破除者Ⅳ 墮落英雄冀求正義(第3章更新完畢)
破除者Ⅳ 墮落英雄冀求正義
電擊文庫/kakuyom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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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兔月山羊
翻譯:Naztar
校對:Naztar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譯者絕不會負擔任何責任。
轉載前請事先知會本人,並請尊重翻譯者的辛勤勞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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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名為彼方。他不僅參與奪去百萬條人命的毒氣恐怖攻擊行動,還殺害了六十四名刑警,是已經被判處死刑的「惡魔」。
在重大罪犯特殊收容所服刑的他,因為某起事件而被招攬加入CIRO,以代號「Breaker」的身分對付使世間陷入紛擾的凶惡罪犯。
這次的對手,是高舉執行真正正義的大旗,企圖顛覆美國政府的神祕恐怖分子。
他透過犯罪募資平台得到美國國民的資金援助,接連殺害欺騙民眾的重要人物。
接受美國政府委託的彼方憑著超越想像力的謀略,終於得以接近連FBI、CIA和特勤局等國家機關都束手無策的恐怖分子。
這就是真正讓你一刻也不能分神、充滿緊張刺激的犯罪懸疑小說!
原文網址:https://kakuyomu.jp/works/16816452220285764285
Prologue
十一月。
由於氣溫日趨下滑,堪薩斯州雷諾爾市的人們開始感覺到冬天真的到來。有許多農地的堪薩斯州直到僅僅幾個月前都還是收成的季節。大型收割機在廣大的小麥田裡來來去去。不只農村,城鎮裡也能看到許多輛滿載作物的巨大卡車不停往返,但最近已經看不到這樣的景象。街上完全變成了跨年的氣氛,性急的超市業者點上了聖誕節的霓虹燈,商店街似乎也正在準備年末的搶客大戰。
城鎮的中心區域有一幢市政府的辦公大樓。
而大廈的前方是用來舉辦活動的集會廣場。
這塊廣場今天架設了一座巨大的舞台。
……明明眼下還是白日,空中卻是昏暗的灰色。
許多市民不管天氣剛好轉陰,紛紛聚集到廣場上。各大電視台都派了攝影師和記者來到現場,人們明顯都在關注著舞台上即將舉辦的活動。市民們的焦點從剛才起就一直放在舞台上,注視著站在講台旁手拿麥克風、身著套裝的黑人女性。
她是主持今天活動的司儀。
新任市長的就職演說──
說完開場白和活動概要的司儀環視聽眾言道:
『那麼請各位鼓掌歡迎我們的新市長,漢斯‧桑德斯!』
聽眾熱烈的鼓掌和司儀的宣言一同響起。熱氣球在同時間飛上天空,輕快的樂團演奏也隨之開始。颯爽登台的人,是一名微胖的白人男性。這名身著的西裝看似要價不菲的男性,正是在昨天結束的選戰中取得最後的勝利,成為雷諾爾市新任市長的漢斯‧桑德斯本人。
『哎呀哎呀,各位敬愛的市民朋友,謝謝你們的歡迎。』
市長露出笑容,接過司儀手中的麥克風,站到講台上。
待樂團演奏停止之後,他首先開了個玩笑:
『經過電視台連日報導選戰消息,想必許多人已經看我看到煩了。不過,如果各位能再陪我一下下就太好了。』
隱約能聽見到處傳來笑聲。他的演說在這時牢牢抓住了聽眾的心。
『那麼,我在這次的市長選舉中提出了兩項遠大的政見。自我成為候選人以來,我始終抱持這些主張。』
市長露出自信滿滿的笑容,同時環顧聽眾。
『第一項是醫療改革。市內的醫院將引進最尖端的醫療設備,讓這裡的醫院也能提供不亞於大都會的精密治療服務。我們也會接收來自其他城市和國外的患者,讓這座雷諾爾市成為國際化的醫療之都。』
他聽見了零星傳來的口哨聲和歡呼。對聽眾的反應感到愉快的市長繼續說道:
『第二項則是警務改革。我不會讓半年前的基姆‧辛賈暴力殺害事件那樣的兇惡犯罪再度發生。我要在這裡和大家約定,我們會重新檢討警方的組織體制和裝備,賭命守護各位市民的生活。我身為一個市長,各位市民將信任交給了我,為了盡到與各位的信賴相符的責任與義務,我要發揮不屈不撓的領導氣質與勇氣──』
在他興高采烈的演說進行到一半時,喇叭傳出刺耳的不協調音。
刺耳且宛如慘叫的高頻噪音令人想要摀住耳朵,台下的人們一齊皺起了臉。市長的演說隨著這股噪音中斷,他手中的麥克風也沒有了反應。市長對工作人員投以「發生了什麼?」的視線。舞台後面臉色發青的音響負責人們正慌慌張張地調整機材。明顯看得出發生了麻煩。
好巧不巧,天空這時下起了小雨。
『────恭喜你就職,漢斯新市長。』
「……?」
突然從擴音器傳出的聲音不屬於市長。
不知名的男聲響徹會場。預定流程中沒有排定的這個事件讓參與活動企劃的市府職員和市長不由得面露訝異。
異變還不止如此。
「……那些人誰啊?」
市長注意到進一步發生的異變。
從舞台上可以俯瞰到台下有許多聽眾。從人群之中走出了幾個混混,人數還不止一兩個那麼少。應該是混在群眾裡面的吧。他們不知不覺間走了出來,眼看著他們的人數就增加到超過十人。
仔細一看,這群人都是穿著便服的男子。是普通人吧?不對,外表似乎有些奇怪。他們所有人都戴著奇特的面具。如鉤子一般彎起的黃色鳥喙。看得出這些面具的樣子根本就是在模仿美利堅合眾國國徽上的白頭海鵬。
一群用面具遮住容貌的男子。
市長為那群逼近舞台的異樣男子散發的氣息所壓倒,不禁求救似的尋找周圍的警官。但不知為何負責警備的警官們忽然都不見了。沒有必要怕警察的男子們聽也不聽職員靜止的聲音,徑直走上舞台,就這樣將講台上的市長團團包圍。
「你們到底想幹嘛!你們又是誰!警察在幹什麼!?」
市長發現自己被逼到走投無路,沒路可退,不禁臉色發青。
一個面具男回應了市長焦躁的提問。
一副代表的風範,身著漆黑長大衣的白髮男子。
『────市長,你問這個問題不對。他們是誰根本不重要,你應該問的是他們聚集在這裡「所求為何」。』
會場的擴音器中傳出了白髮男的聲音。他的面具底下應該有裝麥克風吧。他打斷市長的演說,讓大眾得以聽見自己的發言。
白髮男為了能夠清楚看到聽眾,便站到和市長對峙的位置。
『他們不為錢也不為名譽,只是想要「公正」罷了。』
面具男都沉默了下來,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他們以沉默無聲地肯定了白髮男的發言。
市長的額頭浮現冷汗,啞口無言。白髮男冷冷看著他,說道:
『現在這個時代,貧富差距只會一直拉大。大多數的市民被一小撮權力者壓榨,對日漸困苦的生活束手無策。情報化社會給予恩惠,讓大眾得以知道不公平的存在。所以他們現身,尋求糾正不公平的方法,讓擁有過多財富和一貧如洗的人不再存在。』
「你到底想說什麼……!」
『市民就是一群夢想家。他們夢想這個衰敗的社會終有一天會成為理想中的世界,所以他們把希望託付在投下選票的市長選舉中。要是在最後──出現了一個像你這樣收受大企業骯髒的政治獻金,中飽私囊的領導者,夢想家們又作何感想呢?』
被貼上貪污犯標籤的市長十分憤慨。
「說、說什麼蠢話!你這找碴太過分了!你、你、你是在整我嗎!」
市長的口氣雖然表露出憤怒,其中卻帶有一點慌張的態度。
白髮男淡漠地以朗誦罪狀的語氣對市長說道:
『你政見中的醫療之都也不是針對市民的政策。你和醫療機器的廠商勾結,透過購買他們公司的設備以獲取回扣。而且,你還要從來自各地的重病患者家屬身上掠取龐大的醫藥費,從中分得一杯羹。警務改革也是,你為了把自己的貪污案件壓下去,於是讓歸順自己的警官掌權,這就是真正的全貌吧?』
「那、那只是你的妄想吧!!你有什麼證據在公眾面前這樣侮辱我!」
『很可惜的,能夠顯示我等正當性的證據已經在剛才上傳到影音網站上了。』
「什、什麼正當性!?」
『就是證明我等接下來的行為的正當性啊。犯罪就要受罰,邪惡被正義制裁,這可是天經地義。』
「難、難不成你們要對我施行暴力!?」
白髮男仰望陰沉的天空,給予絕望似地垂下肩膀報上名號:
『我名為──「第四執行人」』
雨滴弄濕了戴著面具的臉頰,看起來就像在哭。
『這個國家存在像你這樣公然作惡,還昂首闊步的人,我對她如今腐敗的情形感到憂心,所以我挺身而出。我只是一個愛國的人,愚直地追求正義並實行到底罷了。』
包圍市長的面具男們開始行動。他們沉默地束縛住市長的雙臂,打算就這樣把他拉到舞台的後面去。市長拼命扭著身體反抗,可在人數和腕力方面還是敵不過,因此被拖也似地帶走了。
「喂,住手!放開!別靠近我!別碰我!」
市長大聲嚷嚷,可儘管如此面具男還是沒停手。
聽眾們啞口無言地站在原地,其中大半數人拿出手機開始確認自稱「第四執行人」所上傳的影片,職員們也做起了同樣的事。他們看到市長貪污的種種證據,知道白髮男的正當性後紛紛說不出話來。公開在網路上的還不止違法收受獻金和受賄而已。有記者打算揭露市長隱匿酒駕肇事後逃逸的罪行,並因此遭到暗殺,市長也有涉案等等,許多不論台面上台面下都有犯法的證據。
在場沒有人想幫助被帶走的市長。
沒有一個人想保護那位尋求協助的有力人士。
異樣的景象正在上演。
「為什麼!沒有人來幫我!為什麼你們都用那種眼光看我!」
害怕市民冰冷視線的市長叫道。白髮男則是憐憫地看著他。
「住手!住手啊啊啊!」
市長被帶到後台,看不見身影了。嚷嚷的聲音漸漸遠去,不久後便響起一聲槍響。在槍聲響徹廣場直到消失在雨聲的這段時間,市民們都沒有說一句話。每個人都知道那聲槍響代表什麼。
鴉雀無聲的市府前廣場只受到雨聲的支配。
這陣寂靜之中,白髮男讓大衣的衣角隨風飄舞。
憤怒,又也許是憤怒和恐懼。市民們無法徹底理解在自己心中旋起的情緒,只是半放心地向白髮男投以奇妙的目光。對於這些異樣的眼光,男子回應道:
『那麼,為了給這個國家帶來「真正的正義」,請各位和我一同戰鬥吧。』
這場天氣預報沒有掌握到的雨漸漸擴大範圍,即將籠罩美國全境。
第一章 第四執行人/The force kind
已經來到外出需要戴圍巾的季節了。
十二月的東京,聖誕節的霓虹燈點綴著街道的景色。四處都能看到扮成聖誕老人,招攬客人預約自家蛋糕的糕點店店員,還有年末特價的廣告。人們的情緒已經進入跨年模式。
────離紅燈區稍微有些距離的西餐廳。
因為不是什麼名店,客人沒有太多也沒有太少。
熱鬧的店內充斥著客人們的談笑還有餐具碰撞的聲音。裡面的座位上坐著一個老人。那位身著西裝的老紳士,雖然面色祥和,但遮住一隻眼睛的眼罩給人剽悍的印象。
老人並不是在享用餐點,而是一個人坐在位子上埋頭閱讀小說。店內完全沒有人在意這種和只看不買一樣失禮的行為;老人完全融入到氣氛中,一點也不顯眼。
入口處的鈴鐺突然響起了有來客的鈴聲。
似乎有一名男客人進來了。
明明又有新來的客人,店員卻不知為何沒有上前招呼。
對方是一個金髮的外國人。身材高大,臉頰削瘦,出現黑眼圈的下眼眶,還有不健康的模樣、戴著厚重眼鏡的高齡男子。男子把大衣掛在入口處的衣架上後,便直接走向店裡深處的區域。他沒有說一句話,只是默不作聲地在眼罩老人的對面坐下。
「……」
「……」
老人停止看書,闔上書本,接著對外國男子露出微笑說道:
「──命運對於我們並無所謂利害,它只供給我們利害的原料和種子。那麼,我們這次相遇,又是怎麼樣的命運呢?」
「蒙田的名言嗎?以日本人來說,還真是下工夫的問候啊。」
「我聽說您的興趣是蒐集藝術品,也對文藝復興時期的法國頗有造詣,格魯佛長官。」
「漂亮,竟然連我的興趣也掌握到了,日本的情報機構也成長了嘛。」
「能得到天下無雙的美國中央情報局讚賞,我深感光榮。」
老人不在意對方輕視的口吻,始終帶著溫和的微笑。
「不過還真是稀奇,晚飯吃到一半竟然偶遇美國中央情報局的長官。日美兩國的情報機構首腦碰在一塊,真是十分罕見的偶然。」
「少裝了,我們早就掌握到這家店的後台是內閣情報調查局。」
外國男子格魯佛眉間的皺紋更深了,似乎有點不高興。
「這家店用來召開黑社會和政府,即所謂『業界』的密會,可是很常使用的秘密情報交換地。包含店員在內,所有客人都是內閣情報調查局的部下。因為你們知道我今天會來,所以你現在才會在這裡。沒錯吧,狩月局長?」
眼罩老人狩月啓造臉頰的角落浮現無畏的笑容。
「不愧是世界第一的情報機構,連日本內部的情形也很清楚。您推測的沒錯,在這裡要談論多麼機密的話題都沒有關係哦。」
兩人在表面上進行著友善的對話,但實際上他們都率領著各自國家的情報機構。不讓對方趁虛而入,而且要反過來尋找可趁之機,互相打探可是理所當然。
狩月靠在椅背上,叉著手臂說道:
「那麼,現在就是時候『拐彎抹角』地說出直率的感想囉。」
狩月一面觀察格魯佛表情的變化,一面說明道:
「長官沒有透過檯面上的外交途徑,而是秘密訪日,我聽到了這個傳聞,所以過來蒐集情報。但不可思議的是,你訪日是為了什麼、要跟誰見面都不清楚。最一開始,我甚至以為你訪日是假消息。」
「……」
「為了不讓其他國家的情報機構捕捉到美國的動向,你們會徹底隱密行蹤,但唯獨日本例外。你們特地洩漏情報,讓我們日本得以察覺。我們被限定在能得到情報的立場。你想要把你要訪日的事情傳達給日本國內的某個人,也就是說你想要偷偷和我見面。為了弄清楚這件事,我們費了好一番工夫。」
「如果你夠聰明,就會發現。我認為你必須知道我們的意圖。」
「直接聯絡我們,說要見面不可以嗎?」
「什麼組織都有其他國家的間諜,不論倚靠什麼通訊手段,都會被其他人偷聽到。現在這個時代就是這樣。我不過是不相信你的組織和你自己以外的人罷了。雖然不想這麼說,但我實在很落伍。我不知道除了當面說之外,還有什麼方法可以講這些不能被人知道的事情。」
狩月摸了摸鬍子。
「原來如此,你不走外交途徑,也不留下官方的公文紀錄,甚至還直接親自來到這座島國,是因為有什麼秘密必須告訴我是嗎?不覺得很像被逼入困境嗎?」
「你還是老樣子,洞察力深刻到令人厭惡。」
「我們不是政治家,都是走遍社會陰暗處的人。我難道不會知道那些美好的表面話是多麼無力嗎?單刀直入地說吧。」
不曉得格魯佛長官是不是贊成狩月的意見,只見他默默從懷裡拿出一張照片。
他把照片放到桌上,挪到狩月的眼前。
格魯佛沒露出一點哪怕客套的笑容,只是以沉重的語氣說道:
「這個面具男……自稱是『第四執行人』。」
狩月的目光落在照片上。照片中的人是一個戴著奇妙面具的白髮男。
似乎是在全副武裝的士兵保護下正要坐進車子時拍的。旁邊的士兵應該是白髮男的護衛吧,每個人都和他一樣戴著鳥面具。
「仔細一看,這面具是模仿白頭海鵬吧。」
「沒錯,就是我國國徽上的鳥類。」
格魯佛繼續說道:
「第四執行人這個名字,代表立法、行政和司法以外的第四種國家權力──即『正義』的執行者,是生造詞。雖然名字很偉大,但他依舊是威脅國家安全的恐怖分子。毫無疑問他也企圖顛覆美國政府,是我們要打倒的敵人。」
「戴面具的恐怖分子,是嗎?」
狩月饒富興趣地嘀咕之後,把照片收進懷裡。
「針對美國的激進人物最近也不少見吧?」
「你這意見真是諷刺,不過遺憾的是你說得沒錯。」
「那麼,這個男的和其他人有什麼不同的特別之處嗎?」
「……」
格魯佛發現自己被誘導提問,臉色十分難看。他皺起眉頭回道:
「這個男人是土生土長的美國人,他既不是從國外來的,也不是被其他國家的激進派勢力洗腦而發狂。可以說他是在某一天憑著自己的意志下定決心開始恐怖活動的。」
「唔呣,你會知道這些事,就表示你調查過這個男人的經歷。」
「……嗯。」
格魯佛表示肯定後,閉口不語了一下下,不過他又重振精神繼續說道:
「第四執行人開始公開活動是在兩個月前。他至今已經殺害了八個人,攻擊對象從大企業的經營者、政府高官到高級將領各式各樣。被殺害的這些人,全部都做過非法行為或是貪贓枉法,有愧於見人的經歷。第四執行人在大眾面前揭露、暴露他們的不法後,就會採取盛大舉行私刑的手段。他說這是執行正義。」
「幹掉邪惡的有錢人,也就是所謂的義賊行為嗎?」
「殺人者,人恆殺之。麻煩的是,事實上美國各地開始出現認同他的作為並信奉他的人。不知不覺間,甚至出現了戴上一樣的面具、追隨他的一般市民。」
「唔呣,所以你是指包圍照片中這個男人的面具集團囉?」
格魯佛從懷裡拿出智慧型手機,用單手解鎖之後把畫面給狩月看。螢幕上顯示著好像是投資網站的畫面。
「……這個是?」
「這個是最近出現在暗網上,要說的話就是『犯罪募資』的網站。」
──募資網站。
存在於網路上,調度資金的地方;個人或企業發表新創事業或商品的企劃之後,贊同的人再投資或捐款,從網路上獲得資金的平台。
「簡單來說,這個網站讓對第四執行人有所同感的大眾能夠匿名捐款。從小額到大筆,各種金額的捐款都有。這個網站是在暗網上,匯款系統也經過量子密碼化,技術上是不可能追蹤的,所以也很難以幫助恐怖行為的罪名,逮捕支持者好殺雞儆猴。雖然很難相信,但這網站應該不是由門外漢架設的。總而言之,就是為了讓相信第四執行人正義之舉的人們得以金援他,而建立了這樣的平台。」
「美國國民支援恐怖分子嗎?這個時代還真驚人啊。」
「真的是,就是因為這樣,國民之間才會急遽形成『第四執行人是正義』,『政府才是罪惡』的輿論,這徵兆可不能輕忽。」
「原來如此……區區一個男人就讓大眾受到煽動是嗎?」
狩月饒富興致地摩挲著下巴說道:
「不過,從剛才聽來,這件事實在奇怪。他明明是最近接連引起誇張事件的凶惡罪犯,內閣情報調查局卻幾乎沒有掌握到他的情報,頂多就是在網路匿名討論板上流傳的程度。沒有媒體報導第四執行人,這也很奇怪,畢竟他已經登上國際新聞,應該要在世上廣為人知才對。」
「因為『總統令』嚴格管制了第四執行人的情報。」
總統令是即使沒有經過國會的承認也能行使,由總統頒布的強制行政命令。主要針對難以立法解決的困難情形而啟動。
總而言之,它是能不經麻煩的程序而啟動的總統強制命令。
「國內的媒體和各大社群網站的營運商都促成了相當程度的審查,雖然很難篩選發布到網路上的內容,但至少我們謹慎確認情報有無洩露到國外。必須要在第四執行人的情報繼續擴散下去之前收拾眼下的事態才行……但情報管制終究還是來到極限,外流出去只是時間的問題。」
「總統令的效力並不穩定,它管制的程度可比擬戰時。」
「我們已經把這個狀況視為『美國內戰危機』,要是他在國內外的信徒繼續增加,內戰就不再是胡言胡語了吧。我國是擁槍社會,每個國民都有槍,要是他們一起暴動,美國政府就完了。」
聽完這番話的狩月面露猜疑。
「就算是在民眾間印象多麼良好的恐怖分子,感覺你們也太小題大作了。區區一個面具男能毀滅世界上最強大的政府?」
「非常有可能,只要大眾知道第四執行人的『真面目』。」
格魯佛又從懷裡拿出一張照片,把它放在桌上。
照片中的人物,是拿掉白頭海鵬面具的第四執行人真容。
「……!?」
狩月記得這張臉。
白髮,老練的面龐,滿是哀愁的眼神。他想起了這個人是誰。
就算是狩月也因為過於驚愕而說不出話來。格魯佛直搗核心道:
「第四執行人的真面目是傑克‧卡特。在過去四年掌握美國的政權中樞,知道國家所有秘密的男人,直到去年──都還是我國的『總統』。」
格魯佛苦澀的表情上冒出冷汗,對狩月訴說道:
「我國正處於存亡之秋,所以想拜託你協助『暗殺總統』。」
▼Day1 15:00 JST▼
東京都某地,一位少女正走在離鬧區有點距離的閑靜小路上。
鮑伯頭的髮型,眼角向上吊起,年齡像高中生,容貌看起來有些堅強。夾克搭配短裙和運動鞋的服裝展現出她比起外表更加重視實用性的性格。少女一面戴耳機聽著喜歡的動畫歌曲,一面走路看手機。
她反覆確認地圖畫面,同時走進錯綜複雜的小巷。車輛無法通行的狹窄小巷兩旁是古老的公寓,當道路漸漸變寬,就會看到理髮廳和糕點店等個人經營的小店。接著,她發現目的地的店家就在前方。
「唔……看起來像是這裡。」
月光茶館。
小到連網路上的評論網站都沒有記載的無名店鋪。
「氣氛是不錯,但裡面好昏暗。真的有在營業嗎……?」
在她窺視的洋式大門對面,看不出有點燈的跡象。店門口放著一塊小小的招牌,所以似乎有在營業,但卻感覺不到人的氣息。
少女小心翼翼地走進去看看。
裝在門上的鈴鐺響起客人到來的清涼鈴聲。和她的預測一樣,店裡很狹窄,只有幾個吧檯座和一張桌子與兩張椅子。沒看到店員的身影。
當她心想沒人在的時候,忽然看到桌子前有張認識的面孔。
「哎呀?這不是愛麗絲嗎?」
坐在椅子上的幼小少女回以微笑。
年齡大概只有十一歲左右。天藍色的眼眸和金髮雙馬尾,一看便知是個外國少女。她嬌小到簡直就像是個會動的洋娃娃,和白色的針織毛衣十分契合。
「鷹眼姊姊,妳好是也。」
少女聽到愛麗絲用「鷹眼」這個粗獷的名字叫她,便露出苦笑。
剛才那是使用代號的稱呼。
少女隸屬的內閣情報調查局──是日本第一個大型情報調查機構。他們會以合法或非法的手段蒐集與國內外反社會勢力,還有外國政府的動向相關的情報。儘管他們主要的任務是諜報活動,但和警察一樣擁有搜查權也是其特徵。因為他們擁有諜報活動與搜查活動兩種機能,所以能夠抑制違法犯罪。真要說的話,也可以稱之為日本的黑暗警察機關吧。因此他們常常招來各方面的怨恨,要是被敵對的人知道了本名,就有被查出個人資訊並遭受報復的危險性。於是,同仁之間互相以代號稱呼便因此成為常態。
他們也不太了解彼此的事情。
這和保護彼此有關。他們是一個同仁之間不怎麼親密,常常連本名和經歷都不曉得,人際關係十分稀薄的組織。正因如此,互相知道本名也代表他們對彼此有某種程度的信賴關係。
少女在眼前輕輕揮手說道:
「啊~夠了夠了,不是工作中就別用那種廚二病似的代號叫我了。如果我叫愛麗絲妳『炸彈客』也很怪吧。用本名埜繪叫我啦。」
「我知道了是也,埜繪姊姊!」
埜繪聽到愛麗絲率直的回應,不禁心頭一暖。埜繪坐在愛麗絲對面並問道:
「該不會愛麗絲也是被副局長叫出來的吧?」
「對的是也!」
愛麗絲的眼神閃閃發亮,高興地說:
「是副局長邀我出來的是也。她說明天休假一起去吃點心,有一家可愛的茶館鬆餅很好吃,她要請客是也。」
「是喔~所以這家店鬆餅很好吃囉?網路上找不到資料就是了。」
「昨天晚上期待到睡不著是也!」
「啊~~好可愛,好想把這個模式下的愛麗絲帶回家當妹妹養。」
「咦?」
愛麗絲不可思議地看著陶醉的埜繪。
「我也和愛麗絲一樣,昨天要回家的時候突然就給副局長叫住了。她用平常那個粗魯的語氣說『來開女子會囉~』邀我過來……可是女子,是指我、愛麗絲和副局長嗎?總覺得每個人的年齡差距蠻大的耶。」
「女子會是什麼是也?」
「女生一起聊天的集會喔。」
「聽起來很開心是也!」
「不過叫我們出來的副局長看起來還沒到。這家店明明正在營業,卻一個店員也不在。畢竟是個人經營的店面,這麼沒幹勁不曉得會怎樣呢?」
「是也是也。」
當兩人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時,門上的門鈴又響了,來了新的客人。
出現的人是一名少年。
「……咦?」
熟識這名少年的埜繪說不出話。
隨便亂剪一通、彷彿狗啃一般的黑髮,冰冷的眼神。神情不若同齡的青少年,只是如剛磨利過的匕首似的散發著尖銳又危險的氣息。穿著漆黑的毛領大衣,乍看之下會覺得十分邪惡的少年。
埜繪感覺到有股熱度從胸口一口氣衝上腦袋。
「什什、什什什麼!彼方?」
一開口就口齒不清了。不曉得是怎麼回事,臉頰和耳朵自然而然就發燙起來。
少年名為黑木彼方,代號Breaker,是她們在內閣情報調查局的同事。
「……鷹眼,還有炸彈客?」
彼方發現座席上的兩人,便向她們走近。慌慌張張的埜繪沒多想就當場起身。彼方不知道她這樣做的意義,只是驚訝地看著她。埜繪沒辦法看著彼方的眼睛,只能讓視線在對方頭頂上亂飄,用變尖的聲音開始話家常:
「居、居然在這裡遇到你,好、好巧啊。被槍擊的肩膀情況還好嗎?」
彼方以更加驚訝的表情回答道:
「那都大概三個月前的事了吧?我早就出院了。而且上個禮拜我們應該在內閣情報調查局的辦公室看到過彼此才對。雖然沒說到話……但妳應該有注意到我。」
「唔咕!當、當然了,本情報分析官可知道了!啊哈哈!是這樣啊!我明明知道,怎麼還會問這種問題呢!」
「妳有點怪喔,臉看起來也很熱,身體不舒服嗎?」
「這、這個嘛,呃,這是…………到底是怎麼了呢……」
埜繪自己也不知道。她擦擦額頭上的汗水,再次落座。
因為異端教團在今年夏天引發的恐怖事件,她和彼方起了爭執。雖說是不可抗力,但她至今仍忘不了突然被彼方緊緊抱住還被看到胸部的經歷。從那次事件以來,每當她在工作場合見到彼方,就會湧起一股羞恥心和不明所以的感情,讓她沒辦法和彼方面對面說話。
明明她刻意要避開彼方,為什麼假日時還會在這種地方碰到呢?
「我是不太清楚,但我就先坐下囉。坐同一桌可以吧?」
明明是認識的人卻還特意坐去別桌也很怪,於是彼方選擇與她們同桌。為了避開神情怪異的埜繪,他便坐到愛麗絲旁邊。然而這次連愛麗絲也和埜繪一樣露出有點害羞的表情,臉頰也變紅了。
愛麗絲沒看彼方的臉,鬼鬼祟祟地移動到桌角。
「…………妳們到底是怎麼了?」
雖然彼方看到她們躲成這樣實在有點不高興,但他還是開啟話題:
「不管怎樣,看來被副局長叫來的不是只有我。」
「啊?咦!什麼!所以彼方也要參加女子會了!?」
彼方對驚訝得發出冒冒失失聲音的埜繪歪過頭?
