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譚教誨師Ⅵ 因此予亞當以祝福
幻想譚教誨師Ⅵ 因此予亞當以祝福
富士見Fantasia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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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海冬零兒
插畫:松竜
圖源:Naztar
翻譯:Naztar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譯者絕不會負擔任何責任。
未校對部分請勿轉載。轉載前請事先知會本人,並請尊重翻譯者的辛勤勞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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噁心的妹控桃原誓護正感到無比困惑。
艾可妮特登上王位並成功壓制戰亂,琳德‧莉雅娜也不斷對他示好,他已經非常滿足──明明是這樣才對……
「祈祝一起來喝茶吧?這裡有我烤的點心喔。」「不要!」
妹妹祈祝對這樣的誓護投以畏懼的視線,還徹底拒絕了他!過於震驚的誓護因此在王宮足不出戶。他那位思慕哥哥的妹妹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就在誓護受焦躁折磨的時候,持有〈始原之書〉的敵人也蓄勢待發!賭上冥府與人間存亡的最後之戰似乎一觸即發──
令人顫慄的新猛毒幻想奇譚,即將迎來絕美的結局!
作者:海冬零兒(Kaito Reiji)
在札幌市孤身活動……應該是這樣的職業作家,卻遇到了其他同樣住在札幌的作家同行!我已經不寂寞了!不過,有相逢就表示也有離別……謝謝各位一路以來的支持,也希望各位可以偶爾回想一下艾可妮特的故事。其他著作有《機巧少女不會受傷》(MF文庫J)。
艾可妮特…花烏頭之君
軋軋…教誨師
桃原誓護…持有魔刃的人
鈴蘭…瑪亞利斯公主
麗王六花巴德利亞公主,琳德‧莉雅娜正緊緊抱著誓護的手腕,藍寶石色的眼眸正閃爍。
軟綿綿的模糊感觸傳遞到誓護的手腕上了!大腦陷入麻痺,讓他精神恍惚!
Prologue【真理,聖女所告知之物】
Episode 01
「真理惠小姐!真理惠小姐!振作一點!」
刀真抱著真理惠,在馬路上哭號。
給與刀真勇氣的女性,在背後推了他一把的女性。
如今她卻動也不能動,臉上只是帶著苦悶的神情。
父親聽到刀真的吶喊從事務所飛奔而出,並馬上打了119叫救護車過來。
刀真抽抽搭搭地哭著,完全不顧自己是否體面,哭得就像個孩子一般。
「真理惠小姐!真理惠小姐!真理惠小姐──!」
這份心意究竟有沒有傳達到天際呢?
真理惠緊閉的眼睛張開了微微一條縫。
她臉上的表情無比安詳,彷彿剛剛的痛苦不曾存在。
她失去知覺了──?
真理惠有如正在作夢似地飄移著視線,看向刀真。
「那個啊……刀真……我有件事……想要和你說。」
「什麼!?是什麼事!?」
微微的嘆息;真理惠用不靈活的舌頭,含混不清地說道:
「你的話……讓我很衝擊喔。」
──她在說哪件事?
刀真把耳朵湊近,專心聽著真理惠的話。
「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說過吧……在我跟你提到……那起事件的時候……」
刀真拼命嘗試回想。
在那座教堂,在墓園,在母親墓前遇到真理惠的時候。
母親遭隨機殺人魔殘殺──刀真的確和真理惠說過那起事件。
可是,想不起來。我當時到底說了什麼?
「不論犯人是怎樣的人……不論犯人有什麼心理疾病……都沒有影響。某個人,做出了,這樣的事情。只有這個事實,是不會改變的。」
「……這種話……」
我說過嗎?
「那個啊,我……有件事……沒和你──也沒和伶人先生──說過。我的,額頭……上呢,有一個──烙印。」
「烙、印……?妳在說什麼?」
「我啊……」
她輕輕深呼吸一口,接著說道:
「我殺害了自己的母親。」
「────!」
刀真忍不住凝視起真理惠的面容。她的嘴角滿是平穩的微笑,眼睛看著遙遠的另一邊。沒有光芒的眼眸中反射著天空。
「我小時候……覺得好玩……就抱住了母親……結果……母親就……從樓梯上摔下去……」
「──那是意外吧!真理惠小姐在說什麼啊!」
無力的手指按住刀真的嘴唇,制止他再說下去。
真理惠希望他繼續聽。父親也摟住刀真的肩膀,在他耳邊低語著「就聽她說吧」。刀真照父親說的握住真理惠的手,等待她說下去。
「我看起來……像個好人,沒錯吧?」
「是的……是的……!」
「但其實……不是這樣。因為我希望……弒母的罪行能得到饒恕……憑著,這種任性的理由……才表現成這個樣子。我就是個……如此膚淺的女人……」
「不對!真理惠小姐才不是這種人!」
因為意識到罪行?想要贖罪?
區區這些理由能做到這種地步嗎!
即將死亡的人會露出這種笑容嗎!
真理惠的眼淚總是透明無瑕,表示她所言不假。她總是認真、真心地去接觸那些受傷的人。
真理惠的視線迅速看向旁邊的刀真父親。
「你可以和,父親和好……真是太好了。」
「是……是的,這都是真理惠小姐的功勞!」
「我一直都有點不安……好奇怪啊,我現在好像有點明白了。」
她交互看著刀真與他父親,微微一笑。
「罪行一定已經────了。」
這句話並沒有殘留在刀真的腦海中。
「上帝是個超虐待狂,又超壞心眼……所以才把……這個世界……弄成那樣……」
真理惠的聲音中斷了。
心跳突然停止,動起來又停住。
瞳孔一次次地睜開、闔上又睜開。
她的生命正在消逝,刀真非常慌張。
誰能──誰能來救救她!拜託!
刀真的眼淚湧出,無法停歇。他無計可施,只能緊緊摟住真理惠。
急遽冷卻的體溫。
在她吐出最後一口氣後過了十秒。
刀真從她無比安靜、有如雕刻般的模樣理解到。
真理惠已經離開了。
刀真緩緩搖頭,接著痛哭失聲。
Chapter 1【選擇其中一邊】
Episode 02
講白了,誓護處於十分困惑的狀態。
這裡是第一星樹,巴德利亞王宮。
在誓護的感覺中,這裡與凡爾賽宮相似。長方形的側面線條簡潔,結構堅固又典雅。內部裝潢細膩且美麗,是一座美輪美奐的宮殿。
在那場將冥府一分為二的戰爭後過了一週,麗王六花為了療傷和決定今後的發展而停留在這座宮殿。
誓護就在這裡的二樓,可以把第一星樹的街道納入眼簾的陽台上。
眼前的桌上擺著誓護烤的三塊大水果塔:草莓、蘋果和莓果口味。人偶大小的少女──伊諾賽西婭正勤快地擺放著小盤子。
另外,誓護的旁邊就坐著亮眼的美少女。
麗王六花巴德利亞公主,琳德‧莉雅娜。
莉雅娜緊緊抱著誓護的手腕,藍寶石色的眼眸正閃爍。
「好漂亮的點心耶!」
「哎……之前約定過的嘛,要請妳吃的。」
莉雅娜緊緊地挨過來,軟綿綿的模糊感觸傳遞到手腕上。
「呃,這個,莉雅娜小姐……?」
「怎麼了?」軟綿綿。
「不是,這個……妳抱這麼緊……」
「這麼緊?」軟綿綿軟綿綿。
不行了,實在無法再思考。大腦陷入麻痺,讓他精神恍惚。
「不、不說那個了,我先來把水果塔分一分!」
誓護搖了搖沸騰的腦袋,試圖把手臂抽出來──但莉雅娜沒讓他如願,又抱得更緊了。
「欸,誓護,餵我吃嘛。」
「什──!?」
誓護大吃一驚,伊諾賽西婭也是。
「誓誓誓護先生抱歉!我這種垃圾蟲會礙事吧!?」
「不,沒關係!妳在也沒關係!不如說,拜託妳別走!」
莉雅娜的臉又靠更近了。誓護張皇失措,
「莉雅娜,這個……妳這樣說是認真的?」
「我只是說說看。」
「什麼嘛,還是老樣子喜歡開玩笑──」
「如果誓護討厭,我會忍耐。」
莉雅娜的表情有點悲傷,視線彷彿在乞求什麼一般。誓護的視線不由得被她的嘴唇吸引過去,豐滿又柔軟、有些粉桃色的嘴唇──
空氣燒焦、發出「啪唧」的聲音,讓誓護取回了理性。
背後傳來的那股氣氛就像正開始倒數計時的限時炸彈。
「你好像很開心嘛,誓護……」
誓護戰戰兢兢地回頭,便看到一位美得足以令人倒抽一口氣的公主。
她叉著手站立,嘴角上揚,正淺淺地微笑著……然而,她的眼梢卻沒有哪怕一點笑意。她全身散發出漆黑的妖氣,同樣顏色的雷電正環繞她四周。那就是冥府兇惡的雷電「雷霆之毒」,足以使萬物回歸灰燼的究極武器。
「等……等下啊艾可妮特!妳怎麼突然暴怒啊!」
「我才沒暴怒!我可是一點也不生氣!我只是覺得你太窩囊,還給人迷得神魂顛倒,呃,有夠笨,真是個大笨蛋,所以懲罰懲罰你罷了!」
似乎她越說越忍耐不下去,只見壓抑不住的雷電如鞭子一般打向誓護──
誓護忍不住閉上眼,然而雷電之鞭完全沒有打在他身上。他的眼睛微微睜開一條縫,便看到莉雅娜白皙的雙手正擋在誓護前方。
莉雅娜的異能是「不可侵之毒」──獲譽為絕對防禦的這道護壁即使是銀蓮花的雷霆也無法輕易貫穿。
她嘻嘻一笑,
「請不要欺負我的誓護,銀蓮花之王。」
臉頰發抖的艾可妮特也微笑道:
「……妳的?」
「沒錯,我的。」
兩人對彼此露出笑容,「啪唧啪唧」發出了並非閃電的火花。
附近樹梢上的小鳥一齊逃走,伊諾賽西婭則是打著哆嗦,慌張地躲到盤子後面。
(……呃,這氣氛是怎麼回事?)
說不定這兩個女生是在搶我……?
(哼,我桃原誓護可不能給人家看扁了。要到這種異世界才能受到女生歡迎,就算天地倒轉都不可能!)
過於淒涼的自信。感覺都有點想哭了。
不過,他這樣判斷是很妥當的。反正艾可妮特平常都在罵誓護噁心妹控噁心變態噁心,姑且不論朋友關係,至少她不像是把誓護當成一個男生在看待。
相較之下,莉雅娜則對他多少有些好意。但她應該不是真心想對誓護示愛,畢竟另外一方是麗王家的公主,而且以前她就有以捉弄誓護為樂的紀錄。本來她就不是認真要誓護餵她。
那麼,眼下這個狀況又是怎麼回事?誓護努力動腦分析。
看來艾可妮特不喜歡莉雅娜。有可能是因為她對曾經差點被莉雅娜殺害一事仍懷恨在心,所以才會在各方面和莉雅娜和她衝突。
另一方面,莉雅娜也對艾可妮特懷有類似對抗意識的感情。巴德利亞王室和銀蓮花王室一邊是園丁會議的議長,一邊則是血統純正的名門。公主之間會互相競爭也是在所難免。
條理清晰了。什麼嘛,真的是因為這樣啊?
誓護有點沮喪,但還是出面調停。
「冷靜一下吧,艾可妮特,來嘛,我切水果塔給妳吃。」
「別把我當小孩!搞什麼,居然給這個女生烤了三塊塔!」
雖然她的發言像極了小孩子,但這裡就發揮男人的溫柔不要點破吧。
「不要放在心上嘛,我知道妳們之間發生很多事,可能現在還是心存芥蒂,不過既然現在都是夥伴了,就好好相處吧。」
「哼、哼,你們怎樣都隨便啦!在那邊當兩相好也沒關係!」
「那我們就來當兩相好吧,誓護。」
搶在這句話之前,莉雅娜就倚靠到誓護的胸口上。纖細的頭髮搔弄著鼻尖,甘甜的香氣輕飄飄地充滿了胸腔。微微的、柔軟的、溫暖又好聞的氣味。像是抱著小貓的感覺,讓誓護無比驚慌。
艾可妮特發著抖,靜電又再次爆發出來。
「沒關係啦,這樣不是很好嗎,艾可妮特?」
背後突然傳來心情絕佳的嗓音。
金色與紫色交雜的頭髮;一名貌美奪目的少女正優雅地微笑。
「阿札莉亞……」
「別管那個令人作嘔的妹控之流,和我一同用茶如何?」
阿札莉亞一舉手,她的隨從便自宮中走出。身兼武官的艾克蕾爾和蘇維妮爾以熟練的姿態送上茶盤。
她們往旁邊的桌子鋪上桌布,擺上茶器,轉眼間就完成了〈茶會〉的準備。
「來吧,請就坐。」
阿札莉亞招呼道。艾可妮特不悅地沉默,偷偷瞄著誓護。看來她很在意那邊。不過,阿札莉亞對此也是心知肚明,
「你在發什麼呆呢,誓護?和美麗的公主們一同入座的榮譽可是千載難逢哦?」
「來這裡吧,」她說道。誓護苦笑著捧起伊諾賽西婭。
「哈哈……那麼我就蒙受這份榮譽吧。」
「琳德‧莉雅娜公主也請過來就坐。」
阿札莉亞親自拉開椅子,讓莉雅娜在誓護旁邊坐下。
莉雅娜目不轉睛地盯著阿札莉亞,
「蘭躑躅之君……看來我可以和妳處得不錯。」
「我也深有同感。」
兩位公主堅定地握了握手。
艾可妮特看到她們築起一道自己不是很明白的共同戰線,厭煩地披上電流。
艾克蕾爾和蘇維妮爾將水果塔平均切開分好,接著倒出茶水。
公主們的茶會就此開始。
Episode 03
有名男子從附近的樹上遠望著這幅畫面。
全身上下裝飾著金銀財寶,肌肉發達的魁梧男子。這名一手拿著一包大福,盤腿坐在粗樹枝上的男子就是麗王六花天南星的王表弟奧德拉。
奧德拉一面把大福拉得長長的,同時說出感想:
「這什麼複雜的愛恨情景。」
「實在是十分美麗的景象。」
奧德拉嚇了一跳,縮起身子。突然,他的背後出現了某個人的氣息。
他可不是普通的戰士。而且意外的是個女子從他背後趁虛而入。
對方和奧德拉一樣,全身裝飾著金銀飾品。僅在胴體上裹著薄布這種挑逗的服飾讓她美妙的肉體散發更妖豔的魅力。
奧德拉「噁」的呻吟了一聲,
「久、久疏問候,表姊大人……」
「我聽錯了嗎?我剛才好像聽到一聲『噁』──」
「當然,是您聽錯了。那麼,您所謂的美麗是指?」
阿羅卡西亞感到眩目地瞇起眼睛,遠眺著陽台那邊。
「我是指麗王家的公主們和樂融融地圍在桌子前的畫面。前幾天那場緊繃的王族園遊會就像不存在似的。」
這確實是件值得開心的事。自冥府開闢以來,麗王家就背負了守護各自眷族、調解利害關係的責任。自然而然便演變成了互相爭奪霸權的情形,也曾真正招致戰亂過。
「真是諷刺,王家之間第一次因為有了共同的敵人而彼此合作。這一切都是那個人類──誓護的功勞吧。」
「……說不定的確就是這樣哪。」
奧德拉也感覺到了命運的捉弄。
在遇到誓護之前,奧德拉十分瞧不起人類。一群逃進幻想的世界,耽溺於名為人生之遊戲中的愚蠢生物。
這樣的自己受到誓護感化而站到叛逆那邊。要是那個時候自己沒有成為艾可妮特的夥伴,最後會有這樣的結果嗎?
「而且,這茶會還真是討人歡喜。公主們的茶會,好像蠻開心的,我要不要也過去參加呢?」
「不不,表姊大人要是混進去年齡方面也太不搭噗啊啊啊!?」
奧德拉畫出一條美麗的拋物線,飛到王宮的另外一端。
在那條拋物線的正下方,茶會的席位上──
「誓護,來,啊~~」
「給我差不多一點!妳的性格和帶兵的時候未免差太多了!」
「我這樣才是本性,對吧誓護?」
「又來!大白天就在那你儂我儂,令人懷疑妳王族的品性!」
「那麼,晚上一起睡覺如何,誓護?」
「不──不死虛樹之君是不會同意這種事的!」
「真不悅,這是經過父親大人公認的。」
莉雅娜十足悠哉,看不出是在說謊。相反的,艾可妮特則明顯不再鎮定,陷入驚慌失措的狀態。
「哎呀,那很不錯呢。我由衷祝福妳,琳德‧莉雅娜公主。」
笑吟吟的阿札莉亞高興地說道。
「哎呀,妳怎麼啦,艾可妮特?難不成是對誓護──」
「別、別說這種奇怪的話!我可是銀蓮花王室高貴的艾可妮特!就算是誓護,區區人類憑什麼……!」
「那麼妳是羨慕可以陪睡了嘍?沒問題,就讓我阿札莉亞黏得緊緊地陪妳睡覺吧。」
「嗚……快點表示啊,誓護!你到底打算怎麼樣!?」
突然成為矛頭目標的誓護愣了一下。
「咦?妳說怎麼樣……」
事實上他早就被女生們晾在一旁,正在和伊諾賽西婭兩個人享用美味的紅茶。
艾可妮特用力吊起眼角叫道:
「是在問你要不要和莉雅娜一起睡!」
「咦咦!?什麼時候講到那裡去的!?」
「這個嘛,我只要待在他旁邊就滿足了,為了讓他產生興致,我會努力的。」
「莉雅娜!?興致是哪種興致!?」
「不潔!不講理!艾可妮特太失望了!我原本以為你只是個妹控和喜歡玩弄人偶的變態罷了,沒想到根本就是個色魔!」
「誓護,不論你有什麼變態的興趣,我都會接受。」
「等等,為什麼要把我是變態當成前提──應該說,妳們倆都冷靜一點!」
不行,感覺完全無法收拾了。
兩名美少女逼近而至,當他在苦惱該如何應對時──
「啊,祈祝!」
他在視野的角落發現了最愛的妹妹,那道通過王宮走廊的嬌小背影。輕輕飄著的頭髮和誓護一樣是栗色的。
祈祝嚇了一跳,提心吊膽地看向誓護。
誓護一發現她神色有異便立刻奔去。伊諾賽西婭被風壓吹得手裡的食物碎片都掉了。
莉雅娜和艾可妮特一同鼓起腮幫子,阿札莉亞則是一臉驚呆地嘆息,不過想當然爾對誓護而言現在不是在意她們的時候。
「怎麼了,祈祝?」
祈祝向後退想要逃跑,不知為何用膽怯的眼神看著誓護。
「等一下啦,祈祝也一起來喝茶吧?我還有烤點心喔。」
她搖搖頭,接著她快速轉身。
「等一下!到底是怎麼──」
「不要!」
在誓護碰到祈祝肩膀的瞬間,祈祝以清楚得不若以往的聲音叫道。
誓護並沒有用力抓她的肩膀,也沒有粗暴地搖她。明明只是輕輕碰了她一下,妹妹卻表示出明確拒絕的意志。
祈祝似乎也被自己的聲音嚇到了,她眨了幾次眼睛後,便看也不看哥哥就以泫然欲泣的表情飛奔出去。
誓護沒辦法跟著追去。
只是佇立著目送妹妹遠去的背影。
腦袋裡轉啊轉的,祈祝的話語不斷在他腦裡回播,到了陰魂不散的地步。
妹妹對他說出「不要」。
「……你被她討厭了耶,誓護。」
不知何時走到誓護旁邊的艾可妮特拍了拍他的肩膀。
接著她微妙地忸忸怩怩起來,乾咳了幾聲之後這樣宣告道:
「那個……我准你在我的胸口上哭喔?」
「不,我會去抱枕頭哭的……這裡的床至少夠軟……」
慘遭摧殘的誓護低語道,接著他後面的空氣發出「啪唧」的聲音爆裂了。
他回頭,便看到艾可妮特露出惡鬼的表情。
「你想表達我的胸口不軟是吧……?」
「咦……?不、不是,妳、等──」
「那麼,就在我的胸前吧。」
有隻手突然從旁邊抓住他的腦袋讓他轉了個方向。
他的頭被往下拉,隨後壓在某個軟軟的東西上,堵住了他的視野。
在誓護知道莉雅娜把自己摟進她懷裡,因此腦袋沸騰起來──的之前。
一股足以麻痺腦髓的電流竄過誓護全身。
莉雅娜靠著異能而毫髮無傷,結果只有誓護成了雷電的犧牲品。
發出焦味的誓護被煙嗆得咳嗽不止,
「那個……抱歉在百忙之中叨擾……」
一位散發著軟綿綿氛圍的女僕往陽台這邊探頭。
艾可妮特有點出氣似地睥睨著女僕,
「怎麼啦,莉可莉絲,要做什麼?」
「不,我不是要找大小姐,是要找誓護先生。」
一群人的視線都集中過去。阿札莉亞是驚訝,伊諾賽西婭則是擔心,各自都以察覺到什麼的眼神看著誓護。
「我有口信要給誓護先生:議長閣下找您過去。」
Episode 04
「誓護先生,沒問題嗎?頭髮亂糟糟的……」
他們正在往辦公室的路上。誓護肩上的伊諾賽西婭擔心地說道。
「沒問題的啦,只是如果能用Aegis就好了……」
「艾可妮特公主比往常還要生氣耶。」
「她好像不喜歡莉雅娜吧,明明本性很善良的說。」
「唉……」伊諾賽西婭嘆了口氣。
「我有點明白為什麼誓護先生不受歡迎了──啊!對不起我這垃圾蟲竟敢這樣居高臨下的!」
「哈哈……我有點受傷啊。我就這麼不長眼嗎?」
誓護頹喪地垂下肩,眼睛看著地板。
「因為我是這樣的人……連祈祝也討厭我了吧……?」
他含住眼淚。吹過心裡縫隙的風好令人難受。
他真的很想追上祈祝,追上去問她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現在甚至想乾脆逼問到底!