「妳在說什麼?」
「還問我說什麼,是副局長表示要舉行女子會才叫我來的啊?」
「我的話……聽說這家店的老闆是個能用咖啡豆排出骨牌路徑的奇才,我是為了見識他的手腕才來的。」
「啊!?這什麼啊!你居然是因為這種理由,太純真了吧!?」
彼方被用力吐槽的埜繪壓倒,於是陷入沉默。
店門的門鈴再次響起,下一個客人進入店裡。
一名將充滿理性與智慧的眼神埋藏在眼鏡深處的成年女子穿著套裝,一副職業女性的打扮,脖子上卻圍著一條花紋怪異的圍巾。雖然套裝外的那件白袍不穿還比較好,但除去這點她的服裝品味依舊和一般大眾有所偏差。
「噢,看來大家都到齊了。」
「妳遲到了,副局長!還有為什麼假日妳還穿套裝啊!」
她正是內閣情報調查局的副局長,代號博士。
埜繪用力指向嘿嘿笑著的博士問道:
「今天是女子會沒錯吧!?」
「不對,今天是鬆餅日是也!」
「不是用咖啡豆排骨牌嗎?」
愛麗絲和彼方也跟著各說各的。
博士就像聽到他們三人的發言才想起來似地拍了一下手,蠻不在乎地說:
「噢,聽你們一說我才想起來,昨天為了叫你們出來,我的確是隨便編了這些理由嘛。這些理由詭異到我都會驚呆呢。當然每個都是騙人的,就別當真了。」
「騙、騙人的!?」
雖然透過眼下的狀況就能明白,但他們三人還是說不出話來。
「會叫你們出來,當然是因為工作的事了。」
博士一邊說著一邊在埜繪的旁邊坐下,從手中的公文包裡拿出平板電腦。她打開裝置,同時繼續說道:
「這次的工作非常大宗,不能在內閣情報調查局的辦公室裡談。這就是為什麼要在這裡集合Breaker、炸彈客和鷹眼,也就是你們三個由我們精選而出的成員,因為有很機密的事要說。」
「機密的事是也?」
「嗯。原本是應該由狩月局長來說明的,但因為我剛才講過的那個原因,局長必須有和這次作戰『沒有關聯』的不在場證明。所以我們現在在這裡談話的同時,局長正在防衛省開會呢。」
埜繪聽完博士這番話後無力地垂下肩膀,厭倦地嘟噥道:
「這番開場白就讓我不太想再聽下去了耶……而且還是工作的話題……明明今天是假日的說……」
「哎唷,別那麼堅決嘛,我會特別補償妳的。」
「特別補償!」
「這次我真的也會請炸彈客吃美味的鬆餅喔。」
「鬆餅!」
埜繪和愛麗絲都迅速恢復了心情,眼神閃閃發亮。
沒有上當的彼方開口道:
「這間店究竟是什麼?」
他再次環視店內,說出自己的疑問:
「看起來不僅沒有店員也沒有其他客人,這裡不是尋常的店家吧?」
「如你所觀察到的,這裡表面上是門可羅雀的茶館,實際上卻是內閣情報調查局的探員用來執行各種秘密工作的地方。就算有客人糊裡糊塗闖進來,也會呆楞著走掉吧。關於這個地點的詳細情報,我不能告知沒有情報存取權的Breaker和炸彈客,不過身為上級分析官的鷹眼應該知道吧?」
所有人不禁把視線集中到埜繪身上。她焦急地正襟危坐。
「什、什麼嘛,你們那眼神是怎樣!我怎麼會知道這個地方啊!就算是上級分析官,也不會把遍佈日本全國的無數個據點一一記起來吧!」
「……進入正題,接下來請所有人和往常一樣用代號來稱呼。」
博士在平板電腦裡找到了要給他們看的資訊。她讓資料顯示在畫面上,把平板放在桌子正中央。畫面中顯示著一張打扮奇特的男子照片。
戴著白頭海鵬面具的白髮男子。
「我從頭開始說起吧,Breaker和炸彈客──要請你們去美國一趟。」
博士露出無畏的笑容宣布道。
▼Day1 15:33 JST▼
博士自個兒用店裡的吧檯泡起了咖啡。她一邊把滾燙的黑色液體倒入杯中,小口啜著嘗試味道,一邊對坐在桌邊的三個人繼續說道:
「事情的經過就如同我剛才所說,美國中央情報局的長官透過私下接觸提出了協助的請求,而內閣情報調查局決定答應。這次的任務是CIA主導的極機密作戰:暗殺第四執行人——也就是前總統傑克‧卡特,或使之無力化。」
她對泡好的咖啡味道感到滿意後,便拿著杯子回到桌子前。
只是她只泡了自己的份。
「Breaker和炸彈客負責在當地執行,今晚你們就要出發赴美。而鷹眼留在日本,私下為你們提供情報支援。因為日本和當地時差足足有14個小時,鷹眼要值大夜這種不正常的時段了。」
從博士口中聽完粗略說明的三個人各自沉默了下來。
彼方陷入長考,炸彈客則是一臉呆滯。
另一方面,鷹眼在空中逡巡著視線,同時抱頭嘟噥道:
「⋯⋯⋯⋯早知道就別來了。」
鷹眼抱持著半是自暴自棄的心情發起了牢騷:
「原本以為是來參加女子會,結果莫名其妙被提拔參加暗殺前總統的作戰。搞笑漫畫也不會這樣畫好吧。根本沒有運動神經,假日都龜在家裡打遊戲的我,為什麼會被提拔參加這種連間諜電影的劇作家都會傻眼的計畫呢。啊!難道我在作夢!我在作夢對吧⋯⋯!」
「鷹眼,妳在嘀嘀咕咕些啥呢?」
鷹眼完全不管博士有些擔心的視線,只是試圖逃避現實。
彼方率先向博士提出疑問:
「為什麼CIA必須特地委託我們內閣情報調查局呢?」
「……」
「美國是在各方面都大幅領先日本的大國。在諜報這塊,CIA不是於名於實都是世界最強的諜報機關嗎?他們不用我們幫忙也能獨力完成暗殺前總統的作戰才對。明明是這樣,CIA卻特地來到遙遠的島國尋求我們的協助,他們期待我們發揮什麼作用?」
彼方的質問一針見血,博士聽了只能苦笑:
「哎,我就知道你會問這個。讓我照順序說明吧。」
博士繼續操作起桌上的平板。
「第四執行人有一群由自發參與的一般市民所組成的追隨者。他們都是對執行正義這個理念有所共鳴因而受到感召的人。這種事在美國似乎很常見,但根據CIA提供的情報,協助第四執行人的人並不只有一般市民,看來他還有『經歷十分危險』的同夥。就分辨得出身分的人來說,需要注意的人有以下3名。」
平板的畫面上有一名扛著長槍的軍裝男子。
留著一頭亂糟糟的黑色捲髮,鬍子邋裡邋遢的白人。這名表情充斥著無聊,看似不太健康的男子眼神冷冰冰的。光看照片就能充分體會到男子散發出的凶險氣息。背景應該是沙漠吧,讓人想到中東。
「第一個人叫做阿爾‧雷柏斯,原本是海軍特種部隊『海豹』的隊員,階級是中尉。他參加了不少在中東的秘密作戰,甚至能被選中加入暗殺賓拉登的部隊,是個最強的戰士。不論偵查、監視、非正規戰鬥,他都能完美達成。只要被他盯上,沒人能活下來,這點在中東為人所懼。通稱是『砂狼』。三年前他因為行為失當被汰除,現在他跟隨第四執行人,負責訓練激進派的民眾,是個很棘手的敵人。」
博士這麼說著,同時讓下一個人的照片顯示在平板上。
外表看起來還是個少女。應該是中東血統的吧,茶色的長髮,褐色的肌膚,還能窺見她耳朵上掛著大量耳環。身著無袖背心和牛仔褲,打扮很中性但也頗有姿色。
「第二個人叫做露娜‧德雷克。以19歲的弱冠年華受美國國家安全局聘用為特別顧問的天才駭客。她也是個環保人士,四年前她靠著拿手的駭客技術讓堪薩斯州的發電廠失去控制,因而造成大停電。她這麼做似乎是為了制裁不配合環保的電力公司。政府發現她協助第四執行人之後就把她開除了。」
鷹眼聽完這番話,有些急躁地說道:
「哼,明明就有一身好功夫,卻任性地用它給周遭的人添麻煩,這種人居然可以受聘為外部顧問,美國國家安全局看起來很缺人才啊?」
「好辛辣啊,鷹眼。妳身為工作性質類似的人,難道沒有什麼共鳴嗎?」
「別開玩笑了,請不要把我和那種人相提並論。」
鷹眼的眼神中潛藏著明顯的憤怒。
博士說到這裡,停下了操作平板的手。
「最後的第三個人才是真正的問題,但很可惜我們並沒有那個人的照片。」
博士說出了對方的名字。
「國際指名通緝犯——厄里斯。」
「!?」
鷹眼和炸彈客睜大眼睛,滿是驚愕。彼方反而瞇起眼睛,眼神十分銳利。
「如你們所知,他是發動生化恐攻毀滅神奈川縣的主嫌。那起恐攻通稱『殺戮三日』,是日本犯罪史上的大事件。不只Breaker,這人和我們也是淵源深厚的宿敵。情報顯示他最近當起了第四執行人台面下的智囊,在事件背後大肆活躍。目前還無法斷定他是否真正參與,但這些情報是CIA全力調查得來的,首先可以確定他『絕對在』。」
「……」
「CIA之所以請求我方協助的理由,正是因為他們在敵人之中發現了厄里斯。掌握較多對於厄里斯的情報,這就是我們勝於CIA的一點。相較於長年追查厄里斯這名罪犯的我們,美國手中的情報並沒有那麼多。他們期待我們發揮的作用,正是『對付厄里斯』。」
彼方嘆了口氣。
「⋯⋯我們的任務與其說是使第四執行人無力化,不如說是揭露在他背後的厄里斯真面目,還有將其逮捕吧。如果能抓住厄里斯,就沒有人為第四執行人出謀劃策了,這樣一來CIA的工作也能輕鬆許多,對吧?」
「就是這樣。美國有美國的目的,我們有我們的目的。既然彼此的目標利益一致,暫且先合作再說。不管怎樣,現在該做的就是『阻止第四執行人的恐怖攻擊』,而這也可以讓我們更接近厄里斯。」
「我明白了。」
彼方接受了她的說詞。博士嘆了口氣,又繼續補充道:
「本來是不該因為其他機關的要求就參與暗殺外國的大人物的。要是這種事情曝光,處理好都會是外交紛爭,沒處理好就會變成開戰的導火線。更何況,儘管已經卸任,暗殺的目標仍然算是美國總統。要是對方知道日本政府的相關人士參與殺害擁有世界最強武力的國家元首,絕不可能輕易就放過我們吧。所以這次的極機密作戰絕不能洩漏哪怕一點點的情報。而且現在在這個國家,沒有政治家或執法機關能決定是否要實行這樣的作戰。」
「哎,也是啦⋯⋯不過既然都像現在這樣把我們叫出來了,最後終究是得到許可了對吧?」
「不。」
「咦?」
「這項極機密作戰沒有得到日本政府的許可,要在暗中進行。也就是說,它是表面上『不存在』的作戰,連內閣情報調查局的局長也不知情。」
對於博士拐彎抹角的說明,彼方清楚說出她的言下之意:
「不管我們在作戰執行中發生什麼事,都和內閣情報調查局『沒有關聯』對吧。」
「不愧是Breaker,洞察力真敏銳。總之你們就是詹姆斯‧龐德。」
「真的假的!?等、等一下等一下!Breaker和炸彈客,你們覺得這樣可以!?」
鷹眼臉色發青地看向彼方和炸彈客兩人。
「不管怎樣都和他們沒有關聯,也就是說就算你們在美國被抓住、被殺掉,也沒人幫你們不是嗎!」
「嗯,妳說的對。這項作戰既然不在官方紀錄上,理所當然等同他們不存在於美國。人是沒辦法幫助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的人的。」
「就算是抓到厄里斯的大好機會,這樣會不會太嚴苛了!?」
不管是再怎麼非法又不人道的作戰,內閣情報調查局這個組織就是會執行。這是為了對抗法律無法裁決的邪惡,為了消滅若是囿於倫理和常識就無法戰勝的敵人。
他們至今和警察與司法無法戰勝的敵人戰鬥,也取得了不少成果。
鷹眼對此感到自豪,也認為這樣沒有錯。
儘管如此,現在她發自心底擔心彼方他們。她試圖用眼神高明地告訴彼方「最好拒絕」,但彼方面不改色地回答:
「正是因為這樣才會選上我這種人吧。」
他平淡地繼續說道:
「妳忘了嗎?我可是曾經受厄里斯擺弄參與神奈川的恐攻,害死一百萬人的凶惡罪犯,本來就該被處死了才對。最高法院的一紙公文讓我的性命一無是處。我現在只是為了做這種工作而活著而已。」
彼方是關押在太平洋上特殊收容所的其中一名極凶惡罪犯。
智商192。擁有無人能比的頭腦,卻參與名留日本犯罪史的恐怖攻擊,淪為罪犯而受到羈押。但認為失去他的才能有損日本利益的狩月局長把他招攬進來。現在他協助內閣情報調查局的調查工作,換得一定程度上的自由。
鷹眼苦惱的思緒讓她緊揪住自己的衣襟。
明明不是她自己的事,她卻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的、的確是因為這個理由!但你的性命可不是一無是處⋯⋯!」
「沒必要吝惜我的性命,毫不在乎地捨棄無妨。」
雖然彼方斬釘截鐵到這種地步,但他同時側眼看向炸彈客,對博士問道:
「厄里斯有欠於我,為了讓他償還,我不介意碰到危險。但是⋯⋯要讓她這種小孩身處和我一樣的危險之中嗎?」
「呵,擔心起炸彈客來了啊?我從以前就這樣想了,你意外地蠻溫柔的嘛。」
博士苦笑著說道。不過回答彼方的不是博士而是炸彈客。
「不用擔心,Breaker哥哥,我和哥哥一樣完全『不普通』。」
炸彈客以一如往常惹人憐愛的舉止,仰望彼方並露出微笑。
但那副微笑的一角潛藏著某種來路不明的不詳氣息。
「嗯,就是這樣。」
博士聳了聳肩。
「這麼說來,Breaker你沒怎麼和炸彈客工作過,你不知道所以我也不勉強,但在我看來她是『你們的護衛』。」
「護衛?」
「嗯,她和城堡一樣都是我們的武打擔當之一。照理說這次的作戰應該交給擅長秘密行動的城堡,但如你所知,她現在是在美國留學的緋上理世的隨扈。我想你們應該不會碰到她們,但切記千萬不要和她們接觸。就算是對同一個組織的夥伴,也不能透露你們去了美國。」
鷹眼下定決心。
「⋯⋯我知道了。萬一發生什麼事,我們也不會知道,沒辦法幫助你們,但說到底,只要不出事情就沒有問題。為此我才會在日本向你們提供情報支援,就交給我吧。」
鷹眼向彼方投以強而有力的眼神。
而彼方對博士剛說的話有些在意。
「要去美國的只有我和炸彈客兩個人吧,那樣一來炸彈客就是我一個人的護衛,但妳卻說是『我們的護衛』,這是怎麼回事?」
「我沒搞錯,這次要去美國的還有第三個人。」
「還有另外一個人要同行嗎?」
「嗯,是局長最近招進來的新成員。差不多到約好的時間了。」
博士低頭看著手錶說道。
進店裡的門剛好就在這時打開了。那個人隨著清爽的鈴聲走了進來。從高跟鞋的腳步聲聽起來是名女性。
「!?」
彼方和鷹眼難掩驚愕。
「⋯⋯⋯⋯怎麼可能,妳不是死了嗎!?」
「她也和我們之間關係不淺。雖是新人,但我想沒必要再介紹了。」
上揚的眼角和妖豔的目光,肌膚細緻雪白的雙頰。和以前不一樣的是,她似乎把黑色的長髮剪短了。雖然身著不容易看出曲線的黑色長大衣,但還是看得出她身材姣好,是一位生來就有稀世美貌的少女。
他們不可能忘記,她是理應已在機場的停車場遭到厄里斯槍殺的少女。
「她是新成員沙耶白焰,代號『宣教者』。」
「請你們多指教了。」
新興教團黑陽宗的前任教祖帶著大膽的笑容問候道。
▼Day1 21:00 JST▼
從成田機場起飛的客機發出巨大的噴射聲響消失在夜空中。
有多數乘客從隨身行李中拿出自備的眼罩,把寢具裝在座位上準備睡覺。日本時間的現在是深夜,按照平常的作息已是想睡的時段。他們想在睡眠中度過前往遙遠美國的飛行時間。
另一方面,習慣旅行的乘客們反而想再清醒一會兒,於是各自讀起書或看起電影。考慮到時差,抵達當地也是晚上,為了配合抵達後的生活作息,他們忍住睡意保持清醒。
搭乘同一航班的彼方他們也是一樣。
這裡是和舒適的座位區隔了一塊地板的下方樓層。極冷狀態的貨艙中堆放著乘客託運的行李,其中有一個包著木框的大型行李。包裝起來的是兩個有大型冰箱的大小、可以把人塞進去的恆溫膠囊。彼方他們躲進橫放過來的膠囊中進行偷渡。
『──現在開始透過低軌道衛星的通訊測試。你們可以清楚聽到我的聲音吧?』
從裝在膠囊裡的揚聲器傳來鷹眼的聲音。
『本客機現在飛行於超過三萬五千英呎的高空。你們所在的貨艙外──儘管根據地點有所不同──溫度都是低於零下50度。因為這溫度等同南極,就算只是接觸到一點,也免不了凍傷,而且到目的地之前就夠你們死了。恆溫膠囊外是徹底的極冷,所以絕對別出去啊。』
『謝謝妳親切的關心,但這東西就算想從裡面出去也出不去,所以妳的建議沒有意義。』
諷刺地回答她的人是待在彼方隔壁膠囊裡的宣教者。
『因為想不留下出入境紀錄且最快抵達美國,居然就混進貨艙裡偷渡,這策略還真急。說實話,膠囊坐起來可真不舒服。』
『好啦好啦,不是頭等艙待遇真不好意思呢。』
『哎,但是都略過X光檢查了,看起來比頭等艙還花錢呢,某種意義上該稱它為特等艙嗎?』
『能矇混過X光檢查不是靠高科技的力量,而是賄賂就是了。如果是一個外行人從客機的貨艙偷渡大概會完蛋,但如果是靠組織的力量,意外地有方法。這次從日本出關時,內閣情報調查局透過關係讓我們混過去,等到了美國後,就會由美國中央情報局牽線安排我們直接通關。簡單來說就是濫用領事權。』
「哼~我們是在日美兩國的合作下偷渡的啊。」
『順帶一提回程預定也是坐飛機偷渡,請先做好心理準備。』
喇叭的另一邊傳來宣教者「鏗鏗」敲著膠囊內壁的聲音。她應該是在確認膠囊有多硬吧,接著她又諷刺地說:
『這簡直就是一個鋼鐵棺材,看起來作工很便宜,但價格出乎意料昂貴,所以數量才沒多少吧?因此你們只準備了兩個。』
『問題不在價錢,而是尺寸。這膠囊本來就很大、很顯眼,就算通關時開了很大的後門,走私的貨物還是少一點比較好吧。』
『真小氣。不過Breaker前輩因此就和炸彈客兩個人擠在一個膠囊裡了對吧?能和可愛的女生親密接觸,這種好處你不高興嗎,前輩?』
宣教者嘲笑著彼方。鷹眼馬上以驚慌的語氣說道:
『本、本來就是妳在那邊鬧,說跟炸彈客兩個人擠一間很窄不行,我沒辦法才讓Breaker和炸彈客一起的吧!而、而且Breaker對小女生又不會有奇怪的想法!對吧!?』
『誰知道呢,難不成妳聽前輩說過他對女性的喜好?』
『咕唔唔唔,妳這缺德教祖,妳就繼續說吧!Breaker,實際上到底是怎麼樣!』
Breaker聽著她們妳來我往,感覺開始頭痛起來了。
「…………這次的成員好難搞啊……」
『嗄?什麼!?嘀嘀咕咕的距離太遠了我聽不到你說什麼!』
的確,炸彈客也跟著彼方進了同一個恆溫膠囊。他們從剛才就是緊密狀態,炸彈客緊緊貼在彼方的左半身上,她的心跳、氣息和體溫全都直接傳達過來了。嬌小的胸部頂在彼方的半身上,讓彼方知道她的心跳非常快速。
炸彈客打從剛才就是紅到耳根,也不和彼方對上視線。就算彼方沒有意圖不軌,但在炸彈客眼裡,和異性緊密接觸本身就是很害羞的吧。
鷹眼和宣教者見彼方沉默著不回答,又開始了漫無目的的無線爭吵。不久後吵累的鷹眼乾咳幾下拉回話題:
『對了對了,到那裡之後基本上都要用英文來溝通喔。有留學過的我和英國出生的炸彈客姑且不論,Breaker和宣教者會講英文嗎?』
『哎呀,妳明明是情報分析官,卻不知道我的學歷?』
宣教者以優雅的口吻自誇道:
『我從小就接受所有一流的菁英教育,當然了,也有外聘講師教我外語。不只英文,我還會說其他七個國家的語言。』
『妳不是生長在充滿謎團的新興教團管轄的村子裡嗎!我是要怎麼查妳的學歷啊!明明是個躲在村子不外出的教祖,不需要那麼高規格的教育好不好!』
『呵呵,內閣情報調查局的情報蒐集能力也不過如此。仔細想了想,畢竟是被我這樣一個小女生先下手為強就陷入崩潰危機的組織嘛,不意外。』
『唔~!雖然知道但妳就是讓我很不爽!因為這樣我之前才差點死了!』
『與其擔心我,不如關心一下Breaker前輩吧?他應該被關在牢裡直到今年初才出來吧?甚至連義務教育都沒唸完。根據黑陽宗的調查,他在高中的成績是下中之下。被當到要補修的學生說得出英文嗎?』
「……」
『咦咦……居然不說話,我好不安哪。』
話說完一會兒後,鷹眼打了個哈欠:
『哈啊啊……我差不多該去小睡一下了。到你們抵達之前是用CIA的系統來通話,但通訊暫時要中斷一下了。有些擔憂的點是CIA方不是很願意把存取權交給我……畢竟都是情報機關,不會馬上相信我們也很正常就是了。我大概會花一點時間做準備哦。』
「晚安是也,鷹眼姊姊。」
『晚安,炸彈客。』
和日本那端的通話中斷了。一聽不到鷹眼說話就馬上安靜了下來,只有貨艙內的機械聲和震動聲微微傳進膠囊內。
「……妳現在是叫做宣教者對吧?」
彼方對著埋在膠囊內壁裡的麥克風問道:
儘管宣教者突然被問話,她也是毫不遲疑馬上回答:
『這代號很美吧?他是狩月局長來著?取名的美感真不錯。』
「我在機場看到妳被槍擊了,我完全沒想到妳居然還活著。」
『我當時的確差點就死了,但因為治療及時所以活了下來。這沒什麼特別的,只是基於一個很簡單的理由……因為命運總是讓我得以存活。』
她的口吻簡直就像活著是懲罰一樣。彼方繼續問道:
「妳為什麼會加入跟妳敵對的我們內閣情報調查局?」
『我有必要跟你說明這個嗎?』
「或許沒有,但僅僅三個月前我們還是互相要取對方性命的關係,而且妳還和厄里斯勾結,以信賴關係來說這難道不是最糟的開始嗎?有可能妳現在仍然和厄里斯同謀,企圖做些什麼。」
『……我可是被他用槍射了喔?都差點被殺了,這種合作關係還持續得了嗎?』
「誰知道呢,說不定連妳差點被殺也是計劃的一部分。我只知道妳很聰明,擅長把人玩弄在手掌心,就如同妳宣教者的名號。」
『真會說話,你可是打敗了這樣的我啊,狩月局長口中「史上最邪惡的天才」?不過你就算被這樣說也不會壞了心情就是了。』
「像妳這樣有才智的人可以輕輕鬆鬆趁我不備把我幹掉吧。我只想搞清楚,既然我們要一起行動,那我到底該不該相信妳。」
『……』
宣教者好一會都沒有回答。不過不久後她就以開朗的口吻答道:
『你可以相信我。』
「我知道了。」
彼方毫不驚訝地回道。反而是宣教者感到意外:
『口說無憑的事情不該這麼輕易相信吧?還是你只是裝出相信的樣子?』
「我沒必要跟你說。」
『雖然知道,但你這傢伙真惹人嫌。只有你永遠不會照著我的想法走。』
宣教者的語調不知為何聽來有些高興。
『到費城還要至少10小時,而我和你也不是那種可以友好閒談的關係,所以我要去睡一下了。我掛斷囉。』
宣教者這麼說完就聽不到她的聲音了。表示膠囊間通訊斷線的紅色燈號正亮著。因為看不到彼此,所以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睡了。彼方也想歇會兒,便對身旁的炸彈客問道:
「我想稍微睡一下,可以關燈嗎?」
「可、可以是也!」
炸彈客沒正眼看彼方,只是紅著臉肯定道。彼方一按下照明的開關,恆溫膠囊內的光源就消失了,看不見彼此的模樣。
「那、那個,Breaker哥哥。」
突然被搭話讓彼方看向旁邊的炸彈客。
或許是因為黑暗中看不到臉讓她能鼓起勇氣說話了吧,她繼續說下去:
「至今我都沒什麼機會說,不過之前高中的綁人事件,還有宣教者小姐引起的事件中,我都在背後和哥哥你一起工作過喔。」
「是這樣嗎?」
「對、對的是也,我一直……都在關注著哥哥你。」
炸彈客臉紅了起來,又往彼方的肩膀靠近過去。
「哥哥你一直都好厲害,就算看不到救贖、就算窮途末路,只有你不會放棄,總是用我們想不到的方法扭轉狀況。」
「我只是運氣比較好罷了。」
「沒有那種事,我很信賴你喔。」
「……」
炸彈客彷彿撒嬌一般緊緊抱著彼方的手腕。
彼方不知為何想起妹妹。
當他們還小的時候,只要一到巨雷轟隆的暗夜,害怕的妹妹就會貼近過來,擠在一張床上睡覺。而他的妹妹如今正在他要去的國家。她說「要比現在更強」、幫上彼方的忙,於是離開哥哥,去學習真正的犯罪心理分析。
她現在在做些什麼呢?儘管無從得知,但彼方只希望她能順順利利。
▼Day2 22:00 EST▼
賓州費城。
這座城市位於美國東岸,在紐約和華盛頓特區的中間點上。因為有名的賓州大學也座落於此,所以此地有強烈的大學城色彩。城市裡不管什麼地方都因此有股處在廣大校園內的氣息。除了費城美術館,這裡還有許多歷史悠久的建築,儘管它在美國之中算是比較小的城市,但總是會有許多遊客造訪此地,是個有名的觀光勝地。
夜色已然造訪,因此馬路上看不見人影。
如果是白天,就能看到許多大學生在閒逛,但白天那種觀光景點的氛圍此時已經消失無蹤。現在是奇怪的男人會躲在氖燈後蠢蠢欲動的危險時段。費城也是全美國治安數一數二糟糕的城市,它因這點而為人所知。入夜之後會在路上走的只有危險人物或車輛。
有許多觀光景點的中央街旁邊就是貧困區。
這裡是費城北部。在這片房屋櫛次鱗比的光景之中,有幾條柏油龜裂的道路穿過。各處的牆壁都是噴繪塗鴉,一群群遊民圍著熊熊燃燒的汽油桶。在這裡就會看到這種景象。
在城市的一角有一座蕭條的倉庫。
倉庫四邊都圍著上面有刺的鐵絲網,這塊地的面積大概足夠用來打棒球。有兩間倉庫並立,白天這裡是修車廠,到處都停著等待修理的車,或是準備要運出的新車。
因為這裡治安不好,所以圍欄內隨處都有防盜監視器,也能看到到處巡邏的警衛。然而,今天的警衛和平常不同。
他們是一群裝備著衝鋒槍的黑西裝男,警備森嚴,每五分鐘他們就會用無線電通聯,徹底做到滴水不漏。這幫行動劃一的人明顯不是駐守在郊外的修車廠的警衛。
『──呼叫所有小隊。從空中來的貨物到了,在原訂的地點開封。』
有一輛小卡車和無線通話的聲音同時從入口進來。卡車沿著燈沒有照到的路線前進,最後進了其中一間倉庫。
倉庫內有六名武裝黑西裝男,已經等車輛抵達等候多時。
「終於要出來啦,內閣情報調查局派來的幫手。來吧,讓我看看是怎麼樣的傢伙。」
「幫手啊,是特種部隊還是什麼出身的嗎?咦?說來日本有軍隊嗎?」
西裝男確認過卡車已經駛進倉庫後,就放下了鐵捲門,開始俐落地卸貨。打開車輛後面的車斗,就能看到兩個宛如棺材、機械製造的箱子並排橫放在裡面。是恆溫膠囊。他們按照事前決定好的順序拆封。
從裡面走出來的是一名面無表情的少年和兩名少女。
「……喂,怎麼可能啊,開玩笑吧?這不是小孩子嗎?」
旁觀部下拆封的一位理著平頭、長相冷酷的黑人開酸:
「這些小鬼就是送來幫我們的援軍?臭日本人,敢給我開玩笑!」
「冷靜一下吧鮑伯。除了總統之外,原本就沒人期待日本這種和平到痴呆的國家,它的情報機關能有什麼作用啊。之前不是都說過了嗎?」
名喚鮑伯的男子一邊整理西裝的衣領,又繼續嘴臭道:
「哼,我們特勤局可不是保母啊。要是發生槍戰,這邊的男孩和女孩們哭著尿褲子,我就不知道囉。」
特勤局。
他們專責保護以總統一家為首的政要,是執行這項任務的機構,也是從美國各軍種嚴格挑選出來的菁英所組成的戰鬥部隊。在場每個西裝男都是該局的成員。
鮑伯和站在旁邊的同事說完話後,便對無線電呼道:
『開封結束,接下來貨物將送到鳳凰城。全員加強警戒。』
鮑伯冷淡地對少年等人說了句「跟我來」之後,就邁步走向倉庫深處。
他們從倉庫內雜亂無章的車輛之間穿過,到達一間簡樸的組立式小屋。鮑伯敲了敲門後就走進屋裡。
由白色的電燈所照亮的室內擺著幾張事務桌和椅子,還有幾具櫃子。看起來像是平常會拿來當成事務所使用的地方。
鮑伯對在房間最裡面等待的人物挺直背脊敬禮:
「閣下,我把他們帶來了。」
「辛苦你了。」
他和藹地微笑著。這名男子的表情給人印象不錯。
他是一位金髮碧眼的老年男子,長著優雅的小鬍子,身著的上等西裝衣領別著一枚圖樣是合眾國國旗的徽章。溫柔的面孔上雖然有不少皺紋,看起來卻很年輕。
「嗨,初次見面,你們就是狩月局長派來的武打專家吧?」
老年男子向少年等人走近。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他好像有些面熟。
「任何一個國家的新聞上都很常看到我的臉,所以我應該不用再自我介紹了。但我還是報上名字吧,我是美國總統萊恩‧貝里爾。請你們多指教了。」
貝里爾總統爽快地說道。
▼Day2 22:14 EST▼
除了彼方一行人和貝里爾總統之外,室內還有兩名人物。
其中一位是把彼方他們帶來這間組立式小屋的黑西裝黑人,他應該是特勤局的小隊長之類的。而另外一人站在房間角落凝神觀察彼方等人的模樣,是一名身著灰色套裝的女性;外貌是中東系的美女。雖然還不能確定她的身分,但從她服裝與黑人男子不同這點來看,應該不是特勤局的成員,或許是祕書官。
日美雙方終於見到面後,總統用英文問道:
「所以我該如何稱呼各位比較好呢?」
「你可以叫我宣教者嗎?」
「炸、炸彈客是也!」
「……惡魔。」
三個人各自開口,簡單地自我介紹。
總統聽完之後感到有些訝異:
「唔呣,各位的名字好奇特啊,很不像日本人,我可以認為這是一種代號嗎?」
回答的是宣教者。
「沒錯,我們內閣情報調查局的成員彼此都用代號稱呼。在我們這行,本名只會妨礙工作而已。我們各自都有特殊的技能,而代號就是和我們擅長的領域相符的稱呼。您應該也能從名字察覺到我們各自的技能吧?」
「原來如此……那麼炸彈客和惡魔的名字聽起來有點危險啊。」
站在他們附近的黑人男子嘻嘻笑著。
對此感到不快的並非彼方等人,而是對他的態度看不下去的總統。
「怎麼,有什麼奇怪的嗎,鮑伯?」
「不不,我只是覺得明明只是幾個小孩,名字卻有夠誇張啊。我們特勤局雖然也有在用代號,但沒有像他們那麼誇張。」
名喚鮑伯的黑人聳了聳肩,說出露骨的嫌惡。總統勸告道:
「你不要看不起他們,認為他們只是些小孩子比較好,他們可是狩月局長派來的。」
「就是這一點。」
總統代替態度惡劣的鮑伯,為他無禮的言論道歉:
「真是不好意思,說白了其實特勤局和美國中央情報局的現場負責人都不太歡迎你們。不是因為你們未成年,是因為他們都有絕對的自信和自尊,認為自己的國家可以自己守護。像這次這樣求助外國的情報機關是史無前例的,他們想必覺得十分難看和無法忍受吧。」
「您的想法很靈活呢,意思是我們還沒成年您毫不在乎?」
「你們這麼年輕確實超乎我的預料,也很驚訝,不過我和狩月局長也有一段交情了。那位狩月局長之所以派你們過來,想必是認為你們的能力值得依靠。」
總統彷彿要重整態勢一般,溫和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
「那麼,時間也剩不多了,我們趕快進入正題吧。你們現在是不存在於這個國家的秘密存在。我像這樣直接和你們見面說話,原本就是可能導致秘密外流的危險行為。表面上我今天的公務已經結束了,因此在某種意義上,我現在也不存在於這個地方呢。」
「那麼現在就是表面上不存在的對談囉。既然您像這樣和我們見面,應該是有什麼重要的事非得直接和我們說吧?」
總統含混不清地開始說起。
「你們應該也知道了,我們不管怎樣都要成功暗殺第四執行人。」
「我知道,檯面下我們過來就是為了幫助你們。」
「希望你們別把他當成區區的恐怖份子。他是我的前任,直到去年都還在擔任總統的傑出之人。他以無黨籍的身分角逐總統大選,以巨大的差距壓倒性勝過其他候選人,成為了這個國家的領袖。任內他一直維持頗高的支持率,不管內政或外交都沒有失誤過,是個應當銘刻在美國歷史上的、偉大又優秀的總統……我也很尊敬他。」
「明明是敵人,還真能誇呢。」
「他就是這麼能幹。他在任內耳聞目睹了這個國家的所有機密,當然了,各軍種做過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工作,政府和司法機關的不公不義等等,他什麼都知道了。恐怕他就是利用在任內得知的、那些富人們的醜聞來進行現在的『義賊行為』的。以前曾站在國民的前面帶領國家的領袖,如今化身為在這個國家執行正義的覆面英雄,他對國民的影響力已經無法估量了。」
「第四執行人究竟是為了什麼目的開始義賊行為的?」
「────我們CIA認為他的目標是引發內戰,或者顛覆這個國家。」
直到剛才都在房間角落沉默不語的灰色套裝女性回答道。
「不好意思,我現在才開口。我叫做若依,是CIA的國內特任承辦人。」
自稱若依的女性走向三人。
「他的危險之處在於前總統的頭銜。只要有了它,就算是沒有證據的陰謀論也可以產生一定程度的說服力。大眾無法判別他所說的是不是事實,但如果是由比自己偉大的人所說,他們就會相信。重要的並非是否事實,而是由誰說的這樣權威方面的考量。第四執行人戴上面具,對大眾隱藏自己的身分,儘管他還沒有使用這個頭銜的力量,但也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吧。我們預測他打算在最有效果的時機對大眾揭露自己的真面目,藉此煽動國民。」
總統聽若依說完,苦笑著補充道:
「他知道太多事了。只要他暴露國家機密,不管時機或內容嚴重與否,對政府都是致命的痛擊。每個國家都一樣,世界上不存在純潔無瑕的政府,同樣都會為了國家,無奈之下勉強做出被視為機密的『為了正義的惡舉』。遺憾的是多數的國民都無法忍受政府的作為是善惡交雜的吧。」
總統說到這裡,再次環視三人的臉說道:
「我之所以直接和你們見面,是因為我想讓你們知道我認為現在的事態十分嚴峻。我希望你們可以盡快取得成果,你們要多少情報,我們都可以提供。如果不先對抗敵人的參謀──厄里斯,我們連接近第四執行人都做不到。為了打倒第四執行人,我希望你們先了解我們搶先得到的情報。」
應該是贊成總統的意見吧,若依和鮑伯都把視線投向彼方等人。
「對於比我們還了解厄里斯的你們,我能說的也只有不曉得這個對手是什麼人,就像一個掌握不到真面目的亡靈般,但他確實存在,他常常預判到我們往後的行動並加以妨礙,這也是事實。有厄里斯擔任參謀的第四執行人一夥,他們發動的恐怖攻擊總是非常巧妙,完全不讓我們發現任何前兆。我們往往都在事發之後才會知道有誰被如何攻擊了。不能事先發掘恐攻徵候的美國政府,連應處都慢了半拍。」
總統滿懷期待地說:
「然而,就在今晚,你們來了。我從狩月局長那裡聽說了,你們似乎是可以對抗厄里斯的優秀人才,請你們務必協助我們,一起阻止第四執行人下一次的攻擊。為了保護我國政府和國民的安全,希望你們可以把力量借給我們。」
於是沉默至今的彼方開口了:
「────厄里斯為什麼會『直接』協助第四執行人的犯罪?」
宣教者和炸彈客聽到彼方突然說起了英文都大吃一驚。
「咦?你會說英文……?」
「高中的教科書我全部熟讀過了,到高中程度的英文我都會。」
「你說熟讀,你不是半年前才入學的嗎?這麼短的時間……你在開玩笑吧?」
對於彼方泰然自若的回答,宣教者不禁目瞪口呆。
彼方毫不在意,繼續用有些跛腳的英文說道:
「至今和我們有關的事件中,厄里斯扮演的角色真要說就是犯罪顧問了。他向罪犯提供尖端科學技術、金援和建議,但從來不會親自直接且積極地參與行動。因為這樣,這次他親自參與犯行,可以說是過去他親手製造神奈川生化恐攻以來的第二次。那麼我就在意了,他的理由是?這次和之前那些的差別在哪裡?」
對於彼方的疑問,在場所有人都沉默下來。
「……如果要推測,其實是有的,不對,應該說我們把這個可能性視為危險。」
回答他的人是冒著冷汗、露出痛苦表情的總統。
「既然第四執行人,即傑克‧卡特擔任過總統,那麼他也毫不例外會知道『美國的秘密』。或許厄里斯是為了得到它才直接協助的」
「美國的秘密……?」
「我不能告訴你,它和核彈的發射密碼一樣都是只有總統才會知道的秘密。連這些秘密的存在原本都是秘密。」
「……」
「我相信第四執行人還有必須保守秘密的道德和愛國心,但厄里斯又如何我就不知道了。萬一這些秘密曝光,豈止爆發內戰就能了事。光憑這點……光憑這點,不管做什麼都一定要阻止他。我最害怕厄里斯的地方就是他把這些秘密公諸於世,因此我會不擇手段,就算周遭都反對,只要是解決所必須的,連其他國家的力量我也會去借。事到如今也沒必要在意什麼顏面了。」
從總統蒼白的表情來看,想必很容易就能察覺那是多麼重大的秘密。
「──────哥哥,打擾一下。」
炸彈客忽然拉了拉彼方的衣角,接著她抬頭仰望彼方。
她的眼神……沒有感情到令人膽寒的地步。
「有血的味道。」
愛麗絲這麼說著,把目光移向組立式小屋的窗玻璃對側,彼方等人也跟著望去。窗戶對面只能看到昏暗的倉庫內部。
然而黑暗之中──亮起了微微的閃光。
「?」
隨著「咻咻」的輕微聲響,玻璃上開了幾個小洞,破碎四散。高速飛進室內的其中一顆子彈命中鮑伯的左肩,血沫噴濺。
「嗚啊!」
「快趴下!遠離窗戶!」
若依彷彿要保護總統一般將他按倒,厲聲對彼方等人說道。不消她提醒,彼方三人就已經向室內散開,躲在與窗戶外呈現死角的角落。肩膀被射中的鮑伯額頭冒著黏膩的汗水,躲在事務桌的裡面。
「居然有入侵者襲擊!?外面可是有護衛官啊!」
室內的喇叭炸出尖銳刺耳的噪音。之後傳來了一道男聲。
『──胡佛總統曾說過:如果政府欠缺誠信,國民的道德也必將深受其毒害。』
男聲開始高談闊論。
『這句話的確就是預言。這個國家的腐敗也腐化了許多人的人心。有權有勢的人就算犯法也不會受到制裁。即使以不正當的手段獲利、即使殺了人,只要有錢就完全不用負司法或行政的責任。只要有錢,就算不正當也能得到准許。這樣的潛規則已經變成這個社會的日常,而我們就生活在這樣的社會上。惡行興盛,正義死去久矣。如果要為這個世界奪回公正,你們不覺得一個成就正義的「英雄」是很有必要的嗎?』
總統深信這道聲音的主人就是他。
「……傑克!」
『貝里爾總統,好久不見了。如你所知,我現在的名字是第四執行人,是許多人稱之為英雄象徵的名字。』
從窗戶對面的黑暗中飛出無數道雷射瞄準器的紅色光線。
紅色的光點彷彿在搜尋人影一般開始緩緩在室內遊走。有一群全身漆黑的武裝士兵,每一名男子都手持裝了消音器的衝鋒槍,包圍了彼方他們所在的組立式小屋。他們不知不覺間變成甕中之鱉了。
『我想你們應該明白,我的私人部隊已經完全把你們包圍了。我現在是用倉庫內的通聯系統發聲的,你們所在的房間內那台筆電的麥克風可以收話,所以但說無妨。還有,替你們維安的的各位特勤局幹員已經永遠陷入長眠了,雖然要殺曾經在我身邊保護我的熟人讓我有點牴觸,但為了計劃,他們是不得已的犧牲。』
鮑伯聽到第四執行人冷酷的話語不禁愕然。
「怎麼可能!才這麼短的時間,你們怎麼一點跡象都沒有就把我精銳的部下全都殺了!」
『這聲音,是鮑伯嗎?還有認識的人活著,我真高興。曾經被你們保護的我自然明白你們是最精銳的,正因如此我才帶了比你們更精銳的人來。「砂狼」的名字你應該聽過吧?』
鮑伯懊悔地咬牙,有如痛罵似的說出那個名字:
「阿爾‧雷柏斯是吧……!」
回答他的不是第四執行人,而是語氣冷酷的始作俑者本人。
『────儘管不想引人注目,但只帶了幾個護衛這點完全是你的錯。你們已經被我們徹底包圍了,不存在一丁點逃走的可能。』
『就是這麼回事。很不巧,我事情很多,所以現場就交給砂狼了。我沒有親自來跟你們打招呼,真不好意思,之後就由砂狼來處理,我先走一步了。』
從第四執行人的口氣聽來,他似乎不在現場的樣子。
下一個掌管這座戰場的人是砂狼,即雷柏斯。
『你們也聽到了。我們的要求只有一個,就是把總統交給我們。』
總統聽到砂狼的要求便詫異地問道:
「……為什麼要我?」
『我沒有義務回答你。如果你們老實投降,這間屋子裡的護衛官、CIA和從日本來的小孩們就能得救;如果不從,總統以外的人全都會死。』
「……」
『我給你們一分鐘商量,好好決定怎麼做。』
就短短一句,雷柏斯單方面警告後便不再說話。
令人胸悶的沉默降臨屋內。面對這過於突然的發展,總統、鮑伯和若依都十分混亂,陷入近乎茫然的狀態。宣教者看不下去他們的模樣,夾雜著嘆息說道:
「如果我們投降就能得救是騙人的吧。」
「是啊。」
彼方立即肯定宣教者的意見。總統提出疑問:
「……為什麼這麼想?」
接著宣教者聳聳肩說道:
「因為他們可是要綁架總統啊?這和普通的綁架事件意義是完全不同的,何況我們還知道犯人是誰。與其讓活下來的我們報警,導致被檢調機關窮追不捨,不如把我們封口,不讓犯人的身分曝光,還能干擾辦案,各方面來說都很方便。不過這是站在我的角度來說就是了。」
「第四執行人可以若無其事地下令殺掉認識的護衛官,這種人如果想要殺素不相識的我們,根本連一瞬間都不會猶豫。」
看到彼方等人用令人感到荒唐的速度進入狀況並冷靜分析,總統不由得當場愣住,說不出話來。明明就在短短的幾分鐘之間陷入如此緊急的事態,但這些孩子卻完全不著急,大人比起佩服更感到怪異。
若依聽完宣教者的意見後,向總統勸諫道:
「……他們說的有道理,總統先生,請趕快投降。」
若依的額頭上冒出冷汗,毫無從容的神色拼命擠出笑容。
「如果您投降,至少可以救您一命。我認為如果怎麼選擇,我們都逃不了被殺……那麼您不被捲入槍戰還算是比較滿意的結果。我們會最優先選擇能救到您的方式。」
「若依……!」
總統講不出話來。鮑伯彷彿要支援若依的話似地接著說:
「我們也不會在這裡等死,等您投降後,我們會拼死戰鬥,這樣可能還有活命的機會。請不要管我們,投降吧。」
鮑伯把西裝的衣角撕破,給被擊中的肩膀止血,同時露出苦笑。
然而他們的對手是人數不明、裝備也不明的神祕戰鬥集團。可以確定的只有他們能眨眼間把警衛這座建築的特勤局幹員全部打倒。被這樣的敵人徹底包圍是絕對沒有辦法扭轉情勢的。
鮑伯明白,正因如此他才該選擇至少能讓總統得救的選項。
把鮑伯等人當作棄子,總統就能活下去。這是眼下最好的選項了。
「────不,不行。」
然而彼方否定了這一切。
「這樣我們就只能眼睜睜看著總統被帶走。雖然不知道敵人的目的為何,但第四執行人的計劃想必可以因此跨出一大步吧。所以我們不能把總統交出去。」
鮑伯聽到彼方的發言,眉間露出青筋,表示露骨的憤怒。
「你這小鬼……要是可以做到,每個人都會這樣做好嗎!他們可是能讓我精銳的部下全滅的菁英部隊,而我們被他們包圍了啊!因為你生長在沒有槍的日本,所以不知道現在有多危險吧!」
「我知道現在的狀況很危險,但就算這樣也不能把總統交給他們。」
「那接下來就會發生波及到總統的槍戰了!沒人可以保證他能活命!」
「你們想要勝過厄里斯的策略吧?那就別交出總統,而且也不用跟他們打。」
「嗄?到底要怎樣才能做到啊!你有對策嗎!」
「對策我倒是有,只需要做一件事。」
房裡所有人聽到彼方所言都面露訝異。
不用讓總統投降,還能避免發生槍戰。
這些條件全都有利於第四執行人一方,真有這種便利的方法嗎?鮑伯懷疑彼方所說的不過是小孩子天真的想法,是徒有自信但毫無可能實現的愚謀。然而彼方的眼神卻告訴他並非如此。
「小鬼,你這什麼眼神……!」
鮑伯不由得呻吟。彼方的眼神暗得深不見底,讓人背脊發涼,連至今經歷過多次戰場的老練士兵鮑伯都感受到一股寒氣。
彼方向鮑伯伸手提出要求:
「把槍借我。」
「…………小鬼,你到底想做什麼?」
「就先相信他吧。」
總統對困惑的鮑伯說道。他的眼神十分有力,蘊含其中的確信想必是來自對盟友狩月的信賴吧,他的眼神告訴鮑伯:儘管交給彼方處理。
雖然鮑伯心不甘情不願,但他還是從槍套裡拔出手槍,把它放到地上。鮑伯讓槍滑向彼方的腳邊後,彼方便將它撿起,並俐落地解除保險。
『──那麼,有結論了嗎?』
揚聲器中再次傳出雷柏斯的聲音,而回答的人是彼方。
「總統不會投降。」
『哦,我有興趣了。所以你的意思是想被我們一個個殺掉?』
「不對,接下來我會奪走殺了我們的選項。」
『……你在說什麼?』
彼方舉起手槍。
而槍口────對準了「總統」。
「!?」
早在有人出聲之前,彼方就扣下了扳機。
槍口眨眼間噴出火光,從中射出的子彈立刻集中了總統的腹部。
血沫飛濺,總統臉色發青地癱軟倒下。在他旁邊的若依則立刻衝上前去慌忙為他止血。宣教者和炸彈客也無法馬上理解發生在眼前的事實,呆愣在原地。鮑伯最先也是啞口無言,但他馬上火冒三丈,大聲咆哮:
「臭小鬼!你在幹什麼!你居然敢攻擊總統!」
因為肩膀受傷的疼痛,鮑伯不能攻擊彼方,只能在原地狂怒。
「我真不敢相信!你居然、居然做這種事!」
若依一邊撐著失去意識的總統,臉上血色盡失,狼狽不堪。
彼方完全不在意周遭人的情緒,只是悠哉地起身。
接著,搜尋著室內人影的紅色雷射光點同時往彼方的身體集中。敵人把槍口對向了組立式小屋之中,正在尋找獵物的身影。現在他什麼時候被射中都不奇怪。然而彼方依然毫不在意,走向昏迷過去的總統。
槍口再次對準了總統的腦袋。
「叫做砂狼的傢伙,你看到了嗎?」
雷柏斯應該也說不出話來了,揚聲器只是沉默著。
彼方蠻不在乎地檢查總統的傷勢,接著說道:
「總統剛才被.22口徑的子彈擊中了,而且還是難以止血的腹部,充其量20分鐘就會因失血過多而死。如果不在那之前送到醫院,總統就會死,也就是說我們沒有時間可以猶豫。」
『……你這傢伙瘋了嗎!』
雷柏斯終於說話了。彼方聞言露出譏諷的笑容:
「如果你現在攻擊我們,那我就會立刻當場殺了總統。這樣你們的目的就達成不了了吧?我已經對總統開過槍了,可千萬別以為我『不敢開槍』。」
彼方無畏地笑著,把槍口抵在總統的太陽穴上。
他就這樣對著窗戶外把槍口朝向自己的士兵們宣告:
「我給你們一分鐘,如果不想總統死,那就立刻撤退。」
第二章 全美通緝犯/Enemy of United States
鮑伯揹起失去意識的總統。
他一邊為肩膀被槍擊的痛楚緊咬牙關,一邊用沾滿汗水、拼命忍耐的表情踹開組立式小屋的門。接著手持手槍的彼方和若依間不容髮地衝出門外,彷彿要擔任鮑伯的前衛和後衛一般。他們就這樣尋找起周圍的敵蹤,槍口對著黑暗來來去去。
看起來沒有其他人的氣息────
彼方的威脅想必效果絕佳,包圍小屋的第四執行人手下似乎照他的要求從此處撤退了。儘管他們還很有可能躲在某個地方,但現在也只能移動到倉庫的出口了。炸彈客和宣教者晚了一會兒也走出小屋。他們五個人小跑步──但沒有發出任何腳步聲──往出口過去。
「……可惡,儘管是總統的命令,偷偷離開白宮單獨來到這裡根本就是自找麻煩。就算想呼叫增援,他們卻剛好封鎖了無線通訊,沒有手段能夠通聯。連我帶來的部下都全部被殺了……!」
途中鮑伯如此低語。他後悔的心情想必是非常強烈,只見他的抱怨沒有停歇:
「到頭來,應該保護總統的特勤局幹員卻以總統為盾才得以逃脫,好一點頂多炒魷魚,認真想來可以確定自己要因為叛國罪在牢裡度過餘生了。真他媽的,與其活著受辱,乾脆給他們殺掉算了……!」
「哎呀,你要自暴自棄甚至去死,我管不著,但希望你別把我牽扯進去。」
「你們這些傲慢的日本小鬼!怎麼可能懂別人的心情!說起來那邊的毛頭小子本來就想殺掉總統對吧!」
鮑伯聽到宣教者辛辣的言論不禁咋舌。
至於擔任鮑伯前衛的若依從剛才開始就對彼方投以充滿敵意的銳利視線。她往眼神中注入露骨的憤怒和憎惡,對彼方說道:
「內閣情報調查局的人都是這樣的嗎?」
「妳想說什麼?」
「你造成這種狀況,用瘋狂二字都不足以形容。」
「……」
「為了讓自己存活,竟槍擊我國的總統,可千萬別以為這件事能就這麼算了。我一定會讓你得到應得的懲罰。」
「首先最重要的就是活下去,之後妳想讓我受到怎樣的懲罰都隨妳。」
「Breaker前輩說得沒錯,儘管周圍看不到敵人的影子,也不代表危機已經遠離。仍然可能有狙擊手躲在這座修車廠內能夠瞄準我們的位置。」
「對,馬上從倉庫離開還是很危險的行為。」
他們到達了靠馬路那側的鐵捲門前。
鮑伯在鐵捲門旁邊、供員工進出用的小門前小心翼翼地放下總統。
接著他透過門上的小窗向外望,觀察了一下倉庫外的情況。
環繞著這片區域的圍欄;僅零星的電燈有亮,在黑夜中照出無數車輛的輪廓。穿過那片車陣後再走幾步就能到大馬路上了。
乍看之下外面沒有敵人,只是……可以看到特勤局幹員們慘遭射殺的屍體靜靜躺在黑暗中。
「……咕!」
鮑伯看到熟悉的部屬變成屍體,也只能咬緊牙關。
若依看向彼方問道:
「砂狼的部隊還躲在某處試圖狙擊我們對嗎?」
「誰知道,我也無從確認。」
「那你要一直在這裡觀察情況不出去嗎?」
「那些人……主張自己站在正義那方。那麼如果有第三者在場,他們應該就不會在眾目睽睽之下貿然對正在護送總統的我們出手,所以我才會特意要求他叫救護車。身為目擊者的救護隊員如果趕到這裡,敵人就不會對我們攻擊了。」
「意思就是如果我們可以活到救護車來,我們就贏了是吧。」
「……先別管那些了,你們手上有大塊的布吧?要類似圍巾那種大小。」
彼方突然問道。若依不明白他的意圖,只得納悶地反問:
「為什麼現在要那個?」
「因為很快就會派上用場了。所有人在這附近找找,每個人都要有一塊。」
彼方打開附近的工具箱和工作桌的抽屜,開始翻找裡面的東西。彼方如此行動的意義為何,簡直令人摸不著頭緒,不過他應該是有什麼想法吧。其他人也照著他說的開始找起周圍諸如櫃子的地方,調查裡面有沒有他要的東西。
就在每個人都有了自己的一塊布時。
『────日本情報機關和存活下來的各位,你們聽得到吧?』
裝在鮑伯肩上的無線電突然傳出聽過的男性嗓音。
『我聽到砂狼捎來的聯絡後真的大吃一驚,你好像槍擊了總統吧?這真是出乎意料的奇謀啊。』
「是第四執行人嗎……」
或許第四執行人有聽到彼方的聲音吧,他透過無線電回應道:
『砂狼居然會找我求助,這是前所未有的,畢竟他可是憑自己就能解決一切的男人啊,所以我真的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我的朋友之前也有跟我說過你的事情,你肯定就是Breaker吧,少年。』
第四執行人似乎從彼方的性格到他的代號都瞭若指掌。
「……你所謂的朋友是指『厄里斯』吧?」
『噢,沒錯,他也是你的舊友吧,這下我們都有共同的朋友了。我常常聽厄里斯提到你呢。』
「別把我當成那傢伙的朋友啊。」
『你自己怎麼想我是不知道,但至少厄里斯對你有很高的評價哦。』
「評價?」
『是啊,他再三警告過我,你一個人就比追查、妨礙我們的所有檢調機關都來得驚人和可怕。不過我也是有點不相信,怎麼會有一個人能比國家機器更令人恐懼?這麼說有些誇張,但我現在真的重新認知到了,你確實是極為危險的存在。無論陷入如何窮途末路的境地,你不是都能憑藉但凡常人肯定想不出的瘋狂點子把情勢扭轉過來嗎?』
第四執行人以輕巧的口吻繼續說道:
『我已經照你的要求,把砂狼的部隊完全從這座倉庫撤走了,我也照約定叫了救護車,救護隊幾分鐘之內就會到達這裡。恭喜你,你超出常識的策略毫無疑問救了所有人的性命。』
彼方無視第四執行人的讚賞向他問道:
「你到底是為了什麼目的想要綁架總統?以向大眾自稱正義一方的人而言,這種行為傳出去會有不好的影響吧。」
『像你這樣渺小的人類沒必要知道。』
「那我改變一下問法,你襲擊的理由和『美國的秘密』有關嗎?」
『哦,看來貝里爾總統對你們說了些很有趣的東西。』
第四執行人沉默了片刻,但他再次開口的時候卻突然換了另外一個話題。
『對了,在你們眼中我是個怎麼樣的人?』
焦躁的若依打岔道:
「明知故問……!你是背叛國家、敗壞治安的罪犯!」
『這聲音是若依嗎?妳還是一樣嚴厲。』
從第四執行人的語調聽來,他對若依抱持敵意的意見感到開心。
『原來如此,是罪犯嗎?那我又犯了什麼罪呢?』
「叛國罪。」
『具體來說我是做了什麼叛國的行為?是懲罰花錢買下、傷害純潔少女的高階軍官嗎?是處刑濫用職權、壓榨人民以中飽私囊的政客嗎?還是讓暗中操縱犯罪集團的政治人物失勢呢?妳說我犯了什麼罪?』
「這是因為……你接連殺害這個國家的重要人物,威脅到國家的秩序。就算他們是卑劣的惡人,但在一個法治國家,你也沒有裁決他們的權力。私刑是違法、背德的。你是革命失敗主義者嗎?」
『我真沒想到會被身為CIA職員的妳教導守法精神。』
「正因為你是偉大的合眾國總統,你更該守護合眾國的憲法才是……!」
儘管第四執行人是若依的敵人,她卻彷彿是在乞求、懇求似的。
「請問你到底在想什麼?以一個曾經支持你的政府、也認識你的人來說,完全無法理解。你該不會要說你想成為超越法律的存在吧?」
第四執行人從肚子裡發出咕嘟咕嘟的笑聲回答若依:
『既然妳在CIA工作,妳肯定明白,讓妳所謂的「國家的重要人物」活下去真的能永遠保障這個國家的秩序嗎?』
「……!」
『位於社會頂層的人究竟要享有多少特權,又要利用這些好處做出多少旁若無人的行徑?法律無法從他們強烈的慾望中保護無辜的人們,非常重視地去保護、遵守這種無力的法律,終究能稱之為正義嗎?能稱之為和平嗎?』
「……」
『在一個法治國家,法律只能甄別守法或不守法的人,絕不是判別正義或邪惡的基準。就算遵守規則,也不一定就屬於正義那方,應該說現代的法律都是在背地裡操縱社會的人為了自己方便而重新制訂的。難道妳沒有疑問嗎?我們到底是「為了什麼」而遵守法律的?』
若依無言以對,只能沉默不語。
『我換個問題吧,你們眼中的我──是「正義」還是「邪惡」?我站在哪邊?』
發出嘆息、下一個回答他的人是彼方。
「無聊,這種小事有什麼意義?」
『這件無聊的事對我來說就是重要得足以拼上性命。』
第四執行人的語調十分用力、認真。
『在這個時代,正義就像你所說的「這種小事」一樣變成眾人輕視的概念;不知不覺間人們開始嘲笑想要做正確的事的行為。就算期待揚善懲惡,在這污穢的世間也不會發生任何改變,因為人人都深知這世上沒有道理。我身為一個人類,想要再次向大眾發問──「正義」到底是什麼?』
為追求正義走火入魔的恐怖份子。第四執行人的言論讓人感到格外沉重。
這時從通道對面傳來應急車輛的警笛聲。
鮑伯聽到聲音,雙眼立刻有神了起來。
「喂喂,救護車終於來了!再撐一下就好了,總統先生!」
他拼命對背上沒有意識的總統訴說。
和高興的鮑伯相反,彼方一臉嫌麻煩地低語:
「……原來如此,果然還是來了。」
『哦,虧你注意到了,真厲害。』
能聽見的不只救護車的警笛,還有警車的,上空還傳來直升機螺旋槳的聲音。靠近過來的聲音也太多種了。
從空中接近而來的無數架直升機開啟了大型照明,探照燈從空中往彼方等人躲藏的汽車修理工廠內的各處來來去去,就像在尋找他們的位置一般。
『──我們是聯邦調查局!』
從擴音器傳出的人聲無慈悲地宣告道:
『我們已經完全包圍這棟建築物了!裡面的恐怖份子全部丟下武器投降!』
鮑伯和若依看到在鐵捲門另外一邊的道路上展開隊形、開始包圍建築物的警車,不禁臉色鐵青。彼方眺望穿著防彈衣、手持重型武裝的探員,開始推測狀況:
「你不是只叫了救護車,你還把我們『通報』出去了。」
『身為我們共同朋友的「他」就這件事給了我一些建議。特勤局幹員遭到襲擊,總統身負重傷──站在一個善良市民的角度,把這件事通報給調查局想必是理所當然的做法。我只說你們是「暗殺總統未遂犯」而已,調查局肯定會拼命趕來營救總統,外加射殺你們吧。』
「怎麼會有你這樣骯髒的傢伙!你們才是恐怖份子!別栽贓在我們頭上!」
他把自己人幹出來的事嫁禍給彼方等人和警方通報。
倉庫內特勤局幹員的屍體堆積如山;受到槍擊的總統;現場僅有會被誤認為是現行犯的彼方一行。從外面追來的探員們也無從得知,第四執行人的部隊直到剛剛都還在這裡部署。
嫌疑肯定會落在彼方他們身上。
他們也肯定會被當成恐怖份子。
『那麼,你們的要求我就答應到這份上,我會盡量為你們的奮鬥加油打氣的。』
第四執行人說完這句話後就沒有聲音了。
鮑伯窺探外頭的模樣,額頭上滿是冷汗地咒罵:
「……慘了,慘了!FBI的那幫人已經徹底把我們當成暗殺總統的未遂犯了!啊、不,也不是不對……不對,就不是啊,混帳!」
鮑伯雙眸充血,拼命對所有人說道:
「要是我們真如第四執行人所說被當成暗殺總統的未遂犯,我們只要一被發現就會被當場射殺!如果想活著離開這裡,除了投降別無他法!」
裝備、人數……在全部方面我方都處於不利狀況,就算想強行穿越也不可能。說到底,原本就不存在以本應屬於同伴的檢調單位為敵的選項。問題就是站在同一陣線的人把我方錯認為敵人了,明明才依靠彼方的奇謀脫離險境……但看來第四執行人狡猾的程度不輸彼方。
若依也只能說出她想到的渺小希望。
「……如果總統先生可以幫我們說明情況,我們的嫌疑就能消除了吧,然而現在的總統先生是沒有意識的重傷狀態,也不知他什麼時候能恢復……如果我們被拘留了,這段期間就會放任第四執行人逍遙法外了。
「就算妳這麼說,我們也沒有投降以外的選擇了!就算在這時候放任第四執行人逍遙法外也是無可奈何的!我們也不能再做到什麼了!我可是有家人啊……!不管別人會怎麼說,我也只能選擇存活下來的可能性比較高的選項……!」
鮑伯和若依陷入絕望的谷底而說不出話,沉默不語。
宣教者側眼看著他們,露出妖冶的笑容對彼方提問。那副態度滿是從容。
「那麼前輩呀,這座建築物似乎完全被FBI包圍了,上空恐怕也有衛星在監視,逃不出他們的手掌心,也就是不可能完全逃得掉。如果絕對不能存在於此的我們被以暗殺總統未遂的嫌疑逮捕,甚至廣為全世界報導,對日本政府是十分致命的,我們的性命也得不到保證。你打算怎麼脫離這樣的險境呢?看起來你好像預測到了這樣的狀況,你應該也有想到什麼策略吧?l
「哥哥,我們會沒事的吧?你究竟想怎麼做呢?」
好奇心旺盛的炸彈客接著宣教者問道,她的態度也看不出任何一絲焦躁。未成年組和陷入絕望的大人們呈現鮮明對比,態度從容不迫得令人感到詭異。
「FBI的探員和我們一樣是人類,他們的雙眼做不到滴水不漏,何況光靠一個人也不可能把整座修車廠的每個角落都搜查一遍,因此為了找到我們,他們會啟動集體搜索,讓搜索的範圍可以『分攤』給每個人。」
「哎,是沒錯啦,所以你想表達的是?」
「於是我們就有了可趁之機。」
宣教者沒想到彼方的言下之意,因而露出訝異的表情。
就在這時候,彼方等未成年組耳裡的小型無線電傳來了話聲:
『────喂!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
久違的少女嗓音聽起來怒火中燒,她突然劈哩啪啦痛罵起來:
『好不容易開通了走CIA衛星的通訊線路,訊號卻不知道被誰干擾而始終聯絡不上你們!還以為干擾沒了,卻發現你們突然被FBI包圍、就快沒命了!你們是笨蛋嗎!?認真找死嗎!?』
彼方聽到少女的聲音,彷彿已經預料到她的登場一般露出無畏的笑容。
至此宣教者終於明白了彼方的想法。
「啊~……對喔,是這麼回事。說起來,我們的確有個囉嗦的同伴。」
「我們有個可以使用美國政府網路的同伴。沒錯吧,鷹眼?」
『咦?噢,對啊,是沒錯……?』
在地球的另一邊,從日本和他們長途通話的可靠夥伴登場了。
彼方知道時機已經成熟,他環視著所有人警告道:
「全部人把臉遮住,要是給他們看到面孔,身份被他們特定出來就頭痛了。現在開始我們就是──『全美通緝犯』。」
▼Day3 02:30 EST▼
位於貧民窟的修車廠,上空有FBI的直升機飛來飛去。
在四周拉起禁止進入的黃色封鎖線、牽著警犬的警官和刑警正匆忙地進進出出。
這個時間帶換作平常已經是夜深人靜,但今晚這塊區域的周遭卻聚集了許多看熱鬧的民眾,人聲吵雜。察覺到有事件發生的附近居民與街友都擠了過來,拼命攔住他們的警官還要把他們有如連珠炮般好奇的疑問搪塞過去,看起來很辛苦。
有名男子對警官秀出徽章,接著鑽過了黃色封鎖線。
他的黑髮宛如枯萎的草,一臉鬍子邋裡邋遢,是一名臉頰瘦削的拉美男子。身材高大的他穿著豎起領子的長外套,看起來就有點不健康。
「唔~冷死我了,在這種大冬天的半夜叫我出來,真給人添麻煩。」
他背向那些圍觀民眾,走進修車廠內。
他對擦身而過的警官們爽朗地打招呼同時環顧現場,便看到到處都有裝著屍體的黑色袋子橫躺在地上。他越往深處走,就越覺得屍袋的數量非比尋常。
「……嗯~周圍沒有彈痕,也沒有大肆爭執的痕跡,地上卻到處都有屍體,這是暗殺吧?我還真沒怎麼看過氣氛這麼詭異的現場。」
他隨著白色的氣息一同說出感想,走向警官聚集的地方。一名身穿大衣的金髮女性探員混雜在一群相貌粗獷的男警官中,那張臉男子有看過。
「唷,小凱特,好久不見啦~妳也是被叫出來的嗎?」
名喚凱特的探員甚至沒有回應男子的問候。
她凝視著眼前的屍袋,看起來非常憤怒。
「──無法置信!」
凱特的語氣充滿怒火。
「明明有這麼多特勤局的幹員被殺,也徹底包圍了犯人集團,卻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逃走?!這不是丟大臉嗎!」
凱特忘了和男子打招呼,只是一味宣洩著情緒。
遭到無視的男子儘管心情複雜,但還是搔了搔臉頰同意道:
「哎呀~……FBI的戰術負責人和市警局的負責人應該都要被開除了吧。」
「而且最後總統還被槍擊了啊!幸好急救及時,但總統居然被槍擊,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庫羅德老師,難道你不覺得嗎?」
「哎呀,什麼嘛,原來妳沒把我給忘了啊,太好了~」
男子──庫羅德勸轉過頭來的同時逼近過來的凱特冷靜,同時露出苦笑。
凱特的意見非常正確,庫羅德沒有反對,而是又環顧了一次周遭。
「不過謎團還真多耶,說起來為什麼總統要大半夜來這種修車的地方?沒有留下官方紀錄,溜出白宮後就偷偷來到這裡,保鑣也只有最低限度的人數,為了避人耳目連設施內的監視器都中斷了。這樣一來……可以認為他是要和哪個人秘密會面吧?」
「是和誰呢?」
「比如說愛人之類的?就算場景缺乏情調,也還是很羅曼蒂克,真棒。」
「是啊,跟總統在修車廠幽會嗎?的確也沒有其他可能了……」
「我開玩笑的啦,隨口瞎猜就別真的相信了。」
「真的是~別鬧我了!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好啦好啦,別催我了。不就是為了調查這點才把我叫出來的嘛。這麼久沒見了,妳還是一樣這麼認真。」
「雖然只有一個月沒見,但老師講話還是一樣悠哉呢。」
「這個嘛,是因為我直到剛剛都在休假。明明才離開嚴苛的西雅圖,以培訓『學生』的名目到費城來觀光的,沒想到卻牽扯進這種事件裡。」
「儘管是偶然,但有庫羅德老師在真的讓人很放心。啊,說這個有些晚了,好久不見,老師的犯罪心理學演講總是對我們的現場工作很有助益。」
「不用謝。」
庫羅德一面四下張望,同時對凱特問道:
「是說我的『學生』應該也到這裡了吧?她在哪裡?」
凱特這才想起來,她訝異地回道:
「你是說……那些亞洲系的女孩嗎?」
「是日本人喔。沒錯,就是指她們,雖然自稱保鑣的那位是附屬的就是了。」
「她自稱是老師的徒弟,和穿著連帽衣的女生一起往現場去了……我們姑且給了她洽公證,讓她們進去了。」
「太好了~她們突然搶先,早我一步離開了飯店,害我好急。不過她們有平安到這裡就好了。畢竟她們是別人托我照顧的,要是出事可糟了。」
「不好意思,那些女生還只是十幾歲的小孩,而身為FBI特別調查顧問的庫羅德老師你把她收為徒弟,讓她協助調查事件對嗎?不是開玩笑?」