然而,要是這麼做了,她一定會更討厭自己──也說不定。
他徹底變得膽小起來。連性命都可以賭上的男人,一碰到妹妹的事情就這麼不爭氣。
不久後,他們就抵達了斯崔克諾斯的辦公室。
在掛著笑容的衛兵導引之下,他走過了厚重的門扉。
天花板並沒有那麼高。因為空間寬敞,甚至令人覺得特別低。正面的牆壁幾乎是打通的;家具方面,只有斯崔克諾斯自己的辦公桌和接待來賓的桌子各一張。以冥府實質的領導者所使用的房間而言,實在是有些樸素。
誓護一進門,便看到眼前站著一位黑髮的美少女。
她緊閉著雙眼。雖然外表看似年幼,但她可是銀蓮花王室的重臣德拉西娜。
「呵呵,看你雙手抱花這麼辛苦,很累吧。」
她露出看破一切的笑容。誓護誠惶誠恐,
「您叫我出來實在是幫了我大忙。看來我又在無意識間惹艾可妮特生氣了。」
「汝這樣的智者,也無法完全解決這個問題嗎?」
「莉雅娜和艾可妮特好像在競爭些什麼。」
「嚄嚄嚄……這是很自然的。那麼,這個爭端遲早都會獲得解決吧,我說得對嗎,不死虛樹之君?」
她擺動黑髮,看向背後。
坐在辦公桌後面的是瘦瘦高高的斯崔克諾斯。頭髮反射著銀白色的光芒,裹著一股有如寒氣的氣息。斯崔克諾斯露出與他相襯的友善表情,緩和他寒冷如霜的美貌,說道:
「關於你們之間的爭端,就我而言我是想支持女兒的。」
「即便是殿下這樣的人物,終究還是個〈父親〉啊。」
德拉西娜高雅地笑了笑。雖然誓護不太明白兩人之間的對話,不過空氣緩和了下來,他的緊張感也少了些許。
「抱歉找你出來。」
斯崔克諾斯站了起來,親自招呼他過去,引導他坐在桌子前。
當誓護聽勸坐下後,便有女官走來為他添茶,甚至替伊諾賽西婭準備了一張娃娃尺寸的桌子。總之就是國賓等級的待遇。
誓護把伊諾賽西婭放到桌子上,自己改成正坐姿勢。
「那麼,請問您找我是為何事?」
「我有事情想問你,不過在那之前,我要先按照約定,把我們所知道的一切冥府的秘密都說出來。」
伊諾賽西婭的身體變得僵硬。
她擔心地仰望誓護。不用她說誓護也明白。要是聽了斯崔克諾斯的話,誓護又會離閾界更近一步了吧。
「事實上,我們沒有太多時間。透過審問叛徒得以明朗……一股威脅正逼近冥府──不,是這個世界。」
「威脅……和之前那場戰爭有關嗎?」
「沒錯。不過,他們已經不是直接的威脅了。反叛的主謀奧皮亞姆已被幽禁於煉獄之中,罌粟花的殘黨則是按照──花烏頭之君、你還有德拉西娜的意向大致採取寬大的處置。」
「那真是太好了。要是給他們嚴苛的處罰,只會留下禍根罷了。」
「後遺症會比放著他們不管更大?」
「是的,這次的事件不僅是因為奧皮亞姆的野心,還有第三者在發揮〈干涉的力量〉。」
「是魔書Ignis──始原之書嗎?」
「是的,這場混亂的元兇,正是和我的Aegis成對的星帝藏書。」
斯崔克諾斯輕輕摩挲著下巴,對誓護投以深謀遠慮的視線。
「看起來你甚至知道我們也不知道的事。那麼我就更需要在這裡告訴你──什麼事?」
斯崔克諾斯訝異地皺起眉頭,詢問剛才那位女官。仔細注意就會發現房間外似乎正在吵些什麼。
女官恭敬地垂下頭,難以啟齒似地說道:
「是的,有位人士說想見殿下……」
她沒能把話說完。有個人打開她背後的門,正大光明地走了進來。
闖入者有兩名。不知為何衛兵沒有出手,而是容許了兩人入侵。
第一個進來的人,是從頭髮到衣服甚至鞋子全都是「純白色」的女子。
「初次見面,陛下──不,應該要照這裡的習慣稱呼你為殿下才對。」
全然不在意議長的威嚴,女子愉快地打了招呼。誓護跳了起來。
「星小姐!」
「星……這個名字,代表妳是閾界的居民?」
連斯崔克諾斯也難掩驚訝。然而,他驚訝的心情馬上又被覆蓋過去。另外一個站在女子背後的闖入者是──
「久疏問候,不死虛樹之君。」
「失落的麗王!」
擁有和艾可妮特同樣顏色的頭髮和眼眸的年輕人。
看到那個人的德拉西娜把手裡的茶杯弄掉了。
原本還以為她臉色發青向後退,下一秒她便突然沉著臉,用力地咬住牙齒。
「克里瑟派勒姆……你這個……這個蠢蛋……」
德拉西娜強烈動搖,接著勃然大怒。
「所以吾之天眼無法顯現!汝居然隨同閾界之人!汝可知道自己對艾可妮特做了什麼──」
「德拉西娜女士,請冷靜。」
誓護為了保護伶人而站到他前方,試著安撫德拉西娜。
「伶人先生不是抱持著普通的覺悟來到這裡的。而且關於以前的事情,艾可妮特也已經原諒他了。」
「但是……」
德拉西娜就像是艾可妮特的母親。她比誰都還要更近地看著艾可妮特受傷,所以也對伶人抱持複雜的感情吧。
不過,這些都先放到一旁。
誓護把德拉西娜交給斯崔克諾斯應付,自己站在星的正前方。
「我以為妳不會過來。妳總是這麼著急。」
「哎呀,和姊姊見面你不開心嗎?」
「我聽說閾界的人不會直接對這個世界出手。是改變宗旨了嗎?」
「不對哦,桃原同學。」
星噗哧一笑,輕輕把手放在豐滿的胸部上。
「我是星。和名字一樣,是你的引路人。我是為了引導你才來的。沒有邊際,沒有盡頭,存在於夾縫中的世界──就是閾界。」
接著,她對誓護身後的斯崔克諾斯行了一禮。
「再來就是殿下。我有預言要傳達給你等荊棘之園的居民。」
「……那道預言和即將到來的災厄有關吧?」
斯崔克諾斯嚴肅的表情變得更加嚴肅,他低聲說道:
「我等正面對的,自冥府開闢以來前所未有的威脅──」
威脅。他剛才也說過的詞彙。
「威脅是指Ignis嗎?」
斯崔克諾斯對誓護的問題搖搖頭。
「擁有Ignis的人的確是威脅,但如今奧皮亞姆已經失敗,他的部屬也沒有威脅冥府的戰力和企圖。我們真正害怕的是〈相反的存在〉──污穢之顯現Inversas。」
「Inver……?」
「就是光之王哦,桃原同學。」
星帶著沉穩的微笑,富含深意地看向背後的伶人。伶人臉上的表情則是十分嚴肅、陰暗、沉重又痛苦。
「我還有個問題,桃原同學──」
星臉上的笑容突然消失。
她以彷彿看穿心底一般的眼神問道:
「維護世界的和平,或是和小祈生活在一起,你要選擇哪一個?」
Episode 05
要是你做好覺悟,就讓我聽聽你的答案吧。
星這樣說道,把誓護趕出辦公室。
星每次說話都這麼強硬。不過這也是為了保護誓護。因為星之後要傳達的事情,重要到聽了就無法挽回了。
世界,還有妹妹──這兩者的重量並不足以並列視之。可另一方面,對於誓護卻是等價,這點德拉西娜、伶人和星都很清楚。應該連斯崔克諾斯都明白誓護這個人類的行動原理。
桃原誓護要是為了保護祈祝,就算要成為世界公敵也不會退縮。
不過這次──
就算誓護以世界為優先,也不會危害到祈祝的人身安全,就只是誓護不再是人類罷了。
誓護讓伊諾賽西婭坐在肩膀上,踩著沉著的腳步。他沒有回去找艾可妮特她們,只是無精打采地走向庭院。
「欸,伊諾賽西婭……」
他一邊走著一邊問道。伊諾賽西婭或許是察覺到什麼而抖了一下。
「妳之前也說過吧,必須選擇日常,或是整個世界,其中一邊。要是我選擇日常──和祈祝在一起,這世界又會變成什麼樣子?」
伊諾賽西婭打算說點什麼,卻眼眶泛淚地按住腦袋。
「……抱歉,妳被加了『保護裝置』吧。」
伊諾賽西婭還沒有被賦予說出這件事的資格,讓秘密得以不為人類所知。恐怕──這是神的所為。
還是得自己想出來才行。
星真正的意圖;要誓護把祈祝和世界放在天平兩端的理由。
後來幾個小時,誓護都坐在庭院的長椅上思考這件事。
太陽西斜,天空染上了鮮豔的紅色。或許是因為空氣清新的關係,那紅色十分濃烈和美麗,可以望見遙遠的另一邊。
有股無法言喻的感動突然湧上,塞滿了整個胸膛。
即使身處杳無人煙的荒野,世界仍然是這麼地美麗。
明明眼前就是如此美麗的世界,為什麼卻不能和祈祝兩個人一起享受這片天地呢?
眼淚漸漸滲出。他的感情應該是越來越脆弱了吧。
這時傳來了一聲「誓護……」這樣清涼的聲音。
他轉頭便看到背後是斯崔克諾斯。
議長並沒有帶隨從或護衛陪同。誓護慌慌張張擦了擦眼角,對他露出笑容:
「和星小姐的談話已經結束了嗎?」
「及時結束了,所以──想和你稍微說下話。」
「好的,請說。」
斯崔克諾斯點了點頭,坐到誓護旁邊。
誓護驚訝得牙齒直發顫。冥府的領導人竟然和他並排坐在同一張椅子上!
一陣短暫的沉默後,斯崔克諾斯尋找話語似地緩緩開口。
「剛才和星那個看守討論的話題對你來說可能不是那麼愉快……」
「……不會,我自己也知道。畢竟總有一天我還是得做出決定。」
是要知道一切但捨棄為人?
還是遺忘一切,回到日常之中?
並不是說他再也不能和祈祝見面。事實上,身為〈閾界居民〉的伶人也和艾可妮特在一起。不過,肯定不會是以前的那樣了,因為祈祝還是一個人類,而誓護卻已經成為非人的存在。
「剛才看守現身,打斷了我要說的話,我認為這是有原因的。」
「……因為要是我繼續聽議長說下去,我就會離閾界更近一步了吧。」
星一定是在關心誓護,為了讓他在下決定──做好覺悟之前,不要不小心跨過身為人類的界線。
「可是,這個決定太重大了,你並沒有足以判斷的材料。所以我想在讓你不被閾界吞噬的範圍內講講我知道的部分。」
「……謝謝您的關心。我也很想知道這些事情,伊諾賽西婭也是。」
「抱歉我根本派不上用場!」
伊諾賽西婭深受打擊。誓護用食指指腹摸摸她,同時對斯崔克諾斯問道:
「所以說,那個Inversas究竟是什麼?」
「地獄人,也就是極刑犯。」(譯註:和Grammarlies一樣,這裡的Inversas是Inversa的複數形,而Inversa是拉丁語「反轉」的意思。)
「地獄的……居民?」
「沒錯,光之王就是他們的首領。」
「首領?可是地獄應該是在你們的管理下才對……」
地獄是牢獄,他們可有拉幫結派的自由?
斯崔克諾斯靜靜地對誓護投以試探般的視線。
「你知道何謂地獄嗎?」
「……我聽說是罪人墜落到的虛假世界。」
「沒錯。以前的人類們創造出了三個〈世界〉。」
「我們的世界,天堂……還有地獄?」
斯崔克諾斯迅速站起身來。
「稍微走個路吧,我要介紹一個地方給你。」
「唰啦,」斯崔克諾斯的衣服發出摩擦的聲響,他踏出腳步。
誓護連忙抱起伊諾賽西婭,向著斯崔克諾斯追去。
Episode 09
細細的雨飄落在滿是土塊的荒野之上。
雨是酸性的;大地腐爛,空氣如燒灼般發燙。
天色昏暗,分不清是晝是夜。在這座荒野上,幾道零星的人影正在蠢動。
每一個人都衣衫襤褸,皮膚龜裂,頭髮也是亂作一團。
他們渾身是傷,瘦骨嶙峋,甚至還有些人五臟六腑都給扯了出來。
其中既有男人,也有女人;既有發出痛苦叫聲的人,也有累到動不了的人;既有襲擊、啃食夥伴的人,也有抓著自己的臉,掐著自己脖子的人。
他們所有人都同樣飢餓、受著痛苦的折磨。
這裡是地獄,犯下罪行的人類們接受報應的地方。
突然,其中一名餓到像個惡鬼的亡者發現獵物而停下腳步。
他的視線前端是一個少年。
染上櫻色的臉頰,顏色豐潤的金髮,服儀整齊乾淨,是一位和地獄完全不搭調的絕世美少年。
餓鬼佇足原地,呆楞了一陣。
這是幻覺?我終於開始出現幻覺了?他十分困惑。
不過,要下判斷還太早。畢竟要是他並非幻覺──就會是看起來很好吃的食物了。
餓鬼受到食慾的命令,向少年撲了過去。
在這瞬間,一道閃光自少年體內迸散。
閃光橫著划過,將餓鬼的軀體切成上下兩半。
上下半身分別掉在地上。無法想像的痛楚讓餓鬼放聲大叫。然而,不巧的是極刑犯並沒有獲得死亡的資格。他昏死,因為疼痛而清醒,又接著昏死過去。餓鬼一邊嘗受著這樣的折磨,一邊叫個不停。
少年對餓鬼看也不看一眼,只是繼續踏著悠閒的步伐,一旁的其他亡者則是嚇得渾身發抖,紛紛鳥獸散。
不久後,少年的前方出現一縷有如影子般的妖氣且不斷擺動。
有個人從地面下鑽過岩盤現身。
是一名嶙峋得像副骸骨又乾枯的老人。老人畢恭畢敬地低頭,
「您沒事吧,『光』之陛下。」
少年露出有如天使的微笑,回答道:
「別說笑了,『停滯』的,你只要安靜在旁邊看就得了。」
「我這種貨色出手只會污辱陛下對吧?」
「呵呵」,他發出嘶啞的笑聲。
「不認識陛下的人,可就是蠢到無藥可救的笨蛋了。」
「成為餓鬼的資歷尚淺吧。」
「可能因為這邊是地獄的表層,受到的折磨還不夠多。」
少年湛藍的眼眸裡滿是憐憫,他環顧四下。
那幫亡者畏懼少年的力量,紛紛躲在岩石後面發抖。曾經欺騙他人、犯罪甚至殺人的人最後就是這樣的下場。儘管如此,他們還是害怕、詛咒著降臨到自己身上的苦難。
「太可憐了,沒有辦法拯救他們。」
少年露出無憂無慮的笑容,看向背後的老人。
「那麼,停滯的,我們的同胞呢?」
「在這裡。」
老人立刻指向背後。
影子般的妖氣不斷搖動,接著一個個變成人的形狀。
「光之陛下,見您安好,我深感榮幸。我是『困惑』之王。」
第一個出現的是一名妖豔的美女。她的黑髮因為酸液而反射著光澤,她畢恭畢敬地低下頭,長長的睫毛垂了下來,紫色的嘴唇曲成優雅的形狀。
在她身後又有兩個人現身。
「……我是……『悲嘆』之王。」
「『憤怒』之……王。」
一名懶散的年輕人,和一名身軀龐大得像怪物的老人。
三個人的眼中都充滿了深深的憎恨。
這股寂靜的憎惡足以令見者不寒而慄,足以喚醒他們的戰慄之感。
三人詛咒神祇的眼眸滿是畏懼地看著耀眼的美少年──光之王。
「你們的眼神都很棒,同樣渴望鮮血,渴求血肉。」
光之王露出天使的微笑,環視眾人。
「接下來我們將對冥府宣戰。」
『遵命。』
眾人一齊回應。「嘻嘻,」少年開心地笑了。
「為了這天,我可是等了,五萬年啊……終於可以消滅卑鄙的僭主,迎來我等的時代!輝煌的光之治世!」
笑聲響起。這股美聲輕快、清脆,有如天使一般。
Episode 06
斯崔克諾斯穿過用樹木栽植而成的迷宮,向庭園中央前進。
那裡鎮坐著一棟異樣的建築,沒有窗戶也沒有外裝,白色的無機立方體。這座如同巨大墓碑的建築正是〈靈廟〉。
堅固的牆上沒有接縫,就像是一整塊鋼鐵似的十分光滑。
它絕對含有魔力。誓護腰間的Aegis發光並震動起來。
「即使是銀蓮花的雷霆,也無法輕易破壞它。」
「那裡面有什麼呢?」
斯崔克諾斯比了比牆壁,示意他靠近一點看。
誓護聽了對方催促,於是把耳朵貼在牆壁上。
傳來了微微的震動。
為什麼呢?身體竟然鎖了起來,誓護的本能正訴說著畏懼。
震動著鼓膜的是宛如呻吟一般──痛哭的聲音?
他嚇了一跳,從牆上挪開身子。
心臟跳得好快,他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冷汗如雨下。
有什麼東西被封印在裡面。
「人間是虛偽的世界……是真實的世界陷入幻想後形成的存在。它就是那個曾經美麗的世界,明明真實的地表是這個光景。」
他指向遙遠的地平線。那裡是一片荒涼的沙塵大地。
「當以前那個世界毀滅時,人類尋求安居之地,到了現在──」
「……在水槽中做著無法醒覺的夢?」
「沒錯,雖說是水槽,但比你所想像的還要小巧、細微。」
雖然誓護不是很明白,但斯崔克諾斯沒讓他發問,繼續說道:
「在人間被押上罪犯烙印的人,其存在情報會整個轉移到裡面。」
「那麼,這裡面果然是地獄……?」
「這個表現並非事實,不過也算觸及到了。地獄同樣是虛偽的世界,那麼說它在裡面也沒問題吧。然後──光之王也在裡面。」
斯崔克諾斯的臉頰緊繃起來。如險峻的山一般的這個男人正為緊張所迫。光之王之流竟然是這麼強大的敵人!
斯崔克諾斯繼續對畏懼的誓護說出更加衝擊的事實:
「七天後,他們會從這裡面出來。」
「七天……?」
七天──也就是一週後?
斯崔克諾斯沒有說話。也就是肯定了!
「光之王……這個人到底是誰?是罪犯,也表示他是人類吧?為什麼他會有足以威脅你們的力量呢?」
「順序反過來了,誓護。是因為要從他們手中保護世界,我們才會被賦予魔力。」
誓護啞口無言。這是什麼意思?
「因為Grammarlies是教誨師……按下罪人烙印的存在……」
「正是,就是荊棘之園的園丁。我們便是為此而得生。」
誓護對這個詞彙有印象。
艾可妮特說過,「我便是教誨師,荊棘之園的園丁」。
「荊棘之園,也就是充滿折磨的世界。」
「地獄……?」
「而我們便是其園丁,使庭園維持應有姿態的人。種花、拔枝、除草還有驅逐害蟲。」
這就是教誨師,管理地獄的人。
「罪人的魔性和在人間時一樣受到封印。但歲月會化不可能為可能。在他們受到足以死亡──不,實際上死過幾萬次又復活的折磨後,生存本能受到刺激,因此取回魔性。」
「也就是說,人類從最一開始就有魔性……嗎?」
「沒錯,我等和人類是互為兩面的存在。我等能做到的事,人類也能做到,而麻煩的是,他們極刑犯也是。」
終於看清楚話題的全貌了。
原本人類是像教誨師那樣擁有魔性的。
而取回這些力量的罪人──正是地獄人。
誓護一瞬間發現到某件重要得不得了的事情。
可是他沒能來得及搞清楚。當他還在徬徨的時候,斯崔克諾斯又繼續說道:
「光之王率領那些『覺醒者』,企圖顛覆這個世界。」
「要殺掉……神?」
「正確。不過,不只他們,就連我等也無法進入天國。能去天國的人,只有經過『挑選』,受到神之認可的人類。」
「也就是善人……是嗎?」
「簡單來說就是這樣,但我們或他們都不是毫無手段。」
斯崔克諾斯閉上眼睛,在嘆氣的同時說道:
「三個世界將因為三界合一而連結在一起。」
「Ar……mageddon……?」
「人間有為了通行而開設的門,就是『天之窗』。當然,它現在是關閉的,閾界這個狹縫世界的住民把它隱藏起來守護著。」
「是嗎……所以那就是星小姐要……!」
「她就是保護星帝藏書的看守。看守們保護了『天之窗』無數個歲月。」
在這瞬間,一道光「砰!」地在誓護腦中綻開。
全都連起來了。事實逆轉,意義也跟著改變。
反過來了,全部都反過來了!