「還那麼年輕,真的不得了耶。儘管有一些緣由讓日本的調查機關把她托給我照顧,但她的素質確實十分優秀,說不定她真是天才呢。」
「老師都說到這份上了……她們差不多十分鐘前進去裡面的事務所了,事務所在那邊的倉庫裡。」
「謝謝。」
庫羅德往凱特所指的方向走去。
他沒走多遠就到倉庫了,花不到一分鐘。為了不干擾化學調查員採集證據,他沿著角落行進,鑽過員工專用的小門。沒多久他就能看到倉庫裡面那座預先組好的事務所小屋了。破掉的窗戶玻璃對面可以看到兩名少女。
庫羅德為了和她們會合而走進事務所裡。
「────啊,庫羅德來了~」
最先注意到庫羅德的人是自稱保鑣的少女。
她連帽衣的帽子往下拉到遮住眼睛,腳上是黑色的過膝襪,肌膚白皙得可怕,眼神看起來有些睡意而只睜一半。是個美少女。
「嗨,城堡,妳總是這麼愛睏的樣子呢。」
「我唯獨不想聽總是缺乏幹勁的庫羅德這麼說我啊~」
「我也唯獨不想聽語氣一樣散漫的妳這麼說我啊。」
「喂~理世~庫羅德來囉~」
城堡朝蹲在地上凝視著屍體的護衛對象搭話。
被叫到名字而轉過頭來的少女露出一如往常的溫柔微笑。
「啊,晚安,庫羅德老師。」
她的長髮傾洩如墨,端正的相貌可愛得若走在街上一定會吸引眾人的目光。美中不足的是稍微嬌小的身材常使人認為她比同年齡的人年幼,尤其她是平均身高較矮的亞洲系人種,這讓她在美國常被當成國中或小學生。然而儘管她的容貌看似天真無邪,她的眼眸深處卻蘊含凜然的堅強意志。她就是這樣散發出的氛圍有些不可思議的少女。
緋上理世──這是她的名字。
庫羅德把雙手插進外套口袋,和理世站在一起觀察事務所裡的狀況。文件和玻璃碎片散亂一地,還能看到血跡。他對身旁的理世問道:
「那麼,比我早看到現場的妳應該知道些什麼了吧?說來聽聽。」
被問到的理世露出認真的表情,隨著雪白的氣息一起吐出自己的想法:
「我覺得攻擊總統的人並沒有要殺害他的意思。」
真是奇妙的意見。
「唔呣,這條見解好矛盾啊,為什麼妳會這麼想?」
「首先是在工廠裡被殺害的特勤局幹員們的表情。現場的屍體幾乎都是在表情完全放鬆下來的狀態下被精準擊中頭部,而且周圍的煙硝反應很少,現場的牆壁上也沒有發現彈痕。他們被殺害的地方沒什麼遮蔽物,看不出他們有受到攻擊後立刻掩蔽的跡象,也沒有交戰過的痕跡,意思就是全部人都是在放鬆警戒的時候被殺害的。從這一點可以認為,作案手段是用裝了消音器同時暗殺。」
「妳用同時暗殺這個描述,表示妳認為犯人並非一個人,而是一個集團。」
「是的,他們利用消音器同時殺害訓練有素的特勤局菁英,這不是外行人可以做到的,光靠一個人也不可能做得到。敵人應該是受過訓練的集團,我認為是一支部隊。」
「妳的現場掌握能力合格了,我認為妳的推測是對的。現場已經發現到殺害特勤局幹員的子彈:.223口徑的亞音速彈,似乎還是從加裝消音器的槍械中擊發的。儘管不算很稀奇,但這也不是隨處可見的外行人可以靈活使用的武器。」
理世聽著庫羅德的肯定,指了指腳邊的血漬。
「再來,總統是在這裡被射中的。」
地面上有一灘正在失去溫度而凝固、帶著黑色的血紅。她看著這灘血,繼續說出自己的發現:
「和特勤局的幹員不同,只有總統是在靠遮蔽物藏身的狀態下被擊中的,也就是說他注意到有敵方部隊襲擊因此躲了起來。敵方部隊恐怕是在從這座組立式小屋的外側將總統包圍起來的。根據破碎的窗戶玻璃散落在室內這邊,還有殘留在牆上的彈痕來看,敵方部隊的子彈是從外面射進來的。」
庫羅德看向窗戶的另一邊。
「總統躲在外面的敵人攻擊不到的地方,但還是被擊中了,這是為什麼?他躲藏的位置是包圍小屋的敵人死角,發生流彈或跳彈波及的可能性也很低。」
「這是我的推測,擊中總統的子彈或許不是從事務所的外側射進來,而是從事務所的內側、在極近的距離下擊發的。」
「唔呣,那麼敵方部隊是闖進了這間事務所,在極近的距離下射擊的嗎?」
「根據間接證據有這個可能。」
庫羅德為了重新開始話題而拍了一下手。
「OK,現場發生的事情已經大概了解了,接下來我們轉換一下角度。」
「好的。」
「為什麼敵人非得攻擊總統不可?我們假設敵方部隊的目的是暗殺總統好了,那他們擊中總統的時候應該是正面朝向他的,但實際上卻有人『通報』總統遭受攻擊。」
庫羅德彷彿要測試理世一般提出問題;理世的語氣含糊不清地回道:
「這點……就是比較難解釋的部分了。多虧有人通報,總統才得以保住一命,但是誰報警的呢?為什麼要救被槍擊的總統呢?我不曉得那個人的目的。」
「想得簡單點,難道沒有總統的同伴在場?就是他為了救被槍擊的總統而報警的吧。儘管那位人士不知為何沒有現身就是了。」
「也或許在場有個背叛者……總統是在非常接近的距離下被射擊的,說不定開槍的不是敵人,而是總統認為是同伴的某個人物出他意料地攻擊他,您覺得呢?」
「不明瞭的地方還有很多,比方說儘管特勤局的人數不多,但敵方部隊究竟是怎麼成功偷襲他們的?說來總統是為什麼要來這裡?或許他是被引誘出來之類的。我們就根據證據一點一點解開謎團吧。」
「好的!」
理世用充滿幹勁的眼神鼓起氣勢。
「還有,這只是我一點點感想……」
「沒關係,妳說說看。」
「雖然死了這麼多人,但這裡卻讀不出多少『殺意』。」
「哦?」
「我只是隱約覺得,這裡沒有一個人是真心想殺害總統。當然他實際上還是被槍擊了,所以有點矛盾就是了。」
「理世啊……我們犯罪心理分析師是靠統計和分析去進行罪犯側寫與犯罪預測,科學調查可是我們的基本喔?個人的感覺會導致誤判事實,妳要注意一下才行。」
「啊……您說得對,我會注意的。」
庫羅德看著消沉的理世不禁笑了笑:
「原則上是這樣啦,不過理解人們留在現場的感情和情緒,這種才能也是一流的犯罪心理分析師會具備的能力。當然不能太過依賴直覺,但這樣的直覺還是要細心培養比較好。」
「您能這麼說我覺得很光榮。我會加油的!」
這時,庫羅德的手機突然響了,來電者是凱特。
「喂喂,您好~」
庫羅德接起電話後,凱特就開始向他報告最新發現的線索。
他全部聽完後,看似充滿感觸地沉默下來,掛斷電話。
「工廠內的監視器好像什麼都沒有拍到,但看來罪犯集團還是犯了失誤。」
「失誤嗎?」
「隔了兩條街的漢堡店監視器拍到了五名從修車廠方向過來的蒙面人,聽說時間是在FBI抵達這裡後不久。應該能當作他們就是逃跑的嫌疑犯吧,似乎可以從這點追查下去。」
▼Day3 07:20 EST▼
已經來到天空露出魚肚白,陽光開始灑落在城鎮上的時刻。
這裡是費城聚集了市政府和美術館等觀光景點的市中心附近。
在這位於高聳入雲的高層公寓頂層的閣樓裡,早晨的陽光也照射了進來。
溫柔地穿透玻璃牆壁的陽光讓他醒了過來。
純白的床單,總統規格的床鋪;設置在周圍的沙發和書架等家具是黑色調的顏色,與白色調的房間十分搭配。寬廣又時尚的陳設彷彿可以拍照刊登在房屋目錄上。不過這裡就像飯店的房間,沒有有人在此生活的感覺,平常似乎沒有人住。這種感覺也是附近沒什麼個人物品所致。
「……?」
在床上醒來的彼方注意到自己維持在四肢向外伸展的狀態,身體無法動彈。他也立刻知道自己的四隻手腳被用繩子各自綁在床腳上。
從修車廠逃亡後,他們在若依的帶領下抵達這座空中閣樓。這裡是CIA設立在美國各處的避難所之一,如果要躲藏一下,這裡是最適合的地點。在杳無人煙的半夜行動十分顯眼,因此他們在這裡小憩片刻,等到白天能混在人群裡移動時再出發。他原本只是想打盹而已……但他睡得比預料中的還深。等他起來,他就已經是這副模樣了。似乎是誰綁住了他。
「疏忽了啊……」
彼方彷彿在責備自己般低語。
這會是誰做的呢?記得每個人……都各自分配到一間房間去休息才對。接著炸彈客表示「一個人睡不著」,因此彼方讓想要和他同房的炸彈客睡在床上,他自己則是睡在附近的沙發上。
彼方注意到挨在自己身旁的體溫,於是轉過頭來。
…………炸彈客正陪著他睡覺。
「哥哥,你醒來了呀。」
平常總是綁起來的長髮此時解了開來,一頭金髮流瀉而下。披頭散髮的炸彈客身上散發的氛圍不同往常,沒有天真無邪的影子,而是冷淡又沉穩的模樣。她感情淡薄,眼神冰冷。不對──說她沒有靈魂,眼神虛無比較正確。
炸彈客面無表情,在近得可以把氣呼到臉上的距離下凝視著彼方。
彼方絲毫沒有慌了手腳,但他同時也抱持警戒地問道:
「這是妳幹的嗎?」
「是呀。」
炸彈客一下子就承認了。
「我讓你服下了洗手間裡的安眠藥,再趁你睡著的時候把你搬到床上綁起來。如果我不這樣做,你應該會拒絕愛麗絲吧。不過你放心,我沒有打算殺了你,或者把你交給誰。」
愛麗絲一開始還是平淡的語氣,但她說話突然開始含混不清。
「…………」
「?」
她彷彿很難說出口般嘴裡嘟噥些什麼,面無表情的臉上也變得紅通通的。
「………………交。」
「什麼?」
「我希望你可以跟愛麗絲『性交』。」
炸彈客一邊說著一邊在床上撐起上半身,就這樣跨到彼方的腰上。
仔細一看才發現,炸彈客就只披著一件白襯衫,幾乎可以算是裸體了。
襯衫雖然遮住了她胸前小小的丘陵,但胸部的那對尖端還是撐起了布料,主張自身的存在感。雪白柔滑的肌膚宛如絲綢般吹彈可破,但又有些發熱,染上些許潮紅。她一邊壓抑急促起來的吐息,彷彿急不可耐似地低語:
「愛麗絲似乎喜歡你,她想和你有更深入的來往。」
炸彈客依然用虛無的眼神,在彼方的頭上俯視著他。女孩長長的金髮如絲線般落在彼方臉上。看起來彼方被炸彈客襲擊了。
面對炸彈客大幅超出彼方預料的言行舉止,他內心雖然十分驚訝,但他同時也注意到另外一件事:炸彈客口中說著自己的願望,口吻卻像是在講一件和自己無關的事。語氣、表情和態度相比往常都來得突兀。
「妳的樣子很奇怪,妳真的是炸彈客嗎?」
「『克麗絲』只是為了實現愛麗絲的願望而存在。」
「……克麗絲?」
炸彈客的口中突然冒出一個沒聽過的名字。
炸彈客的本名是愛麗絲,那麼克麗絲是指誰呢?
炸彈客對彼方的疑問置若罔聞,準備開始她的行為。
「怎麼做我還是知道的。讓你的這根插進我的肚子裡,再把它搾乾就好了吧?放心,我第一次做可能會覺得痛,但身為男性的你應該會覺得很舒服。」
炸彈客把放在枕頭旁邊的工業膠帶撕下一段,黏住彼方的嘴巴。讓彼方說不了話之後,就開始解開他的皮帶。炸彈客的動作不太熟練,花了一些工夫,但她終究還是解開皮帶的釦子,手繼續往更深處去。
這時,她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
簡直就像把影片暫停似的,炸彈客維持著手放在彼方皮帶上的狀態,就這樣停止不動。接著她嬌小的肩膀開始微微顫抖。
「……手……也……」
「?」
「……住手……是也……」
炸彈客看起來很痛苦。
她從彼方身上跳開,蹲在床上抱著頭。
「────不可以這樣──────!」
炸彈客雙目圓睜,大聲尖叫。
接著隔壁房間立刻傳來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在其他房間的鮑伯和若依聽到炸彈客的尖叫,馬上舉著手槍衝進房間。
「小姑娘,妳怎麼了!」
「發生什麼了!」
闖進來的兩個人只見彼方被綁在床上,嘴巴還被封住。
還有他旁邊抱著頭,幾乎等同裸體的少女正渾身發抖。
「你、你們在幹嘛?」
炸彈客代替不能說話的彼方說道:
「非非、非常抱歉是也……!克麗絲她自己跑出來!我……我……!」
鮑伯和若依看著拼命想要解釋的炸彈客,兩人都說不出話來。晚了幾步進來的宣教者興致勃勃地看著彼方。她覺得彼方難看的失態很有趣,便用自己的手機拍下他的樣子,然後才回應彼方「趕快把我鬆開」的視線,撕下貼在他嘴上的膠帶。
「從無敗績的天才居然被這樣的小女孩搞成這樣,大清早就有這麼好玩的事情呀。前輩,這到底是什麼狀況呢?請務必教教我吧?」
「……解離性身分疾患,也就是多重人格吧?」
彼方看了旁邊一臉抱歉、涕泗縱橫的炸彈客後如此斷定。
▼Day3 07:35 EST▼
彼方趁炸彈客在寢室內更衣時走出房間。
客廳是一個打通兩層樓的寬敞空間。幾乎就要滿溢出來的陽光,從玻璃牆壁後照射進來。以白色為基調的房間裡排列著黑色設計的家具,對照之下顯得十分美觀。
陳設於房間中央的沙發上頭,坐著手中端著咖啡杯的鮑伯、若依與宣教者。若依問彼方「要喝嗎?」,他便接過對方向他遞出的杯子。彼方一在沙發上的空位坐下,宣教者便率先開口:
「這麼時髦的閣樓居然是CIA的避難所,你不覺得很厲害嗎?」
宣教者環顧室內,再次說出感想。
回答她的不是彼方,而是若依:
「拿別墅區來利用是很常見的。在一般人難以接近的地方,就算長期有人停留也不會招致懷疑。即使停留的人更替頻繁,別人也不會感到突兀。人們只會自己認為:這別墅應該是租給其他人了吧。」
「用說的倒是挺簡單。我真羨慕有金源的組織呀,哪像我們的避難所是一間冷清的茶館。」
「哎呀,這樣不是也很棒嗎?」
若依露出自在場的人互相認識以來第一次的微笑。
「抱歉啊,寒暄能不能之後再說,先稍微安靜一下?」
鮑伯對兩人和緩的對話充耳不聞,目不轉睛地盯著大型電視。
現在播的是晨間新聞。
「這幫媒體,消息還是一樣靈通啊……!」
已經有電視台緊急報導幾小時前發生在修車廠的事件。
電視裡開始播起採訪包圍修車廠的警察,還有應該是當地居民所拍下、半夜發生騷動時的片段。從播報員的說明聽來,總統被槍擊的情報還沒有流傳出去。不過有人目擊到連FBI都出動,將現場團團包圍,早上時還運出大量屍袋,任誰看都很清楚此事絕不尋常。許多居民都對現場發生的事件感到擔憂。鮑伯看著媒體繼續採訪附近的民眾,顯得十分作嘔地說道:
「真的是,已經鬧這麼大了啊,太快了吧?不幸中的大幸是事件還沒有得到詳細報導,我們的身份也還沒向世人暴露。」
「是啊,不過終究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吧。只要檢調單位知道我們的身份,我們的情報應該也會馬上曝光,讓我們成為指定通緝犯。我國的調查機構非常優秀,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
「沒想到明文記載於合眾國憲法的賓夕法尼亞,竟然會落入讓犯人躲過法網的境地。」
「我深知FBI的搜查能力。昨晚我們全都被逮捕也毫不奇怪,不過……我真沒想到我們竟能順利逃到這裡。」
若依側眼看了彼方一眼。他正滿不在乎地喝著咖啡。
「混進FBI搜查小隊的通訊,將未經搜索的區域報告成『搜索完畢』。如果用說的來解釋,方法就只是這樣而已。接著再規劃脫逃的路線……」
彼方以這種事小菜一碟的態度回答若依。
「工廠內的搜索是分派給幾支小隊來進行。只要有一支小隊搜查過我們脫逃會經過的區域,其他小隊就不會特地再來搜查第二次。既然FBI的成員都受過訓練,讓他們能有效率地團體行動,那就更應該是這樣了。」
『────等下等下!如果忘了身為主角的我,我可是會很頭疼的哪!』
鷹眼的聲音透過放在桌上、開啟擴音模式的手機打岔進來。
『道理用嘴巴說很簡單,但不都是靠本人極為高超的技術在支援你們嗎!如果我不能用美國政府機關的網路,你們就危險了!』
若依身為政府那邊的人,聞言心境也十分複雜,但她還是肯定道:
「妳說的對。而且妳竟然還能毫不突兀地混進調查局的通訊再傳播假情報,光靠一般的技術是不可能做到的。我都想招攬妳過來了呢,鷹眼小姐。」
『哼哼,讓天下無雙的CIA大人稱讚到這個地步,感覺蠻不賴的。』
若依看心情愉悅的鷹眼如此單純,自己也不由得露出微笑。
另一方面,關掉電視的鮑伯看似有些鬱悶地搔搔頭說道:
「……我們最好別在這裡久留。如若依所說,FBI很優秀,他們追查到這裡想必只是時間的問題。我們差不多該決定之後的方針並採取行動了。」
鷹眼聽過鮑伯的意見,感到疑問地問道:
『咦?你說別在這裡久留,但我監聽了一下FBI調查的狀況,目前還沒問題啊?街上的監視器有拍到你們,他們似乎正以此循線追查,但現在也沒有找到蛛絲馬跡的樣子。把這個避難所當成據點來行動如何?』
「……」
「鷹眼,妳好遲鈍喔,問題根本就不在這裡。」
『嗄?宣教者,妳這口氣真讓人不爽,妳到底想說什麼?』
宣教者抱著胳膊回答:
「算了,因為妳在日本嘛。妳在那邊看不到,但要是妳看到在場所有人的表情,妳就會知道大家在想的都是同一件事了。在決定好方針前,看來還有事情得先搞清楚才行呢。」
『有事情得先搞清楚?』
「────有『內鬼』沒錯吧?」
『!?』
鷹眼聽到宣教者唐突的發言不禁愕然。
然而若依、鮑伯還有彼方都只是默默看著彼此的臉。
宣教者確信自己道破所有人的想法,便繼續說道:
「第四執行人一黨不只掌握到總統會去那間倉庫,連我們會去那裡也瞭若指掌。可以認為舉凡警戒編排和人數在內的一切情報都被外流了,不然不可能做到能快速全殲特勤局精銳的奇襲。為什麼情報會外流?道理很簡單,是因為我方之中有『內賊』吧?」
宣教者這麼說著,對鮑伯和若依露出無懼的笑容。
「昨天的密會是機密中的機密。能把這種情報洩漏出去,我只能認為他是身處第四執行人對策小組中心的某個人物,還是總統親信的層級。是享受權力和地位的誰呢?因此就算落入如此窘境,若依也沒有向CIA求援,鮑伯同樣不和白宮的同僚求助,這是因為他們害怕自己的夥伴中有內賊。如果告訴他們自己的所在地,情報可能會洩漏給第四執行人的部隊或FBI,因而讓這裡遭受襲擊對吧?不管哪邊找到我們,我們絕對都會被殺。」
片刻間,所有人只是沉默著注視彼此。不久後,若依如肯定般說道:
「……補充一點,不只本部有內鬼,『這裡』可能也有,這種可能性不容忽視。」
鮑伯也面色險惡地接續道:
「是啊。你們這幫日本來的小鬼也很奇怪,明明就不知道誰是夥伴,卻從容不迫地覺得這裡很安全。背後什麼時候會被插一刀還沒人知道呢。」
「呵呵,我們都打開天窗說亮話了呢。這樣我們的感情是不是好一點了呀?」
宣教者嘲諷道。若依對此毫不介意,只是冷靜回應:
「我和鮑伯是在前任政府就一起工作的夥伴。因為我們對彼此都一清二楚,我們相信彼此勝於相信來自日本的你們。」
「也就是說我們並沒有博得你們的信任是嗎?那為什麼還說要小憩一下,讓我們去其他房間休息與自由行動呢?說不定我們之中的哪個人會趁機和第四執行人聯絡耶,這種應對方式會不會有些鬆散了?」
對於宣教者的指摘,若依得意地笑了。
「雖然我沒有提到────但這座避難所的構造是其中所有的通訊都會偷偷被『監聽』、儲存到CIA擁有的伺服器裡。」
豈止鬆散,事實上根本就已經有這樣的構造了。
宣教者聽到若依出色的策略,不由得感動起來。
「哎呀,不愧是CIA,個性有夠差。為了確認我們之中有沒有叛徒,乾脆放任我們、看我們會不會露出馬腳是嗎?所以才特地讓我們自由行動吧。」
「非常抱歉,我們未經各位允許就監聽了各位所有通訊的內容。」
「所以,最後找到叛徒了嗎?」
「不,和避難所外的通訊中沒有查出任何跡象。」
「真可惜。意思就是到目前為止都沒發現任何人有背叛的行徑囉?」
若依只是沉默不語,既不否定也不肯定。
說不定她是在動搖或許存在於此的內鬼,她充滿警戒的眼神似乎正在觀察所有人的神色和舉止。看來嫌疑還沒抹消。
若依沒有回答宣教者的問題,只是說出自己的想法。
「貝里爾總統對來自日本的各位寄予全盤信賴,然而你們卻槍擊了總統。我們跟你們已經是不能互相信賴的關係了。」
「哎呀,槍擊總統的人是前輩喔?我希望妳別把我『們』算在一起。」
「或許是這樣沒錯,但你們都是內閣情報調查局的人吧?」
若依宣告她不會再相信宣教者和彼方。
但意外的是,鮑伯說出了和若依相左的意見。
「可是啊,事實上至今都沒發現他們有做出確確實實的背叛行為不是嗎?我當然也無法苟同槍擊總統的做法,但此舉毫無疑問救了我們的命。光從事實來看,目前還是可以把這些小鬼當自己人吧?」
聽鮑伯這麼問,若依顯得有些支吾。
「這個……或許沒錯,不過利用CIA情報系統的鷹眼是叛徒,又或者與叛徒共謀,這種可能性也不是零。她有可能遠端竄改這間房子裡的通訊紀錄,偽造出沒有叛徒的假象。」
『咦咦!還、還懷疑到我頭上了!?』
「放心吧,和這小姑娘講過話後,就可以知道她在人格方面,並沒有精明到足以內神通外鬼,畢竟才稍微震懾一下,她就動搖成這樣了。」
『咕呶呶,這次我完全不覺得有被稱讚到!好不甘心!』
宣教者無視鷹眼不服氣的發言,看向彼方。
「那麼,接下來該怎麼做?前輩,你有想法嗎?」
所有人的視線不由得向彼方集中。
面對如此窮途末路的窘境,都能以超乎常識的手段將情勢逆轉。目睹那奇蹟般的脫逃戲碼後,就算是認識彼方沒多久的若依和鮑伯,都開始期盼他異常的智慧和行動力了。
「──第四執行人有沒有可以當成『人質』的親人?」
受眾人尋求狀況解決方案的彼方冷淡地提出這個想法。
「想要早敵人一步,不是追著敵人的背影,而是從敵人不想要的方向下手。如果有人可以當成人質,我就會用他把敵人引誘出來。」
看到彼方滿不在乎地提出這種想法,鮑伯和若依發自心底感到恐懼。
不過,至少若依有預料到彼方會提出這種想法。
她面色鐵青,如唾棄般瞪著彼方答道:
「很可惜……我想不出還有什麼人可以成為對第四執行人有效的人質。他的太太和兒子在他就任總統前就已經過世了。」
「我也沒有想到。克服家人的過世投入總統大選,這種容易得到世人同情的遭遇,就是傑克‧卡特在選舉中大獲全勝的其中一個主要原因。」
「……如果不能準備可以讓他咬住的餌,那我們除了老實從背後追之外,似乎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是呀。說到可以讓敵人咬住的餌,第四執行人策劃綁票的貝里爾總統也可以,但我不覺得有辦法襲擊嚴加警備的醫院。引誘敵人的提案看來是做不成了吧?」
「那麼,我現在想知道的只有一件事。」
彼方環視所有人的臉,問道:
「──第四執行人『最終的目的』是什麼?」
這個疑問正糾纏著一切。
「他以超越法律的正義執行人身份,來回美國各地犯下殺人罪行,還散佈『美國現在的樣子是錯的』,獲得大眾的支持,企圖顛覆國家。在破壞國家後的荒土上完成革命,簡直就是『敗戰革命』。這是CIA的見解吧?」
敗戰革命──正確來說是革命失敗主義。
它是將政治和經濟結構等破壞一部分,讓現在的國家型態消滅,使革命得以成功的方法。從前發生在德國的革命就是利用這點,成了納粹興起的溫床。情報機構的分析結果是,第四執行人為了建立自己理想中的國家,打算刻意將現在的美國破壞。
「沒錯,你說的對。」
「然而這樣問他,他卻沒有承認。」
「……」
「而且,第四執行人昨晚的總統綁架未遂又是怎麼回事?此舉和他積累至今的正義執行完全矛盾,他只是在否定自己持續到現在的一切善舉,這甚至是伴隨極高風險的暴行。我們應該認為,他之所以不惜做到這種地步,恐怕是因為如果他要達成自己的『目標』,這是必要之惡。」
對於彼方說出的可能性,若依無言以對。彼方對此毫不在意,繼續說下去:
「不惜冒著這麼大的風險也要得到的某種東西,經過昨天的行動後就能獲得。反過來說,如果不綁架總統就不能成立的『某種東西』和他的最終目標有關,而那是什麼?」
『想要阻止第四執行人的暴行,就得找出那個東西才行吧。』
「是啊,在他最終目標的延長線上,應該就有活躍在他背後的厄里斯想要的。」
沉默又持續了片刻。
看來每個人都在思考彼方所說的話。
「欸……是不是和『美國的秘密』有關啊?」
再次開口的人是鮑伯。
「你們回想一下,這小鬼對第四執行人提起這個話題的時候。他被問到美國的秘密是不是和綁架總統有關後,既沒有否定,也沒有肯定。非但如此,甚至還拼命矇混過去。」
若依也說出自己的見解,彷彿要肯定鮑伯的意見似的。
「第四執行人──前總統傑克‧卡特人品高尚,他沒辦法立刻說謊掩飾。如果戳中要害,或許就會讓他暴露原本的性格,導致他出現破綻。」
彼方默默聽著兩人的話語。
宣教者問道:
「你們兩位都為第四執行人的政府和現在的貝里爾政府工作過吧。說到美國的秘密,你們沒有什麼頭緒嗎?」
「誰知道呢,是外星人的情報,還是暗殺甘迺迪的真兇之類的?」
儘管鮑伯打了個趣,但他還是深思了一下。不久後,他開始說起想到的事情。
「……特勤局的隨扈都會和總統形影不離。不論公務或私人時間,我們總是在他身旁維安。我們會一直掌握總統的行蹤,連他在哪裡做什麼都一清二楚。本來我是不該把總統的動向告訴別人的,但現在是緊急事態,所以我就破例勉強說一下……以前曾發生一件事讓我很介意。」
鮑伯的表情變得嚴厲起來。
「大概半年前,貝里爾因為公務而順道去紐約,那天有聯邦準備理事會的會議,理事們、參議員和總統都前去與會。」
「……什麼是聯邦準備理事會?」
彼方訝異地問道,接著宣教者以驚呆的表情聳了聳肩。
「前輩你很不用功耶。簡單來說,它是替全美國的銀行結算的頭頭,這樣講你比較好想像了吧?雖然它是受國會管轄的政府機關,但它不必對政府言聽計從,是相對獨立的機關,這也是它的一項特徵。在這世界上的貿易往來所使用的關鍵貨幣『美元』都是由它發行,因此在某種意義上,它握有的權力甚至比總統還強大呢。」
若依補充道:
「美國各主要都市都設有聯邦準備銀行,特別是紐約的據點,據傳那裡貯藏著美國財富的根源──7000噸的金塊,是屈指可數的大銀行。它是監管各地銀行的領頭羊,以日本來說,就和日本銀行一樣吧。掌管這些聯邦準備銀行、聯邦準備制度的最高決策機關就是聯邦準備理事會。」
「補習結束了嗎?回到正題吧……不好意思啊,我也不知道會議的議題。」
鮑伯像是有些抱歉地說自己不知道詳情,接著又繼續說下去:
「那是在會議開始過了一陣子的時候。會議室裡傳來貝里爾總統的怒吼。一向待人溫厚的他很少這麼生氣。自從我為總統服務以來,我從沒看過他這麼喝斥人,所以我才記得這麼清楚。因為我是在會議室外面待命,可以隱隱約約聽到裡面的聲音,雖然只有一點點,但我有聽到總統說了什麼。」
鮑伯露出的眼神說道:
「他說──『你們的正義可以勝過法律嗎!』」
鮑伯靠在沙發背上,夾雜嘆息地說:
「在如今這種世道,清正廉潔的人是想找也找不到的。在長年窺視政治世界、身為特勤局隨扈的我來看,和政治有關的人幾乎都是罪犯。這也不是什麼機密情報,終究只是我的想像罷了。我希望你們把這當成茶餘飯後的話題聽聽就算了……不過貝里爾總統或許是在那次會議上被牽連進某些『犯罪行為』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這和美國的秘密有關?」
「誰知道呢。我能特別想到的差不多就這件事了。我一直在貝里爾總統身邊擔任維安,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其他可疑的事件。」
「喔,這種程度的情報也就比毫無頭緒好點吧。」
宣教者聳聳肩,諷刺道。接著她看向若依:
「說到CIA,就是負責美國檯面下的組織嘛。直屬於貝里爾總統,參與第四執行人的搜查行動。我是不曉得妳的真實身份,但妳要不是地位頗高,就是相當有一套。妳應該知道些什麼吧?」
若依面不改色,默默思考片刻後回答:
「……有太多東西可以稱為美國的秘密,說實話我篩選不出來。再者我所知的一切情報都是機密,我不能輕易在這裡說出來。不過……鮑伯,請你告訴我,聯邦準備理事會的那次會議,帕德森參議員是不是也出席了?」
「妳是說參議院臨時議長威廉‧帕德森嗎?嗯,他有去啊。」
彼方聽到這個讓他不太明白的頭銜,又再次問起宣教者。
「參議院臨時議長?」
「除了英文,前輩也該認真學學美國的國會體系比較好呢。」
在宣教者開始說明前,鷹眼的聲音打岔進來:
『這次換我教你!參議院臨時議長,是美國總統繼任順序排名第三的超偉大人物喔。Breaker你槍擊了總統對吧?多虧了你,現在的總統是不能履行職務的狀態對吧?根據美國憲法第二十五修正案,現在由副總統代理。如果你又再把副總統送進醫院,讓他無法履行職責,就會由參議院臨時議長代替總統工作!』(譯註:這個職稱之所以會有「臨時」二字,是因為名義上的參議院議長由副總統兼任,但副總統並非參議員,因此參議員之間會再選出一位臨時議長;另外,現實中參議院臨時議長是總統繼任順序第四位,順位第三是眾議院議長。)
「鷹眼小姐的舉例完全不好笑……」
若依聽著彼方等人的交談,不禁板起面孔。
為了讓即將就要偏題的討論回到正軌,鮑伯催促若依繼續說下去。
「所以妳問帕德森議長有沒有參加會議是怎麼回事?」
「詳情恕我無法說明,你沒有存取這項情報的權限。」
「什麼啊,都說到這裡了,沒人這樣的好不好。」
「可是……我可以告訴你,那場會議上談到的事情,或許和貝里爾總統所說的美國的秘密有關。這是和CIA握有的情報核對後得出的結論。」
若依似乎是有點頭緒,但她又表示這項情報和國家機密有關,因此無法說明。總統在帕德森議長有出席的會議上咆哮,這和美國的秘密有關嗎?完全沒有確證。
「啊,對了。前輩,你的想法是?」
彼方從沙發上起身。
「帕德森議長現在在哪裡?」
『我知道你會這麼問,所以已經幫你查好了!根據議員的行程表,今天他要去紐約市,似乎是要去視察剛才提到的聯邦準備銀行。要從這裡過去紐約不可能走路,如果開車,算上塞車大概也要半天吧?』
「請等一下,你該不會打算現在去和議長碰面吧?」
「是啊,直接盤問本人最快。」
「呵呵,你的措辭真危險哪。盤問是你認真想出的手段嗎?」
「喂喂!大前提是這太胡來了!你們應該沒忘吧,我們現在可是全國通緝犯啊!幸運的是身份還沒曝光,但也只是時間早晚的差別而已!」
鮑伯拼命想阻止現在就要出發的彼方等人。
「路途中應該到處都有警察盤查跟巡邏,想躲過他們到達紐約根本就是天方夜譚!說起來聯邦準備銀行也不是我們這種卑微的人輕易就能進出的地方!都因為有內鬼而不能請人接應了,還想只靠我們對抗第四執行人,無理也要有限度!」
既看不到平安抵達的希望,也沒有一定能取得情報的確證,不過就是有勇無謀的行動罷了──這是鮑伯的論調。雖然很正確,但意外的是若依對此也興致勃勃。
「不……這附近有我可以信任的人。如果請他幫忙,我們說不定能到。」
「喂喂,若依!妳認真的嗎!為什麼要只靠我們這些人和第四執行人戰鬥!」
鮑伯說話的聲音不由得越來越大,他十分懷疑其他人是不是認真的。
「等總統恢復,解開檢調機關的誤會,召集到足以信任的夥伴後再組成對策小組明顯更好吧!眼下這種狀況,只靠我們這些人是毫無勝算的自殺行為!」
「可是,正因為總統現在不在,第四執行人很有可能會採取一些行動。如果不能信任其他的自己人,掌握到狀況的也只有我們……那我們也只能做了。敵人攻擊的步調不會因為我們的狀況就慢下來。」
面對無法說服的若依,鮑伯滿是不悅地凝視著她。
「……妳想死嗎?」
「我會努力不讓自己死掉的,我向來都是這樣。」
「第四執行人要做的事情邪惡得讓妳不惜做到這種地步?」
「……」
「我越來越搞不懂了。」
若依聽他這麼說,也是一臉苦澀。
曾經支持第四執行人政府的兩人,過去是和第四執行人一樣心懷正義、同甘共苦的夥伴,如今他們之間卻產生了對立。這種對立是有意義的嗎?自己仍然站在正義那方嗎?自己真有資格說第四執行人落入邪道嗎?