艾可妮特並不是偶然造訪誓護居住的城鎮。
伶人在那裡下落不明之後,她在那裡進行教誨師的工作。
伶人之所以會去那裡,大概是為了要和星她們那些看守接觸。
星建立起『古書店』的那座城鎮,
正是隱藏著通往天國之路的秘密地點──
「『天之窗』……在我住的鎮上……!?」
伊諾賽西婭摀住臉,不知為何滿臉抱歉地蜷縮得小小的。
「我們也是幾年前才知道看守們就待在那座鎮上,更諷刺的是,讓我們知道這件事的人就是光之王。」
「────!」
「王常常會溜出地獄,潛入人間。他並不是強行突破,而是採用秘密的手法。大概是製造分身送過去的吧,和杜鵑花的魔性有點類似。」
「他這樣做是為了什麼?」
「我不知道,但如今回想,可以認為他知道『始原之書』現身於世,所以前去尋找。」
「Ignis……!」
「園丁會議追著王,因此發現看守居住的地區,接著我們把優秀的戰士當成使者派遣過去。我們認為,只要能和他們,就能得到打倒光之王的方法。」
「那位使者便是伶人──艾可妮特的哥哥吧。」
「沒錯。隨著觀測,那座鎮上有『天之窗』的預測化為了現實。門已經出現過了好幾次。」
聽他這麼一說,之前──從鈴蘭手中帶回祈祝的時候,空中的確出現了一道門。原來那就是『天之窗』嗎!
「地獄人應該也把那裡當成目標吧,為此他們還想要列柱迴廊。我們必須在這裡抵擋他們的入侵。」
「這場戰爭……會贏嗎?」
「很難吧。」
誓護嚇了一跳,不由得凝視起斯崔克諾斯的臉。
「地獄人的魔力十分強大,光是小兵就擁有匹敵遠古教誨師的魔力,他們所有人都和麗王的血族不分軒輊。」
「那麼人數……?」
「大概有十幾萬。」
前些日子的那場戰爭人數最多也就幾萬打幾萬。接下來的這場肯定會更加激烈,而且對手還擁有麗王等級的魔力。
規模和條件都和至今完全不同,勝利的條件等於沒有──
誓護咬牙切齒。如果自己是Aegis「真正的主人」,說不定就會有什麼勝利的方法。
「我等教誨師的總人數有幾百萬,但其中能戰鬥的人不到一成。至於麗王的血族,最多也就幾百到幾千人,實在是難以取勝。」
「呼,」斯崔克諾斯長長地嘆了口氣。
「不好意思我說太長了。之前把你叫出來,就是想聽聽你對這件事的意見,畢竟我相信你是個智者。」
誓護的目光垂向腳邊,陷入長考之中。
用常識來想,沒有方法能取勝。
要選擇祈祝還是世界的抉擇向他逼近。
不過──超出常識可是誓護的拿手絕活。
一定有方法可以不放棄祈祝也不放棄世界就解決這個難題。
「要在這七天做好迎擊的準備是嗎?」
「沒錯,根據從眩這名俘虜那裡得來的情報──地獄人會在七天後衝破靈廟。」
「要不要乾脆把全部的列柱迴廊都破壞掉好了?這樣他們就去不了人間了吧?」
「列柱迴廊無法輕易復原,重新構築需要幾百年的歲月。如果關上通往人間的道路,就算克服眼下的窘境,也無法再制裁犯人了。總之,這個世界的系統會因此崩潰。」
那麼,方法果然只有一個。
「只能用類似賭博……的方法了吧。」
誓護以預告起頭,接著說道:
「請放棄除了這裡以外的所有星樹,然後我要脫離戰線。」
Chapter 2【開戰】
Episode 07
在劈開雲層的瞬間,巨大的搖晃襲向船身。
一股有如胃袋飄起來的不適感也襲向誓護,讓他不由得死死抓著座椅。
「啊,誓護先生,外面有鳥!」
伊諾賽西婭毫不在意搖晃,只是一臉開心地指向船艙上的窗戶外頭。
從雲層縫隙可以看到湛藍的天空。其中白色一點一點的是有著白色翅膀的鳥群。
在盡是荒野和沙漠的這個世界,鳥是很罕見的。
如今誓護就在雲層上方──
斯崔克諾斯為他準備的高速帆船內。
漆黑的船身尺寸不大,大小與郵輪相仿,卻能發揮驚人的速度。鳥群眼看著便消失在盡頭,天空再次變回無垠的藍色。
「還蠻晃的,你沒事吧?」
軋軋的頭敏捷地從船艙的天花板外探了進來。
他迅速一個迴轉,下到船艙中。
「嗯,我沒事。操舵室怎麼樣?」
「船頭那邊很順利──即使如此,靈廟的船速度還是好快啊,比我剛才搭的船快上好幾倍咧。」
「這麼說,就快要……?」
「嗯,快到了。應該不需要再當你的嚮導了。」
「你看起來不怎麼高興耶?」
「啊?這個嘛……我在想會不會見到水仙大人啊。」
「咦……她是這麼,呃……那個的人嗎?」
「不,她當然很厲害了──至少我是這麼想。」
不曉得是不是沒有自信,軋軋一副不大樂意的表情垂下肩膀。誓護開始感到不安了。
「沒問題的,誓護先生。」
伊諾賽西婭在他的膝蓋上打包票。她打開平常揹在背上的書,
「水仙是活過一萬年以上的歲月,最為古老的教誨師之一,也是精通知識與歷史的長老之中的長老──啊,聽都沒聽過的事情我還講個不停!明明只是隻垃圾蟲!」
「是引領軋軋和柃先生進入異能之門的人吧?」
「是、是的,不過不只他們兩位喔。忘卻之谷為魔眼聚集之地……水仙身為那裡的長老,也會照顧其他的魔眼所有者。」
「妳叫她長老,小心被她推下谷底啊。」
軋軋打起了寒顫。以他來說是很少有的反應。
在之前的戰爭中,軋軋壓過了麗王六花羅比尼亞家的王弟赤兜。一介衛士擊敗七劍花者,可是大功一件,是一筆十足驚人的戰果。
他說他接受水仙的指導,異能的本質因而覺醒。
「不過你會怎麼樣,我就不曉得啦。」
軋軋似乎是看穿了誓護的思考,只是勸戒似地說道:
「即使是水仙大人──也不一定連星帝藏書的用法都知道。」
沒錯,這正是誓護想到的事情。
要是Aegis不承認誓護是它『真正的主人』──
那就去學引導出Aegis力量的技巧,『強制地』掌握它。
「你乾脆去問藏書的看守比較快吧?」
「我也這麼想過啊,可是星小姐說的話甚至都要對閾界的居民保密,要是我去問了,說不定會……發生很麻煩的事情。」
「……你還沒放棄當人類啊?」
「桃原誓護最不喜歡放棄,你也知道吧?我不會放棄祈祝,也不會放棄冥府的和平。我會找出不被拉進閾界的方法,成為Aegis『真正的主人』。」
「所以才找水仙大人……吧。」
軋軋看起來不怎麼感興趣,大概是反對這個計畫。
「至少總比坐以待斃好多了。不管這場戰爭如何進展,都需要Aegis的力量。」
「這種時候還淨空星樹,公主還真敢答應你啊。」
「呃,要說答應……不如說是被迫答應的。」
誓護一想起出發前和艾可妮特的那番爭論,不由得愁眉苦臉起來。
常識上不可能接受明明地獄人就要攻來卻還要脫離戰線的作法,儘管如此誓護仍然向斯崔克諾斯提出這個荒唐的作戰……
「──噢,快看,可以看到山谷了。」
軋軋比向外面。誓護和伊諾賽西婭一起往窗戶靠近。
眼下是一片宛如血管的龜裂。
有著Y字的龜裂中央,由斷崖圍起來的區域可以看到幾座建築。
一座小鎮就像緊貼懸崖似地在旁邊建起。是教誨師的村莊。似乎在星樹之外也散布著一些這樣子的聚落。
帆船減緩速度,一邊盤旋一邊漸漸降低高度。
不久後可以清楚看到山谷中的景觀。街道是用風乾磚鋪成,整體看來就像塗了一層白。輪廓明顯全由直線構成,看似粗俗卻有種奇妙的高雅,帶著統一過的美感。
離這座村莊有點距離的山坡側面上有一座古老的宅邸。
以幽邃來形容不知是否合適?古老的房屋是由石頭堆砌而成,上面長滿青苔,簡直就像是遠古的遺跡。不過,看得出到處都經過修整,甚至還有雕刻。
帆船宛如小鳥一般輕輕降落在宅邸前方。
「……我們到了,走吧,我把你介紹給水仙大人認識。」
軋軋嘆了口氣,走上甲板。
他們對操舵手道謝後便走下船,稍稍爬了一下全是岩石的斜坡,來到宅子的大門前。厚重的大門是鐵製的,門前站著兩名女子。
「歡迎你,軋軋。」「歡迎回來。」
女子們各自說著。她們大概都擁有魔眼吧,所以用眼罩遮住了眼睛。
看來早已預料到他們會來。
軋軋走進大門,誓護也緊接在後。
庭院讓人想到日本庭園。不僅造出一條小河,還種植樹木,形成了一個小小的自然環境。在庭園的中央隨意──但位置經過精密計算──放置了一顆巨石。
一名女性就坐在上面。
誓護一瞬間還以為那是坐著的雕像還是其他東西。
徹底的平靜,散發靜謐的氛圍,但又有種坐在玉座上的女王的風格。
宛若流水的頭髮漆黑如墨,肌膚的顏色純白如雪,身著與和服相似、前襟是右方在上的服裝。
這份「寂靜」的美可是前所未見。
女子張開眼睛,當她金色的眼眸看到誓護的瞬間,在她周圍的氣場隨之一變,有如花朵盛開似地突然變得十分華麗。
「你終於來了,桃原誓護。咱就是水仙。」
Episode 10
第一星樹的巴德利亞王宮中正瀰漫一股緊張的氛圍。
艾可妮特躲在分配給自己的房間裡,坐在床上抱著膝蓋。
(什麼嘛,笨蛋。誓護這個笨蛋,成天跟莉雅娜……!)
她不小心想到這裡,連忙把思緒抹去。
(剛才那是口誤!雖然沒有說出來,但就是說錯了!)
因為危機正逼近冥府,實在不能再去想這種事了。
畢竟誓護是那種性格,自然會被莉雅娜耍得團團轉。她知道的,明明是知道的……
艾可妮特帶著不滿又格外無依無靠的心情緊緊抱住膝蓋。
她無意間看向陽台──接著吃了一驚。
輕飄飄的栗色頭髮,纖瘦、嬌小的身軀;是祈祝。
擔任護衛的教誨師待在不近也不遠的位置。
祈祝比平常成熟了兩分,看起來十分沉著。艾可妮特不知怎麼的越看越生氣,於是從床上跳起來。
她輕輕飛起,跳上陽台。
以麗王六花銀蓮花家的公主來說,這實在是有些粗魯的舉動。她無視正要起身的護衛,在祈祝面前著地。
祈祝先是嚇了一跳,接著有些放鬆地垂下頭。
「可以耽誤一下嗎?我有些話想和妳說。」
祈祝沒有回答,不過,哎,平常就是這樣。艾可妮特拉著祈祝的手,在長椅上並肩坐下。
「我想要問妳喔,就是……關於誓護的事情。」
祈祝放在膝蓋上的手緊緊握拳。
「妳到底是怎麼了啊?明明之前那麼黏誓護。」
她還是沒有回答,不過她的表情變了,變成泫然欲泣的表情。
「再這樣下去,妳覺得可以嗎?」
「…………」
「要是有個萬一,妳有可能……再也見不到誓護了喔?」
「…………!?」
祈祝驚訝地看著艾可妮特。但更驚訝的反倒是艾可妮特。
「咦……妳沒聽誓護說嗎?」
點點頭。
「兩天後,這裡就會變成戰場。從地獄──就算說了妳大概也不懂。重點就是,我們教誨師的敵人會大舉進逼。」
根據從包含眩在內的幾名俘虜口中問出的情報。
光之王會在兩天後攻來。擊破靈廟,從地獄爬出。
「誓護應該也會參加這場戰爭。它會遠比至今的一切戰爭還要激烈,就算誓護再怎麼機靈,也不一定能生還──」
眼淚從祈祝的眼角撲簌簌地掉下來。
就這樣嗚噎起來。
「等、等下……別哭啦,這樣不就像是我把妳弄哭的嗎!」
艾可妮特掛懷著護衛的視線,同時拿出手帕替祈祝擦乾眼淚。
「妳……該不會討厭誓護吧?」
祈祝搖搖頭。
「那妳為什麼是那種態度嘛。妳這樣誓護根本不會明白的呀,誓護是個大笨蛋,又遲鈍,完全不懂女人的心啊。」
這番話也刺進了艾可妮特自己的心中。她也對誓護很冷淡──應該說,是很不講理。
祈祝把手帕握得皺皺的,擠出聲音說道:
「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
這句話又刺進了艾可妮特的心頭。
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這對艾可妮特而言也是一樣的。
她不知該如何處理這種情緒。說不定祈祝也和艾可妮特一樣被自己的感情弄得暈頭轉向。
五天前誓護突然說他要離開第一星樹。
他說要去忘卻之谷研究〈魔書〉。
艾可妮特嚇了一跳,當下便說道:
『我也要去!』
接著又慌張地補充:
『因為你是我的護衛……之類的存在。而且軋軋也會跟你去,所以我一起去正剛好,就是這樣。』
然而,誓護搖了搖頭。
『妳是銀蓮花的女王陛下,不是有很多戰士要為妳而戰嗎?妳不可以脫離戰線啊。』
『可是……對了,祈祝呢?祈祝你打算怎麼辦!』
『不是有妳保護她嗎?』
他一臉笑咪咪的。雖然能受人託付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但另一方面她也覺得自己害誓護受牽連。
如果是以前的誓護──豈不會說要帶祈祝一起去?
誓護自己也對祈祝築起了一道牆嗎……?
『我還是不能接受。而且若水仙真實存在──她所使用的應該就是魔性。因為不確定她是否了解星帝藏書……不確定這件事能否成功,就把祈祝留下,實在不像你的作風。』
『不,就是像。畢竟經過我的估測,而且也是因為相信大家哦。』
『──可是!』
『這場戰爭結束之後,我有話想對妳說。』
『咦──』
艾可妮特的心劇烈跳動起來。
這句話……該不會是指……
『為了得到勝利,所以要拜託妳了。』
她在無意識間點頭答應。
回頭想想,這不就是在籠絡人嗎。
事到如今她才感到生氣。一想起來就覺得火冒三丈,胸口揪緊。
「我……」
罕見的能從祈祝口中聽到她的看法。她吞吞吐吐、好像很痛苦地小聲說著:
「一直都在……撒嬌。」
「……撒嬌又如何?至少妳還能做到這件事。」
有些人就算想撒嬌也撒不得。
不對,當然了,她絕對不是想表示那就是在說自己。
祈祝無力地搖搖頭。
她比平常還頑固得多。她擦擦眼淚,認真看向遠方。
她是要宣告自己不再向誓護撒嬌……吧。
祈祝究竟抱持著怎麼樣的感情呢?
就在這時,有個人隨著衣服翻動的「啪唰」聲響跳上陽台。
雖然動作和艾可妮特差不多粗魯,但令人驚訝的是對方也是一個王族。
「艾可妮特!不好了!」
「阿札莉亞──怎麼了?妳的臉好蒼白──」
「地獄人來了!立刻準備戰鬥!」
阿札莉亞話都還沒說完,背後就突然染成一片紅色。第一星樹中央的庭園竄出了火舌。
靈廟正在燃燒……!?
艾可妮特放開祈祝的手,和阿札莉亞一起衝向火場。
Episode 08
誓護在聽到對方自稱水仙的當下就接受了。
她渾身散發出的氣場和妖氣不同,的確有其他教誨師身上沒有的感覺。但是──美麗自不用提──太年輕了!
據說她活了幾萬年,讓人產生她更加衰老的刻板印象。
水仙銳利的目光瞪了軋軋一眼,
「哼。要咱教他的笨蛋也在啊。」
「那……那段日子實在是受您照顧了。」
軋軋用僵硬的聲音機械式地道謝。水仙「哼」一聲不再理他,從巨石上跳下。和服的衣襬捲了起來,可以瞧見白皙的大腿。她手中拿著一把刀,散發出有如窮浪人的氛圍。
水仙無聲著地,簡直就像沒有重量似的。
「呃,初次見面,我是──」
「嗯,咱知道,是統一冥府的救世主大人嘛。」
「咦,不是,我沒有那麼偉大──」
軋軋拉了拉他的袖子,用僵硬的表情搖搖頭。
看起來像是在告訴他「廢話少說」。這是怎麼回事?
「嗯,怎麼了?在意咱的美貌嗎?」
「咦?啊,是的──您比我想像中還要年輕,所以有點驚訝。」
水仙聽到誓護立刻說出的逢迎之語,高興得綻開笑容。
「沒錯唄沒錯唄。咱就是靠這『命』之魔性──『根源之毒』活到現在的,重點還是不會衰老。」
「不會衰老──所以您可以永遠活下去是嗎?」
「雖然不是這麼簡單就能概括……不過這次就算了。反正你終究都要被閾界吞噬,到時候你也能理解咱這樣的存在了吧。」
誓護嚇了一跳,當場愣住。
這個似乎看透一切的女人突然說了些什麼?
「呃,我……還是會變成閾界之民嗎?」
「嗄?這不是由你來決定嗎?」
「咦,可是您剛才……」
「一直跳針吵死了!」
白皙的大腿一閃而過──水仙突然踢了誓護的下巴一腳。
伊諾賽西婭跟著滾到仰望天空,誓護則是如文字所述大吃一驚。
咦?這麼突然?突然就踢人?
「喂,咱啊,最討厭不認真聽人說話的傢伙了。」
這不就是在說妳自己……他心裡這樣想,但想當然爾沒有說出口。
「咱繼續了啊。咱知道你的目的,你是企圖要咱教你怎麼使用那本『魔刃之書』對吧?」
「──是的。請問您為什麼會知道──」
他被水仙狠狠瞪了一眼之後便閉上嘴巴。現在還是先乖乖聽她說完吧。
「咱使劍可是一流……不,該說是超一流吧?輕輕鬆鬆成為最強。」
好強的自信!
「不過,在使用魔性血的方面咱又更厲害了,該說是超絕一流吧?」
誓護不明所以,但畢竟她太可怕了所以沒有吐槽。
「當然了,就算是星帝藏書咱也沒有問題,要咱教你也不是不行。」
思考被看穿了!她果然知道!
「原來您真的連星帝藏書都精通啊!」
「不,我還是第一次看到。」
「咦……那您要怎麼教──」
「一直跳針吵死了!」
誓護又被踢飛了。完全沒有道理啊!
軋軋對他投以滿是同情的眼神。原來他之前說的是這個意思啊?
水仙沒管他們倆之間流動的微妙氛圍,繼續自顧自地說下去:
「咱是可以教你,問題是時間。」
「時間……是嗎?」
「如果一兩天就能學成,就不需要這麼辛苦了。『魔刃之書』是最高難度的星帝藏書……不過,因為超級幸運的你遇到咱這種最優秀的老師──對了,大概花個一百年就夠了吧。」
「一百──」
誓護不由得蹦起來。
「沒辦法等那麼久啊!地獄人已經快來了──」
「吵死了!」
誓護又被踢了。他骨碌碌地滾進了草叢裡。
「你這大蠢蛋!所以咱可以幫你縮短啊!」
「縮……縮短?」
「哼」,水仙用鼻子嗤了一聲,接著露出嚇人的笑容。
「縮短一百年的時間啊。」
Episode 11
那個集團的樣子明顯就很怪異。
該用醜陋二字來形容嗎?
──不對,如果這裡是人類的世界,他們並沒有醜到值得特別拿出來說。
然而,與彷彿花一般美麗的教誨師相比,他們醜到會令見者產生突兀感,而且他們正散發出陣陣殺氣。
猛烈的妖氣,旺盛的執著心,還有即使要親口咬死對手也要活下去的強烈生存本能。這些令人厭惡的情緒讓他們的容貌看起來比實際上還要醜陋。
他們打穿靈廟的石牆,突然蜂擁而至。
靈廟的門衛轉眼間就被擊敗,庭園陷入一片混亂。
雖然襲擊出乎意料,但教誨師的警備也十分森嚴。士兵們察覺到危機,立刻擺出戰鬥陣勢。他們在靈廟前集合,打算把敵人推回去。
但是人數差距實在太大,魔力也相差懸殊!
火焰迸發,雷電閃過,輕輕鬆鬆就打散了教誨師的隊伍。這樣下去庭園會被攻陷──就在眾人都這樣想的時候。
隨著「咚!」一聲震動,有個人宛若流星一般降落。
驚人的踢擊一口氣把幾個地獄人颳飛出去,讓他們撞在靈廟的石牆上。
來者是名南國風的美女;身穿暴露的服裝,用金銀財寶當飾品的女戰士。
是麗王六花天南星家的當家阿羅卡西亞。
「珊德莉亞娜、邱普莉亞、庫爾拉塔。」
她以毫不焦急,甚至該說是輕鬆的語氣呼喚。
三名同樣裝束的女戰士接著現身,每個人都把地獄人一群群掃平。
她們四人有如鬼神一般狂暴。拳打腳踢,使出剛勁,給予地獄人迎頭痛擊。
阿羅卡西亞的魔性是「血肉之毒」。雖然只有四個人,卻是冥府尤為堅固的陣容。
然而──
就像我方有強者一樣,對方也有力量更為強大的人。
「哎呀呀……再廢也該有個限度。」
一名女子踹飛應該是同夥的地獄人,走上前來。
妖豔的美女──但她的美麗是具有毒性的。
她散發著令人想到蜘蛛,即將捉住獵物的妖氣。
一名天南星的女戰士不容分說便上前毆打對方。
她的拳頭確實打進了對手的身體──
然後滑掉了。一股妖氣在大吃一驚的女戰士背後升起,剎那之後便有某個東西從那個地方飛出,將女戰士彈飛。
庭園的土大量捲起,女戰士狠狠摔到地上。
阿羅卡西亞看到這幅景象也臉色大變,帶著險惡的表情睥睨著女子。
「初次見面,麗王阿羅卡西亞。我乃陛下的第三名僕從,困惑之王。請讓我和妳們一同嬉戲吧,污穢的荊棘之園園丁們。」
她一說完,便釋放出猛烈的魔力。
教誨師士兵們被爆風掃倒,統統趴在地上。
真是令人恐懼的力量!阿羅卡西亞瞬間將魔力全部解放,發動麗血開花。
閃耀金色光芒的甲冑覆蓋住阿羅卡西亞的肌膚。然而早在阿羅卡西亞結束開花的過程之前,女子身影就從她視野中消失了。
在阿羅卡西亞的目光跟丟的那一瞬間,一記有如砲彈的攻擊打中她的背脊。
「阿羅卡西亞大人!」
連如此喊道的女戰士也遭受來自死角的一擊。
她們都不曉得對方是怎麼攻擊自己的。
也不知道對方是用拳打還是腳踢。
面對動搖的女戰士們,叫做困惑之王還是什麼的女子露出宛若毒蛇的笑容,為了釋放下一次攻擊而提煉魔力。就在這瞬間──
「咚叩!」一記腳踢命中她的腦袋。
大地粉碎,女子的臉都親到地上去了。
「竟然可以擊退表姊大人,蠻厲害的嘛,就讓妳成為本大爺傳奇的一頁吧。」
降落在女子的頭上,悠哉放話的人。
這名肌肉發達的男子不用說正是奧德拉。
「奧德拉……」
「很不像妳啊,表姊大人。」
奧德拉呵呵一笑,讓魔力爆發出來。
花朵綻放,壓倒性的強大力量。肌肉隆起,力量繼續加大。
困惑之王緩緩抬頭把把奧德拉的腳頂回去。
她的美貌為憤怒所扭曲。剎那之後,女子妖氣飛散四周,兩軍的士兵們和庭園的沙土都如噴水般高高捲起。
Episode 14
誓護正身處於一片不可思議的黑暗之中,只有自己的身邊看得到東西。
他的眼前是抱著一籃果實的伊諾賽西婭。她的身影還算是勉強看得見,但她後面的空間已經為黑暗所吞沒,完全無法看透。
他以前曾經見過一樣的景象,那個時候伊諾賽西婭也在場。就是在為了進入冥府而通過模擬Terminal的時候……
(──就是那個!)
令人畏懼的思考湧入誓護的腦中。
沒錯,就是在模擬Terminal裡的時候伊諾賽西婭曾說過的話。
那些都是真的──!?
那麼,他之前在和斯崔克諾斯的交談中發現到的事情又是……
「誓護先生?」
伊諾賽西婭微微歪過腦袋。不好,居然分心了。誓護連忙冷靜下來,低頭看著手上的Aegis。
Aegis的前面幾頁是拉丁語,剩下的內容則是以看不懂的文字寫成,不過如今的誓護卻能理解文章的意思了。
他明明不懂拉丁文,卻能看懂它的字尾變化、理解單字的意義──是的,就像在閱讀日文的書籍一樣。
這大概就和他能理解教誨師的語言是一樣的原理。誓護的手上戴著「普利弗里希的鐘擺」,就是靠它翻譯的吧?
他現在能翻開以前不能翻開的書頁,讀懂以前讀不懂的文字。
而且,還不只是單純讀懂而已。
現在的誓護能只看一次,就獲得宛如重複閱讀幾十次一般深刻的理解。他的思考變得銳利,感官也被打磨精細,簡直就像精讀了好幾年似的。這就是水仙賦予他的「時間縮短」之儀式定理的恩惠。
突然,肚子裡的蛔蟲叫了出聲,空腹感彷彿現在才想起來似的猛然襲來。
「來,誓護先生,請用。」
伊諾賽西婭變成萬歲姿勢高舉籃子。誓護從裡頭拿出一顆金穗花的果實。
「喀嚓,」他咬了一口。口感既不像蘋果也不像西洋梨,有種淡淡的甜味,濃郁的香氣十分清爽。他感覺充滿了力量,思路也活絡了。
這樣並不足以填飽肚子,但是飢餓感不可思議地平息了下來。
誓護就這樣埋頭閱讀Aegis大約兩天。
『可以縮短……一百年的時間?』
兩天前,誓護做好被水仙踹飛的覺悟,如此插嘴問道:
『這就是,所謂的時間凍結嗎……?』
『不是,那不過是停止你的時間罷了,並不能把它縮短。』
雖然現在一個字都無法理解,但誓護還是默默等她說下去。
『一百年過於漫長,而且還有人正等著你回去。』
祈祝的臉孔浮現在他的腦海中,接著是艾克妮特的。
在短短一瞬間,水仙銳利的眼神流露出一股慈愛之情。
『如同草木仰賴水份,你們人類也依靠吸取他人精氣過活。哎,正確來說是只要和重要的人在一起,元氣就會源源不絕就是了。』
他明白,畢竟他從祈祝和艾克妮特那裡得到了讓他活下去的元氣。
『如果暫停你的時間一百年,你的心恐怕就會因孤獨而枯萎──凋謝。因此,我不會停止你的時間,而是會把它縮短。』
『……請問這是什麼意思?能做到這麼剛好的事嗎?』
『一點也不剛好,讓我告訴你你要支付什麼代價吧,就是你的命。』
『命──』
『距離地獄裡那些混蛋衝出來,已經剩不到六天了吧。把從這裡回去的時間也算上,你能使用的時間最多也就五天。如果一天用掉十年的壽命,五天就是五十年──哎,連一百年也沒有啊。』
她哧哧笑著。她並不是在刻意刁難──而是在測試誓護的覺悟。
誓護無法置信地聽著她的話。
他還沒能完全理解,但他能想像到,如果水仙說的都是真的。
誓護會在短短幾天失去幾十年的壽命?
這樣就不是要不要變成閾界人的問題了!就算誓護繼續當個人類,他能和祈祝在一起的時間也會減少幾十年!
『儘管如此,你還是要做嗎?』
水仙彷彿看透了誓護的不安,提出如此尖銳的問題。
『如果魔書不敞開心扉,你就會完全白費力氣。你只有五十年的時間,一般來說是太勉強了。』
誓護猶豫了一陣之後答道:
『我要做,給我三天──不,兩天就好。』
『有趣。』
水仙舉起手,對隨侍在側的教誨師們打了個手勢。
女子們靠近過來。她們似乎一開始就知道了,所以已經做好準備,帶來了裡面塞滿一堆水果、表面畫著魔法陣的白布。
水仙親手接過白布,在地上攤開,
『每過一小時就吃一顆水果,不過時間沒有太準確也沒關係。重點是你餓了就要吃。我先說清楚,你不吃就會死哦?』
她真的只說了這些,完全沒再進一步說明,就結印發動了魔力。
誓護就這樣被關進黑暗中。
到最後水仙還是沒有給予任何提示。
她也沒告訴誓護該怎麼做,只是把他丟進這片黑暗當中。
會讓伊諾賽西亞同行,也是水仙獨特的體貼。
然而就算是伊諾賽西亞,她也不會告訴誓護Aegis的秘密。
沒有人可以告訴他答案。
他只能面對Aegis而已。
誓護就這樣心無旁騖地讀著Aegis。
「塵土將成為汝之阻礙。」
他試著發聲念出開頭的一個段落。
「欲求魔刃之汝啊,連結吾與世界吧。如此始可終結伊甸之淫威。」
連結──是指「複寫」嗎?
至於伊甸的淫威──是在說「魔性」吧?
這番話看起來隱藏很多意思,但不過就是普通的譬喻罷了。
再之後的內容,說來其實就是歷史。
有幾個英雄得到了Aegis的力量,和擁有魔性的人展開戰鬥。
誓護現在明白了,這些英雄在戰鬥的對象就是地獄之民Inversas。
而他們要保護的是通往天國的門。
誓護不曉得這些是真有其事,還是某個人的創作,但他就是有種不可思議的懷念感覺,好像他以前就知道這些故事似的。對誓護而言彷彿聖經、自幼年便十分熟悉一般……
接著,在翻過三百六十頁的結尾處,以這句話作結。
火焰將會冷卻汝。
(火焰……火焰……難不成是──Ignis?)
「誓護!」
突然被叫到名字讓誓護回過神來。
伊諾賽西婭驚訝到當場翻了過來。她另一邊的黑暗急速消散,漸漸恢復色彩。
誓護的世界取回了光芒,他時隔兩天再次回到原本的「時間線」上。
軋軋正在他面前瞧著他的臉。
「喂,沒事吧?」
「啊,嗯……軋軋,發生了什麼嗎?」
「上課結束了,事態不妙。」
軋軋用力地,有如敲擊下去似地吐出話語:
「地獄人衝出來,在第一星樹開戰了!」
誓護慌忙挺起腰,結果弄掉了他應該好好愛惜的Aegis。
Episode 12
在靈廟的內側──也就是〈地獄〉那邊,有個人正在遠觀戰事發展。
或許要歸功於魔力的恩惠,他隔著靈廟厚厚的牆壁也能看到外面的景象。
一言以蔽之,激戰正在上演。
教誨師的戰力比想像中還充足。足以匹敵麗王六花血族的地獄精銳一個個被擊敗。
就算軀體被撕裂,手腳被砍斷,烈焰焚身──也還是死不了。
地獄之民拖著裸露的內臟四處逃竄。他們是禁止死亡的,換言之就是不會死。就算肉體受到的破壞再嚴重,在帶給他們無比痛苦的同時,傷口仍然會漸漸治癒。
只不過自然恢復是需要時間的。在無法利用魔力修復的狀況下──也就是魔力耗盡之後,會有好一段時間不能回到戰線上。
最糟糕的甚至是被推回地獄。
活屍越堆越高。不,雖然他們不是屍體,但也派不上用場。
「這樣看來……敵人也蠻有一套的嘛。」
外表簡直就像一副骸骨的老人發出乾枯的笑聲。
「這道防衛線可不尋常,到處都是麗王六花。」
老人轉頭看向背後的美少年。美少年──光之王悠閒地坐在王座上。
接著,他和藹地問道:
「停滯的,先遣隊怎麼樣了?」
「離他們最近的是……第四星樹啊,我看看……」
老人汲滿魔力,讓意識飛向彼端。
他閉上眼睛,嘴巴不停咕噥著,就像是在和誰說話似的。半晌後,他粗大的睫毛下方,灰色的眼眸凝視著前方。
「他們似乎正在交戰……不過,敵人是堅守不出的態勢。」
「那就將彼等釣出來吧。」
「我們不拿下其他星樹的列柱迴廊嗎?」
「沒辦法,恐怕它們已經被放棄了。」
「您是指……」
「先遣隊只有區區幾千人──不選擇迎擊這點程度的兵力,而是躲起來拖延時間。基於這點,彼等或已經分出一半的主力來這裡了。」
「這座第一星樹又如何呢?如果他們自暴自棄,也是有可能捨棄這裡全部的列柱迴廊吧?」
「巴德利亞家的小鬼沒這種膽量。」
少年嘻嘻笑著。
「那麼汝怎麼看,停滯的?」
「如果他們已經放棄了一半的星樹──」
「唔呣,」老人摩挲著下巴,遠眺激戰的景象。
「從質與量來看……想必是主力沒錯。這難道不是把最前線當成最終防衛線──集結靈廟的戰力以阻止我方的對策嗎?因為一次能通過的人數有上限,所以地利優勢在對方那邊……」
「不,余給你看看他們的目標是什麼,看吧。」
他向著影像伸出手來,接著一道紅光劃過一部分化為戰場的城鎮。幾個幾何學圖案與光之王的魔力產生反應而隱隱約約浮現出來。
悲嘆之王睜大眼睛。
「噢噢……這可是儀式定理──是要狙擊陛下嗎!」
「彼等在等待余現身,以連同整座靈廟一起炸飛。」
「甚是愚蠢……如此他們也無法全身而退。」
「哼哼……彼等教誨師必定會這麼做。」
少年愉悅地哧哧笑著,從玉座上緩緩起身。
「汝等暫時退下,待余號令,之後便照計劃執行。」
「請問陛下有何打算?那道術式恐怕是破滅的象徵〈瑪哈之輪〉──我不會錯看它那六五五三六倍的威力。若限定攻擊對象為陛下您,您也不可能安然無事吧?」
「前提是它要能發動。」
「────」
「現在是練習的時候。余自己去誘導術式發動吧,畢竟余身體有些遲鈍囉。」
光之王讓斗篷「唰啦!」一聲飄動起來,向持續著激戰的障壁另一邊邁開步伐。
Episode 13
衝出陽台的艾可妮特不由得愕然失色。
敵人的攻擊十分猛烈。他們已經佔領庭園,正湧向王宮周圍!
感到有些焦急的她和阿扎莉亞兩人降落在化為戰場的庭園中。
一群污穢的男女發現到她們並蜂擁而來。艾可妮特毫不猶豫地精煉魔力,讓銀蓮花的雷霆往他們身上招呼。
對手是不死人集團,手下留情毫無意義。敵人眨眼間紛紛化為焦炭接著散落一地。她感到有些噁心,但還是尋找起下一個獵物。
「艾可妮特!看到德拉西娜了!」
阿扎莉亞手指的方向是可以俯瞰庭園的尖塔,德拉西娜就在那裡。
「我過去打聽一下狀況!」
「那我去指揮杜鵑花的部隊!」
阿扎莉亞嘴上這麼說,看著艾可妮特的眼神卻是無比痛苦。要說她的真心,肯定是不想離開艾可妮特才對。
不過,阿扎莉亞還是以女王的身分優先。她高高躍起,和艾克蕾爾與蘇維妮爾會合,衝進敵我的鏖戰之中。
艾可妮特也蹬地飛向德拉西娜的所在之處。她用雷電擺平窮追不捨的敵人,從窗戶飛進尖塔內部。
外表是黑髮少女──的重臣帶領護衛向她靠攏。
「艾可妮特,汝應當無事吧?」
「嗯,現在戰況如何?」
「不妙。」
「看看吧,」她比了比下方。
從這裡就能瞭望整個戰場。激烈的魔力四處交鋒,才讓人以為噴起猛烈的火焰,卻反而結成冰塊。多股力量產生衝擊波,讓破壞蹂躪著美麗的庭園。
她發現了阿羅卡西亞和奧德拉的身影。他們揮一拳就擺平了十名地獄的強者。那幅戰鬥的模樣確實就像鬼神。
阿扎莉亞和她的部隊也在。他們用密集陣形緊緊咬住敵陣的喉頭,讓對方陣形瓦解。
羅比尼亞家的針槐和赤兜姊弟也在奮戰中。
麗王們都身披華美的甲冑戰鬥著。是麗血開花。
「什麼嘛,不是比我想的還有優勢──」
話說到一半的艾可妮特眼前,片片樹葉紛飛。
無數的樹葉在第一星樹的上空飛舞。是落葉!
因為強者們過度的麗血開花,星樹的魔力正不斷被汲取。
「這狀況無法長久,要是魔素耗盡──」
「可、可是對方也在一樣的條件下吧?」
對方也是操作魔力的集團,如果魔素耗盡,兩邊就都無法再使出魔性了。
但德拉西娜一臉憂愁地搖了搖頭。
「汝也知曉吧,地獄人乃不死之身──然吾等非也。若吾等與不死之人相爭,結果顯而易見。」
意思就是──如果魔力用盡,我方就徹底輸了!
「那該怎麼……」
「要來了!」
突然有個影子從正下方飛上來。
大幅隆起的肌肉。這副有如怪物的模樣和其他地獄人大有不同。
他渾身都是力量,同時也充滿著魔力。外表雖是老人,活力卻多得驚人!
老人一揮下拳頭,明明沒碰到尖塔外牆,它卻應聲倒塌。
艾可妮特用雷電掃開飛來的瓦礫,接續以雷擊向老人招呼。
老人雙手交叉。漆黑的雷電將他的皮肉鑽破──
不,並沒有!
男子的皮膚彈開閃電,它一下子就雲消霧散了。
艾可妮特不禁愕然,而這一瞬間足以致命。
老人在空中躍起,朝艾可妮特的方向衝來。他高高舉起拳頭,其中蘊含著令人畏懼的威力。要是艾可妮特中了那一記,她會四分五裂的!
「轟隆!」老人的拳頭隨著似乎能震破鼓膜的巨響打中艾可妮特。
不,他的拳頭在距離艾可妮特十公分處停下了。
阻止他的是一雙纖細的手腕,包覆在白銀甲冑中的纖細手腕。
「妳大意了,花烏頭之君!」
「哼哼,」發出如此討人厭笑聲的人,是美麗的公主琳德.莉雅娜。
莉雅娜的絕對防禦救了艾可妮特一命。莉雅娜緩慢動起手腕,似乎要將老人推回去。
她的手腕猛然陷入老人的皮肉──甚至能耐受銀蓮花雷霆的皮肉。
絕對攻擊;誰都阻擋不了莉雅娜的進攻。
「唔喔喔喔喔喔!」
老人發出痛苦的叫聲。莉雅娜穿破他的皮肉後繼續前進直至割裂骨頭。到她撕裂老人的的手腕、貫穿頭部、將下巴四分五裂的時候,老人的身體才終於飛了出去,隨著四濺的血花一起掉了下來。
艾可妮特面紅耳赤地忍住悔恨向莉雅娜道謝:
「謝……謝謝妳。」
「妳不用和我道謝,誓護會跟我說的。」
「妳又在講那些──」
「公主!快躲!」
德拉西娜把兩名公主拉了過去。就在這瞬間,一股猛烈的破壞力由正下方襲來。
尖塔被破壞得粉碎,一半以上都不成原形了。
剛才那個老人也混在向下散落的瓦礫中從下方跳了上來。
被扯開的血肉表面冒起了一個個凹凸不平的泡泡,眼看著就要堵住傷口。
「請退下,花烏頭之君,這男的和那些敵人不同。」
「俺……俺是……」
老人動著被千刀萬剮、鬆垮垮垂著的下巴,用低沉的聲音細語道。
「陛下的……第二個僕從……憤怒之……王……」
接著,他發出咆哮。
音量大到足以震撼大地。半毀的尖塔再次冒出龜裂開始崩塌!
精力被奪了去。德拉西娜的護衛只因為巨響就被颳走,和瓦礫一起飛了出去。
莉雅娜表情險惡地睥睨著老人。
「對手是死不了的敵人,真夠棘手。」
「……沒問題的,誓護一定會來的。」
兩名公主視線相會,向彼此露出淺淺的微笑。
就算常有不愉快,思念卻是不約而同。彼此相信的對象也是。
但很可惜她們的期待落空而終。
「艾可妮特,快退下!那傢伙──光之王來了!」
德拉西娜大喊,隨後閃光出現,庭園中央升起了一道光柱。
不消多說也能知道那裡就是「那傢伙」的位置。
原本還以為只是光芒奔流而過,但陣列隨即崩潰,士兵們同時被大卸八塊。
沒有敵人或友軍的分別,不管是地獄人還是教誨師統統都被光之刃擺平。它也掠過眼前的老人,將老人的胴體一分為二。
那麼強韌、甚至能耐受雷霆的肉體居然輕易就被分成了兩半!