若依內心的想法也和鮑伯一樣搖搖欲墜。
「要去你們就自己去好了!我不排斥為了國家賭上性命,但我可不想參加毫無必要、有勇無謀的賭博!我家還有老婆和女兒啊!」
鮑伯就這樣坐在沙發上抱著胳膊,頑固地不願起身。
就在這時,鮑伯背後的寢室門突然打開了。
「──不用擔心,我會保證你們的安全。這也是我被派來的理由。」
插入對話的人是換完衣服的金髮少女。
奇妙的是,一直以來她那種惹人憐愛的氣息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的眼神簡直就像人偶一樣虛無,甚至還有種險惡的氛圍。
「哎呀,剛才鬧這麼大,不好意思啊。」
隨意為自己的輕率舉動道歉後,少女──炸彈客連諂笑都沒有,只是面無表情地說:
「我是『真正的炸彈客』,在愛麗絲體內的克麗絲。」
少女帶來的氛圍明顯不同了。在場所有人看到她打招呼,不知為何都感到背脊發涼。少女正散發一種難以名狀,令人厭惡的氣息。
▼Day3 21:14 JST▼
當美國迎接早晨的時候,日本則是已經入夜。
這裡是位於官廳街一角的內閣情報調查局辦公大樓。其中局長室的照明依然亮著。眼罩老人坐在辦公桌舒適的皮革椅上,手中拿著局長室專用電話的話筒。狩月啓造看似愉悅地專心在通話之中。
「好的,好的。這樣啊,不錯耶。仙台牛配冷酒很讚。好的。」
「……」
坐在待客用的椅子上,無言地看著狩月的人是身穿白袍的副局長•博士。
「哈哈哈,那我們週末就在高爾夫球場見。我很期待唷,大臣。」
博士看準結束通話的狩月放下話筒的那刻,混雜嘆息地開口。
「……那個啊。」
博士皺起眉頭,彷彿勸諫般說道:
「我們派遣過去的工作員槍擊了美國總統,你卻這麼悠哉地參加週末的聚會。CIA可是要求我們提供情報,跟他們說明到底發生了什麼欸。我該怎麼回答才好……千辛萬苦啊。明明我們正為了想理由想到破頭了……」
「那種事裝沒看見不就好了?在總統恢復意識,消除誤會之前,沒必要特地把會危及我們立場的情報交給CIA。」
「是這樣沒錯啦……你別講得一派輕鬆啊,對方可是大國耶。」
聽到用一副若無其事的態度微笑的狩月所說出的話語,博士不禁支支吾吾起來。
「鷹眼從Breaker他們去美國的第一天開始,就幾乎整天沒睡,為他們提供情報支援,現在還得搪塞討要情報的CIA,她都在哇哇大叫了。看起來有夠可憐,今天她大概也沒辦法睡了吧。狀況都這麼惡劣了,難道還有可以樂觀的要素?」
「也是,但其實總統又沒有死掉,沒死就沒事了不是嗎?」
要是這種事情浮上檯面,別說外交危機了,連戰爭都有可能發生。明明是這麼嚴重的問題,身為作戰負責人的狩月卻是一副無關緊要的樣子。博士看狩月一如往常笑容滿面,這種勇敢讓她呆楞與佩服參半,甚至有些刺眼。
「就算在這種時候,你一樣是個快活的老頭啊。反觀我們都胃痛到不能自己了。」
「再怎麼煩惱都想不出辦法的事情,就算再怎麼煩惱也想不出辦法。我跟貝里爾已經是老朋友了,只是中個一兩發子彈,他會原諒我的。我就說沒事吧。」
「你的感想還真隨便……我聽說過局長你和現任總統是老朋友,但你和他到底是怎樣的關係?要是被子彈打進身體還能原諒你,那想必是非常了不得的因緣。」
「這個呢,我們只是曾經圍繞著一名女性罷了。」
博士聞言,臉頰都繃了起來。
「喂,話題變得很奇怪了欸。如果他和你有這種緣分,憑你們的關係,他被你的部下槍擊怎麼還會原諒你?他不會趁這機會把你臭罵一頓嗎?」
「哈哈,聽妳這麼一說,好像真的是耶。」
「真是的,反正我很明白你們的關係不能讓別人知道了。」
「我就喜歡博士妳洞察力優秀的這點。」
「儘管在日本的我們陷入苦境,但我也很擔心在當地的Breaker一行人。」
博士深深地嘆氣後繼續說道:
「CIA原本預定在那邊支援我方的作戰活動,既然無法坦白槍擊總統的真相,就也不能共享情報,得到真正的協助了,何況FBI也在調查此事。雖然Breaker等人目前還在逃……但說實話,我不覺得他們被以襲擊總統的罪名通緝,還能成功逃脫追捕。他們已經是全部的檢調機關最優先調查的對象了。一旦他們暴露身份,全部人都被補也沒什麼好不可思議的。」
這時狩月忽然不再微笑,他認真地說道:
「讓全部人都被射殺,成為身份不明的屍體,這樣對於隱瞞內閣情報調查局和CIA的秘密作戰或許還比較方便呢。」
博士聽聞狩月這番冷酷至極的發言便露出苦笑。
「……不要隨隨便便就說出讓我毛骨悚然的話可以嗎?」
「我可是很認真的喔?我本來就是憑著這樣的人選和覺悟去執行這次作戰的。」
「是啊。」
「不過至少他們的人身安全沒有問題。我就是因為這點才派她去的。」
「你是指炸彈客嗎?」
狩月再次掛起和藹的微笑,回答博士:
「嗯。如妳所知,她的戰鬥能力綜觀內閣情報調查局也是屈指可數。在某種意義上,她甚至是比城堡還強的戰鬥工作員。」
「或許是這樣沒錯……但那女孩很不穩定吧?就我來看,她不太適合在這種秘密作戰中採取隱密行動。」
博士說到這,決定問狩月一個問題。
「……欸,我之前就很想問了,她到底是『什麼』?」
「妳的意思是?」
「盎薩系人種,年僅12歲便已是火藥方面的專家。關於經歷幾乎沒有情報,除了局長在莫斯科發現她並招攬進來之外,全部都是謎團。」
重視的只有才能,對於過去和經歷全部置之度外,這就是內閣情報調查局用人的方針。互相用代號稱呼,不過問同事的來歷和過去──在局裡的這條規則面前,博士的問題是大忌。但只要有她身為副局長的權限,就可以調查部下的履歷。儘管如此,即使她動用權限,人稱炸彈客的那位少女,她的來歷還是有許多不明瞭的地方。
狩月看似有些困擾的摩挲著鬍鬚答道:
「說實話,在我看來她也是個身分不明的少女。」
「喂……你該不會要說,雖然你不了解她,但因為她有才能就把她招進來了吧?」
「哎,就是這樣。好吧,偶爾也來說說往事好了。我和她第一次相遇是在莫斯科柳別爾齊地區的某座列車倉庫裡。」
狩月從座位上起身,轉向背後的玻璃牆壁,眺望著市中心的夜景。
他就這樣瞇起眼睛,讓思緒馳騁在遙遠的過去中。
「那個時候,為了揭發當地的黑手黨──布拉德瓦人口販運的行為,我正在協助當地的檢調機關掃蕩。強制勞動、器官販賣,性奴隸交易──我的對手從事這類墮落的生意,也可以說他們是現代的奴隸商人。比起揭發他們的罪行,我和當地的警官其實已經打算把犯人全部殺光,為此正高高興興地組成武裝警察隊。」
「原來還有這種事啊。」
「嗯。因緣際會之下,攻堅的時候我也在現場。我在那裡目擊到不可思議的光景:當我們進去之後,發現黑手黨已經『全滅』了。」
「全滅了?」
「是啊。整座列車倉庫都是爆炸的痕跡,裡面則是完全燒了起來。黑手黨成員的屍體變成支離破碎的肉塊,混在瓦礫中散落一地。周圍一帶全部染上火焰和鮮血的紅色,這幅景象甚至讓我看得頭昏眼花。在稍微有段距離的暗處中,我發現一個女孩子呆站在那裡,遠望著熊熊燃燒的現場;她只穿著一件破破爛爛的洋裝。究竟是多麼慘烈的體驗,讓她一副年紀小小便嘗遍人間絕望的模樣,眼神虛無得彷彿深淵中的黑暗一般令人膽寒。」
「……」
「她的境遇貌似是遭到布拉德瓦綁架,從某個遙遠的地方被帶來這裡。這位女孩是對我這麼說的:我把壞蛋全部都燒掉了。」
狩月一面凝視夜景,同時露出無畏的笑容。
「我也不知道她是從哪裡來的誰。我能確定的是,她只是為將世間的一切罪惡燃燒殆盡而來到這裡。」
▼Day3 09:22 EST▼
只有清晨天氣晴朗,費城的天空很快就烏雲密布。
沒過多久時間,一滴滴的小雨便開始落下。
這輛款式老舊的破爛轎車,當雨滴在它的擋風玻璃上四濺後,老人啟動了雨刷。等待號誌燈變回綠色的期間,他從駕駛座仰望陰雨綿綿的天空,不由得嘆了口氣。
老人是猶太系的人種,留著黑色的頭髮和鬍鬚。他一身頗為老舊的夾克和長褲,總讓人產生一股疲憊不堪的感覺。
這時他偶然看了看後照鏡,後座兩個小孩的倒影便映入眼簾。
一位是異常冷淡且寡言的東洋系黑髮少年,他的身旁則是一位白人少女。儘管金髮少女十分可愛,但她面無表情,眼神虛無,彷彿不知道何謂微笑一般。他們帶著一種無以言喻的不祥氛圍。
「……小妹妹,妳從剛才就在做什麼呀?」
老人對少女的舉動有點在意,便試著問了問。
她從剛剛就在後座做著奇妙的行為。她看起來是在把不知道是什麼的粉末和固體,丟進應該是從哪裡撿來的空油漆桶,再將它們磨碎。老人指著少女即將要倒入油漆罐的,裝在塑膠容器裡的藍色粉末。
「那是什麼?」
「這是我在一間破房的牆壁上剝下來的塗料。其他還有從家庭垃圾裡借用來的各種東西。」
「……我原本就在想會不會是垃圾,結果還真的是呀。我真是吃了一驚。妳到底是為了什麼要收集這些東西呢?」
少女什麼都沒有回答。因為她看起來就很怕生,老人早就料到自己會得到這樣的回應。但他還是累得嘆了口氣。
「哎呀哎呀,我這種老頭子已經想不透最近的年輕人在想什麼囉。」
他側眼看著坐在旁邊副駕駛座上的西裝女性,露出苦笑。
「異常冷淡的少年和收集垃圾的小妹妹,加上正在單獨行動的CIA職員,而且全部人都是輕裝。你們一行人實在讓人覺得不尋常。」
「……阿蘭,很抱歉害你牽扯上這種事情。」
若依向老人,也就是阿蘭道歉。紅綠燈變成綠色,停在路口的車輛紛紛開動。阿蘭同樣讓車往前行駛,一邊對若依展示的歉意諷刺地回應:
「真的是,我就是不想跟這些事扯上關係,才跟CIA斷絕往來的。真會給我添麻煩。」
「你是退伍軍人,在當地的警界也吃得開。靠著你的門路,想必能平安通過盤查。只要你把我們送到紐約,我們就會立刻在你面前消失。」
「很好。我在巴格達時有欠於妳,這次我就幫你們吧。」
「好。」
頃刻間,車內便陷入一股拘謹的沉默中。
阿蘭轉動車內音響的音量旋鈕,讓音量上升。流洩而出的是新聞節目,內容是從早上各大媒體就在報導的,發生在汽車修理工廠的事件。總統受到槍擊的傳聞開始流傳,人們似乎正為虛虛實實的情報爭論得沸沸揚揚。
阿蘭再次仰望陰天,說道:
「天氣惡劣,還冷得要命,電台還播這種沉悶的新聞。你們和這件事有關嗎?」
「……」
「我只是隨口問問罷了,我沒打算要你們說明,我也不感興趣。傍晚我還要去接孫女放學,我只想在那之前趕快把這件事結束掉。」
車子再次在路口的紅燈前停了下來。
老人隨意看了看路邊,便發現有幾個戴著白頭海鵬面具的小朋友在那裡玩鬧、嬉戲,互相追逐。他們連傘也不撐,看起來玩得很開心。路過的大人見狀都微笑地守望著孩子們,阿蘭也不禁露出淺笑,對若依說道:
「那個面具,我記得是現在在網路上成為話題的義賊戴的吧,我記得是叫做第四執行人?在為政府機關工作的妳眼裡,他是個罪犯,但在街頭巷尾,他完全是被當成英雄來看待。他就是個會讓那些孩子傘也不撐,專心在扮家家酒中的人物。」
「……嗯,似乎是這樣。」
「哈哈,妳瞧他們玩耍的模樣。」
正在嬉戲的孩子們有著淺褐色的肌膚,南美洲的血統,看起來有些貧困。應該是移民吧。
「大約三週前,第四執行人殺了最高法院法官的秘書。那位法官便是保守派的蓋瑞法官,他十分積極於驅逐這座城鎮上的非法移民。秘書被殺可是讓他渾身發抖呢。因為這件事帶來的影響,像那些小孩一樣的移民就比較少被排斥了。如果是在之前的東海岸,根本不會看到移民小孩在街上玩的景象吧。以前警察馬上就會來抓他們,而現在他們可以自由自在的。雖然根據立場也會有所不同,但對這些孩子們來說,第四執行人和英雄沒兩樣。」
「……」
「矯正這個世間,讓行為不正當的人感到畏懼,簡直就像蝙蝠俠似的。民眾每天都把媒體的線路佔滿,政府也拼命控制情報,但在這座城市,他現在變得很受歡迎不是嗎?」
老人話說到這,他發現身旁的若依露出苦澀的表情。
「……我原本只是想閒聊一下罷了。看來這個話題評價不好。」
為了強行改變話題,阿蘭重整心情,對若依問道:
「最近怎麼樣?有乖乖回家吃飯嗎?」
「……老樣子。」
「妳還是這麼喜歡工作啊。這裡可不是敘利亞,稍微休息一下就被抓去砍頭,也不會有拿炸彈的小孩接近妳。」
燈號轉綠,因此車輛又向前行駛。
阿蘭擔心依然一臉陰暗的若依,他繼續說了下去:
「從妳的樣子來看,妳還是很在意那個女孩。可是沒辦法,她身上綁滿了炸彈。如果妳那時沒有開槍,基地的人全都會完蛋,我也沒辦法像這樣回到祖國跟孫女相見了。我很感謝妳。」
若依望著車窗的外頭,她的眼神中可以窺見凜然的堅強意志。
「……我不認為開槍是錯誤的決定,但這樣也不算正確。」
「也是啊……不論何時,人的行動都不能徹底分類成善或惡,有時候也只會留下不屬於任何一邊的殘酷現實。你們組織的對手永遠都是這種現實。」
阿蘭操縱著方向盤,同時露出苦笑。
「誰都可以和肉眼可見的敵人戰鬥,但如果對手是看不見的敵人,那就很棘手了。傳聞中的面具英雄之所以能在大街小巷受到歡迎,是因為他可以在大眾面前,輕易擊敗凡人無法與之一戰的敵人。應該得到讚賞的,是妳們這些一直以來都在暗地裡戰鬥的人。差別只有在世人眼中的認知程度是高還是低罷了。暗地中為這個國家豁出性命的戰士們,妳們才是真正的英雄。」
若依得到阿蘭的稱讚,心情有些複雜,因此她只能露出苦澀的微笑。
「……一個時代沒有英雄固然不幸,但需要英雄卻也更加不幸。這句話似乎出自一位德國的劇作家。在中東執行任務時,艾利克曾經這樣說過。」
「艾利克‧卡特,他是一位很優秀的軍人,但諷刺的是,他的死讓他父親傑克出馬角逐總統大位。這也成了一位英雄在這個國家誕生的契機。」
「這個國家現在的秩序是他用生命換來、他父親一手打造的,我只是想拼上性命去保護它而已,為此我還不會辭去CIA的工作。」
「這趟逃避之旅的理由和它有關嗎?」
彼方和炸彈客在後座聽著阿蘭和若依的對話。
鷹眼透過耳麥對他們倆說道:
『Breaker、炸彈客,我用我們三個專用的線路說話,你們安靜聽我說。』
鷹眼在若依聽不到的頻道上對彼方他們說:
『艾利克‧卡特是第四執行人的兒子,曾是反恐特種部隊三角洲的陸軍上尉。他似乎是在中東執行秘密作戰時陣亡的,而那場行動連CIA的作戰資料也沒有記載。從若依的語氣聽來,她或許也和這件事有什麼關聯……你們想,稍早不是才說到內鬼的事情嗎?是不是該注意她比較好?』
「……」
「……」
彼方和炸彈客都沉默不語,只是直直看著若依的後腦勺。
順利在道路上行駛一陣後,阿蘭對後座的彼方等人問道:
「到我們抵達紐約之前還會再塞一下車,會多花點時間。等等加完油之後我會開去超商,要上廁所休息還是買東西都趁現在。」
若依代替沉默的兩人回答:
「不巧的是我現在沒有現金可以用。」
「我知道。如果妳用了行動支付,檢調會立刻從付款資訊找到妳的位置。我使用的『電子貨幣』應該沒被監控,再者現在這國家很少有人會帶現金出門。我就幫妳出吧。」
「……承蒙你的好意了。」
鷹眼透過彼方等人的耳麥聽著另外兩人的交談,接著她用若依也能聽到的線路加入閒聊之中。
『這麼說來,美國的「電子貨幣」已經蠻普及了呢。收現金的店家也真的很少了。』
「電子貨幣?」
彼方用疑問的語氣問道。親切回答他的人是若依。
「一般稱它為『中央銀行數位貨幣』。它是不管在這世界上的什麼地方,不需兌換當地的貨幣也能用來交易的虛擬金錢。」
「是類似信用卡的東西嗎?」
「這個嘛,從我們這些使用者的角度來看是一樣的東西,但電子貨幣和信用卡不同的地方,在於它是中央銀行發行的『法定貨幣』。只有在與發卡銀行合作的店家才能刷信用卡,可電子貨幣只要是在『有合作的國家』都能使用。在這三年左右,電子貨幣已經在西方國家頗為普及了。」
沉默至今的炸彈客很罕見地開口回應:
「好方便呀。日本的電子錢包種類好多,有些又只能在超商或坐電車時才能使用,使用上得依時間和地點來選擇。不管在哪裡都能使用,這點我蠻羨慕的。」
「哼,妳終於跟我們聊天了啊。電子貨幣就這麼稀奇嗎?」
「這兩位都是從日本來的,所以還不怎麼熟悉吧。最開始引入數位貨幣的時候,領頭的是中國的數位人民幣,但加入競爭並拔得頭籌的美國,搶先全世界讓數位美元得以普及。歐洲和美國之間不再需要兌換貨幣,不論在什麼地方,都能跨國使用數位貨幣買東西,變得很方便了喔。這麼說來,我記得日本也快要啟用『電子日圓』了吧?」
儘管沒有耳麥的阿蘭聽不見,不過鷹眼還是向若依回答道:
『是明年開始喔。不過嘛……其實實際情況是來不及引入到基層。就我來看,明明沿用依靠比特幣確立起的區塊鏈技術更好,但日本銀行都是一幫對這類技術毫無見聞的傻子,害進展慢吞吞的。率先引入的美國果真是世界最尖端,名副其實啊。』
不久後,車子開到了加油站。
「你們肚子都餓了吧?我去隨便買些吃的。若依,不好意思,能拜託妳幫忙加油嗎?」
阿蘭讓車停到加油島前方後,他把車鑰匙交給若依後這麼說道。
這時,炸彈客忽然開口:
「我也想要一起去超商。」
「嗯?妳有什麼特別想買的東西嗎?只要妳跟我說,我就可以幫妳買。」
「我要買手套,聚脂製的。還有其他幾樣東西要買。」
「……就算問了,感覺還是不明白要買什麼才對。好吧,我們就一起去。」
阿蘭露出苦笑。他取出雨傘並撐開,接著打開後座的車門,想把炸彈客帶下車。他一打開車門,冬天寒冷的空氣便流入車內。若依向炸彈客提出警告:
「如果妳要去,得請妳反覆注意,別讓自己的臉被店裡的監視器。城市上空恐怕也有檢調的無人機在飛行,就算沒有暴露長相,要是臉部被辨識出來也會很麻煩,所以保險起見,也得請妳不要抬頭看天空。」
「我明白的。」
若依目送前往超商的阿蘭與炸彈客離去,為了加油也走下車。只有自己被留在車子裡的彼方透過耳麥呼叫鷹眼:
「鷹眼,妳聽得到嗎?」
『有的有的,我聽得很清楚喔。有什麼事?』
「讓我跟宣教者連線。」
『咦──……』
鷹眼雖然發出討厭的聲音,但沒多久她就告訴彼方「請說」。
接著他聽到的,是正在執行另外一場行動的少女聲音。
『哎呀,前輩居然會叫我,真稀奇呀。你該不會已經喜歡上我了吧?』
「我只是要確認妳那邊別動隊的狀況罷了。」
『你好急呀。我們這邊不是一小時前才開始嗎?現在的狀況還沒有什麼巨大的變化。不過差不多也到鮑伯該去警局自首的時候了。』
「和計劃一樣。」
『算是吧。』
宣教者不慌不忙地說道:
『被視為總統暗殺未遂犯後,能把我們從窮途末路中救出來的自己人只剩還在昏迷的貝里爾總統了。就算總統的意識恢復,我們在躲藏的狀態也無法馬上和他聯繫。如果讓其中一個人故意被警察逮捕,以聯絡人的身分等待會比較方便。我是不存在於這個國家的人,鮑伯自己也不想再跑給檢調機關追,因此由他來扮演混淆視聽的角色正適合。』
「……讓鮑伯一個人去也可以吧?」
『哎呀,沒有可以得到情報的確證,就要我無謂地賭命去紐約,這種危險的行動我可敬謝不敏。有風險的事情就交給身為男性的前輩來做吧。』
「鮑伯自首後也有可能被內鬼暗殺,明明他同樣在賭命,妳卻一個人待在安全的地方。」
『呵呵,前輩,真少見到你挖苦人。不過我就是個靠這種作風活到現在的女人。』
宣教者宛如毒蛇一般滿不在乎。
沉默了半晌後,彼方問道:
「的確……妳以前曾見過厄里斯一次吧?」
突然被問及這個問題的宣教者用開玩笑的口吻回應:
『哎呀,你之所以問我這個問題,該不會是懷疑我是內鬼吧?』
「他是怎樣的人?」
『……我也沒有很清楚。我跟他接觸只有那麼一次。』
或許是因為感覺到被懷疑,宣教者有些急躁地回答彼方:
『我也有在內閣情報調查局的面試中──應該稱它為調查比較貼切──說到。不知是生來就這樣,還是用染的,他有一頭漂亮的白髮。他戴著面具,用難以判別是男是女的中性嗓音說話,從聲音聽來感覺很年輕。他是在黑陽宗本家的全體集會上突然出現在洞谷村的。明明也不是與會的客人,到底是怎麼入侵進來的?他就像理所當然一樣出現在我身處的內廳裡了。』
「外表特徵和我以前遇過、自稱厄里斯的人一致。妳對他的印象如何?」
為什麼要問這種問題?儘管宣教者不明白彼方的用意,她還是繼續說下去:
『當我在策劃那次行動的時候,他……也或許是她,看穿了我的打算。儘管我對他一無所知,但他莫名有股魔力,一回過神來,我已經在跟他說明自己的計畫了。他向我提出各種建議,我也以此做出修正。他已經超過了頭腦很好的程度,是完全不遜色於你的另外一個「天才」。』
「像妳這樣聰明的人也覺得他是個天才嗎?也是,或許是這樣吧。」
『等一下,你可以不要自顧自地接受嗎?為什麼要我跟你講這些?』
「妳所知道的厄里斯,和我知道的厄里斯,兩者形象是吻合的。」
『哎呀,是嗎?那你以此明白了什麼?』
「……他終究只是『這種程度的對手』吧?」
宣教者聽到彼方的疑問,驚呆似地反問:
『厄里斯為第四執行人出謀劃策,害我們被全國通緝了喔?他可是強到讓人火大的敵方參謀對吧?我們已經被逼到退無可退了,你該不會覺得我們的危機還不夠────……』
「……?」
宣教者的話語毫無頭緒地中斷了。
中斷的方式不像她忽然閉口不語,而是通訊被切斷了。
「鷹眼?和宣教者的通話斷線了,怎麼回事?」
雖然彼方隔著耳麥說話,但完全沒有得到鷹眼的回音。
情況明顯有異。彼方感到危險的氣息,連忙試著打開車門。
但已經太遲了。駕駛座的車門這時打了開,在外頭加油的若依回到車上。不知為何她的臉色無比蒼白,她後悔地告訴彼方:
「……非常抱歉,我疏忽了。」
若依沒有轉頭看彼方,只是坐在駕駛座上,手握方向盤向他謝罪。
他當下沒有馬上理解這番舉動的意義,但下一個瞬間,他的疑問便消失了。
「別動────」
一邊這麼說道,同時做到後座彼方旁邊位置上的人,是一名頭髮被雨淋濕的男子。
來者是個黑色捲髮亂七八糟,鬍子不修邊幅的白人。這名看似感到十分無聊、表情不太健康的男子正露出冰冷的眼神。他讓手槍的槍口對準彼方,施以威脅。
男子窺探彼方的神情,滿是諷刺地笑了笑:
「昨晚受你照顧了啊,日本人。別玩什麼鬼把戲,小心我殺了你們。」
「……砂狼,阿爾‧雷柏斯嗎?」
「你們的所在地一直掌握在我的手中。跟蹤人而不被發現也是我擅長的技能。很不巧,我的性格就是很討厭輸,想要我單方面挨打,門都沒有。」
雷柏斯上車一會兒後,這次換副駕駛座的門開了。
晚幾步搭上車的人,是一位把眼睛深深藏在連帽外套的兜帽中,未曾謀面的少女。
她長長的褐色頭髮在兜帽中綁成一束,微微能瞥見的耳朵上掛著無數耳環。服裝雖給人男性化的印象,但她曼妙的身材頗有姿色。
少女從口中拿出正含著的棒棒糖,說道:
「Breaker,你好呀~我一直想會會傳聞中的你呢~」
少女一邊說著,同時回頭看向後座的彼方。
「我在網路上自稱『睿智的看守』,不過CIA好像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了,現在說也晚啦。我的本名是露娜‧德雷克,在第四執行人團隊負責高科技技術喔~」
露娜打開面前的筆電,讓彼方看看電腦的畫面。儘管不知道開啟的無數視窗代表什麼,但露娜嘻嘻笑著,彷彿很自豪般對彼方宣告:
「所以~我就強制讓那個使用CIA線路,礙事的日本情報分析官退場啦~退場、退場~活該~很遺憾的,請你多指教啦~」
她口氣輕鬆地吐露嫌惡。
露娜似乎很期待彼方露出悔恨的反應,不巧的是彼方冷淡地問:
「才剛試圖綁架總統,接著就換我們了嗎?妳到底有什麼目的?」
「啊哈哈~明明被稱作天才,腦子卻不怎麼靈光耶~你居然還不懂自己身處的狀況,虧我這麼期待,真是失望透了~」
「……」
彼方沉默不語。駁倒天才的小小滿足感讓露娜露出微笑。