前線崩潰了。閃光也切下了星樹的樹枝,改變了地貌。
(那就是……光之王!?)
轉瞬間,一道鮮紅的光從庭園往上空照射。
天空中映出幾何學的紋樣。它是斯崔克諾斯精心打造的儀式定理。只要它以最大輸出爆炸,就算是光之王也──
這份期待也落空了。儀式定理宛如被天空吸進去一般消失了。
(沒有發動……!?)
大受動搖的艾可妮特頭頂上閃著閃光彈的光。
莉雅娜看到那道橘色的光,不禁摀住嘴巴。
「撤退……?怎麼會……父親大人……!」
教誨師的士兵們馬上就理解到,那是撤退訊號。
明顯看得出他們喪失戰意,亂了陣腳。
「爾等在做甚!再等就要全軍覆沒了!動作快!」
德拉西娜衝著莉雅娜和艾可妮特咆哮,兩人趕緊向下跳。
於是,在這天。
冥府沒有盼到救世主現身,就這樣落入了地獄人手中。
Episode 15
「你說地獄人已經來了……」
大吃一驚的誓護向軋軋逼近。
「不是應該還有兩天嗎!」
「靈廟那邊遞來了藤蔓:現在正在第一星樹上交戰中──戰況似乎不太樂觀。」
伊諾塞西婭慌慌張張地仰望誓護,他低下頭陷入長考。
「怎麼了,桃原誓護,在煩惱什麼?」
上方傳來了說話聲,讓誓護抬起頭來。
這裡是水仙的宅邸其中的庭園。中央有一顆渾然天成的巨岩,而水仙就和兩天前一樣坐在那上頭。
「水仙大人……」
「光看你的表情就知道,看來『魔刃之書』沒有承認你啊。」
「……對不起,要在兩天內完成還是太嚴苛了。」
「你就別道歉了。意外的是如你所說,一切似乎都在這兩天結束了。第一星樹現在已經淪陷。」
「……您看得到嗎?」
「咱也教過龍血樹家的那個小鬼──好像叫德拉西娜來著──論千里眼咱可比她厲害了。」
水仙看向遙遠的另一端,搖了搖頭。
「沒戲啦,那些傢伙拿下了列柱迴廊,他們的斥候已經到人間了。」
她沉默地看著誓護,諷刺地笑了一笑:
「怎麼,和你預測的一樣吧?正因為你知道會這樣發展,你才會捨棄除了第一星樹之外的所有列柱迴廊。」
分散出去的戰力終究還是保護不了列柱迴廊。
所以才會毀掉其他的列柱迴廊──讓我方的戰力得以集中。
讓友軍集中到同個地點並發起迎擊。敵人也一起集中了過來。因此名曰儀式定理的陷阱就能發揮作用──應該是這樣的。
當然他也知道對方不會如他所願。
最後會演變成總體戰。到那個時候就必須要有Aegis的力量。
但是做出這個決定可謂十分艱難。或許是因為儀式定理沒有發動吧。正因為〈瑪哈之輪〉無比強大,才無法維持發射的姿態……似乎是這樣。只要對方的襲擊早於他的預料,儀式定理就不會完成。
恐怕光之王早已猜透我方的打算。
甚至為此先發制人,散播假訊息……!
陷入沉思的誓護肩膀被軋軋扯了幾下。
「誓護,趕快走了。」
「咦,要去哪──」
「傻子,要消沉還太早了吧。當然是第一星樹啊。」
「沒用的,別想了。」
冷冷地回應他們的人正是水仙。她用鼻子發出哼笑聲,
「軋軋,你應該也知道吧,從這座山谷回去,再怎麼快都要花上一天。等你們到那,敵人的本隊早就進入人間了。」
「可是!其他的列柱迴廊都給誓護破壞了,要追著他們去人間也只能先回第一星樹了!」
「笨哪,你覺得他們還會讓列柱迴廊留在那裡嗎?」
「────!」
「他們可不會眷戀冥府之類的地方。他們去到人間後想到然爾就會破壞它。」
軋軋咋了咋舌,用詢問著「怎麼辦?」的表情看向誓護。
水仙也一同對誓護投以考驗他的視線。
「第一星樹已經徹底淪陷,敵人有半隻腳踏入人間了,而另一方面,你們身處這世界的盡頭,也無法熟稔『魔刃之書』──可謂萬事休矣了吧。那麼,你想怎麼辦?」
誓護和伊諾塞西婭對看一眼,朝彼此點了點頭後,他告訴水仙:
「事已至此,我不會再依賴Aegis了。」
「哦?」
「我想法太天真了。桃原誓護原本就不是這樣子的角色。」
「你這是什麼意思?」
「努力修煉、得到力量再贏取勝利──我不是這種類型的人。狡猾地取得優勢、鑽對手的空子,最後勉強得勝──賣弄小聰明才是我的風格。」
「你蠻有趣的嘛,桃原誓護。不過,得先贏了才有本錢誇誇其談哪。」
水仙發出「哼哼哼」的笑聲,一臉快活地俯視誓護。
「那麼具體你打算怎麼做?現在出發趕不上,也沒有方法追到人間去,你要怎麼解決這個難題咧?」
「我會在人間解決這一切,而我也有方法追過去。」
「哎……再怎麼不濟也有魔書。說不定你可以在那幫人破壞列柱迴廊之前到達。只要能從中央突破──」
「不。桃原誓護這個人雖然喜歡胡來,但絕不是有勇無謀。」
誓護笑著否定道。水仙的臉上第一次露出看似意外的表情。
「……你在想什麼?」
「要是敵人真的進入了人間──差不多也該去迎接他們了。」
在訝異的水仙面前,誓護將雙手的手背貼在一起。
他左右手的無名指上各有一隻交雜著金銀兩色的斑紋,形成蛇的圖案的戒指。
那就是教誨師必有的裝備「普利弗里希的鐘擺」。對誓護來說,也是當他要存在於冥府時必不可少的物品──兼通訊工具。
誓護閉上眼,送出意念,對象則是應該已經來到冥府的他。
不久後,誓護背後的空氣搖動起來。
出現了彷彿海市蜃樓般的現象,一道道波紋在空間中擴展開來。流暢得一點聲響都沒發出,宛如打開一道看不見的門一般,某個人從裡頭走了出來。
軋軋睜大了雙眼。水仙也嚇得目瞪口呆。
現身的是一名青年。
戴著眼鏡,充滿知性的風采。
「你真的來了,我很感謝你。這樣我也可以戰鬥了。」
誓護朝對方笑了笑,挺起胸膛說道:
「走吧,千秋,我們去守護世界。」
Chapter 3【如此地,輕而易舉】
Episode 16
那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假日──原本是這樣的。
一個平穩的陽光傾注而下的下午。大道上充滿了活力,熙來攘往的人們幸福地享受著陽光與溫暖。
在露天咖啡館品味咖啡的香氣,在公園的噴水池旁休憩,與戀人和家人度過再當然不過的時光。
他們就這樣突如其來地撕裂了這些幸福。
有某種東西破壞大樓的地板、柏油路和草皮,從地底下爬出。
沒有一個人打從一開始就理解這種超乎現實的現象。
不過等到爬出來的東西──宛如兇猛野獸的他們把群眾推倒、啃噬,把血肉吃得到處都是的時候,人們才終於理解。
理解到有什麼恐怖的東西出現在這個世界上了。
他們接踵現世,轉眼間就擠滿了整座小鎮。
一邊重覆著痛苦的呻吟,一邊襲擊、吞噬了市民。
他們四處追趕亂竄的人群、踢飛車輛或是破壞建築。而且還不是靠著一般的方法。有些人噴火、颳起風雪,或是引發地震。
是暴動,還是恐攻?不,是比那些更加殘酷的單方面屠殺。
Episode 17
有個人正從學園的時鐘塔俯瞰這幅景象。
「真沒意思……」
說話者是一位讓一頭黑髮、一身黑衣隨著風搖曳的少女。
「竟然如此輕易就讓地獄人入侵……唉,我可太了解了,所謂靈廟的威光也不過就是這點程度的東西罷了。」
少女把手放在尖塔的屋脊上,回頭望向背後。
「天狼,你原本就知道會如此發展了嗎?」
在少女的背後,一位美麗的青年坐在屋簷的角落。藍白色的頭髮隱約帶著光澤,如天上的星星般閃爍。
夕陽下的側臉毫無表情,看起來對街上的慘劇也沒有興趣,只是心不在焉地看著。他是個散發出有點隨便的、頹廢氣息的青年。
「……是啊,我知道哦,鈴蘭。」
他靜靜地回答,語氣就像在自言自語。
「連草王之君──奧皮亞姆殿下沒能掌控冥府的事也是?」
「我認為他真能做到也無妨。」
「你之所以不執著於此,是因為有光之王……對吧?」
他點點頭。雖然回答得很清楚,但視線始終沒有看向鈴蘭。
感覺不到感情的起伏,聽起來就好煩。他究竟在想什麼?同樣不知道。
鈴蘭擅長的「映照心靈的鏡之毒」在這個男人面前也沒有意義。
如何努力都看不穿心靈的存在──
這令她十分生氣,但同時也有種招架不住的魅力。在他面前不需要努力看穿他的心思,在某種意義上也能說是一種安心感。
「追根究柢,光之王到底是什麼人?」
鈴蘭用夾雜著嬌嗔和焦躁的語氣,宛如盤問似的問道。
「你可以大方告訴我了吧?為什麼人類──罪人會有那麼厲害的魔力?和Ignis有什麼關係嗎?」
「妳去問本人──光之王吧。」
在他說完話之前,鈴蘭就感覺到背後出現一股驚人的妖氣。
彷彿全身的血結成冰一般的恐怖。隨後,劇烈的搖晃猛地從腳下傳出。
時鐘塔──是大地在搖晃!
「轟隆」、「轟隆」,它搖晃著大地,從黑暗中逼迫而至。
空間裂開,露出了黑暗,屋簷的一部分粉碎、消失了。
好重,只有這裡的重力異常活躍。某種東西──空間試圖把他排除出去。他正在被現世,被這個世界拒絕!
從黑暗中現身的是一名露出有如天使般微笑的美麗少年。
「天狼,汝懈怠了。」
和他臉上的表情徹底相反,責難的話語往天狼身上打去。
「汝不是和余約好要開啟〈門〉嗎?以西結的脊柱仍未覺醒?」
這時,有什麼東西從鈴蘭腦海中閃過。
這位少年有點眼熟,好像……在哪看過……
天狼還是用虛無的眼眸看向少年,以毫無抑揚頓挫的聲調問道:
「……荊棘之園的園丁呢?」
「列柱迴廊已經破壞掉,彼等無法再追來了。」
少年始終掛著笑容,簡直就像在談笑一般,
「之後三界合一便能完成,只剩進攻天上而已──汝居然在這種時候妨礙余等,余氣得想把汝大卸八塊了呢。」
他白皙的手緊抓住自己的胸口。
在僅僅一瞬間內,少年的笑容背後可以看到一絲痛苦。
「呵呵……那幫禁軍也慌了吧。五臟六腑遭到啃噬的折磨,汝應該不會明白,是吧天狼──星帝藏書的看守啊。」
少年的笑容忽然和鈴蘭記憶中的笑容重合了。
「你就是──原來如此……我懂了!」
「哦……?沒見過的面孔呢。」
少年看向鈴蘭。當他的視線一接觸到鈴蘭身上,她就膝蓋無力,開始發抖。
「我曾在教誨師的資料上……看過你。在十三歲的幼齡就殺害三十五名兒童的兇犯。羞辱、貶低死者的『惡魔之子』……亨利。」
「哦……余居然聽到個這麼古老的名字。」
他輕輕微笑,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但這抹微笑卻恐怖得連根奪去了鈴蘭的力氣,而且讓她非常討厭。
「只因為這麼點罪惡便要在地獄度過五萬年的余都無法承受這些痛苦,之於其他亡者又會是多大的苦痛?即使是完全相反的存在,也撐不上太久……已經沒有使用Ignis的空閒了,天狼,快點開〈門〉!」
少年的眉間出現光芒,穿過和天狼僅有咫尺之間的位置。
剎那之後,郊外的山丘坍方了。樹木同時倒下,發生走山。他就像切蛋糕一樣輕而易舉把山斬斷了!
「請稍等,光之陛下。」
天狼絲毫不為所動,和剛才一樣用毫不關心的語氣答道。
「接下來將由這位鈴蘭為您開門。」
聽到自己名字的鈴蘭跳了起來。
「可以拜託妳吧,鈴蘭?」
「……嗯,只要是為了你。」
光之王似乎這樣就滿意了,他抑制住妖氣,斗篷唰啦一聲翻起。
「十五分鐘之內完成,余不想等太久。」
他留下天使的微笑後就從時鐘塔上一躍而下。
這退場方式毫無心意。鈴蘭從緊張感中解放出來,頓時雙腳無力。
面對突然倒下,即將要腦袋著地的她,意外地由天狼的手支住了她。
「沉住氣。快去吧,照陛下的旨意行事。」
鈴蘭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點點頭。
她清楚天狼的盤算。
沒錯──正是為了這一天、這個時刻才培養他們的。
她原本以為奧皮亞姆的結果是命運使然,但她錯了。在知道天狼的存在後,她才終於明白這一切都是出自於天狼的意志。
「我走了……去孩子們那裡。」
鈴蘭立刻挺直腰桿,吻了一下天狼。
只有乾燥的味道,沒有意義的吻。
胸口如火燒般疼痛。她懷揣著無法嚥下的念頭,向虛空一躍。
降落的地點是她已經熟悉的小鎮。
那個鈴蘭一直用來尋找他的地方──
Episode 18
山丘上的古老教會裡是一片寂靜。
昏暗的禮拜堂中,黯淡的光線照過彩繪玻璃穿了進來。
宛如時間停止一般的寂靜,讓小鎮上的混亂就像沒發生過似的。
禮拜堂中央有一排排的長椅,一對少年少女正坐在其中一張椅子上。
少年戴著眼鏡,容貌讓人感覺到一股知性。少女則是抱著一個壞掉的洋娃娃,面無表情地呆望著不知道哪個遙遠的地方。
他們是千秋和亞托莉,和教誨師一樣擁有異能的人類。
這時,兩人背後的牆壁上突然出現了扭曲。
石砌的牆壁宛如海市蜃樓般搖動起來,滲透出一股妖氣。
「一段時間沒見了,我可愛的孩子們。」
「盟主大人……!」
穿過牆壁現身的人是鈴蘭。千秋站起身來,恭敬地上前迎接。
接著他以罕有的慌張模樣說道:
「在下有事請教。城裡的狀況究竟是──」
「歡喜吧!『那個時刻』馬上就要到了!」
鈴蘭輕輕地、以歌唱般的語氣說道。另一方面,千秋則是面露困惑。
「那個時刻……是嗎?」
「沒錯,再明顯不過了,就是實現我們願望的『那個時刻』。」
鈴蘭話一說完,人就消失了。
她以令人害怕的速度踏出腳步,在剎那間縮短距離,撲進千秋的懷裡。
下一個瞬間,鈴蘭白皙的手腕整隻陷進了千秋的胸口,直至手肘的部分。當然指尖早就將其貫穿了。血從她的指尖滴下,把地上染得血跡斑斑。
「……盟、主……大人……!?」
「咳噗!」千秋吐著血,同時以無法相信的表情看著鈴蘭。
鈴蘭凝練起妖氣,打算窺探千秋的內心深處。
然而流入她心中的只有混亂的表層思緒,沒辦法看透心底。但看到他的眼神也能明白,就算胸口被貫穿,他仍誓要向鈴蘭獻上一片忠誠。
她對千秋這樣的想法感到滿意,又再次轉了轉手腕。
魔力從千秋體內湧出,試圖自行治癒傷口。
不僅如此,魔性也發動了,切開了他周圍的空間。
他的魔性──用來打開空間產生〈道〉的力量試圖給他離開的出口。
鈴蘭當然不會讓它得逞,於是她把魔力推回去、干涉它,妨礙〈道〉的形成。
捲成漩渦狀的風;向四面八方延伸的裂痕。魔力狂暴起來,在地面、牆壁和天花板上刻下一道道傷痕。
「來吧,繼續使出更多的力量!」
鈴蘭高聲笑著,一邊轉呀轉地挖著千秋的胸口。
「再來,再來!再狂暴點!你也不想就這樣死掉吧?來!」
千秋的魔力越來越高漲──
接著在眨眼間消失無蹤。
在吃了一驚的鈴蘭面前,千秋的身體變成黑色,在化成灰後崩塌了。
黑灰飄散在空氣中,很快就看不到了,什麼都沒有留下。
「……這是怎麼回事?」
鈴蘭讓殺氣沸騰起來,瞥了一眼呆站在旁的亞托莉。
亞托莉面無表情的臉上一瞬間流過一股像是畏懼的表情。
──剛才那個果然是亞托莉製造出來的幻影!
一心只想窺探她心思的鈴蘭剎那間被烈火包覆。
然而火焰馬上熄滅,可以看到她毫髮無傷。
衣服的表面只有一點焦痕,皮膚上則是一點燒傷都沒有。
「怎麼回事──這是我們要問的吧,盟主大人。」
襲擊者不覺得可以打倒她吧,只聽到對方冷靜地說道。
禮拜堂的入口站著一位矮小的少年。
有著會讓人錯認成少女的中性容貌,頭髮染成金色、戴著銀色耳環的少年──海王。
「莫名其妙就想把刀真殺了,妳才奇怪吧。」
「哼哼……你好啊,忍。」
他連招呼都沒回,只是讓魔力高漲起來,同時瞪著鈴蘭。
「……妳想利用我們對吧。」
「嗯,是啊。」
「我們到底算什麼?是祭品就是了?」
「嗯,沒錯。」
「妳打算殺了我們……打開通往那什麼天國的〈門〉對吧?」
「是啊,沒錯,非常明顯的!」
鈴蘭像是終於忍不住似的噗嗤笑著。
「我太驚訝了,像你們這樣愚昧的小鬼居然知道這麼多。到底是誰指點你們的呢?哎,不用回答也沒關係,因為我會看你的內心──」
鈴蘭的眼睛閃著妖異的光采。
魔力變得充沛起來。從鈴蘭體內湧出壓倒性的妖氣──
……什麼都沒有發生。
鈴蘭自己也驚訝到了。她訝異地凝視著海王,略微歪了歪頭。
好奇怪,讀不了他的心。
魔力受過天狼進一步增幅的鈴蘭我,魔性居然不對他起作用……?
「鈴蘭,妳這樣是沒有用的。」
她看到海王後方又出現了一名少年。
她想忘也忘不了那張端正的面孔──
「桃原……誓護……!」
Episode 21
在距離第一星樹西南方約一百公里的地方。
艾可妮特站在夜空下這片淒涼的荒野上。
沉悶的寂靜填滿了周圍的空間。
一名受傷的將官正在接受另一位治癒術的操作手所施與的治療。
作業肅穆地進行著。然而負責救護的教誨師忽然停下手,抬頭看向指揮官柃將軍並搖了搖頭。
柃隔著面罩仰視傷患,敬了一個銀蓮花式的禮。
負傷的將軍眼看著越來越衰老、枯萎。儘管艾可妮特想要出聲慰勞他的付出,但我方的損傷並沒有輕到可以讓她挨個慰問。
光是銀蓮花一族就出現了足足一千人的死者。
周遭一帶充滿了眩目的光。這是因為枯萎殆盡的教誨師殘骸,肉體一邊發出燐光一邊化作粒子消散在空間裡。
艾可妮特只能看著那些光升上天空,在星空下消失無蹤。
(謝謝。真的很抱歉。謝謝你們……)
王者是不容許哭泣的。艾可妮特懷著祈禱注視著他們的逝去。
稍早之前的撤退絕說不上順利。
敵人的追擊和預想的相反,來得十分激烈。
他們原先以為敵人的目標只有列柱迴廊,但地獄人異常執著地追著他們。冥府的軍力四散各地,分散成南北兩部。
斯崔克諾斯率領的巴德利亞家、天南星的阿卡羅西亞家和針槐的羅比尼亞家逃到了第一星樹的北側,而另一方面,阿札莉亞的杜鵑花家和艾可妮特的銀蓮花家則是被逼到這裡。
本隊在隔著第一星樹的另外一邊──恐怕有幾百公里的距離。
敵人奪去了第一星樹,向人間發起突擊,不過不是所有人都去,還有數萬人規模的部隊停留在第一星樹。說實話要搶回來應該很難吧,而且就算搶回來了,被破壞的列柱迴廊又要如何修復……
「花烏頭之君,茶已經準備好了。」
一道女聲從已經想得老遠的艾可妮特身後傳來。
頭髮是藍紫色的劍士──艾克蕾爾。她是阿札莉亞的隨從兼衛士。
有警衛把守的大本營,一座緋紅色的帳篷正吸引著艾可妮特。
「沙漠中魔素稀薄,您會著涼的,請來裡面。」
艾可妮特有點猶豫,但最終還是輸給誘惑,走進了帳篷。
「哎呀,我深愛的人哪,妳居然凍成這樣!」
她一走進帳篷,阿札莉亞就緊緊抱住了她。
雖然阿札莉亞的行為舉止和往常一樣,但她還是一副拼命在忍耐的樣子。依靠著艾可妮特的身體比以往還要沉重、癱軟無力。
艾可妮特也沒力氣把阿札莉亞推開了。她慢慢地把阿札莉亞帶到設置在中央的桌子前面。
在帳篷一角,蘇維尼爾抱著槍在打瞌睡。神經未免太粗了,真是個剛強之人。艾克蕾爾把她敲醒,要她幫忙做雜事。
帳篷中還有一位嬌小的少女。
祈祝,就坐在艾可妮特的對面。她不安地垂下眼,視線落在桌子的表面上。
她的皮膚沒有血色,肩膀也在微微發抖。
……這也是當然的。她還不了解狀況吧,而且和誓護也有五天沒見了。一個人被丟到這樣的異世界,被捲入了戰鬥,而且還處於敗退中。
在艾可妮特凝視著祈祝的時候,初衷再度貫穿了她疲軟的內心。
沒錯,現在不是消沉的時候,一定要保護這個女孩才行……!
「艾可妮特,來,讓身體暖和一點。」
阿札莉亞遞來了紅茶。艾可妮特接過茶杯,讓熱氣烘著臉一陣子。好溫暖,心情平靜了一點。
「我們還沒有輸。稍早和不死虛樹之君通上藤蔓了,麗王六花──雖然實際上是五花──依然存在,我們這邊也有戰力。」
「嗯,謝謝妳。」
她對阿札莉亞擔心她感到高興,但反過來說也覺得枉費了。
敵人團夥已經到達地上,人間究竟怎麼樣了?
教誨師是荊棘之園的園丁,監視極刑犯的獄卒,這就是他們之所以存在的意義。不該只是默默看著地獄人的暴行。
他們必須奪回第一星樹、修復列柱迴廊,為了保護人間而戰。
但這非常困難,倒不如說是不可能辦到。
如果有人能翻轉眼下的情勢,那就是──
「誓護……」
恐怕,只有他了。
艾可妮特目不轉睛地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她左右手的無名指上有一對「鐘擺」。她讓它們兩兩貼合,灌注意念。
阿札莉亞放下紅茶杯,對她投以探詢般的眼神。
「艾可妮特,怎麼了?」
「……誓護他……」
她看到祈祝又猶豫了,不過最後她還是說了出來:
「連結不上。從剛才開始就一直都是這樣。」
就算呼叫誓護的「鐘擺」也沒有反應。
也就是說──不知道誓護人在哪裡。
Episode 19
鈴蘭睜大了眼睛。
她眼前的是桃原誓護──
這是她才想到,於是目光落在腳邊。
地面隱隱約約罩著一層光芒。
仔細一看,牆壁和天花板也在不知不覺間散發著乳白色的光。
誓護沒有炫耀勝利,只是平淡地肯定鈴蘭的疑問。
「沒錯,妳現在就在Aegis的結界中。」
整座建築都在結界的範圍內!在鈴蘭四下張望想尋求逃生的時候──亞托莉的身旁出現了另外一道身影。
千秋刀真。
在鈴蘭注意到的瞬間,千秋的踢擊就往她肚子上招呼了。
失去了魔力這個後盾,現在的鈴蘭不過就是個柔弱的少女罷了。空手道社的前任主將所踢出的一擊可以輕輕鬆鬆就破壞一位少女的身體。
千秋的手肘毫不留情地往騰空而起的鈴蘭天庭上敲過去。
鈴蘭雖然對體術有點自信,但前提是要用魔力強化過身體的能力。以徹頭徹尾的肉身面對千秋只會屈居下風。
她一瞬間頭暈目眩,天旋地轉。
鈴蘭眨眼就被放倒,面向天空倒在地上。
這是何等屈辱!居然就像個人類一樣輕輕鬆鬆給打倒了!
「和桃原說的一樣啊。」
千秋嘆了口氣,以難以忍受的語氣和兩位同伴說道:
「桃原說的沒錯,盟主大──鈴蘭想要殺了我們。」
「……是啊,如果沒有亞托莉的力量,剛才……我們早就死了。」
海王悔恨地點頭。千秋看著誓護說道:
「桃原,抱歉,直到剛才我內心都還在懷疑這是不是你的策略……我們的確是……被捨棄了啊。」
「……沒錯,你們終究只是打開〈門〉的道具罷了。」
伊諾賽西婭輕手輕腳地在誓護肩上出現了。
「人間本來就是排除了魔性的世界,會對魔力產生過敏反應。」
她動著小小的手代替誓護做說明。
「只要有像各位這麼強大的魔力暴走,空間就會產生變形,〈門〉的拘束也會鬆開──啊,非常抱歉明明沒人問我我還自己說個不停!」
「那麼……御子神死去的那時候也是……」
千秋低頭看著鈴蘭,又彷彿要確認一般看向誓護。
「由宇死掉的……那時候也是。」
誓護的腦中浮現出愛川由宇死去的時候,在天空裡出現的巨大的門。
「那扇門……都是吸取了他們倆的生命……才出現的嗎?」
誓護帶著難以忍受的情緒點點頭。
「那麼我們……」
千秋的聲音在顫抖。
「之所以給我們力量……讓我們沉迷其中……往毀滅的方向前進……只是為了……要讓我們死嗎……?」
誓護緊握拳頭,沒有其他的動作,就只是點了點頭。
這時,某個人忽然噗嗤一笑。
「是啊,沒錯,再明顯不過了!愚蠢的人類們!」
是鈴蘭。她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但同時也在笑。
「不過你們要感到光榮。並不是誰都有資格……必須是為了無聊的事執迷不悟、憎恨這個世界的人才行。得到魔性並對使用它毫不猶豫──像你們這樣的愚者才配得上是〈燃燒殆盡的祭品〉!」
她滿臉愉悅地噗嗤笑著。
千秋緊咬牙根,海王則是背過臉去。
連擅長面無表情的亞托莉也淚眼婆娑。
他們的心裡多半浮現出了死去的同伴身影。
他們單純的念頭、想要改變世界的想法居然被用在這種目的上。只是為了這種目的──
清澈的笑聲響徹禮拜堂。
它帶著強烈的悲傷色彩,久未停息。
Episode 20
當太陽消失在西邊的稜線下時,誓護步履蹣跚地走出教會。
風好冷。傍晚的山丘只有寂靜,墓地籠罩在淒涼中。
眼下的城鎮也出乎預料地安靜。混亂照理說還在持續,但只有幾縷煙裊裊升起,其餘動靜幾乎沒有,也聽不見慘叫和爆炸聲。
地獄人似乎出於某種原因暫停了破壞行為。
他逡巡了一下視線,便在半山腰上看見了千秋的身影。
他心不在焉地呆站在墓前。
「千秋。」
千秋沒有回頭,只有用聲音回應道:
「盟……鈴蘭呢?」
「海王和亞托莉正看著她。」
到了眼下鈴蘭也終於老實了。他們用皮帶束縛住她的身體,而且也有木刀之類的武器。當然了,覆蓋著教會的Aegis結界仍然存在,因此鈴蘭不可能靠自己逃脫。
不曉得是不是接受了,千秋再次沉默不語。
他低頭牢牢盯著墓碑。誓護也被勾起了興趣,於是從他背後窺看。
被擦得發亮的純白墓碑上刻著「Marie」的字。
瑪莉耶。不,真理惠?
這時千秋忽然笑道:
「……桃原,還真諷刺啊,在一切翻轉過來之後……你終於變成我們的同伴了。」
「不……」他搖搖頭。
「錯了,應該是我們變成了你的同伴才對。」
千秋曾經說過,為了改變世界,希望可以一起戰鬥。
這個計劃雖然看似充滿了誇大妄想,但他們的確做出實際行動,也使一些人犧牲了。
然而這一切全都在鈴蘭的掌控之下。
千秋仰望急遽變暗的天空。
「由宇死的時候……我非常憎恨你,但或許……那是因為我不想承認我的罪行。由宇他……」
誓護對他突然自說自話有點困惑,不過他沒有用疑問打岔,只是等他說下去。
「國中的時候,他有陣子不來學校……有一次我去了他家。」
「────」
「他父親出來應門,用非常凶暴的態度跟我說「沒有問題,你別再來了」……我很驚訝,所以打電話向由宇確認。」
「……他怎麼說?」
「由宇說他『沒事』,接著又說『不想再見到你了』。」
千秋嘆了口氣,低下頭。
「事到如今再回想,那番話說不定就是他的求救訊號。當時的我……一定是裝成沒發現。我很害怕,害怕知道真實。」
他不知不覺間握緊拳頭。
受過充分鍛鍊,皮膚變得十分厚實的拳頭簡直就像石頭一樣堅硬。
千秋低頭看著自己的拳頭,憤怒地說道:
「面對他伸過來的手,我居然……沒辦法抓住……沒辦法……保護他。我……我……好丟人!」
千秋對自己憤怒而全身顫抖,但誓護什麼事都做不了。
笨拙的安慰之類的也完全沒有意義。
因此,誓護選擇把心裡想的直截了當地說出來:
「……千秋,你之前說過的,我也……曾經想過,要是有人殺害祈祝,卻沒有被追究任何罪行……」
千秋一臉不可思議地回過頭來。誓護筆直凝視著他。
「我一定會恨他,恨這個世界。」
「────」
「一定會覺得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什麼正義。」
「桃原……」
「所以我想要了解你們的心情。因為我也愛著自己的妹妹。」
誓護露出飽含自己真實心思的笑容。
最終千秋要怎麼接下呢?
「到現在……我終於想起一件事。」
千秋的視線再次回到墓碑上,悄聲說道:
「真理惠小姐──從前這間教會有這麼一個人。」
「這座墓的主人嗎?」
「嗯,她也和我們一樣……是那起事件的受害者。」
於是,千秋告訴了誓護。
關於真理惠這樣一位不可思議的女性。
毫無私心、為人盡心盡力,慈悲為懷──也有點呆呆的女性。
「我一直……都不願去聽,她臨終時所說的話。」
「…………?」
「她最後是這麼說的──罪孽,一定是能償還的。」
誓護吃了一驚。
罪孽可以償還?她確定嗎?什麼罪都可以?
「回想起來,我也是想要補償由宇所以才做到這樣。明明我自己的心情是……換作是我,我只會憎恨殺害母親的人。」
接著連世界都打算改變。
打造出一個能毫不留情給罪人死亡的『公正』世界。
以眼還眼,以命償命。
達成復仇,能以權力做到公平公正的世界正是他的理想。
「我不是聖人,真理惠所說的話也不能完全理解,但是……事到如今,我能模糊地想像出來。我不太會說……犯了罪的人,他們自己或許也是遭受到了什麼對待……」
出現了一段彷彿在尋找言詞的空檔。
不知為何誓護也開始能理解他想表達的意思了。
舉例來說,就像千秋想改變世界一樣。
不管原因是這個世界,還是疾病、憎惡、弱小都好。
難道不是因為哪個人身上發生了什麼才讓他犯下這種罪行的嗎?
因此而犯下的罪最終只會是他一個人的罪而已嗎?
某種層面上他難道不也是「犧牲者」……?
「所以……能補償也好,不能補償也好……就算寬容到給他機會……也沒有關係……」
「────」
「就算真有地獄,有轉生輪迴,有這種想法……也不會是錯誤。」
「……千秋,你很厲害了,我還沒辦法這樣下定論。」
「我……我們殺了一名教誨師。」
他輕輕鬆開拳頭,眼光落在手指上。
千秋的兩隻無名指上戴著一堆閃耀金銀光澤的「普利弗里希的鐘擺」。
這是教誨師來往人間與冥府所必須之物。正因為有了「鐘擺」和「道」的異能,千秋才得以進入冥府。
這對戒指原本的主人已經從這世上消失了。
「我既不恨她也不討厭她,我只是為了自己的方便就殺了她,這種行為……我覺得……不就跟那個隨機殺人犯一樣嗎?」
千秋的表情蒙上了一層陰影所以看不到。然而,他很痛苦,很後悔。
被醉心的對象背叛──知道夥伴是白白送命,讓他正在受痛苦折磨。要是真的,陷入絕望、徹底屈服也不奇怪,但他的人格還有眼下的狀況都不允許。
誓護迅速向千秋伸出手,快得對方也沒注意到。
「贖罪吧,千秋。儘管我不知道能償還到什麼程度。」
千秋一臉不可思議地凝視著誓護的手。
接著又滿是躊躇地看著誓護的眼睛。
誓護點了點頭,千秋的表情馬上崩潰──
一條淚水沿著臉頰滑落。
誓護內心吃了一驚。
這個人,總是十分冷靜的千秋居然在誓護的面前……哭了!
為了目的可以心平氣和地殺掉教誨師的他。
用暴力威脅人類,想用恐怖主義改變世界的他。
誓護還沒有器量能完全接受這樣子的他。
也不知道是不是該真正去相信他。
但他的確認為現在流著淚的千秋也像是一名〈犧牲者〉。
片刻之後,千秋戰戰兢兢地、宛如要觸碰易碎品一般摸到誓護的手。
誓護反過來抓住千秋的手,拉了過去並緊緊握住。
彼此的體溫傳來,手熱得彷彿要燒起來似的。
千秋眼中流出的淚水停不下來,讓他的眼鏡蒙上一層霧。
接著,他大哭起來。
他哭得就像是咆哮似的,宛如把一直以來壓抑住的熱烈情感丟出來一般。
誓護看著他抽抽搭搭地哭得像個小孩似的,第一次覺得他們終於成為了真正的朋友。
Episode 22
「妳說連結不上誓護──?」
阿札莉亞宛如要確認一般重複道。
艾可妮特點了點頭。晚了幾秒後,祈祝打了一個哆嗦,縮起身子。
不安的感覺突然流過艾可妮特全身。
原本想說可能是因為他忙於修習Aegis之類的事情──
但她忽然想到,也有可能是他出了什麼事。
該不會其實他也在剛才的戰場上?
接著在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打敗了……
「不用擔心,那個男的可不魯莽。」
「但他可是誓護啊,他會像個笨蛋一樣心平氣和地幹傻事!」
艾可妮特給自己所說的話吃了一驚。是啊,誓護的想法總是超乎常理。
她忽然想到……
「說不定他在人間呢。」
阿札莉亞好像也有一樣的想法。她一臉深謀遠慮地說道:
「如今列柱迴廊一座都沒留下,『鐘擺』的藤蔓延伸不到人間,因此才連結不到誓護……」
艾可妮特想:的確有可能。
若是誓護,就算他能想到「特別的」方法去人間也毫不奇怪。
然而他是怎麼辦到的?十三座列柱迴廊全都被破壞了,現在沒有方法可以前往人間。而且忘卻之谷可是在世界的盡頭,從那裡究竟要怎麼過去……?
不,不管他怎麼辦到的都好。
要是誓護真在人間。
他不就是靠自己一個人在戰鬥嗎?
整個人間不就只剩誓護能戰鬥了嗎?
她一直忍耐住的眼淚突然落了下來。
好不安,好擔心,她的內心快被壓垮了。雖然她想止住眼淚,但她停不下來,只能拼命用手背擦著撲簌簌流下來的眼淚。
「……艾可妮特。」
阿札莉亞輕輕碰了碰艾可妮特的肩膀。
她猶豫了片刻──接著窮追不捨似地問道:
「妳愛誓護對吧?」
艾可妮特嚇了一跳,抬起頭來。眼淚因此往外飛,啪嗒啪嗒地滴到桌面上。
「才、才沒有!我只是作為一介麗王,對這個世界感到──」
「我也深愛著妳喔。」
「────!」
充滿熱情的這句話讓艾可妮特無言以對。
「請不要糊弄我,這是沒有意義的。我很明白,妳愛著誓護。」
艾可妮特一臉狼狽,彷彿要逃避祈祝的視線似的背過臉。
「真、真的沒有,不是那樣的。誓護他……是個笨蛋、壞心眼、性格彆扭、不懂察言觀色,又遲鈍。」
「不懂察言觀色又遲鈍對吧?」
艾可妮特想道:「慘了。」但阿札莉亞還是露出壞心的微笑,尖銳地指出:
「遲鈍得沒有發現妳的心意。」
「才沒有!妳別挑我語病了!我是真的──」
被阿札莉亞用熱切的眼眸凝視,艾可妮特又把話嚥了回去。
阿札莉亞的眼神十分認真,就像對艾可妮特說「請和我做朋友」的那個時候一樣。
她是個智者,要欺瞞她是很難的,而且這樣很忘恩負義。
如果真心當她是朋友,那麼應該也要誠實回應她的心情才對。
祈祝定睛凝視著她們。
艾克蕾爾聚精會神假裝沒有聽見的樣子;蘇維妮爾則是再次打起瞌睡。把這兩個人從意識中趕出去就好。
艾可妮特垂下眼,擠出聲音說道:
「……我不知道。」
她坦承自己真實的想法。
「可是,只要一想到誓護……我就覺得好害怕,害怕得……不得了。」
「害怕?」
「我害怕把心寄託給某個人,害怕完全去相信誓護,因為如果我喜歡上他了……」
她的眼淚撲簌簌地掉。
「我怕……他就這樣不見了……」
是內心的傷口勾起了她如此不安的情緒嗎?
她曾經被她尤為信賴、深愛的人背叛過。
阿札莉亞宛如要咀嚼艾可妮特的話語似的沉默了下來。
她輕輕摸著艾可妮特的頭髮,像是要安慰她一般將她摟進懷中。
接著她等艾可妮特冷靜下來,一字一句地說道:
「妳是在說克里瑟派勒姆吧?」
「…………」
「不過,那位的確也回來了呀。」
「────」
「回到妳的身邊。而且如今他也依然很重視妳。」
沒錯,克里瑟派勒姆回來了,為了艾可妮特而戰。
他一直都在保護她。
阿札莉亞像是要讓艾可妮特充分理解一般輕聲說道:
「如果是真心愛一個人,任誰都會感到不安,因為害怕失去對方……心這種東西並非一成不變,但我覺得正因如此才彌足珍貴。」
她淺淺微笑著。
今晚的阿札莉亞溫柔得令人不可思議。
然而,就在艾可妮特心情放鬆、和緩下來的這個時候──
阿札莉亞的表情突然變得異常緊繃,
「艾克蕾爾!」
她迅速指示道。艾克蕾爾也是老將了,馬上就明白主人的意志。
她以宛若紫電戰機般的速度抱起祈祝,向旁邊一跳。
艾可妮特現在也終於發現了。
如電到一般連皮膚都覺得痛的重壓、惡寒和殺氣的凝聚體!
有什麼正在迫近。已經到──這裡了!
在蘇維妮爾跳起來的瞬間,帳篷破了,有什麼人衝了進來了
那人衝到祈祝附近,和艾可妮特擦身而過,直直往前。
帳篷被撕得殘破不堪,殘缺的布在風中飄著。
快得令人恐懼,甚至會誤認為炮彈。
謎樣物體把外面的士兵們牽扯進來,同時衝過幾百公尺的距離,陷進荒涼的大地裡才停了下來。
他撐起身子,轉向這邊。
有著人類的外表,渾身都鼓著肌肉的老人。
是剛才對戰過的那個老人!