「來吧,CIA的姊姊,可以請妳在去超商的爺爺和小女生回來之前趕快把車開走嗎?那些善良的人如果被牽連進來好像會很可憐耶~」
「牽連?牽連進什麼?」
「到目的地前我都不會告訴妳~妳只要跟著我的指示開車就好~」
受到雷柏斯從後座持槍威脅,若依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發動引擎。
車子就這樣拋下炸彈客等人,再次向前行駛。
露娜一邊對雨下個不停的天空想像著不祥的未來,一邊有點開心地說:
「全部都照著厄里斯擬定的計劃在走~」
雨勢漸漸增強,在彼方等人乘坐的車子頂蓋上敲出厚重的雨滴聲響。
第三章 終極的秘密/The information weapon
某個週日下午。
這是全家一起開心烤肉後,總算完成收拾的時候。
這裡是一座位於郊外的獨棟住宅。男子一邊看著掛在樓梯旁壁面上的家庭合照,一邊走上二樓。外頭的陽光從走廊上的窗戶照射進來,偶爾會吹進來的風正吹動白色的窗簾。
這麼一個舒適的春天午後。
男子走到走廊盡頭,敲了敲最深處那房間的房門。
「請進。」
從中傳來的是一名女性的聲音。
他走進房間,眼前是妻子和兒子兩人正面對面站著。
兒子胸前別著階級章,身著軍常服;妻子見他如此令人振奮的盛裝打扮,心中是無限感慨。
「艾利克,你這身軍服……真的很適合你。」
「謝謝妳,媽媽。」
妻子看兒子這幅模樣看得入迷,男子見狀雖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故意假咳一聲。
「艾蓮娜,抱歉啊,能不能請妳離開一下?我有些話想跟艾利克說。」
「好,你們請慢聊。」
丈夫想和艾利克說一些重要的事。妻子發覺這點,便立刻同意了。
男子目送妻子快步走出房間,僅在心中對她理解速度之快表示感謝。
「爸爸,你想和我說什麼?」
兒子向男子詢問道。
要怎麼說出自己的想法會比較好?男子有些煩惱。這時他看到擺在兒子書桌上當裝飾的棒球,便將它拿起,接著莞爾一笑。
「你還記得這顆簽名球嗎?」
「嗯,這是我九歲的時候,爸爸你帶我去看紅襪隊的比賽時,打者打出全壘打的球吧。那次運氣真的很好,可以幸運撿到那顆球。」
父親瞇起眼睛,沉浸在回憶中。
「這顆是卡貝拉選手的第42號全壘打球。我們撿到它之後,因為你死命求我,希望球員可以在上面簽名,所以比賽一結束,我就去強行攔住被記者團團包圍的卡貝拉。」
「哈哈哈,那個時候卡貝拉的保鑣還把爸爸你當成可疑人物,鬧得很大呢。」
「我只是想要個簽名而已,卻差點被打,也因為這樣,你那時還大哭了一場。」
「欸爸,你就別加油添醋了啦,當時我可沒哭吧。」
「不不,你就是哭了。你一直跟他們解釋錯的不是爸爸我而是你,拼命想要袒護我呢。遠比我瘦小的男孩在那時就已經如此可靠了。」
父親露出苦笑。
在兩人談話的過程中,他終於決定好要說什麼了。
「……你真的要去嗎?」
父親想要知道這點。然而兒子給出的是肯定的答案,與父親的想法正相反。
「嗯,我已經下定決心,不會再改變了。」
「要去從未見過的中東土地三年,而且那裡還是戰場啊。」
沒有家長會把深愛的孩子送上戰場,就算孩子自己這麼希望也一樣。
要是可以來硬的,他甚至想否決兒子的決定。但他之所以不這麼做,是因為他還有一些想以孩子想法為優先的父母心。他想再次確定兒子的決心有多少斤兩。
兒子露出認真的神情,回答父親的問題。
「爸爸你已經以參議員的身分為這個國家鞠躬盡瘁,我覺得你真的是十分優秀又值得尊敬的父親。但相較之下,我卻是這麼平庸。」
兒子的眼中蘊含著無從動搖的強烈意志。
「身為你的兒子,我想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人,因此我選擇從軍。」
父親聽完這番話,覺得有些苦澀。
「艾利克……我從來沒有做過讓你蒙羞的事情。如果生為議員的兒子帶給你龐大的壓力,因而使你認為自己無法過上平凡的生活,這種想法就是錯的。我不會強迫你活得像我一樣,你只要過得幸福就好了。這也是我身為人父的幸福。如果你覺得我在勉強你,不用客氣,但說無妨。」
面對表情痛苦的父親,兒子想要化解他的誤會,於是露出了微笑。
「爸爸你放心,我不是因為你的存在讓我無法負荷,才做出如此決定的。我是憑自己的意志,希望自己可以成為像你一樣的人,所以我已經下定決心了。」
「艾利克……」
「最值得尊敬的人是自己的父親,自己會想要像他一樣也是人之常情吧。」
「……看來你的意志很堅決啊。」
男子領悟到兒子的想法發自真心誠意。
因此,他覺得自己不應該再說那些挽留的話。
他只是覺得有些擔心,但又蠻高興的,害他不由得熱淚盈眶。
他繃緊嘴唇,摟住兒子的肩膀。
「……你真的成為獨當一面的大人了啊。」
「哈哈,兒子都要出發了,就別淚眼汪汪了啦。」
「天底下會有父母不會對孩子的成長感到高興?我打從心底為你感到驕傲。」
家門外傳來車子按喇叭的聲響。
軍中的朋友們來接兒子了。男子拿起兒子的行李,兩人一同向玄關走去。
曾經如此瘦小的男孩,當時的面貌如今已不復存在。即將從家庭離巢而去的孩子,他的背影在男子眼中是那麼惹人憐愛又難過。男子與妻子站在一起為兒子送別。
「你可千萬別勉強了,一定要平安回來啊。」
「你要多保重身體。」
「嗯。爸爸、媽媽,我答應你們。那麼我該走了。」
兒子露出爽朗的微笑,轉過身子。
男子看著高大寬廣的背影遠去,不禁握住妻子的手。
就算兒子坐進車裡,再也看不見了,夫妻倆的手依舊緊緊相繫。
▼Day3 13:00 EST▼
雨聲讓他醒了過來。
他究竟喪失意識了多久時間呢?
映在雙眸中的影像目前還很模糊不清,但不久後又清楚了起來。
他似乎是躺在一個樸素的臥舖上。第一眼見到的是白色的天花板,看起來沒有裝設照明器具,室內貌似也沒有光源。光線是從室外的某個地方照射進來的。
他抬起身子,環視周遭。起身後,立刻映入眼簾的並非牆壁,而是走廊;一道看似堅固的鐵格柵隔在昏暗的室內和通道中間。光線的來源是一盞螢光燈,它就嵌在對面走廊的天花板裡。
「這裡……是牢房吧。」
他對這個地方如此斷定。
「Breaker,你醒來了嗎?」
在隔著走廊的對面牢房裡頭,可以看見若依的身影。她的西裝外套似乎已被沒收,偷藏在身上的槍也不見了,處於手無寸鐵的狀態。
若依把臉貼在鐵格柵上,露出焦慮的表情看著彼方說道:
「我也是剛剛醒來的。當我們被載到深山裡的倉庫後,那裡的敵方同夥包圍了我們……然後我就沒有記憶了。似乎是他們讓我們睡到剛剛。」
彼方的記憶也只有到那個時候。和若依一樣,他更沒有在那之後的記憶。
「這地方是哪裡?他們應該是不希望我們記住路線,才讓我們睡著的吧。」
「……嗯。因此假設成功離開這裡,我們也不知道怎麼逃。」
「看起來我們是被關在牢房裡……這裡是監獄嗎?」
除了靠近走廊的那側之外,其他的牆壁都是水泥砌成的,狹小的室內充滿壓迫感。可以推測通道兩側還有無數牢房排在一起,而不是只有關押彼方和若依的這兩間而已。不管哪間牢房都沒有窗戶,也看不到外面的情況。因為看不到太陽,所以也無從推測現在的時間。但是從可以微微聽見雨聲這點來看,牆壁或許不算太厚。
「光是有這麼多牢房,就很難想像這座設施會是私人擁有。這裡大概是公家的設施,肯定是監獄不會錯了……但問題在於這裡是哪裡呢?通道的電燈貌似都有打開,也有大致打掃過的痕跡。可是並非執法機關的第四執行人為什麼能把抓到的我們關進這種地方?」
「說不定是我們在不知道的時候被交給FBI,所以才會被關進來。」
「不,我覺得不是這樣。就算我們是總統暗殺未遂犯,抓到我們之後也要經過一些手續才會入監。這應該不是正規的。」
彼方聞言沉思了片刻。
「我記得美國的一般民眾也有他的支援者吧?」
若依發現彼方的想法,不禁咬牙切齒。
「原來如此……意思就是某座監獄的管理職有可能是第四執行人的同伴了。儘管我不是很想揣測到那裡去……」
若依離開鐵格柵,坐在自己牢房的臥舖上。她無力地垂下肩。
「既然砂狼的部隊在修車廠的事件後仍繼續追蹤、監視著我們,那為什麼不馬上把我們殺掉呢?我不知道他們是基於什麼理由,要冒險讓我們活命,暫時放我們自由。」
「應該是因為我們還有利用價值吧。」
彼方立刻斷定。
若依聽了卻皺起眉頭反問:
「現在的我們……完全孤立無援。我們沒有多少可以給予支援的夥伴,對他們來說,我們知道不利於他們的情報,只是妨礙他們的人罷了。或許他們能利用我們散布假訊息,擾亂檢調機關偵查,但既然他們都有臥底了,讓我們扮演這個角色也沒有意義。事到如今我們到底還有什麼作用?」
這時,從通道的方向傳來好幾道腳步聲。
彼方聽著腳步聲逐漸接近,同時回答若依:
「────還是直接問本人最快吧。」
有三個人出現在彼方與若依的牢房前。
一個是身穿戰術背心的退伍軍人阿爾‧雷柏斯,也是綁架彼方與若依的男子,通稱砂狼。另外一個是身穿監獄官的制服,虎背熊腰、身材高大的黑人男子。雖然沒有看過他,但從他筆挺的制服和帽子來看,他應該是典獄長。可以認定他是敵方的支援者之一,也是他將這個地點借給第四執行人的。
「你們醒啦?把你們關在這,真不好意思。」
跟在兩人身後出現的面具男子。
若依瞪著這名男子喚道:
「第四執行人……!」
他是一名身穿豎起領子的暗色長大衣,臉上帶著白頭海鵬面具的白髮老漢。他的雙手插在大衣的口袋裡,光明正大地站在那邊,依序看著彼方與若依。
「若依,好久沒有直接跟妳見面了。再來是Breaker,我們是第一次見面吧。」
第四執行人看著彼方說道:
「如你所見,這裡是監獄。我借了州立監獄的一個角落,這樣講你可以吧?」
「……」
「你應該早就知道,最近暗中支援我們活動的一般民眾越來越多,這裡的典獄長也是我們熱情的支持者,於是我就承蒙他的好意,借了這個地方來用用。任誰作夢都不會想到,檢調機關正在追查的總統暗殺未遂犯已經被關在監獄裡了,不可能有人找到這個地方。」
彼方和若依的推測沒有落空,但這也沒什麼好高興的。
「你到底想對我們做什麼?」
「若依,至少我都不會虧待妳,這點我可以跟妳承諾。再怎麼說妳都是『以前我兒子深愛的人』,我還是會以禮相待的哦?」
「如果是以前的你暫且不論……但要我相信現在的你,我很難做到。」
若依率直說出心裡的想法。
接著她又瞪視站在第四執行人背後的典獄長,對他提出警告:
「那邊的你,這個男的正在犯下背叛國家的罪行。我有權限讓你一輩子都在牢裡度過,永遠見不到自己的家人。勸你回頭是岸,否則你不會有好下場。你要是不想那樣,就立刻把我們放了。」
若依突然開始威脅起典獄長。她認為對方是一般民眾,因此期望靠出其不意的攻勢讓他怯弱,進而心生動搖。但典獄長一反若依先入為主的想法,並沒有屈服於威脅,還露出了從容的笑容。他只是看似嘲諷地聳了聳肩。
「沒用的,妳『現在才』威脅協助我計劃的有志之士完全沒有意義。」
第四執行人像是在教訓若依般說道:
「在這個國家,每個人都對社會的存在方式有所疑問。只要有錢,就算做了齷齪事也不會受到懲罰,還能享盡榮華富貴。有一些人也正在從貧困的底層仰望這個如今陷入瘋狂的世界。這個世界只對強者有利的構造,大眾至今都只是模糊地認為『必須想點辦法改正它』。」
第四執行人一邊高談闊論,一邊握緊拳頭。
甚至可以看到面具下的凜然眼神發出耀眼的強烈光芒。
「也就是說,所有人都企盼『沉默的正義』,而我的所作所為正是它的體現。」
砂狼和典獄長聽著第四執行人這番話,心裡應該是相當贊同,他們只是微笑著默默傾聽。對此感到焦躁的若依無法認同地否定道:
「想要憑暴力改變社會,我可無法認同!」
「妳重新審視一下歷史吧。自古以來,改變人類社會的總是暴力。為CIA工作的妳應該再明白不過了。至今妳都在不為大眾所知的暗地裡做了些什麼呢?那些令人生厭的事物應該已經徹底烙印在妳的眼中了吧。」
經他這麼一說,若依也無言以對。
「檢調機關的各位差不多也該開始感到疑惑了,而妳也是其中一人。我究竟『做了什麼必須遭受責難的惡行』呢?自己真是站在正義的那方嗎?你們的自信難道沒有開始動搖,搞不懂自己在幹什麼了嗎?正因為這樣,妳才不敢看著我的眼睛回話。」
「……!」
「我完全沒做錯任何事,是吧?」
若依發現自己正下意識地迴避第四執行人的眼睛,這種態度簡直就像同意了錯誤的是自己,而第四執行人的言論才是正確的。她十分懊悔,顯得愁眉苦臉。
「────真的很奇怪啊。」
「……?」
彼方似乎忽然小聲說了些什麼;也說不定只是錯覺。然而不只若依,第四執行人一夥人這次也同樣向彼方看去。
儘管隔著道鐵格柵,被囚禁在牢獄中的少年也仍然以桀驁不遜的態度問道:
「為什麼必須由你來執行沉默的正義?」
「其實不是我也可以,但最早挺身而出的只有我而已。」
「……」
「無法容許不公不義的事情──每個人心中應該都有這種再平常不過的想法。」
彼方什麼話都沒說,無法從他一如往常的撲克臉知道他在想什麼。
這時,第四執行人低頭看了看手錶。
「來吧,時間到了,給你們看個好東西。」
這句話也是一個信號;典獄長依序打開了若依和彼方的牢房房門。
砂狼在兩人的手上銬上手銬,從背後用槍指著並命令兩人「快走」。
「跟我來。」
彼方等人照第四執行人說的跟在他身後,開始在通道上前進。
通道在一盞盞螢光燈下顯得有些昏暗,可以在兩側窺見的無數牢房中則是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沒有其他囚犯,也沒有其他人的氣息。安靜的通道中只有彼方等人的腳步聲。發現周遭有所異常的若依感到毛骨悚然,她說:
「……這麼安靜是怎麼回事?如果這座監獄還有在運作,那也未免太安靜了。」
「不管是哪間牢房都沒有囚犯呢。」
第四執行人聽到背後彼方他們的交談,在心中暗自竊笑。
不久後,他們走到了通道的盡頭。當典獄長解除擋住前路的安全鎖後,第四執行人便將門推開。門後是一塊有體育館那麼寬廣的空間,電燈刺眼的光芒從挑高的天花板上灑下。
這裡似乎是監獄的餐廳,放眼望去是無數張桌椅。
還有──無數畢恭畢敬、全副武裝的囚犯井然有序地排成行伍,等待他們的到來。
「第四執行人!」
「第四執行人!」
面具男一走進來,犯人們就同時把手中的武器舉到頭上,還不斷高喊他的名字。這幫眼睛佈滿血絲,看似頑強不屈的男人所發出的歡呼,其帶來的驚人魄力隨即壓倒若依,令她下意識後退幾步。彼方則是露出可怕的表情。
「來吧,看看他們的熱情。」
囚犯們對第四執行人敬了個禮,又開始保養起排在桌子上的槍械。這番嚴肅的景象,簡直就像所有人正在準備前往戰場一般。
「他們是和我們志同道合,飽受這個世界摧殘的人。」
「你們到底想在這裡做什麼……!」
「為了拯救這個國家,他們抱持不惜豁出性命的覺悟。這些愛國份子將力量借給我們,讓我們得以執行計劃。而且砂狼也充分訓練過他們。」
若依聽了第四執行人這番話,腦中的推測讓她臉色鐵青。她用血色頓失、不停打顫的嘴唇問道:
「你該不會……要煽動這些囚犯,讓他們變成『自殺炸彈客』吧!?」
「若依,妳這樣講就不好聽了。他們終究是依靠自己的想法來行動的愛國份子。」
第四執行人蠻不在乎地說:
「無法適應社會的人、因為不當的理由遭到判刑的人──他們因為各種原因而聚集到這座監獄。他們的共通點,就是都很憎恨現在的這個國家。他們透過媒體的報導知道我的存在,對我的思想產生共鳴,心中燃起想要報一箭之仇的鬥志。反正這條命都要在牢籠中腐朽了,讓我的計劃有意義地『使用』還比較好。我正在有效運用他們即將白白浪費的生命。他們是期盼能成為殉教者的啊。」
他這麼說著,露出惡魔一般的冷笑。
若依感到背脊發涼。至今她已在中東目擊過許多次自殺炸彈客。操縱他們的人是一幫泯滅人性的傢伙,那些人只把人命視為好比武器或彈藥的消耗品。而她曾經尊敬的男人正泰然自若地做著無異於那幫魔鬼的行徑,這帶給她極大的衝擊。
第四執行人不管說不出話的若依,逕自說下去:
「事到如今,我只需要扮演點燃火種的角色而已。因為這場由我開始的戰爭已經不再只屬於我,而是大家的戰爭了。有許多贊同我想法的無名群眾,他們心繫這個國家的高貴意志,透過對我這種象徵的支援,在不知不覺間成為即將導正這個國家的巨大變化。各位善良的市民們都想成為我的同志。」
「煽動人們,讓他們與政府對立……你想用這種方式讓這個國家滅亡嗎……!」
「至少會來一場內戰吧。畢竟要追求的是這個國家正確的存在方式嘛。」
若依無力地蹲坐在地。
這些癲狂的戰士們奮不顧身,只為執行第四執行人的計劃。親眼看到這幅景象後,她找不到詞彙來形容,心裡只有滿滿的戰慄。聚集這麼多自殺炸彈客,究竟要做出多麼無法無天的事情呢?從這些槍彈與炸藥非比尋常的數量來看,就算發生甚於911恐怖攻擊的慘劇也沒什麼稀奇的。自己曾經憧憬的偉大人物正在犯下無可挽回的罪行,但若依只能在旁邊看著這一切發生。
相對於懊悔地咬住嘴唇的若依,彼方則是冷冷說道:
「我們講這些話只是浪費時間。這個國家未來會怎麼樣,我完全沒興趣,我的工作就只是擊潰你的計劃,還有你背後那位參謀罷了。」
「哈哈哈,你現在不就是被這『計劃』弄得啞口無言了嗎?這玩笑不是很好笑呢。」
若依罕有地露出憤怒的神色指責第四執行人。」
「你的計劃到底是什麼……!」
要是她現在不把想法化作言語吐露出來,不狠狠指責對方一頓,她是不會滿足的。
「你號稱是為了正義,陸續殺害當權者,用這種方式使大眾得到大義名分,企圖對我國發動大規模的恐怖攻擊。這種做法,和那些煽動對美國的仇恨,讓自殺炸彈客不斷出現的野蠻激進份子沒什麼不同!在我眼裡就是這樣!昨天發生在修車廠的總統綁架案也是,請給我一個我能接受的解釋!你做這種事情……你能自豪地看著你兒子艾利克的眼睛解釋嗎!」
「嗯,當然了。」
第四執行人立刻答道;他覺得自己可以對兒子誇耀這種慘無人道的行徑。
這般說詞只能當作他正在向著墮落的極致而去。
那些聽了也無法理解的話,就算再繼續深究也沒有意義,因此彼方換了一個切入點。
「那我就從簡單的問題開始問起好了。關於昨晚修車廠的事情,其實連我選擇槍擊總統────都『早在你的計劃之中』了吧。」
「……哦。」
若依對彼方的發言感到驚嘆。
「昨天的總統綁架未遂和你至今的義賊行為是互相矛盾的,而這樣做也是為了策劃一場讓我在那裡槍擊總統的表演。這樣想就解釋得通了。你有厄里斯為你出謀劃策,而且內鬼應該也在事前就通知過你,我們要從日本過來。如果是厄里斯──就會想到要利用我們。」
連總統會被槍擊都預料到了?這種事真有可能在事前就設想到嗎?
第四執行人聽完彼方的推測,有好一陣子都說不出話,但不久後又露出無畏的笑容。
「呵呵,你的洞察力還是一樣優秀,讓你當我的敵人真的太可惜了」
他讓腹部震動起來,發出吃吃的低沉笑聲。
「我聽說你有一種傾向,就是為了解決事件而屢屢做出荒誕不經的行動。因為你是一個不依靠他人,只靠自己突出重圍,也有覺悟接受結果的人。厄里斯可是看穿了你這項性格。而這麼分析也是正確的,因此就得以預判你的行動了。」
不可置信的是第四執行人居然承認了彼方的推測。
「我並沒有把你要做出的暴行提前告知給砂狼他們的襲擊部隊。因此當你槍擊總統時,他們驚訝的態度才會逼真到讓你產生錯覺,以為我們沒有預料到你的行動對吧?我們騙過了天才的眼睛呢。」
「只要令我疏忽大意,讓你們按照劇本來操縱我,就不會被我發覺,而這些工作就是為此而做的嗎?」
「我們的作戰參謀厄里斯比你還厲害,這點你應該也明白吧?早在你降落在這個國家以前,你就已經在我們的手掌上起舞了。」
這個計劃荒唐到駭人聽聞的程度。
換作是正常人,想必不會去執行這種超乎常識的作戰吧,因為任誰都不覺得會成功。但第四執行人一夥人執行了它,也得到了和計劃中一致的結果。成功完成作戰的厄里斯,他的聰明才智恐怕只有超乎常人一詞可以形容。
「這種……這種計劃是可以達成的嗎!?所以這項總統綁架計劃從一開始就是假的,一切都是為了要讓Breaker槍擊總統……!」
「你只是因為這樣,就殺了那麼多特勤局的幹員。他們之中有以前保護過你,你也認識的人吧?你真是個邪魔歪道啊。」
「關於這點,我覺得很遺憾。但這一切都是為了這項計劃,他們是無比高貴的犧牲。」
第四執行人仰望虛空,看也不看彼方地兀自說道;
「厄里斯是神派遣到這個世界的救世之子。他的智慧已經超越人類的領域;他可以預測到所有的未來,總有一天他也會為世間的所有難題找出解答吧。連你破天荒的行動也在他預料之中。我記得你被稱為史上最邪惡的天才?如果其他人是這麼稱呼你,那我是這麼稱呼厄里斯的──」
第四執行人吊起龜裂似的嘴角笑著,斜眼對彼方投以輕視的眼神。
「──『史上最善良的救世主』。」
第四執行人嘲笑著彼方。
「厄里斯有時像個恐怖份子,有時又會徹底待在窮凶極惡的事件幕後,將智慧與力量給予實施犯罪的人,讓他們可以完成他們的計劃。你覺得這個世界因為厄里斯這樣的做法而變成了什麼樣子?儘管幅度很小,但它確實『改變了』。」
「看來你很醉心於他。」
「我沒有醉心於他,只是有所共鳴罷了。厄里斯正在做的,是伴隨著疼痛,讓世界的構造發生變革。儘管免不了犧牲,但他想達成對整個世界的救濟。對他來說,我想完成的目標也是他龐大計劃的其中一部分吧。就算我跟他的目的互不相同,我們的理想仍然一樣,所以他才會像這樣協助我。」
這時,一直保持沉默的砂狼忽然找第四執行人說話。他們正在耳語些什麼。
「嗯呣……我還想繼續享受與天才的對話,但我們該出發了。」
他轉過身,長大衣的衣襬便隨風飛舞。
彼方等人再次跟在第四執行人的身後前進。他們從餐廳中央穿過,通過幾扇安檢門之後就來到了地下停車場。這邊停著超過十台大型卡車,可以看見好多囚犯正匆忙把物資搬上卡車。
「你想帶我們去哪裡……?」
「妳馬上就知道了。」
砂狼把槍口頂在若依的背上,催促她坐上其中一台貨車的後斗。
若依沒有違抗,乖乖被押進車子裡。第四執行人見她上車後,便對彼方說道:
「這次我特別讓你坐那輛車。」
第四執行人說著,看向一輛高級轎車。它的車身很長,看起來就十分高級。
彼方認為這時再抵抗也沒有意義,便決定乖乖遵從他的指示。
在走向轎車的途中,第四執行人就像擦身而過一般向彼方說:
「────你們彼此應該都有很多話要說。」
「……!」
彼方立刻理解這句話的意思,因此張大了眼睛。
等他走到轎車旁邊後,一名男性駕駛出現了。
他恭敬地行了個禮,接著打開後座的車門,迎接彼方就座。可以看到車門後的內部裝設是用高級用具陳設而成,座椅也鋪著真皮,其中散發的氛圍就像一間品味高尚的接待室。有個人正坐在最深處的位子上。
耀眼的白髮;性別不明,中性的面龐有著美麗的輪廓。對方的身高大概與彼方差不多吧。然而這名人物除了美麗之外,不論性別或人種都是謎團。
「嗨,彼方,我現在是不是該叫你Breaker比較適當?」
他不可思議的音色聽起來像少年,又像個少女。宿敵正開口向彼方說話。
▼Day3 15:20 EST▼
雨又變得更大了。
即使兩人面對面坐在轎車舒適的皮椅上,視線也仍然沒有交會。彼方正在看車窗上不停往下流的雨滴,另一邊的那個人也一樣只是看著窗戶外頭。
這是一場奇妙的邂逅────
明明彼此是有著深厚因緣的關係,可一旦見到面後,兩人卻沒有交談。既沒有對罵,也沒有責備,他們之間只是充斥著一種刺得發麻的緊張感與不安穩的寂靜。
他們之間令人煩躁的沉默究竟持續了多久呢?