「小……小姑娘……」
他正在嘟噥些什麼。這實在太令人毛骨悚然,讓艾可妮特不寒而慄。
守衛們揮刀就砍,有無數把劍在老人身上──完全沒有砍出傷痕。渾厚的肌肉把劍彈開,讓他一道傷口都沒有。
老人毫不把他們放在心上,只是轉著頭環顧四周。
「小姑娘……小姑娘……小……哦?」
他的眼神一捕捉到祈祝便立刻睜得老大。
接著一直線衝了過來。目標不是艾可妮特而是祈祝。
「祈祝!」
艾可妮特的慘叫響徹夜裡的荒野。
Chapter 4【三界合一】
Episode 23
誓護忽然回過神來。
這裡是古舊的禮拜堂。
微弱的燈光照著「夥伴們」的臉龐。
「誓護先生?」
伊諾賽西婭坐在展開的地圖上微微歪了歪頭。
「啊,抱歉……剛才稍微想了一下祈祝那邊的狀況。」
「我明白──啊,非常抱歉我居然一副什麼都知道的語氣!」
「冥府大概已經淪陷了,不過有議長、艾可妮特和阿札莉亞公主保護她,應該沒問題才是……」
「……換作是以前的誓護先生,就算祈祝小姐被保護得好好的,也還是會非常慌張。」
「是啊。」
他的心底的確起了陣陣波瀾,但至少腦袋還算冷靜。
這樣確實很不可思議。若是以前的自己,根本就無法繼續保持冷靜,應該會馬上放棄戰鬥,轉而確保祈祝的安全吧。
不過,現在的誓護知道必須去做什麼。
祈祝的安全只能拜託給他能信賴的「夥伴們」了。
現在的他該想的不是祈祝的安全──
而是如何去保護祈祝要回來的世界。
誓護繃緊神經,環視著新來的「夥伴們」。
「抱歉,那我們回歸正題。」
圍著桌子的人還有千秋、海王和亞托莉三位。城鎮的地圖在桌子上攤開,伊諾賽西婭則抱著油性筆坐在地圖上頭。
還有一個人,就是被丟在禮拜堂中央的鈴蘭。
她的手被綁在背後,整個人被綑在柱子上,眼睛也矇得緊緊、耳朵用耳塞塞住,所以應該不用怕她聽到誓護等人的對話。
這樣對待一名少女感覺有點可憐,但這也是她應得的。誓護他們正在開作戰會議,要是作戰計劃外流,一切的努力都將化為泡影。
「我們終於要和那些Inversas──地獄人戰鬥了。」
「桃原,你是認真的嗎?」
千秋彷彿要測試誓護的覺悟般盯著他的眼睛問道:
「就靠我們三個人面對十幾萬敵人?」
「是四個人,我也會拿起Aegis戰鬥。」
「其實是五個人……啊!對不起我這種垃圾蟲居然敢把自己算進去!」
「不管怎樣都只能打了,你們也沒有戰鬥以外的選擇,就算你們不喜歡,我也要麻煩你們協助我,這都是為了拯救世界。」
誓護看著千秋,接著把視線移到海王身上。
海王起初還看似鬧彆扭地把頭轉向一邊,但注意到誓護的視線後,
「說實話,我覺得這種世界乾脆毀滅算了……但是被當成工具利用後就要這樣結束,我接受不了。」
誓護安心了。沒問題的,海王也會戰鬥。
亞托莉仍然面無表情,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不過她沒有說出否定的意見,只是一直等誓護說下去。她也沒問題。
「首先來確認先決條件吧,我就開門見山說了,敵人的目標是你們三人。」
誓護依序看向另外三人,彷彿要確定般說道:
「只要你們的魔力使用過度──〈暴走〉到足以致死,他們的目的就達成了。對吧,伊諾賽西婭?」
「是的,他們的目的是使〈門〉出現以打開〈天之窗〉。」
伊諾賽西婭點點頭,繼續補充說明:
「魔力在人間很脆弱,教誨師之所以不能開花也是如此。只要在這個世界引發劇烈的魔力失控──會出現類似地震的現象──空間的封閉性便無法維持,因而造成破洞。」
誓護聽著她的說明,忽然想到一個疑問:
為什麼那個什麼「破洞」的會是〈門〉的外型呢?
這難道不是某個人特意製造出來的結果嗎?
就在誓護左思右想的時候,海王身體向前探,提出了另外一個問題:
「敵人也和我們一樣有魔力吧?把他們打倒沒問題嗎?」
「可以,如果他們可以成為〈祭品〉,那就不需要再培育你們了。」
海王沉默下來。千秋也以「原來如此」的眼神看著鈴蘭。
「地獄之民不會死,因此也不會發生因存在消滅而產生的時空震。」
「那麼小東西,告訴我要怎麼對付死不了的對手?」
「只能把他們趕回地獄去。」
「要怎麼做?」
「方法有兩種。」
千秋、海王和誓護都專注在伊諾賽西婭的話語上。唯獨亞托莉仍然面無表情地呆呆抱著人偶。
「地獄之民總是受到禁──好痛!」
伊諾賽西婭就像被看不見的鐵鎚敲到一樣,腦袋搖搖晃晃。
她抱著頭,淚水在眼眶打轉。應該又是那個「保護裝置」吧?到這種時候也還在正常運作。
「詳、詳細的說明恕我省略,總之他們本來是不應該在人間的存在……他們總是會感受到痛苦,應該說一直受到來自體內的攻擊。」
「體內……?」
千秋感到不可思議地反問。伊諾賽西婭淚眼汪汪地點頭,
「從人類的世界把他們趕出去的力量正在產生作用,以各位的說法來講,就是有個像防毒軟體之類的東西一直在攻擊他們。」
「……原來如此,所以他們暫停侵略也是因為這個?」
「恐怕這就是原因。最先開始橫衝直撞的時候,只要動作越劇烈,痛楚就會越強烈,這點應該連最底層的也能明白──啊!非常抱歉我這種人居然敢用最底層這種高高在上的字眼!」
也就是說,他們之所以停止進攻、暫時按兵不動,是為了避免浪費力量……應該。他們或許是在等鈴蘭殺害千秋他們,讓〈門〉打開。
「伊諾賽西婭,繼續說,那個痛苦是什麼?」
「在禁……防毒軟體的攻擊下,只要傷害超過一定限度,他們就無法再待在人間而被排除出去。」
「也就是回到地獄?」
「沒錯。他們和教誨師一樣是靠魔力修復損傷,如果負傷到了無法修復的程度……」
「重點是給他們足以致死的痛擊就可以了吧?」
海王哼笑了一聲。
「講簡單一點不就好了?」
「那麼另外一個手段是?」
這次換千秋問道。伊諾賽西婭仰望誓護:
「就是誓護先生的Aegis。」
誓護低頭看著手上的紅銅色書本。
沒錯──它正是誓護的殺手鐧。
「他們現在的存在本身就是魔性──『不應該出現』的存在,也無法像教誨師那樣能用『鐘擺』讓自己的存在系統跟世界相容。他們是用魔力讓自己強行插進這裡的,因此只要禁止魔力──禁止他們的存在本身,他們也只能回地獄去了。」
「……明明才說過不依賴Aegis,但終究還是得靠它嗎……」
誓護露出苦笑。
不過誓護第一次聽她這樣說時感覺看到了光明,這也是事實。
如果敵人能用Aegis趕出去,只要有明確的戰術,他們就能得勝!
「桃原,那本星帝藏書出力範圍有多大?」
「使用一次的話……半徑勉強有一百公尺左右。」
千秋露出複雜的表情陷入沉思。
「問題就是人數了。具體來說你想怎麼做?」
「應該是,引誘吧?」
「引誘──?」
接著,誓護開始說明作戰的詳細內容。
Episode 25
誓護說完他的作戰構想後,其他三人開始各自進行準備。
千秋聚精會神地看著地圖,把內容記在腦中。身為秀才的他想必連區區一條小巷都能記得又快又牢。
誓護看著海王舒展筋骨,亞托莉綁鞋帶的模樣,開始一個人沉思起來。
『人類是會轉世的。』
艾可妮特說會,意思就是教誨師是不會轉世的,那麼和教誨師屬於同樣存在的千秋他們也……
「桃原,你怎麼了?」
千秋敏銳地察覺到誓護心不在焉,於是一臉擔憂地問道。誓護笑著岔開話題:
「我們一定要順利完成,一起活下來。」
「當然,這也是……我唯一能做到的事了。」
他們對彼此笑了笑。
「桃原,開始吧,憑我們四個人。」
「不,是五個人哦。」
誓護抱起坐在膝蓋上的伊諾賽西婭。
正在讀書的伊諾賽西婭則是茫然地仰望誓護。
「伊諾賽西婭,這樣好嗎?」
「咦?您在說哪件事呢?」
「妳原本就是星小姐為了讓我能『前往冥府』而安排給我的領路人,不需要陪我去那麼危險的地方啊?」
「沒關係,星一定也是想到這點才會安排我跟隨您的。」
伊諾賽西婭闔上書本,滿是感慨地說道:
「儘管我只是個小小的星帝藏書,是條只會光說不練的垃圾蟲……但經過了這麼長久的時間,也認識了各式各樣的人,不過唯獨您,我還是第一次產生想要為您加油的念頭──啊非常抱歉我又高高在上了!」
「謝謝妳,我真的很高興。」
誓護笑著說道,伊諾賽西婭也跟著笑了笑。
「喂,桃原家的少爺啊。」
一道聲音傳來。海王的表情看起來有些生氣。他比了比鈴蘭,
「那傢伙怎麼辦?就把她丟在這?」
「……Aegis也不能一直保持展開狀態。」
然而Aegis的結界一解除,鈴蘭又會取回魔力了。
「那麼,還是把她幹掉好了?」
有什麼東西「咚!」一聲插在桌子上。
是刀子!一把刀身很寬,外型粗獷的大型刀。
確實,如果是現在的鈴蘭──只要用這把刀刺下去,就能殺死她。
「等一下,我不想殺她。」
誓護放心不下艾可妮特,因為鈴蘭是她「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就算鈴蘭犯下大罪,要殺她也不是個很有趣的想法。
至少要先問問艾可妮特的意見再做出最後的決定。
「那你到底想怎麼做?」
「這……」
「這件事可以交給我來處理嗎?」
突然有道聲音打岔進來。
所有人抬起腰擺出預備姿勢,連亞托莉也出現嚇了一跳的反應。
聲音來自禮拜堂的後門。有個人正從通往出口的路上走來。
目光最先停留在對方夾雜銀色與紅色的頭髮。
鮮紅色的雙眸;有如鬼斧神工的壓倒性美貌。
對方看似懷念地瞇起眼睛。
「這裡還是老樣子,疏於防備。」
他微笑著說道。誓護和千秋看到這名青年便同時開口:
「伶人先生!」「伊吹先生──」
他們的聲音重疊在一起。誓護感到兩倍的驚訝,
「咦,千秋……你認識伶人……嗎?」
「我才想問……」
「要聊可以回頭再聊,現在你們必須出發了。」
伶人動聽的美聲如告誡般說道:
「我希望你們能把鈴蘭交給我。千秋──以你也能懂的方式來說,我是教誨師,而且比那邊那位鈴蘭還要強得多……所以你們什麼都不用擔心,只管做好你們該做的事就可以了。」
誓護瞬間陷入猶豫。
他想聽聽「夥伴們」的意見,於是看了看他們的臉。海王和亞托莉儘管滿臉驚訝,但都沒有表達肯定或否定。
不過千秋點了點頭,就像是在說可以信賴伶人一般。
「我知道了,那就交給你。」
誓護也點點頭,決定把這件事交給伶人處理。
不過他沒注意到伊諾賽西婭這時露出了複雜的表情。
Episode 27
在城鎮中央高聳的市政府大樓樓頂。
一張玉座放在視野絕佳的地方,而上頭坐著一名絕世美少年。
他便是光之王,率領地獄人的地獄首領。
光之王周圍站著幾名有如石像的地獄人。
他們可以守衛在王的左右,所以應該是幹部等級的吧。然而就算是可以擔任光之王護衛的強者,「來自內部的」攻擊也一樣讓他們很痛苦。雖然他們站得直挺挺的,一動也不動,但每個人都皺起眉頭,露出苦悶的神色。
在人群之中只有一名老人面不改色。雖然他雙眸形同枯槁,但他是光之王的心腹,人稱停滯之王的大幹部。
光之王滿面春風地俯瞰城鎮──
然而,從王的眉間卻突然發出一道光芒,將城鎮一分為二。
「轟!」爆炸慢了一些才發生。方才光線經過的地方宛如噴火一般高高飛起,建築物一棟接著一棟崩塌。
看來他的心情和臉上的表情相反,非常之差。光之王一面無趣地望著隨著轟響塌落的大樓和開出大洞的道路,抱怨似地說道:
「太遲了,讓余久等可謂不知死活,天狼究竟在拖什麼──」
就在這時,冷不防出現一道光柱。
在城鎮一角,距離此地約數公里處出現了一道耀眼的圓柱。
這並非……光之王引發的現象。
它眨眼間擴展,成為巨大的結界。
「……發生何事?」
「那裡是憂慮之王展開兵陣的地點。」
停滯之王用手比了個手勢,隨後其中一名幹部瞬間消失,片刻後又像消失時那樣瞬間出現。
該人在停滯之王面前跪下,開始報告:
「似乎有數百名同胞因為剛才那道光而消失了。」
「什麼!數百名地獄之民?一次就被消滅了?陛下,這究竟是何人所為──」
「停滯的,汝的疑問很愚蠢。能和我等對抗的僅只一人。」
光之王瞇起眼睛,嘻笑道:
「令人可恨的魔刃之書啊,該死的看守……竟然播下如此惱人的種子。」
「可是魔刃之書的使用者應該已經拋棄冥府才是……」
「那汝告訴余彼為何物!」
魔力冷不防炸裂,凝集過的光芒向四方奔流,有數名幹部的胴體慘遭千刀萬剮,停滯之王的右手腕也三兩下就四分五裂。
停滯之王慌忙退下,提著滿是鮮血的手腕垂下頭:
「非……非常抱歉,我多嘴了……」
光之王露出耀眼的微笑,再次向小鎮看去:
「真有趣,此世不應有無步可走的棋子之類全然無趣之物。讓余看清這魔刃小童能否成為余之敵手吧。」
開朗的笑聲迴盪在空氣中。
所有幹部都畢恭畢敬地下跪表示忠誠。
Episode 28
誓護和千秋攜手奔過這條建築崩塌、路面殘破,四處都是血跡和採訪直升機的殘骸,車輛遭棄置不顧的馬路。
而一群面貌宛如餓鬼的地獄人正緊追他們不放。
人數大約有一百人以上。
這幅景象簡直就像殭屍電影一般,而且他們也的確是「活蹦亂跳」的殭屍。他們發揮令人恐懼的敏捷力,一下蹬牆、一下跳躍,用充滿立體感的動作追逐誓護兩人。
此時,最前面的那隻終於接近到誓護背後,抓住了他的手腕。
下一瞬間,誓護的身影就忽然消失。
當然,千秋也同時消失了,這幅景象看起來就像他們倆衝進一個看不見的入口裡。地獄人跟丟了目標,便把速度慢下來,開始環顧四周。
「他、們、在、那!」
在其中一隻指出的方向上,附近一棟大樓的屋頂,兩名少年就站在那裡。
地獄人再次開始追擊。他們輕盈地跳躍,在水泥地上踮起腳尖,向著屋頂飛簷走壁。
然而,就在他們到達屋頂時,兩個人又消失了。
接著兩人又出現在其他地方……
就這樣,在一次次撲空過後,巧妙誘導過的一大群人終於來到了大路的廣場上。途中一直有不同的人群加入,最後人數膨脹到將近一千人之譜。
而相反的方向又有一千人規模的同胞往這裡過來。
兩名感覺很美味的年輕人就正好位於兩群人的中間點上。
這次他們終於追到了。
確信即將勝利的他們同時撲了上去。
足足有幾千人的團夥蜂擁而至。跳躍,接著攻擊,壓在誓護和千秋身上,開始撕咬、啃噬著兩名年輕人。
他們互相爭奪獵物,連碎屑都想吃得精光。
誓護和千秋轉眼間就被吃得一乾二淨。
這時,其中一名襲擊者感到不可思議地停下咀嚼的動作。
他把手伸進自己的口中,把一塊肉片──其實是手腕──拉了出來。
那塊肉片一下子就失去色彩,化為沙粒而崩毀。
剎那之後他的腳下就飛出刺眼的光芒。
附近一片全身光粒構成的海洋。在乳白色的溫暖光芒包覆住他們的瞬間,他們發出慘叫,拼命抓著自己的喉嚨。轉眼間每個人的身體就宛如燒完的灰燼那樣塌落。
幾千名地獄人一口氣消失了。
幸運逃過一劫的最後一隻慌張回頭。
畏懼光芒、倉皇逃竄的他背上突然燃燒起來。
驚人的熱量。地獄人瘋狂橫衝直撞,但火焰仍沒有消失。
燃燒、燃燒、燃燒,連柏油路都燒到融化,地獄人就這樣燒得一點都不剩。
海王從屋頂俯瞰這幅景象,笑道:
「如果是這種雜魚,我也是做得到的嘛。」
「哈啊、哈啊,」他發出劇烈的喘息。似乎用了不少魔力。
「忍……Good job。」
亞托莉小聲說道,豎起大拇指。
「海王,謝謝你。如果給他逃掉,我們的作戰就會曝光了。」
在亞托莉身後的誓護夾雜著苦笑、一副開玩笑的語氣說道:
「幸好你是我的同伴,最一開始認識你的時候,我還以為你絕對不是能成為夥伴的那種人。」
「我不相信有錢人,這點至今沒有改變,不過……」
海王也看似害羞地苦笑道:
「現在和有沒有錢沒關係吧。不管是你還是我,都是靠自己的命去拼。我可不是在這種狀況下還要吵架的小鬼。」
心無芥蒂的兩人對彼此點了點頭。他們不知不覺產生了同伴意識。
稍早前誓護在說明作戰的時候,海王露出訝異的表情。
『引誘……是什麼意思?』
誓護瞥了一眼鈴蘭,確認她耳塞沒掉之後,
『敵人的目標是你們,所以你們要當誘餌。』
『──原來如此,所以才能引誘嗎?』
千秋點點頭。他似乎光靠一句說明就明白了。
『你和我靠著反覆發動Aegis以誘導敵人──最後一網打盡。』
『你這說法簡直就像在捕魚一樣。』
『那我們要怎麼做才好?』
海王打岔道。誓護環視了其他三人之後,
『這麼一看才發現,你們其實是很平衡的隊伍。』
誓護想著「這真諷刺」,又繼續說下去:
『亞托莉小姐的能力是製造物體──就用這能力像剛才騙過鈴蘭那樣做出我們的人偶,或者說假人。幸虧它可以像本尊一樣動作靈活,精巧到連那邊的鈴蘭都看不穿。首先敵人會被騙。』
『然而亞托莉的能力不靠近到一個程度就用不了──』
海王說到這似乎也注意到了,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這樣啊,我直到剛剛都以為我的能力是攻擊用的……』
『沒錯,你的物質燃燒讓你很適合扮演護衛的角色,它也可以用來阻止敵人靠近。』
『接著再用刀真的〈道〉……』
『你和亞托莉小姐的能力都能對移動中的物體使用,我要發動Aegis也很方便。因為我也有〈魔法鑰匙〉──以打開千秋的〈道〉──只要和你們合作得夠好,我們就可以無止盡地移動下去。』
海王嘆了一口氣。亞托莉也悲傷地蹙眉。
沒錯……直到最近,他們都還有另一位夥伴。
如果有愛川由宇的〈眩惑〉能力。
接下來的作戰應該就能執行得更輕鬆吧。
『只能靠我們去做了。』
千秋睥睨了鈴蘭一眼──彷彿要甩掉過去般將視線轉回來後說道:
『這也是為了由宇,當然還有御子神。』
所有人都對他說的話點點頭。
而誓護等人現在正在執行這份作戰計劃。
「反正我們都要下地獄了,拉人上路能多一個是一個。」
海王笑了,他身旁的亞托莉也點了點頭。
誓護懷著複雜的心境看著他們倆。
他們倆──不是連地獄都去不成嗎?
伊諾賽西婭似乎察覺到了誓護的想法,她想要說點什麼,但還是作罷,一臉抱歉地把臉埋在誓護的肩膀裡。
「桃原。」
千秋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他只有上半身浮在半空中。他正好從自己打開的〈道〉中探出一半的身體。
「我已經打開往下一個地點的〈道〉了,戰果如何?」
「剛才那次也成功了。敵人的損失已經超過一萬。」
「這樣啊,原本還想在被發現前增加一些打擊的力道的……」
「是啊,那我們趕緊──」
「亞托莉,危險!」
海王突然大聲怒吼。
他發揮遠超人類的跳躍力,把亞托莉撞到一旁。
有某個東西切斷了大樓。類似白色濃霧的東西以猛烈的來勢向屋頂劈下,斬開了亞托莉剛才站立的地方。
大樓斷了!深深的裂痕自屋頂向一樓蔓延,大樓開始微微傾斜。
如果海王沒有反應過來,亞托莉現在已經被切成兩半了!
「──海王!」
千秋罕見地慌了手腳,大叫道。伊諾賽西婭也嚇著了,拉住誓護的耳垂不放。不需要她拉耳垂,誓護也有注意到。
從海王的膝蓋往下……
「呿……失誤了啊……!」
海王趴倒在地上,半是呻吟地說道。
「忍……忍……?」
亞托莉開始發抖。海王堅強地喊道:
「我沒事!你們專心在敵人上!」
他們向空中望去,旁邊的大樓屋頂有個人影。
就是那傢伙放出剛才那道斬擊的嗎?
一名神色哀戚的年輕人坐在水塔的邊緣,一臉無趣地俯瞰著他們。
Episode 24
他的目標是祈祝!
艾可妮特在發現這點的瞬間就讓全身帶電。
她把閃電往襲擊者招呼。因為魔素稀薄,出力不比平常。即使如此,漆黑的雷電還是如長槍般伸出,刺進宛若怪物的老人身體。
──不,並沒有刺進去。
它只燒焦了表面,就往後方滑掉了。
當然老人也沒有停下動作,他一直向前猛衝,襲向艾克蕾爾。
艾克蕾爾在抱著祈祝的狀態下單手拔劍迎擊。
藍紫色的眼眸發光,發動魔力。
她的異能是「認知倍化之毒」,論看透的能力在冥府也是屈指可數。
老人以幾乎看不見的速度揮出拳頭。艾克蕾爾以分毫之差躲過。風壓割裂皮膚,讓祈祝的臉頰染上一層鮮紅。
「祈祝!」
艾可妮特破了音。
……然而飛濺的是艾克蕾爾的血。都靠她護住祈祝,祈祝才幸運地毫髮無傷。
老人接續發動下一次攻擊──在此之前,又有一名衛士闖了進來。(譯註:「scudo」即義大利語的「盾牌」。)
擁有紅紫色眼眸的蘇維妮爾。她架起自豪的長槍,看準了老人的走向。平常總是毫無幹勁的眼瞳此時發出銳利的光芒,她也一樣發動了魔力。
她的異能是「看破弱點之毒」,簡單來說就是可以看穿弱點的眼力。無論如何堅固的物體,只要刺進它的要害……
然而蘇維妮爾的長槍沒有動作。
她不知道該刺進哪裡才好──對此感到「迷惘」。
艾可妮特大吃一驚。這名敵人居然沒有弱點!?