車子開進紐約市,城裡的塞車開始拖慢行駛的速度。
這時總算有人開始說話了,是厄里斯。
「我覺得你的其中一項優點就是學習能力相當優秀。」
被搭話的彼方感覺對面的人正把他的視線投注在自己身上。
「這個密室中只有我們倆,我也沒帶護衛,但你卻沒有像之前在機場遇到時一樣,任憑衝動驅使而攻擊我呢。」
他或許是在挑釁。不過彼方依舊以冷淡的語氣回道:
「……你的戰鬥能力應該很高。你獨自一人襲擊機場,也殺了好幾名護衛官。看得出你的本領和我們的戰鬥工作員相當,甚至更加高強。」
「很聰明,你完全有掌握到自己和對手的實力差距。」
厄里斯彷彿在誇讚小孩一般,用高高在上的語氣展現他的感動。
他覺得總算可以跟彼方說到話是一件很高興的事,只見他心情愉悅地微笑著。
「自從你被關在日本的監獄以來,已經過了好多年。因為我有很多事要忙,所以一直不能和你見面,不過現在我們終於可以平心靜氣地說話了呢,彼方。」
他的態度平靜又溫柔,讓人想不到他是個國際指定通緝的大量殺人犯。
厄里斯毫不拘謹地喚著彼方的名字。
彼方努力想要保持冷靜,但他眼眸深處有一道漆黑的憎恨之火正熊熊燃燒,藏也藏不住。他一邊瞪視厄里斯,一面問起他應該要問的問題。
「──你到底是『什麼』?」
彼方想知道這點,想從這個怪物的威脅中保護深愛的人,為此他加入內閣情報調查局,並與那些惡夢般的事件奮戰至今。他一直都在探尋這名敵人的真面目。
「你在各國出沒,將尖端科學技術與知識傳授給惡徒,培育出心狠手辣的罪犯,讓他們得以犯下兇惡的罪行。你簡直就像在扮演一個犯罪界的指導者。」
厄里斯搖搖頭,否定彼方的見解。
「並沒有哦,我只是對人很溫柔罷了。不管對方是個怎麼樣的人,我都不會對他們有所區別。你只看結果,不管經過,這樣我好難過啊。」
厄里斯似乎是真的對彼方的不理解感道傷心。
「你稱之為罪犯的那些人,都是對現在這世界的模樣感到憤怒、痛苦的弱者。我只是想要成為他們的救贖,稍微幫忙他們一下而已。你那個時候也是這樣,不是嗎?看哪,第四執行人也十分難受,一定要有人去幫助他才行。」
「……」
彼方在與厄里斯交談的過程中感覺到……他真是一個奇特的對手。
他誠懇和氣得不像個兇惡的罪犯,口吻誠實,沒有分毫謊言。
他的態度就是會讓人這樣覺得。
從他的善良中感覺不到惡意與盤算,已經到了一種異樣的地步,和真實情況徹底相反。
或許他也只是演技很好罷了……但實在很難把眼前這個人,當成是各國的檢調機關拼了命也要抓到的罪犯。感覺都要失常了。
彼方決定不要被對方矇騙,他露出嚴厲的眼神繼續說道:
「你的理由怎樣都好。我想知道的是你出現在我面前的理由。至今為止不論什麼案件,你都只是稍微透露自己有在背地裡活躍,但從來沒有在檯面上現身。各國的檢調機關只是對你感到懼怕,他們並沒有辦法把長相和身分皆不詳的你逼入窮途末路,因此你想必能完全迴避掉各國的追查。但你這樣心血來潮又是怎麼回事……你為什麼會出現在檯面上?」
「為了實現某個目標,我已經做了漫長的準備。至今為止的努力開始開花結果,時機終於成熟,所以我也沒有繼續藏身的理由了。不知道這樣說你能不能接受呢?」
「對於你,我正在思考一個可能性。」
「怎麼說?」
「你『真的是』厄里斯嗎────?」
彼方提出質疑:
「沒有人見過厄里斯的容貌,但行動模式還是知道的。當行動與這套模式互相矛盾時,會想到有冒牌貨自稱厄里斯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原來如此,這個想法很有趣。那你說說看,我到底是誰?」
「誰知道呢。沒有人可以確定你是否就是國際指定通緝犯厄里斯本人,但至少過去出現在焰的面前,還有透過神奈川的生化武器恐攻『殺戮三日』,巧妙地讓我變成恐怖份子,這些無疑都是你幹的好事。當時你安排出把我逼入死境,讓我除了行兇之外別無他法的情況。而這次你也計劃利用我總統暗殺未遂犯的『頭銜』做些什麼,沒錯吧?」
厄里斯對彼方的推測十分感動。
「你的洞察力果然優秀。就算不說明,你也一定能明白我的用意,按照我所希望的去行動。在某種層面上,也可以說你是這世上唯一能理解我的人吧。只要有你在,我就不會感到孤獨。」
厄里斯滿足地微笑著,靠在皮椅的椅背上。
「不知道我是不是真正的厄里斯啊……可以說這問題要證明很難,證明它也沒有意義。不管你確不確信,我就是我。」
厄里斯看著斜上方,沉浸在思考中一會兒後便反問道:
「這麼說好了,比如第四執行人是怎麼描述我的?」
「……好像是『史上最善良的救世主』。他的語氣簡直就像你是終有一天要拯救這個世界的存在。明明有幾百萬人因為你而死,你這救世主還真了不起啊。」
「那麼最關鍵的你對我有什麼看法?」
「一個應當受到報應死去的惡徒────就和我一樣。」
厄里斯聞言遺憾地嘆了口氣。
「彼方,你覺得人跟人能夠互相理解嗎?」
「……」
「從以前開始,每個人都有這種願望。而越是這麼希望的人,就越會對這世界無法如他所願的現實感到失望和憤怒吧。不過彼方啊,憤怒是不可能永遠存在的。人類的心總有一天會疲於互相憎恨,我和你的關係也是如此。即使你不希望,你在過去的那些憤怒和悲傷,不久後也都會漸漸模糊消失。」
「你想說什麼?」
「我希望你可以原諒我,因為我想要博得你的好感。我一直都是這麼希望。」
……彼方搞不懂他在想什麼。
為什麼他要說這些呢?為什麼事到如今才想要尋求彼方的赦免呢?唯獨如此訴說的厄里斯表情看起來非常悲傷,簡直就像他在說出自己的真心話一般。
接下來的好一段時間,兩人之間都沒有對話。
不久後,車子停在紐約市內的某座建築物前。
「來吧,我們到了。」
厄里斯告訴他,這裡就是終點。
彼方向車窗外看去,眼前聳立著一座用大理石堆砌而成,宛如城堡般的建築物。
明明周圍都是現代風格的高層建築,卻只有這棟建築看起來比較老舊,讓人感受到頗有歷史。它有著文藝復興風格的窗戶和入口大門,大小幾乎有街道的一整個街區那麼大,高度則是五層樓。窗戶外嵌著鐵格柵,散發一股宛如要塞的壓迫感。
這裡是位於自由街的紐約聯邦準備銀行大樓────
「你原本就打算來這裡對吧?所以我才帶你過來。」
「……你想要我在這裡做什麼?」
「你馬上就知道了,而且你一定會實現我的願望。」
厄里斯露出平靜的微笑。
駕駛打開後座的車門,催促彼方下車。
「接下來這裡會發生什麼?你又會選擇,或不選擇什麼?這些我都已經知道了。過人的才智就等同洞見未來的能力。不論何時,你都不會違背我的期待。」
彼方聽著厄里斯的話語從背後傳來,踏在雨下個不停的都市地面上。
駕駛將一副耳麥交給彼方,指示他將其戴上。接著他恭敬地行了一禮,將後座的車門關上,回到駕駛座上發動引擎。車子就這樣載著厄里斯駛向大道另一端。而彼方只是目送他們離去。
「……他看穿我的性格了,是嗎……」
他吐出白色的氣息,低聲說道。
他要對抗這場宛如惡夢的現實。
彼方向著阻擋在眼前的這座絕望的大樓邁開步伐。
他只能任憑冰冷的雨淋濕自己,一邊跳進等待他到來的地獄之中。
▼Day3 16:00 EST▼
彼方推開了正面入口的玻璃門。
門上鉸鏈摩擦的聲音響徹寬廣的入口大廳。
「……」
室內的暖氣正發揮作用,因此不會太冷,只是這裡安靜得異常。
地板鋪滿大理石,呈現冰冷的顏色。彼方一進門,就馬上看到了一面由鐵格柵形成的牆壁。
隔著鐵格柵,可以看到裝飾成聖誕風格的服務台。
這裡原本就不向一般的儲戶開放,因此服務窗口的數量不多。能通過柵欄、向櫃檯接近的出入口,就只有進大門後會馬上碰到的安檢門。雖然設有金屬探測儀和盤查隨身物品的區域,但奇怪的是見不到警衛的身影。大廳各處似乎都設置了監視器。
「……?」
定睛觀察,會發現其中一具朝著安檢門方向的監視器沒有燈號。難不成只有那一具沒有接上電源?
儘管彼方覺得不太對勁,他還是繼續觀察週遭。
這裡完全沒有任何客戶或行員,取而代之的是────到處都能看到身穿黑色西裝、身材魁梧的男人默默站著的身影。全部人都配有步槍,人數眾多,怎麼數也數不清。
「……那些人是特勤局嗎?」
以這幫武裝組織給人的印象,只能讓彼方如此聯想。
既然特勤局在現場,就表示有政府的重要人物來到了這裡。貝里爾總統正在住院,所以應該是除他之外的某個人了。
武裝男子同時注視著到來的彼方表示警戒。從他們沒有發起攻擊的這點來看,他們或許不知道彼方是暗殺總統未遂的犯人。還是說他們其實是第四執行人的同夥?彼方沒有了解到這麼深入。
『────你到了啊~Breaker先生。』
一道聽過的嗓音透過耳麥向彼方說起話來。
對方是那個在彼方和若依遭到挾持時,阻斷了他們與鷹眼的通話,和砂狼一起坐上車的女人。根據他在前往美國前,從內閣情報調查局那裡得到的情報,她是敵人那邊的駭客。
『我再說一次~我是露娜‧德雷克~我一直在等你來唷,還好你在預定的時間到了~』
「預定是指?」
『唔呵呵~你馬上就會知道了~嚮導很快就到你那邊~』
在露娜用拉長的口吻說完後沒多久。
一名身穿高級西裝的高個子白人男子從服務窗口的對面走了過來。
他拿起掛在脖子上的通行證,通過了安檢門。
「哎呀,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Breaker先生。」
這名身段宛若管家的男子,對彼方露出和藹的笑容。
他的口吻簡直就像他在等彼方的到來。
「你知道我?」
「我已經直接從『總統』那裡聽說了,他告訴我,您是自日本遠道而來的客人,也是一位重要的人物。敝人是本銀行的總裁克里夫‧巴雷。」
「……?」
遭到彼方槍擊的總統應該還在住院才對,可他卻向聯邦準備銀行的總裁介紹彼方這個人……?是在他被槍擊之前說的嗎?
「他還吩咐我,只要您來到本銀行,我就要立刻帶您去『最裡面』。」
「最裡面是哪裡?」
「一般來說,那個地方的存在是不對外公開的,您會不知道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來吧,我帶您過去,請跟著我來。」
銀行總裁在安檢處簡單檢查了一下彼方身上的東西。
他把貴金屬類寄放在入口後,便邁開步伐,帶領彼方走向銀行深處。
他們走過服務台,在裡頭的走廊上前進。
這條鋪有紅色地毯,格調高尚的走廊,全都是監視器和動態感測儀。
不久後,一道由鋼鐵製成、看似十分堅固的牆壁出現在他們的眼前。彼方原以為它是牆壁,不過仔細一看才發現它好像是一扇「門」。銀行總裁站到走廊一旁的辨識裝置前方,完成視網膜與臉部辨識,讓裝置讀取鑰匙卡並輸入密碼後,終於能聽見門鎖解開的聲音。
沉重厚實的金屬門自動緩緩開啟。
「接下來就是本行的秘密區域,連特勤局的幹員也無法進入。搭乘前方的電梯下樓後,就會到達本行地下的大金庫。」
總裁帶領彼方繼續往裡走。一如他的預告,穿過門後便能見到電梯大廳。他從口袋中拿出一把金色的鑰匙,將其插入呼叫裝置,接著按下按鈕。沒過多久,電梯就來了,兩人便乘上電梯。
在電梯下降的期間,總裁開始侃侃而談:
「本行是聯邦準備銀行,與各國金融機構有關的人士,尤其是美國政府,會將黃金交給本行這種特殊的銀行保管。如果用誇張一點的說法,您可以把本行當成『保管國家預算的金庫』本身。」
「美國的財產就沉眠於此?」
「是的。這個國家最大的金塊保管庫,就位於本行地下24公尺處。美國是擁有世界上最多金塊的國家,在國內的10000噸金塊中,有2000噸就儲藏在這裡。被稱為『最裡面』的地方就如同字面上的意思,指的是位於這裡最深處的『特別金庫室』。」
電梯停了下來。
電梯門一開,門後便是一片壯觀的黃金景色。
「請看,這就是價值2000億美元的金山。」
只消一眼就看得出,這裡是個宛若超大倉庫的空間。置放其中的是排列得井然有序,數不勝數的無數個架子。上頭則有數量龐大的「金條」堆積如山。不過這些金條現在並沒有把架子全部擺滿,其他的那些架子空空如也,十分顯眼。
無數耀眼的黃金沐浴在宛如蓮蓬頭噴出的水霧般、從天花板灑落的眩目光芒之中。
每一個堆滿黃金的架子都圍著鐵柵欄,不讓人有任何接近的機會。零死角的監視器,形成了全天候運作的監視系統。
一道男聲傳進了彼方的耳麥裡。
『────看到了吧,這耀眼的景象,就是這個國家富有的象徵。對你來說,這副光景想必是非常壯觀吧,Breaker。』
「是第四執行人嗎……」
『就算是在接收不到電波的地下室,也依然有方法能把聲音發送出去。我們的駭客可是很優秀的。』
明明彼方開始無線通話起來了,總裁卻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
從他的態度來看,彼方發覺他多半也是第四執行人的同夥。彼方一邊跟著往最深處前進的總裁,同時開口問道:
「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為什麼要帶我來這個什麼特別金庫室的?」
『你覺得這座保管庫中最有價值的是什麼?』
第四執行人反過來問道。
『我曾經也被邀請到那個地方,那是在我就任總統之後。那裡保管著比金塊更重要,也更有價值的東西。歷任總統就職後都要馬上去那裡,這是他們要成為這個國家的領導人,所必須經過的「程序」。』
儘管第四執行人想表達的意思十分委婉,彼方還是推測出了這番話的重點。
「……特別金庫室裡有你『真正的目標』嗎?」
彼方沒有得到對這個問題的回應。第四執行人既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
彼方等人繼續在堆積如山的金塊漩渦中前進,接著他在靠近地下空間正中央的地方,看到了一個奇妙的東西。
那是一座巨大的漆黑立方體。一個只能如此形容的正方形鐵塊就矗立在那裡。它的大小遠遠超過一般人的身高,相當於一座獨棟房屋。電燈的燈光照亮了它沒有任何裝飾、毫無光澤的冰冷外壁。彼方開口發問:
「那就是特別金庫室嗎?」
「是的,您說得沒錯。」
可以看見三道人影佇立在巨大立方體的前面。
其中兩名是男性,最後一名則是女性。彼方對那名女性的外表有印象。
「哈囉~Breaker~歡迎光臨呀~」
她是彼方踏進銀行時透過無線電和他說話的敵方駭客,名字叫做露娜。彼方還以為露娜是在哪個遙遠的地方和他遠距離通話,但意外的是本人就在現場。她把自己的手提電腦夾在腋下,輕輕揮手和彼方打招呼。
雙手抱胸站在露娜旁邊的,是一名身穿西裝、略為發福的白人。
他是一名高齡男子,棕色的頭髮梳得整整齊齊,穿西裝打領帶,身材高大。
「哼,你可讓我等好久了。」
白人男性露出急不可耐的態度,冷冷地看著彼方。
為了讓他糟糕的心情平復下來,銀行總裁插入兩人之間,向白人男子道歉:
「非常抱歉讓您久等了,布坎南副總統。」
「喂,總統現在無法履行職務,我在臨時就職典禮之後就已經是『總統』了,別再叫錯。」
「我失禮了,布坎南總統。」
「新任總統」以趾高氣昂、倨傲鮮腆的態度接受了銀行總裁的道歉。
看來白宮已經視貝里爾總統為無法行使職權的狀態,因此讓副總統繼承了總統的職位。總統的權力如今都掌握在眼前這名男子的手中。
布坎南低頭看著彼方,露出訝異的神情說道:
「不過,你就是那個叫什麼Breaker的?我原本還在想,到底是什麼人敢讓總統等這種久……結果不就是個小鬼嘛,那邊那位抱著電腦的小姑娘也是,為什麼這裡會需要小孩子?」
布坎南揶揄起彼方和露娜。在意他這番話的彼方也訝異地問:
「這怎麼回事?不就是你這個總統要我來這裡的嗎?你身為最關鍵的東家,怎麼會不認識我?」
即使彼方知道自己正在跟總統說話,他的口吻還是沒有一點敬意。
彼方的用詞壞了布坎南的心情。
「你這小鬼好像不知道怎麼講話啊。那邊的克里夫總裁說要你在場才能打開最裡面,我才會在這裡等你的。難不成你有鑰匙?你到底是什麼人?」
銀行總裁看著相互瞪視的兩人,臉上只是掛著和藹的笑容。
不過他的笑容漸漸帶上令人膽寒的色彩。
面對布坎南和彼方越來越緊張的氣氛,一名瘦弱的黑人男子硬是擠進他們中間,試圖讓氣氛緩和下來。他蓄著八字鬍,身著西裝。
「哎,沒啦好啦,不要那麼緊張,冷靜一下嘛。Breaker人都來了,我們就趕快結束『繼承』手續吧。」
「哼,你說的倒也對。那接下來的流程是什麼,帕德森議員?」
「!」
聽到這個名字的彼方看向黑人男子。
看來這位有點怯懦的男人就是帕德森議員。
彼方等人原本就是為了和這個男的見面、向他問話,才出發前往紐約的。雖然他意外見到目標人物了,但眼下的狀況就在第四執行人的計謀之中,彼方完全無從出手。帕德森議員不知為何面色憔悴,貌似完全冷靜不下來。
「我一就職就馬上被帶到這個莫名其妙的地方,你總該給我個理由吧?」
「那是當然。克里夫總裁,能拜託你嗎?」
「我明白了。那麼總統先生,請您過來這邊,拿出您的『藍色卡片』。」
布坎南聞言便露出驚訝的表情。
「……喂,這張卡是國家安全局局長在我就任總統的時候給我的,它這麼快就要派上用場了?我聽說下達發射核彈的命令時會用到它……這座特別金庫室裡,難道藏著某個重要得可以匹敵核彈的東西?」
布坎南從口袋中拿出一張鑰匙卡。
它看起來是一張藍銅色的金屬卡片。銀行總裁看到它便點點頭。
「這的確就是藍色卡片。卡片中寫入了經過國會批准後發行的密碼,如果密碼無效,則卡片也無效。比如說現在正在住院的貝里爾總統,供他使用的密碼已經失效了,因此他的卡片也無法再使用。我要麻煩您讓我確認您卡片的密碼是否還有效。」
總裁把布坎南交給他的卡片劃過刷卡機,確認表示驗證結果的燈號為藍色後,就說了句「還有效」,將卡片還給布坎南。
總裁在特別金庫室的外牆上摸索,按壓了幾個觸感不一樣的地方,接著機關啟動,伴隨著機械運轉的聲音,牆面上出現了一塊控制面板。總裁指示布坎南將卡片插入,帕德森議員跟著輸入密碼,最後再由總裁完成生物認證,這時終於響起了代表成功解鎖的提示音。
這次換控制面板旁邊的外牆上出現裂痕,發出沉重的機械運轉聲,不久後那裡就出現了一個大小可供一個人通過的出入口。可以看到洞口後面是一間四面漆成白色的寬敞房間。
房間中央是個由機械組成、宛如巨大眼球的終端。
「這是什麼……!」
銀行總裁對啞口無言的布坎南說道:
「────這就是『真實目錄』。」
布坎南不由得發出驚嘆。
他再次凝視著位於特別金庫室深處的巨大終端,臉上冒出冷汗。
「該不會這就是……我也只有聽過傳聞啊……!」
布坎南一面後退,同時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我聽說自美國建國以來,各情報機構持有的最機密情報,全都集中在這間極機密的情報保管室裡,而且只有總統有閱覽這些內容的權限。」
「您推測得沒錯,那正是真實目錄,用來繼承總統職位的機制。上一次進來這裡,還是貝里爾總統上任的時候。」
帕德森議員表示肯定,接著說了下去:
「這個國家自從建國以來,已經歷經了漫長的歲月。從第一任總統喬治‧華盛頓開始算起,您已經是第48任總統了。這個由歷任總統領導至今的政府,有不少秘密已經為世人所知,但也有更多秘密是隱匿起來、並未公諸於世的,這麼多的秘密只能在將來交給應當所託之人,這間資料保管室就是在這種想法下誕生的,名為真實目錄的機密資料就保存在這裡。只有當上總統的人,才能在這裡得知這個國家所懷抱的一切真實。」
「所謂的一切真實到底是什麼?」
「誰知道呢……只有總統才有知道的權力,我也只被告知總統的繼任手續,從沒看過真實目錄的內容。」
「唔……!」
布坎南發出苦惱的呻吟。儘管他看起來態度傲慢,但要把美國開國以來累積至今的所有秘密托付給他,還是讓他感覺到有些恐懼和緊張。他凝視著特別金庫室的入口,在門外畏畏縮縮了好一陣子,不久後他終於下定了決心。他拉好西裝的領子,打算向前踏出一步,去承受那些真相。這是承擔起這個國家的人應盡的責任。
然而,就在這時。
「────好了,到此為止~」
露娜擋在布坎南前方。
她裝出簡直就像小孩刻意惡作劇的口吻露出微笑。
「……小姑娘,妳這是要幹什麼?」
「辛苦你啦~你的職責就是當上總統,幫忙我們打開這扇門而已~也就是說~你已經『沒用處』囉~?」
帕德森議員瞪著態度無禮的露娜開口:
「別鬧了,這可不是小孩子的遊戲。話說回來,不管是妳還是那邊的Breaker,為什麼你們會被叫來這個地方?克里夫總裁帶你們──」
兩道劈開空氣的聲音從彼方的背後傳來,又從他身旁高速飛過。
飛來的那些東西突然在帕德森議員的眉間與臉頰上開出兩個洞,在彼方還沒理解發生什麼事情的時候,帕德森議員的腦袋就噴出紅色的血霧,人也當場跪下,倒臥在地。
「什……!」
布坎南睜大眼睛,啞口無言。
他從突然沒命的帕德森議員屍體旁退開。
彼方聽到許多啪嗒啪嗒的腳步聲,他轉頭一看,眼前是一群全副武裝,身穿防彈背心、手持軍用步槍,全身上下都是黑色的男人。這幫神秘的武裝集團,毫無預警地出現在這個戒備森嚴的地方,卻只有露娜與銀行總裁依舊泰然自若。
從他們的態度來看,彼方立刻就推測出這些人是第四執行人派來的部隊。
「看來正戲現在才要開始啊。」
彼方看著腳下帕德森議員的血泊,發出冷靜而透徹的低語。
武裝集團包圍了彼方與布坎南,用槍口威嚇著他們。
新任總統畏懼的慘叫聲,在這美國財富閃耀光芒的寬廣地下空間中不停迴盪。
▼Day3 16:40 EST▼
一名武裝男子把拎在手上的工具箱交給露娜。露娜將其接過,一臉愉快地踩著小跳步,走進門戶洞開的特別金庫室。
她從工具箱中拿出手提電鑽,在終端裝置旁邊鑿出一個洞,把裡頭的電纜拉了出來,靈活地接上轉接頭,再插到自己的電腦上。
「我現在要把資料拷貝出來,麻煩你們在那邊等一下~」
「……這就是第四執行人讓我槍擊總統的真正理由嗎?」
彼方一如往常,面無表情地凝視著露娜,對此她則是露出淺淺的微笑。
另一方面,無法對彼方的發言充耳不聞的布坎南,眼睛充血地瞪著彼方。
「給我等一下!你這小鬼就是槍擊貝里爾總統的犯人!?」
然而這時,武裝集團的其中一名男子把槍口抵在布坎南的太陽穴上,讓他隨即癱軟在地,之後他就只是難看地不停顫抖,害怕地仰望槍口。
露娜滿臉不悅地對布坎南投以冷冰冰的視線。
「你只是個什麼都不知道,一登上心心念念的總統寶座就得意忘形,腦子還很不靈光的小惡徒而已,可以麻煩你閉嘴嗎?你會打擾到我和Breaker說話的。」
「唔……!」
布坎南只能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交互看著露娜與槍口,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一點大人的樣子都沒有。
彼方掃視圍在他身邊的武裝集團,換了個問題:
「這些人就是在監獄裡準備武器的那些囚犯吧。」
露娜正看著螢幕高速打字,她一面作業一面回道:
「是啊~你忘記了嗎~?就如你所見,他們都是『你的手下』,不是嗎~?」
「……」
「Breaker你真是個大壞蛋耶~昨天已經因為試圖暗殺總統而被全國通緝了,今天竟然又帶著手下強闖聯邦準備銀行,把特勤局的幹員全部殺害,還射殺參議院的臨時議長~」
露娜用說書的口吻娓娓道來,從她隨口說出的內容來看,這幫武裝集團就是殺害入口處的所有特勤局幹員才來到這裡的。
彼方感到麻煩似地嘆了口氣,對露娜說道:
「原來如此,意思就是你們想讓這裡發生的事情全都變成『我所引發的恐怖事件』吧。」
「非常正確~你說的沒錯~這就是帶你來這裡的理由~」
露娜的鏡框反射出光芒,她不停嘲弄著彼方。
「自從你進入銀行開始,我就在同步合成監視器的畫面了~我把證據竄改得很完美,任誰都會把你認成頭頭,所以事前準備也很周全囉~」
看來這間銀行內的所有監視器都處在露娜的支配之下。
「我們不管怎樣都要進來這間特別金庫室~但這個地方連核彈的直接攻擊都扛得住~不是總統也進不來這裡~可是貝里爾又不肯配合,於是我們只好準備『另一位』願意配合的總統啦~」
彼方全部的行動都和敵方陣營的想法有深刻的聯繫。
心裡火冒三丈的他說出了結論:
「所以你們才會誘導我去槍擊礙事的總統,讓他暫時不能干涉你們,接著你們靠憲法第25修正案把那邊那個什麼都不知道的人送上總統寶座,利用他把門打開。這些全都是『奪取真實目錄的計畫』嗎?」
「你終於明白啦~?嘻嘻~不過還剩下『最後一步』就是了~」
露娜說著,同時用力按下鍵盤上的Enter鍵。
「好啦,入侵結束~雖然硬體方面的安全措施很完備,但軟體方面很好搞定呢~再四分鐘就能把資料全部下載完了~」
露娜一宣佈完,砂狼的警告馬上透過耳麥傳來。
『──露娜,趕緊準備撤退,入口那邊的槍戰很激烈,看來是有路過民眾報警了。雖然現在是尖峰時刻,塞車多少會延後警察趕到的時間,但據我估算,我們再過十分鐘就會被包圍,要是再不快點走,我們就走不了了。』
「好好好~」
露娜確認過資料全數傳輸完畢後,便拔下轉接頭,闔上電腦。她就這樣走出特別金庫室,接著比了個手勢,向披盔戴甲的部下們下達撤退命令。那群男子讓癱軟在地的布坎南站起身來,把槍口抵在他和彼方的背上,命令兩人往前走。在銀行總裁的率領之下,一行人沿著下來的路線上樓。
他們乘坐電梯回到一樓,在走廊上前進,最後抵達了入口大廳。
和來的時候不同,周圍的牆壁上滿是彈痕與血跡。數不勝數的一灘灘血泊上,躺著特勤局幹員,還有慘遭反殺的武裝集團成員的屍體。
武裝集團大概是從正門闖入的。現場籠罩著硝煙味,從這點就看得出來,這裡直到剛剛都還在上演無比激烈的槍戰。
「咿……咿咿!」
布坎南看見隨扈們被打得體無完膚的屍體,嚇得雙腳發軟。
他直接在靠近入口大廳中央附近的地方坐下,淚流滿面地向露娜懇求:
「請、請妳一定要救我!你們總不會槍擊總統吧!?」
面對他乞求饒命的舉動,露娜伸出手指抵著臉頰,壞心眼地歪過腦袋答道:
「怎麼辦才好呢~當然我們是不會做出槍擊總統這種可怕的事情啦~一般人都知道,要是敢做這種事,到死之前都會被美國追殺的吧~沒人想要淪落到和過去的賓‧拉登一樣的下場~」
「那、那妳會放我走吧!?」
「唔~我的說法不太準確呢~我們是不會殺你~但那邊那位全國通緝犯Breaker『會不會這樣做』,我就不知道了~」
「!?」
銀行總裁讓其中一名團伙用手銬反手銬住自己,就這樣乖乖地當場坐下。看來他是想扮成人質。露娜看著他們,接著從一名部下手中接過手槍──再把它交給彼方。
「這是你的武器,請拿走~」
武裝集團同時對拿到手槍的彼方舉起武器。
把武器交出去的露娜露出無畏的笑容,在彼方耳邊低語道:
「就算我走了,我也會一直監視你的哦。」
露娜這麼說完後,便轉過身子,踩著愉快的腳步離開了銀行。
露娜就這樣帶著存放真實目錄的電腦逃之夭夭。
留在現場的人,只剩下拿著手槍、負責扮演主謀的彼方。
除他之外,還有布坎南與扮演人質的銀行總裁。再來就是襲擊這間銀行的武裝集團……也就是這幫想為第四執行人的計劃獻出生命,奮不顧身、狂熱的囚犯們了。
『那麼,表演終於要開始了────』
第四執行人就像是要告訴彼方時機成熟一般,隔著耳麥對他發話:
『Breaker,你有聽到我的聲音吧。從現在開始,你要確實照我的所有指示行動。砂狼的部隊已經徹底包圍這座聯邦準備銀行大樓,既不可能逃脫,抵抗也沒有意義。你最好認為,要是你敢耍一些奇怪的小把戲,你就會沒命。』
沒過多久,外頭就傳來了警車的警笛聲。
不是只有一兩輛而已。大批警察正往這裡蜂擁而至,隔著銀行入口的防彈玻璃門,可以看到無數輛警車已在馬路上排成隊形。外頭早就徹底為夜色所覆蓋,警車的警示燈和設置巧妙的大型探照燈,在黑夜中顯得格外刺眼。因為雨下個不停,從車上下來的警官們都穿著雨衣,他們不約而同地對大樓舉起手槍。
第四執行人多半是待在安全的地方看著這邊,他接續說道:
『一幫武裝份子強闖銀行,狹持來訪的新任總統,他們在一場場激烈的槍戰中,將特勤局的隨扈全數殺害,最後還射殺了不巧在場的參議院臨時議長。而這起事件的主謀,就是昨晚暗殺總統未遂的全國通緝犯──緋上彼方。』
第四執行人應該是從厄里斯那裡打聽到的,他似乎知道彼方的本名。
『你曾經是日本某個生化恐攻事件的主犯,在表面上因為押送途中的不幸事故而死亡。但你其實還活著,這次偷渡到了美國。如果要把罪行嫁禍給別人,有誰是比你更好的人選?』
第四執行人發出呵呵的低沉笑聲。
『你來美國的目的是「暗殺總統」,你擬定了計劃並付諸實行。暗殺貝里爾總統失敗後,這次你又襲擊造訪聯邦準備銀行的新任總統布坎南。人們肯定都會認為,你是個想致美國領導人於死地的、窮凶惡極的恐怖份子。當然,事實並非如此。你是內閣情報調查局和CIA為了阻止我而派過來的刺客,遺憾的是,他們不能公開和你的關係。也就是說,現在的你孤立無援。』
「我非常清楚你編造出來的劇本了。所以你想要我做什麼?」
『問得好。首先──把新總統殺了。』
「!」
『你們站在那個位置,外頭的警察和媒體應該都能看到布坎南的樣子。警官們肯定已經把你認定成率領武裝份子狹持總統的主嫌。既然他們正看著你,你乾脆作個秀,在眾目睽睽之下殺害總統吧。』
啼笑皆非的彼方聳了聳肩,斷然說道:
「我拒絕。」
『你不會覺得你有選擇權吧?』
第四執行人發出了警告。有一名武裝集團成員正躲在和外頭的警察呈現死角的位置,把槍口對準了彼方表示威嚇,然而彼方一點也不在乎,只是淡然地繼續說下去:
「這種威脅只對珍惜生命的人有用。他們本來就是把我當成棄子才派我來這裡,而我也同意了這樣的待遇。赴死同樣算是我工作的一部分。我沒打算遵從你們的指示,如果你們想殺我,儘管動手無妨。」
彼方非常清楚,第四執行人的威脅是來真的。
但他發自內心認為自己的生命沒有價值。早在很久之前,他就已經發狂了。
對他來說,生命受到威脅根本不值一提。
把它當成交易條件是沒有意義的。
『唔呣。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哎,我早就知道你會這樣說了。』
對於同樣是動真格的彼方,第四執行人並不感到意外。
『所以呢,早在槍戰開始之前──我就已經把FBI叫來這裡了。』
聽到第四執行人令人費解的發言,彼方露出訝異的表情。
武裝集團的一名成員掏出自己的手機,操作了一下之後,便把它放到地上,讓它順著地板滑到彼方腳下。拿著槍的彼方把它撿了起來。
「……!?」
手機的畫面上,是一名少女。
她混在包圍銀行的警察之中,穿著印有FBI字樣的防彈背心。她把地圖攤開在警車的引擎蓋上,像是在和警方的幹部們召開作戰會議。畫面中就是從上空俯看他們的影像。
『你說你不吝惜生命,但這僅限於「你自己」而已吧?』
只要看畫面一眼,就能明白第四執行人想要表達什麼意思。
在畫面的中央特寫出來的,是那位身穿FBI防彈背心的黑髮少女。
那張惹人憐愛的容貌,屬於彼方再熟悉不過的一個人。
「…………休想對我妹妹動手!」
『我從厄里斯那裡得知了她的存在。不好意思啊,我也知道了你們兩人的關係。』
無法再忍耐的彼方,表情痛苦地扭曲起來。這副態度和平常的冷靜沉著大相徑庭。
或許第四執行人也看到了彼方的動搖,確信自己就要勝利的他繼續說道:
『你的本名是緋上彼方,現在應該是用黑木彼方這個假名在過活吧。你原本是關押在日本那座特殊看守所的死刑犯,但你協助內閣情報調查局,以全新的身分讓他們發揮你的價值,就這樣淪為肩負著特別任務的棄子。再來就是你的妹妹緋上理世,她是同樣協助內閣情報調查局的心理分析師,現在似乎是在FBI留學。』
彼方凝視著畫面,亂了方寸的他額頭冒著冷汗。
第四執行人看似得意地繼續說道:
『一名協助我們的FBI關係人,更改了她拜師的那位探員的行程安排,讓那位探員帶著她,從西雅圖千里迢迢地來到紐約。現在的她就身處重刑犯所佔據的大樓前方,和警察們一起待在現場。潛伏在附近大樓上的「菁英狙擊手」明明就有可能殺害她,她還真是有骨氣呢。她可是你唯一的家人,你應該不希望她碰到這種事情吧?』
菁英狙擊手多半就是指砂狼了吧。
第四執行人這番言論像是在說,他的人正混在警察之中,從別的地方包圍了這間銀行。
考慮到手機中的影像處於俯瞰狀態,可以認為拍攝者正是砂狼。
這種事情怎樣都好。彼方抬頭瞪著其中一具監視器。
他對著畫面另一頭想必是滿臉不在乎的第四執行人,發出窮盡一切的警告:
「要是你敢動理世一根汗毛,我一定會宰了你。」
漆黑雙眸的深處,充滿令人想到地獄的深淵之闇。燃燒著黑色火光的怒火,正在那片黑暗中發出刺眼的光芒。他的殺意就是如此超乎尋常,連隔著監視器面對這道目光的第四執行人都不由得吞了口口水,一股寒意竄過他的後背。
他為彼方散發出的異常壓迫感所折服,甚至顯得有些膽怯。但為了不讓說話的語氣透露出動搖的情緒,他帶著半是抵抗的想法繼續說道:
『你放心,只要你順從我,就不會演變成那麼悲慘的狀況了。前提是你得乖乖配合。』
努力保持冷靜的第四執行人再次警告:
『那麼,我就再說一次。把新總統殺了。』
「……」
『你總不會再拒絕我了吧。畢竟你妹妹可是命懸一線呢。雖然你也一樣,但新總統知道太多了。既然已經沒有用處,我沒有理由讓你們活下去。』
「……」
『等你殺了他之後,我和砂狼的部隊就會搶在警察之前,進入現場把你殺了。正義的第四執行人將你處刑──聚集在外頭的媒體肯定會大肆報導這樣的消息。這起事件如今正在吸引世人的關注。你攻擊前任總統、襲擊聯邦準備銀行大樓,還殺害新任總統,只要我殺了你這種窮凶惡極的罪犯,在大眾的心目中,我就毫無疑問屬於正義的那方了。』
彼方始終都是低頭看著畫面。
他神色凌厲,正拼命移動著視線,看起來像是在畫面中尋找什麼。
「看來你這是要囚犯扮成我的手下,模仿銀行劫持犯?為了你的宣傳活動,不只我,連追隨自己的信徒你都要殺,這作戰真夠沒人性啊。」
『這要看每個人的想法吧?他們為了成就我的計劃,選擇捨棄自己的生命;為了幫助我宣傳,他們主動讓我殺了他們。我不就是在滿足他們的願望嗎?』
「全都是你自導自演的正義劇場啊……聽到你這種人被封為英雄,任誰都會驚呆的。」
『我不會說什麼漂亮話。這種傳統的宣傳工作早已行之有年,不是只在這個國家,而是整個世界。我已經啟動大樓內的所有監視器,讓你淒慘的死狀得以紀錄下來。我打算把那些影像當成今後的宣傳材料。』
做好一切準備的第四執行人命令道:
『來吧,趕緊對總統開槍。』
彼方向上望了好一陣子,似乎在拼命思考什麼。
但他應該已經一籌莫展,沒有任何可以突破這個困境的方法才是。
頃刻後,他或許是死心了。
他默默舉起手槍,槍口對準了身旁癱軟在地的布坎南的額頭。
「咿!咿咿!」
臉上頓失血色的布坎南,拼命用視線告訴即將殺死自己的彼方「救救我」。看起來他已經因為過於恐懼,連整理好話語再說出來都做不到了。
第四執行人見彼方猶豫不決,為了推對方一把,他再次命令道:
『來吧,快點動手!』
布坎南正難堪地發著抖,嘴巴也不停打著哆嗦。彼方低頭看著他這副模樣,把手指放到手槍的扳機上。只消彼方施點力,子彈就會輕易射出,讓他永遠活在遭受美國追緝的陰影下。
但第四執行人的部隊馬上就會進來殺了他,所以這種擔心也沒用就是了。
「………………」
『怎麼了,你在猶豫什麼?』
「………………呵呵。」
然而不知為何,彼方的口中此時發出了笑聲。
彼方的肚子發出低沉的震動,他嘲諷般地大笑出聲。
『有什麼好笑的?』
面對彼方這副不明所以的態度,第四執行人顯得有些不耐。
「……確實,在你威脅我妹妹的時候,我就已經對抗不了你了。厄里斯的計謀果真沒錯。不過這是『普通的情況』下。」
『普通的情況?』
「你還沒發現嗎?」
彼方維持架著槍的姿勢,仰望其中一具監視器,向第四執行人發出警告:
「我就告訴你,你『看漏』的三個地方吧。」
彼方娓娓道來:
「第一個是監視器。在我踏進銀行的時候,似乎有一台照著正面入口的監視器沒有開啟。因為它斷電了。現在它已經正常地通電,和往常一樣運作,所以問題應該不是故障。」
『這又是……你想表達什麼?』
「你家的駭客曾說過,從我來到這裡的那個瞬間開始,全部的監視器都拍到了我,並加工成之後可以成為作案證據的影像。正因為這樣,能拍到我入侵的那刻、扮演重要角色的那具攝影機卻沒在運作,這很奇怪。」
第四執行人不是很明白彼方的言下之意。
不就只是一台有點狀況的監視器而已嗎?
就在這時,多半是透過無線通訊聽著他們對話的露娜,代替困惑的第四執行人說道:
『這還真奇怪呢~……沒有一台監視器斷電過~錄到的畫面也沒有缺損,所以應該不會有監視器因為故障而停止才對啊~?』
「……!?」
第四執行人好像發現了什麼,但他還沒順利把結論歸納出來。
彼方毫不在意,只是繼續滔滔不絕:
「第二個是理世。你們拍到的理世明顯很不對勁。」
『你是想說我們偽造了畫面嗎?可惜的是,它是真的。』
「不是。不對勁的地方在於,她身旁那位『一定會在的人』並不在。」
彼方他──放下了對準布坎南的槍口。
面對明顯違反命令的舉動,第四執行人感到非常不悅。
『……你到底想做什麼?沒人明白你想表達的意思,難怪我會覺得你一直在講那些令人摸不著頭緒的話。該不會你那什麼天才的腦袋,事到如今又在思考怎麼脫離眼下的危機了吧?你現在已經徹底將軍了,憑你的力量,你拿我一點辦法也沒有。』
「我記得厄里斯是這樣評價我的──」
彼方無視第四執行人的話,繼續說了下去:
「我有著屢屢以荒唐舉動解決問題的傾向;不依賴別人,全靠自己另闢蹊徑。如果我不換個方法,我永遠都會被他玩弄在股掌之間,所以這次我硬是選擇了『什麼都不做』的選項。」
『什麼都不做?你是不是把「什麼都做不到」講錯了?』
「換句話說,就是『相信同伴』。你們都把戒心盲目地放在我的身上,所以你們忽視了其他人的動向。」
彼方露出無畏的笑容,向第四執行人宣告道:
「第三個就是──你們太小看內閣情報調查局了。」
惡魔發出了嘲笑。接著,一道耳熟能詳的少女嗓音突然插進透過耳麥進行的無線通訊。那位情報分析官像是要讓試圖開口的第四執行人閉嘴般叫道:
『妳這臭女人竟敢把我踢出去!現在是我的回合了!』
這句話就像一道訊號。
爆炸毫無前兆地發生了。
監視器裡,彼方的背後轉瞬間便為粉塵所覆蓋,讓他的身影消失在畫面之中。
▼Day3 17:00 EST▼
眾人一下子還搞不清楚是哪裡發生了爆炸。
銀行入口附近的牆壁整塊飛了出去,劇烈的爆炸聲響和衝擊波迎面而來。
破碎的瓦礫和粉塵宛如湧進入口大廳的砂土,它們產生出的地鳴和濃煙吞噬了好幾名武裝份子,到處都能聽到他們的慘叫。激烈的風雨從外頭颳進了入口大廳,室外冰冷的空氣一下子把粉塵推了進來,填滿大廳中的每個角落,讓在場的所有人漸漸都看不見彼此的身影。
在爆炸發生前的一瞬間,彼方屈起身子,扛住了爆炸的衝擊波。
不同於因疏忽大意而被狂風颳倒的銀行總裁和布坎南等人,彼方似乎已經預料到爆炸的發生,並成功站穩了腳步。
在強風消停之後,入口已經籠罩在粉塵之中,伸手不見五指。
「……還真的是靠炸彈客用爆炸擾亂敵人啊。謝謝妳的幫忙,鷹眼。」
彼方對擠進無線通訊的少女道了個謝。
位於通話另一端的少女──鷹眼,則是挖苦似地答道:
『一直以來你總是靠單打獨鬥去解決問題,沒想到你居然會指望別人,「等待別人出手」。這該不會是有史以來第一次吧?那個一開始還很冷淡的傢伙,現在倒是變得挺圓滑了嘛。』
「今天我被迫學到了很多事情。」
聽鷹眼說出和厄里斯大差不差的話,彼方不禁露出苦笑。他想必是在自己都沒發現的時候建立起了這樣的行動模式,而敵人就是抓住了這個弱點,把彼方逼到走投無路的境地。
「之前的我不相信別人,畢竟能救我的人永遠只有我自己,因此我一直都是懷抱著只能一個人戰鬥的想法。不知何時,這好像成了我的弱點……但現在不一樣了,我有一群可以來幫助我的夥伴。我相信妳,所以就算要我把自己和理世的性命託付給妳,我也無所謂。」
『等……咦……嗚~~~!』
「怎麼了?」
『太、太狡猾了!突然跟我說這種話,還一下子變得這麼老實……!』
雖然鷹眼莫名地慌了手腳,不過她馬上就乾咳幾聲打起精神。
『現、現在別說這個了!話又說回來,真虧你能發現監視器的異狀呢。』
「蟄伏在網路世界中,趁敵人一個不注意奪取銀行系統的控制權──妳肯定是看準我會發現到這些事情吧。」
『我賭上你的觀察力,擬定了一個讓你知道會有這場奇襲的計劃,結果你還真的做到了,不枉費我打暗號給你。』
等能見度稍微恢復之後,彼方終於比較清楚眼下的狀況了。
爆炸讓銀行正面大門旁的牆壁出現了一個大洞。
透過洞口,可以看到外面的情形。看來連銀行周圍都籠罩在大範圍的粉塵之中,警官們的怒吼和咳嗽聲正此起彼落。警方和FBI似乎也因為出乎意料的爆炸和瞬間的失明而亂了陣腳,而且陷入混亂的不是只有外面的人而已,連分散在銀行各處的武裝份子也是一樣。
『趕快走吧,時間沒剩多少了,現在包圍網已經癱瘓,只要用粉塵當掩護,即使他們就在你面前,你也逃得掉。反正警察還沒有看到你的長相,你趕緊趁這個時候撤退。雖然你可能還是什麼都看不到,但我會引導你走安全的路線。』
「我知道……但應該沒那麼簡單吧。」
彼方瞪著煙霧稍微散去的另外一邊。
他想趁煙霧完全消失前開始行動,但相較於待在門口附近的武裝份子,在大廳深處待命的幾個人基本沒什麼大礙,那些人紛紛把槍口對準彼方,看來是不會放任他逃掉了。光是數得出來的人數,就至少超過了十個人。
『不用擔心,為了讓你能夠成功逃脫,已經有個很厲害的幫手去你那邊了。』
在鷹眼把話說完後不久。
彼方看見了一道嬌小的人影不疾不徐、不慌不忙地在深灰色的煙霧中昂首闊步。
他對那個人的金髮有印象。對方是一名宛如精巧的西洋人偶般纖細、白皙的少女,但她令見者結凍、毫無任何感情的虛無眼神,在粉塵中散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光芒,顯得十分異常。
「────得讓壞人全都從這世上消失才行。」
踏進現場的年幼捕食者,也就是炸彈客,環視著面露困惑的獵物們低語道。
在她說完沒多久,她就像是忽然倒在粉塵之中似地消失了身影。低處比高處堆積了更多粉塵,這讓身材嬌小的炸彈客輕易就能鑽進視線的死角。以彼方和那些武裝份子的視線高度,並沒有辦法完全看清楚她的行蹤。
接著,一顆顆像是某種球的投擲物,忽然從正面方向,朝著跟丟了炸彈客的男人們飛了過來。
「!?」
這些從粉塵裡扔過來的東西,看起來就像是把某種黑色的黏稠物揉捏成形狀後的泥團子。黑色的球撞在男人們的臉部、胸口和手腳上,隨即破碎。
它們立刻產生反應────然後「爆炸」了。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
黑球一砸在人身上,就會和皮膚產生反應,發生小規模的爆炸。
它們彷彿一個接一個爆開的鞭炮,使得空氣隨著一陣陣乾巴巴的爆炸聲響和肉塊四散的沉重衝擊不斷震動。男人們的手腳和腦袋輕輕鬆鬆就炸了開來,活像是紅色和黑色的煙火,讓四周全都灑滿了模糊的血肉,令人不忍卒睹的鮮血也漸漸浸染了牆壁和地面。
「嗚哇啊啊啊!這什麼!什麼東西啊!?」
「那小鬼好像丟了什麼過來!你們當心點!」
武裝集團的成員陸陸續續因爆炸而亡,或是因手腳被炸斷而失去行動能力。這時,有一名男子偶然在粉塵較稀薄的地方發現四處奔跑的炸彈客,於是他伸出手,想抓住那個小女孩。
「看我宰了妳!」
炸彈客三兩下就躲開男子向她伸出的手臂,接著輕輕碰了碰男子的胸膛。
只是這樣而已。
下一秒,男子的身體就發生爆炸,骨肉從他背上,與剛才炸彈客碰到的地方相對的位置飛了出來,讓他當場死亡。他的身上如文字所述開了個大洞。炸彈客渾身沾滿飛濺回來的血,依然面無表情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冷冷看著男子外露的臟器。
因為從粉塵的死角飛來的神秘黑球而爆炸身亡。
不然就是被炸彈客碰到那麼一下而當場炸死。
還沒有人理解她到底做了什麼,就接連遭到殺害。眼前的殺戮遠遠超過常人的理解能力。不到一分鐘,武裝份子的人數便大幅減少。炸彈客毫無慈悲地不斷殺人,簡直就像是在碾壓路邊的螻蟻般。最後,全部的敵人都消失了。
『如我所料……那點人一下子就被她殺光了呢。看起來就像魔法對吧?』
當彼方半是啞口無言地看著炸彈客勇猛的戰鬥時,鷹眼對他說道:
『在愛麗絲體內沉睡的另一個人格名叫克麗絲,生下來就是個「天才化學家」,她好像很清楚,用什麼方式去混合哪些東西會發生怎麼樣的爆炸反應。她自己似乎也不是很明白其中的原理,所以這種才能大概是她與生俱來的。對她來說,不管是躺在地上的石頭,還是手邊有的一切物質,統統都是炸彈的材料。天然的炸彈製造機,這就是「炸彈客」。』
「這下我明白為什麼城堡不喜歡和她相處了。」
『畢竟那種模式下的愛麗絲會不分敵我地大開殺戒嘛。這麼說來,城堡應該一直都在妳妹妹旁邊擔任保鑣才對,但我現在沒看到她耶。』
「那傢伙很敏銳,所以她大概早就發現,並『過去那邊』了吧。既然她已經動身,理世肯定不會有事。」
『……?』
炸彈客再次從粉塵中現身。被鮮血和肉片弄髒的少女對著彼方說道:
「走吧,哥哥,我已經讓壞人們『全都消失』了。」
儘管炸彈客的外表十分可怖,彼方卻是毫不在意,直接拉起她的手,照著鷹眼指示的逃脫路線奔跑起來。兩人穿過被炸開的銀行牆壁,光明正大地來到外頭。
看到外面警方的包圍網後──彼方再次體認到究竟發生了什麼。
路面下陷了些許,形成一個個缽狀。
警察的腳和警車的輪子全都卡在粉碎的混凝土裡動彈不得。
看來炸彈客從地面下爆破了包圍建築物的警察所站著的地方。
說是爆破,但她把爆炸的程度控制得相當精細,讓地面沒有整個坍塌,而是只有輕微的下陷。這時刺眼的粉塵剛好還在四處紛飛,彼方他們也得以順利鑽進警察們的死角。如果這種狀況是炸彈客刻意製造出來的,那她運用爆裂物的能力也只能用出神入化來形容了。
「傷者姑且不談,看起來好像沒有出現死者啊。」
『爆炸看上去很猛烈,不過影響範圍其實很小,只有確實癱瘓掉警方的視覺和行動能力而已。如果不了解炸彈客的能耐,應該只會覺得這場突襲很亂來吧。』
彼方一邊聽鷹眼說話,一邊快速地環顧四周,尋找理世的身影。很快他就看到了和警察一樣咳嗽咳得很痛苦的妹妹。確認過她平安無事,彼方也放下了心中的大石頭。
「……抱歉。」
彼方輕聲說完,便光明正大地從警察們身邊跑了過去,成功離開現場。
現在的他不能直接去找妹妹,和妹妹說話。
彼方跑進小巷子,就這樣消失在紐約的夜色之中。
▼Day3 17:00 EST▼
與聯邦準備銀行隔了些距離的大樓。
罩著黑色雨衣的阿爾‧雷柏斯正躲藏在雨下個不停的頂樓上。
他架好大型狙擊槍,拼命掃視著警方的包圍網,但因為神秘的爆炸所產生的粉塵,他看不出現場變成怎樣了,狀況非常不明朗。
無法控制的事態令他倍感焦躁,他忍不住對著無線電怒吼道:
「現在是怎樣啊露娜!銀行裡的人和我中斷聯繫了!而且還完全看不到東西!這下我不就沒法搞清楚發生什麼了嗎!」
『好啦~我知道了嘛~!別那麼生氣了啦~!』
從通話另一頭傳來的,是露娜泫然欲泣的回應。
『那那、那個日本來的情報分析官是怎樣啊~!我們的AES加密活像一張沒用處的紙,三兩下就被她突破了!我完全搶不回網路的控制權~!』
雷柏斯不敢置信地對露娜喝斥道:
「妳不是魔法師等級的駭客嗎!妳是想告訴我妳贏不過她!?」
『我想切斷對方在用的低軌衛星通信,但她利用CIA的防禦系統讓我這邊的存取無限循環了。咕呶呶……我是不想承認,但這個人的確比我厲害,手腕不同凡響!她到底是誰……!』
可以聽到露娜在另外一頭拼命敲著鍵盤的聲音。
不過,敲鍵盤的聲音突然停了下來,露娜也沉默了片刻。過沒多久,她就用顫抖的聲音低語道:
『等等……我記得那個情報分析官的代號叫做……她莫非是那位「虛空之王」!?』
如果露娜的推測正確,能夠逆轉情勢的希望可說是無比渺茫。
『那個時不時就駭進各國的所有民間與軍事衛星,蒐集世界上各種珍奇的可愛動物圖,有著這種不明所以的傳說咿呀────』
「喂,露娜!連線中斷了!露娜!」
露娜的通訊突然斷掉了。不管雷柏斯怎麼呼喊,她都沒有回應,雷柏斯能聽到的只有周圍的雨聲。臉上藏不住焦躁的雷柏斯氣得咬牙切齒。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怎麼會變成這樣……!」
雷柏斯把耳麥砸在地上,再狠狠踩爛它。
「!」
接著,他聽到有什麼東西從背後飛了過來的輕微怪聲,於是立刻掏槍並轉過身子。
一把銳利的小刀穿過幾秒鐘前雷柏斯才站著的地方,深深插進他背後的水泥牆上。
「……!」
他呆愣地看著代表某人露骨殺意的小刀,不由得冒出冷汗。
「────哇~居然能躲掉剛才那一記,看來不是雜魚呢~」
他聽見了一道年輕的女聲。
雷柏斯這下才發現,有一名少女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小刀飛來的方向上。她穿著白色的連帽外套,兜帽遮住了她的眼睛,風吹拂著她的裙襬;從兜帽深處看著雷柏斯的雙眸,彷彿點亮了銀光似的散發微微的光芒。
他當即從腰間的槍套拔出手槍,對準了少女。
「…………是誰?」
面對雷柏斯充滿戒心的瞪視,少女嘲笑著回應道:
「和理世一起跟著克羅德來到銀行搶劫的現場,就看到了一個好像炸彈客的人,而且據守在銀行裡的犯人,遠遠看過去也感覺有點像彼方。大叔你,該不會是來找內閣情報調查局麻煩的吧?」
雷柏斯不覺得這個女生只是直覺很準;聽聞她這番讓人覺得她已經看穿所有情況的言論,雷柏斯立刻明白對方是敵人。
沉默的雷柏斯什麼都沒說,但少女對他的態度完全不在乎,只是從雷柏斯拋下的狙擊槍上拆掉狙擊鏡,用它往現場的方向看去。
「那陣爆炸明顯是炸彈客幹的吧。還好理世很平安~要是理世受傷了,我會連那女孩一起殺了,不過理世沒事,我就原諒她吧~」
少女扔下狙擊鏡,重新面對雷柏斯。
「我不知道大叔你是哪來的誰,又為什麼會和炸彈客他們互鬥~但你竟然在我看得到的地方試圖取我朋友性命,你未免太瞧不起人了吧~你這樣根本就像是要我殺了你嘛。」
對方的身材、體格遠比自己嬌小、纖瘦,卻纏繞著非比尋常的氣息。
一和少女對峙,雷柏斯就會莫名冒出雞皮疙瘩,這多半是他因長年生活在戰場上而培養出來的本能所致。他知道自己的本能正在全力告訴他有危險。
少女比他「更高強」────他產生了這種屈辱般的預感。
他沒有否定能夠幫助他活下來的直覺,而是開始思考如何逃出生天。
「我記得妳……根據得到的情報,妳是內閣情報調查局的戰鬥工作員城堡吧。我還沒開槍,妳居然就找得到我,直覺挺不賴的嘛。而且妳掌握狀況的能力也很出眾,看來妳確實是個非常優秀的人才。」
「你說這種話是認真的嗎?」
少女──城堡嘲諷地聳了聳肩。
「等開槍才發現到你的話也未免太晚了吧。大叔啊,你在瞄準的時候釋放太多殺氣了,我在一公里外都能知道你的位置。」
「殺氣……?」
聽聞城堡這番帶了點靈異概念的發言,雷柏斯只是嗤之以鼻。
「一路以來我走過數也數不清的戰場,但很不巧的,我還沒看過哪個人能從那麼遠的距離感覺到這種超乎科學的東西。這世上怎麼可能會有這種能夠察覺到感情,活像是超能力者的傢伙?」
「嗯~?啊,我懂了,看來你只在表社會經歷過『普通的互相殘殺』而已吧~」
「……妳在說什麼?」
「我的意思就是,這個世上還有非常多大叔你不了解的黑暗。」
下一秒,少女身上忽然湧出了瘮人的氣息。
原本應該在雷柏斯正前方的城堡,眨眼間就消失了身影。
「!?」
雷柏斯全身上下的汗毛同時倒竪了起來。他僅憑著野獸般的本能,在思緒跟上之前就馬上向後一仰,接著一把小刀從下方朝著他下巴剛才在的地方刺了過來。城堡在轉瞬間縮短距離,右手就像是從死角揮出上勾拳般拿小刀用力一刺,速度超乎常軌到不像人類。雷柏斯勉強躲過這記攻擊,但他還來不及放下心來,左腿就感覺到一股尖銳的疼痛。
「呃啊!」
剛才那記由下而上的刺擊只是假動作,真正的攻擊來自城堡反握在左手的另一把刀。她以像是把後背靠在雷柏斯胸膛上的姿勢,把左手的小刀刺到雷柏斯的左腿裡,再轉了轉深深陷進肉裡的刀刃,讓傷口和出血變得更大更嚴重。
儘管雷柏斯差點因疼痛而昏厥,他還是用力把城堡撞開,好拉開兩人的距離。
不過城堡應該早就預測到雷柏斯會採取這種應對了,她利用被撞出去的作用力當場來了個前滾翻,裝在她鞋底的刀刃也同時展開,跟著她快速抬起的腿由下往上一劃,在雷柏斯的胸口上切開一道頗深的口子。接著,城堡再次拉開兩人的距離,與雷柏斯對峙。
忍耐不住痛楚的雷柏斯當場跪下。
他甚至沒時間用手中的槍去迎擊。
跟著上衣一起被城堡切開的胸膛正在大量出血,而比胸前更痛的是刀子一直沒拔出來的左腿。他一臉痛苦地低著頭,全身上下都在狂冒冷汗,嘴裡也不停呻吟。
「你的反應挺不賴的,但動作都有種照本宣科的感覺,你是軍人?還是已經退伍了?哎,怎樣都沒差啦,既然你想要傷害理世,你是誰都跟我沒關係────反正我一定會殺了你。」
城堡露出猙獰的笑容,睥睨著痛苦掙扎的雷柏斯。
才一眨眼的工夫,情勢就對雷柏斯不利了。
如果沒辦法用這雙腳逃走,那就更不可能躲開下一次的攻擊了。
說實話,城堡的動作快到根本看不出來。
快到等雷柏斯發現的時候,刀子已經插在左腿上了。
怪物────除此之外還有其他的形容嗎?
能夠施展出如文字所述般眼睛完全追不上的動作,堪稱超脫常理的身體能力,加上絲毫沒有猶豫的純粹殺意,還有光是面對面就讓人深信「不可能贏得過」的異樣存在感。雷柏斯在戰場上待了這麼久的時間,但他從沒遇過像那女孩一樣這麼可怕的敵人。
他的手開始無意識地發抖。或許是恐懼讓他的腦袋一片空白了,他自嘲道:
「……呵呵,看來我運氣不好啊。妳應該是內閣情報調查局最高強的戰鬥工作員了吧。誰知道我居然會在這種地方碰到高手……」
「你的評價太誇張了吧~我上頭還有比我更強的人呢。」
「……別開玩笑了。」
雷柏斯不知道城堡說的是真是假,但如果她說的是事實,那麼日本的情報調查機構手下的人才其實遠比第四執行人所想像的還要厲害許多。要提高警覺的對象不是只有厄里斯警告的那名少年而已,其他人也全都是十二萬分的危險人物。
繼續放任內閣情報調查局不管會引發非常危險的後果。
雷柏斯是贊同第四執行人,想要實現他的理想,才打拼到現在的。
不管是Breaker等人,還是眼前的少女,只要他們有可能威脅到己方的目標,就應該儘早將他們排除,而不是抱持天真的想法,以為能夠利用他們達成計劃。
左腿上被狠狠挖開了一大塊,這個遭受重創的傷口位於人體的要害。出血量十分驚人,如果不趕快急救,想必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死。最多只能撐上十分鐘。
雷柏斯看著自己的血和流過身體的冰冷雨水一起傾瀉而下,苦笑道:
「…………真沒想到自己會三兩下就被人解決掉。」
「沒有人想得到,但他們都是在還沒準備好的時候被三兩下幹掉的。」
城堡又拿出一把刀,像是要給予最後一擊般走了過來。
就算雷柏斯立刻掏出手槍瞄準,大概也是贏不過她。一切抵抗都是徒勞。雷柏斯或許是理解了彼此之間顯而易見的力量差距,他居然沒有產生抵抗下去的念頭。
這時,他想起了一個現在想起來也沒有意義的無聊傳聞。
「……以前我好像在哪裡聽過一個傳言。當時我只把它當成都市傳說而已。據說有個最強的暗殺者集團,不管目標是哪裡的誰,都能成功狙殺。和這些過於強大的高手面對面的人,只要被對方瞪上一眼,就會失去反抗的意志,莫名坦蕩地接受死亡的到來。」
城堡一聽到這番話,就馬上收起了笑容。
「妳該不會是那個『殺戮軍團』的────」
城堡不讓雷柏斯把話說完,迅速地用小刀刺進他的左眼。刀刃直接貫穿腦幹,讓雷柏斯當場斃命。血淚從他破裂的眼球中流出,他的身體也倒了下來。
少女任憑漆黑的雨水淋濕,睥睨著沉默的死者,眼神簡直就像一頭野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