「艾克蕾爾!帶祈祝來這裡!」
阿札莉亞命令道。彷彿要呼應她的意志般,教誨師的士兵們也發起掩護行動。從原先的混亂中恢復過來的他們以整齊劃一的動作包圍老人。
職掌指揮的人是蒙著一層獨眼面罩的武官──柊。
他發揮卓越的劍術,向老人斬下。
老人挨了柊宛如閃電般的斬擊,背上被砍出一道傷口。
……但也僅只如此。
柊指揮的士兵們宛如要把老人圍在裡面一般,接續柊的動作一同向老人揮砍。然而老人仍然沒有停下來,還嫌煩似的把他們推開,接著抓住其中一個人,往地上一砸。地面扭曲凸起,把周圍的戰士們全都掃倒在地。
太強了!完全無法對抗這種膂力!
然而魔力也沒有效果。
銀蓮花的「雷霆之毒」也無法讓他停下來;就算想開花,魔素也太稀薄了。這種敵人到底要如何對付……!?
「艾可妮特!攻擊不要間斷──啊啊!」
阿札莉亞話說到一半,就被老人打飛出去。
把她揍飛的老人再次對向抱著祈祝的艾克蕾爾。
敵人的目標果然是祈祝。艾可妮特忘我地滑到老人面前,竭盡全力使出所有的魔力。
巨大的雷電打中向前猛衝的老人。攻擊直接命中,炸出漆黑的濃煙。在那陣煙之中,老人跳了出來──
躲不過!會被殺的!
剎那間,「鏗!」一聲尖銳的聲音將黑夜劃破。
老人的手遲緩了下來,擦過艾可妮特,打到完全不同的方向去。
這個……是「音域咒縛之毒」!
「混蛋!還不給我停下!」
一邊咒罵一邊著地的人是艾可妮特的衛士軋軋。
她回過神來,發現空中浮著一艘船。
「軋軋!你來了!」
「不好意思來晚了,公主。我帶一百萬援軍來了。」
「一百萬……你去哪裡找──」
「噢噢!」士兵們歡聲雷動。
艾可妮特還在想發生了什麼,一看便發現是老人巨大的身軀被颳飛出去。
是誰把他──颳飛的?
這種事有誰能做到?
士兵們的中央有個維持在踢腿姿勢的女子。
站起身來的阿札莉亞倒抽一口氣,低語道:「妳是……!」
「麗王六花的公主們,初次見面──應該吧。」
女子轉向這邊。頓時湧出驚人的妖氣,讓她的膝蓋瑟瑟發抖。
祈祝也嚇得提心吊膽,死死抓著艾克蕾爾不放。艾克蕾爾和蘇維妮爾保持警戒,架著各自的武器保護祈祝。
女子隨性且輕快,但也威風凜凜地走了過來。
她宛如便衣的服裝隨風搖曳,太刀扛在肩上。飛舞在風中的頭髮漆黑如墨;環繞全身的妖氣無色透明,令人感覺魔力驚人。
柊走到她面前,恭敬地行了個禮。
「久疏問候,吾師水仙大人。」
艾可妮特心臟噗通了一下。所以這位女性就是傳說中──
「忘卻之谷的仙女……!?」
「哦,看來妳也知道啊。」
女子──水仙嘻嘻一笑,挺起豐滿的胸膛。
「怎麼樣?比妳們想像中還年輕吧?」
「水仙大人,後面!」
軋軋催促她注意。一如他的警告,老人正在逼近水仙的背後。
然而,水仙絲毫不為所動。
只有大刀的護手響了一下。
沒看到水仙有拔刀,她仍然是扛著的姿勢。
但老人巨大的身軀在眨眼間四分五裂。
肉片在空中亂飛,宛如骰子牛排般掉在荒野上。
肉體的修復沒有開始。那些肉片彷彿風化似的碎成齎粉,被地底吞噬殆盡,猶如乾燥的大地吸收雨水的景象。
在驚愕的艾可妮特面前,水仙仰望第一星樹,露出可怕的笑容。
「那麼,咱來到這裡──就表示那裡的傢伙都要被我殺光了。」
她的語氣好像這件事根本不算什麼。祈祝看到水仙強而有力的笑容,不禁睜圓了眼,好像著了魔似的定睛凝視著她。
Episode 29
「各位……晚安……」
神色哀淒的年輕人細如蚊蚋地說道。聲音聽起來很年輕。
「我是陛下的……第四名僕從,大家……都叫我,憂慮之王。」
一股不寒而慄的戰慄從誓護的背上流過。
雞皮疙瘩都豎起來了。這個人──和其他地獄人不同!
與瘦削、柔弱的外表相反,他蘊藏的魔力和我方天差地遠。
「也就是說……我的職責……呢……」
年輕人打算說明些什麼,但又厭煩地聳了聳肩,放棄了。
「好麻煩……所以……永別了……」
「呼……」他嘆出一口口悠長的氣。
而他嘆氣的頻率加速了。
他嘆出的氣以懾人的速度向外擴散,化為狂風之刃向他們湧來。
誓護的直覺告訴他,這就是剛才斬斷大樓的刀!
他的身體已經開始動作。他讓Aegis複寫在腳邊並啟動,光之結界隨即從腳邊出現,保護住千秋和誓護。
氣息之刃和Aegis的結界相衝突,其中一部分消失了,然而剩餘的部份沒有停止下來,附近的大樓被一刀兩斷,因為自身的重量而崩塌。
「你這傢伙!」
海王讓魔力燃燒起來,年輕人──憂慮之王隨即起火。
「海王,住手!現在不要亂來!」
千秋大叫,但海王沒有照做。驚人的火力往敵人集中。
憂慮之王被烈火包圍,看不見身影了。
眨眼之後火焰破開,飛出嘆息之刃。
在命中海王──的前一刻,出現一道鋼鐵牆壁擋下了刀刃。
「哎呀……真意外……」
憂慮之王嫌麻煩似的低語。
創造出牆壁的人當然是亞托莉。
她放下珍視的人偶,搖搖晃晃地起身。
她的眼眸中蘊含危險的光芒。纖細的身體中噴出妖氣,頭髮也倒豎起來。
「你好……討厭……!」
隨著轟然一響,空中出現了鋼骨。
橋墩、電波塔和高樓大廈一個接一個出現,向憂慮之王襲去。
憂慮之王輕盈地飛在空中,他又創造出刀刃或切或閃。
在這番激烈的你來我往最後,終於有一支鋼骨刺穿了憂慮之王。
太棒了!
大家都放鬆了下來。誓護也覺得這次一定有打中。
然而一把強大的刀刃斬斷那根鋼骨向他們飛來。
那把刀和之前的完全不同。速度雖然較慢,但取而代之的是可以輕輕鬆鬆將鋼鐵一刀兩斷。仔細一看會發現憂慮之王仍然在嘆氣,只要他還在嘆氣,那把刀就不會消失。
它一直在空中飛,削鐵如泥的同時也向誓護等人逼近。
亞托莉為了把它擋下來,又繼續造出東西來。
「亞托莉!已經夠了!」
海王叫道。是的,這樣下去很棘手……
誓護打開Aegis,打算複寫出來,但屋頂崩塌,產生激烈的起伏。他沒辦法定好角度,這樣結界不能把亞托莉和海王容納進來!
在焦急的誓護眼前,魔力和魔力的衝突漸漸升級,戰鬥的規模已經超過這棟大樓屋頂的範圍了。亞托莉製造出的東西有大樓,還有購物中心和巨蛋棒球場。
變化不是只在空中,周邊的街道也遭受波及。接續出現的設施覆蓋城鎮,範圍漸漸擴大。
城鎮曾經被〈荊棘〉支配的景象在誓護腦海裡復甦。
而他害怕的事終究變成了現實。
亞托莉的身體散出點點光芒,如花瓣般飛舞!
「誓護先生!不可以去!」
伊諾賽西婭警告道。不用她說誓護也明白。他沿著漸漸傾頹的大樓,拼死衝到亞托莉身邊。
他躲過落下的瓦礫,鑽進鋼骨之中,即將要救到亞托莉的時候──
還是晚了一步。
附近一帶都有光粒飛散。
亞托莉創造出來的城鎮閃閃發光,宛如點亮了無數氖燈一般。
連亞托莉自己也是。
「亞托莉──!」
海王大叫。當誓護的腳下崩塌,隨著瓦礫一起往下掉時,他也發出聲音極限的咆哮。
「桃原!」
千秋的聲音傳進往下墜的誓護耳裡。
千秋抓住誓護的手腕,在誓護看見他拼命神情的瞬間,誓護感覺到有魔力發動。
空間裂開,誓護和千秋一起衝進那道裂縫裡。
黑暗持續了一瞬間。誓護回神才發現他差點就要撞到地面上了。千秋在他撞上之前抱住他,代替他著地。
千秋的身體素質與教誨師同等,如今已經遠遠超越誓護。他一邊刨著柏油路面,一邊抵消衝擊,讓誓護平安下來。
「千秋!亞托莉她──」
「別說了!」
千秋肩膀顫抖,瞪著天空。
……是啊,他也沒辦法冷靜。失去同伴讓他十分動搖。
誓護讓情緒振奮起來,抓住千秋的肩膀。
「我們去幫海王吧,至少要救到他──」
「誓護先生!看那邊!」
伊諾賽西婭突然發出冒冒失失的聲音。
她小小的指頭拼命指向天空。
今晚的城鎮彷彿死絕了一般幾乎沒有任何照明,可以看清天上的星星。
而星空的中央、天頂點的位置出現了一扇巨大的門。
門──是門,只有這個詞可以形容。
質感看似沉重無比的鋼鐵,帶有壯麗且纖細的裝飾,是一扇西洋風格的大門。
現在已經可以徹底看清楚它的全貌。
它的存在感讓人感覺到重量,感覺到它真實存在,不再是立體影像或者幻覺。
〈天之窗〉終於出現了。
吸取了亞托莉的生命,出現在世間。
「嘰……」傳來了彷彿空氣摩擦的聲音。
門扉微微動著、震動著,它似乎……就要打開了!
「桃原,快點!去救海王!」
「嗯!」
誓護立刻跳進千秋再次打開的〈道〉裡。
Episode 26
誓護一行人離開後,禮拜堂又回到了寂靜中。
伶人帶著懷念的心情環視四周。
滿是灰塵的牆壁,黯淡的彩繪玻璃,破舊的聖女瑪利亞像。
一切都和那個時候一樣。這也是當然的,因為雖然他覺得過了幾十年──但它其實也只是幾年前的事情而已。
「……我們是在這裡認識的啊。我,還有真理惠……天狼……你們兩人。」
他笑了笑陷入感傷的自己,視線移往中央的柱子。
鈴蘭仍然被綁在柱子上。
伶人紅色的眼眸滲出強烈悲痛的色彩。
鈴蘭大概沒注意到吧,她只是動也不動,貌似很無聊地坐著。
伶人聚精會神地盯著鈴蘭,以時間來描述,僅有約莫十秒。
這十秒極為短暫,但也十分濃厚。
不久後他向鈴蘭走近,先拿下她的耳塞。
「……哎呀,我終於可以聽清楚了。」
鈴蘭還沒發現伶人的存在,她露出挑釁的笑容,
「是誰幫我拿掉的呢?亞托莉?忍?接下來我會怎樣呢?被斬開胸膛,挖出心臟嗎?還是砍掉腦袋讓血流光?不,說不定我會成為下流慾望的宣洩口──」
伶人不讓她說完,就取下了她的眼罩。
鈴蘭緩緩抬起眼皮,接著睜大了雙眼。
誓護究竟有想像到鈴蘭如此驚訝的模樣嗎?
「咕──」
她的喉頭抽動了一下;她意外地驚愕不已。
鈴蘭喘著氣,最後終於說出那個名字。
「克里瑟派勒姆……!」
「瑪亞利斯公主,妳變了呢。」
伶人用彷彿抹消一切感情的聲音,輕輕地、寂寞地低語。
「那時候的妳是那麼溫柔、充滿自豪又惹人憐愛。」
「呵……呵呵……」
鈴蘭的肩膀開始發抖。起初只是微微顫抖,不久後便劇烈起來。
「拋棄我的男人憑什麼裝作什麼都知道!」
鈴蘭將責備連同劇烈的憤怒往伶人身上甩去。
「是啊,是啊,我可清楚了。是你改變了我!是你讓我變成這種女人的啊,克里瑟派勒姆!」
她的面容宛如惡鬼般扭曲。
然而下一秒又突然和緩下來,變回那位優雅的少女。
「啊啊,為什麼……為什麼這麼諷刺呢?我好想見你……我一直都想要見你啊,我深愛的人……」
她漆黑的眼眸寄宿著瘋狂的氣息,散發不祥又刺眼的光芒。
「我想見到你,將你大卸八塊……我明明只有這樣的期盼而已。然而如今的我是受囚之身……太遺憾了。事到如今就算把你──」
「非常抱歉,瑪亞利斯公主。」
鈴蘭聽到突如其來的這句話,不禁停下話語。
伶人從正面直視鈴蘭,彷彿在喃喃愛意一般輕聲說道:
「我想向我對妳做的所有事情道歉。」
鈴蘭的表情「啪嚓」一聲崩潰。
故作堅強的面具毀壞,很快就露出了柔弱的內層。
「事、事已至此……我早就不想聽你道歉了……!如果現在才要跟我道歉,為什麼……為什麼那個時候──!」
她說不下去了。感情太過高漲,舌頭追不上。
「至少,把我……把我也……帶走就好了……!」
拼命訴說的話語。伶人只是默默傾聽著。
「如果你愛──不……就算你,不愛我,也沒關係……!」
鈴蘭垂下頭,竭盡全力大喊:
「只要你,讓我待在你身旁,就好了……!我只要,可以待在,你的身邊……就好了……!」
「如果妳真心愛我,」
伶人以抹去起伏的聲音、平淡到冰冷的態度說道:
「妳應該也能明白我的心情吧?」
「────!」
「我深愛的是那個人。」
足以使人精神茫然的衝擊。
鈴蘭的嘴唇開開闔闔,漆黑的眼眸不久後激烈動搖。
「你的說法太不負責任了!真的……真的太過分了!真虧你能……說出……說出這種話!」
她潸然淚下。
那位鈴蘭正毫無顧忌地大哭!
她一邊放聲大哭,同時責備伶人:
「負心漢!你一點都不了解……被拋棄的人做何感想……你真自私!你可知,我是怎樣的……怎樣的心情……!
鈴蘭已經哭得語無倫次,她發出嗚咽,抽抽搭搭地哭著。
她悲痛的哭聲彷彿要將指甲抓在聞者的心上並狠狠挖開。
伶人只是專心聽著她沉痛的吶喊。
究竟過了多久呢?
等到鈴蘭冷靜下來,大哭也只剩下吸鼻子的時候,伶人對她伸出手。
鈴蘭抖了一下,身體繃了起來。伶人的手繞到她背後,將束縛切斷。
皮帶輕輕掉在地上。
鈴蘭說不出話,只是吸著鼻子仰望伶人。
「你想……做什麼?」
「妳自由了,妳想去哪、想做什麼都可以。」
「────」
「不論妳要做什麼,後果都由我承擔。」
一度被澆熄的衝動再次於鈴蘭的雙眼裡燃起。
「你真是個──徹頭徹尾──自私的傢伙!」
「……抱歉。」
「你以為,這樣子,就可以贖罪?你想用,這種方式,只讓自己──沒有留下,任何汙點──」
眼淚再次湧出,無法停歇。
鈴蘭宛如忍受不住般起身,摀著臉跑了出去。
她離開Aegis的結界,向夜空一躍,再也看不到身影。
伶人只是動也不動,目送她離去的背影。
片刻後,覆蓋禮拜堂的光之結界也消失了。
──看來戰鬥已經開始。
「桃原,對不起。但就算要背叛你的信賴,我也想去贖罪。」
伶人仰視破舊的聖母瑪利亞像,低聲說道:
「一決勝負吧,天狼。是時候清算我們的過去了。」
伶人轉過身子,離開禮拜堂。
寂靜這次真正降臨在沒有人的禮拜堂裡。
Episode 30
千秋和誓護穿過〈道〉,回到剛才的屋頂上。
大樓已經塌了一半。無法行動的海王正吊在勉強沒垮掉的那一端上。
亞托莉留下的光之殘滓還在屋頂上飛舞。如螢火蟲般霏霏交錯的光芒──等到它們的亂舞稍微停歇後,終於可以看到敵人的身影。
仍然一臉憂愁的那個人就站在對面大樓的水塔上。
「你這傢伙……啊啊啊啊啊啊啊!」
海王大吼,讓魔力炸裂開來。憂慮之王瞬間燃燒起來,但在燃燒的同時,氣息之刃依然飛了過來。
他們倆沒時間警告,當然也沒時間幫海王,刀刃就這樣直接命中。海王的手腕慘遭切斷,肢體在空中飛舞。
但他沒有怯懦。
他繼續精鍊魔力,把他所有的魔力都轉換成火力。
「海王!住手!」
千秋的吶喊也傳不到海王的耳裡,他已經忘我了。儘管千秋想方設法靠近,但在他做出行動前,他的腳邊也燃燒起來。
「危險!」
誓護啟動Aegis護住千秋。不只旁邊的大樓,連這邊的屋頂都化為一片火海。不僅憂慮之王,這附近的區塊也因海王豁出性命使出的魔力而燃燒起來。
不久後敵人的樣貌出現驟變。
他放任火燒的態度消失無蹤。
憂慮之王彷彿跳舞似的揮舞著手腳,身體擰扭,橫衝直撞。
他在掙扎──他覺得很痛苦!
海王漸漸增強火力,接著連他自己也為火舌吞噬。
「住手!快停下來吧,海王!」
千秋的聲音還是沒有傳達到,在物理上已經傳達不到了。火勢發出轟響的燃燒聲,把千秋的吶喊蓋了過去,連誓護也聽不到千秋的聲音了。
接著,燃燒憂慮之王的赤紅火焰在眨眼間消失。
宛如一口氣被澆熄一般燃燒殆盡。
憂慮之王隨著「唰啦唰啦」、「唰啦唰啦」的聲音化成灰燼,分崩離析。
……打倒了?
附近的火焰也頓時消失,寂靜突然降臨。
剛才的轟響彷彿騙人一般,音壓的落差讓耳朵有些疼痛。
千秋清醒過來,奔向海王身邊。
他小心翼翼地抱起失去手腳、滿身燒傷的海王。
「海王……你沒事吧?」
海王的四肢開始再生,魔力的光芒覆住斷面,一點一點讓細胞復原。然而復原的速度太慢了,就像地獄人那樣。
「呵呵……」不可思議的聲音傳進誓護耳裡。
這是海王發出的聲音。儘管他是這副模樣,他仍然在笑!
「刀真,怎麼樣了……打倒他……了嗎?」
「是啊……是啊!」
「多虧亞托莉……弱化了那傢伙啊……他活該……」
「噗!」海王吐出血來,飛到千秋的臉上。
「殺不成那些人……讓我很不爽……」
他被血嗆到,因而忍不住咳嗽。就在這時,有光粒輕飄飄地飛起。
海王的皮膚和頭髮等地方都散出輕飄飄的微小光粒,如同蒸氣般裊裊上升。
誓護見狀不禁顫慄。不可以,再這樣下去──
海王逡巡著虛無的目光,向千秋問道:
「亞托莉呢……?」
千秋咬著嘴唇,但他沒有說謊,只是搖了搖頭。
「……這樣啊。抱歉……我也……不行了。」
「別說喪氣話!這世界沒你怎麼辦!」
「桃原家的……大少爺啊。」
「我在這裡。」
誓護急忙跑去,將臉湊進。
「抱歉……如果,〈門〉因為我……而開啟……」
海王的視線在空中徘徊,最後停留在誓護身上。
「之後……就交給你了。」
海王笑了笑。在這瞬間,他的全身發出眩目的光芒。
光芒一下子擴散開來。
還未燒盡的大樓殘骸、焦炭和灰燼一個個發出光芒,往天空飛去。
「海王!別走啊!海王!別丟下……別丟下我一個人──」
眼淚滑過千秋的臉頰。
他發自心底吶喊別留下他一個人。
但海王的生命沒有回應他的願望。
海王化作光粒迸發而出,飛舞在夜空中接著消失不見。
這些耀眼的光粒都為天空所吸收。
而那裡有座巨大的門。
門吸納曾經是海王的光粒,似乎又獲得了更強大的力量。
空中響起了彷彿生鏽一般「嘰────」的聲響,接著門緩緩開啟。
說太輕鬆也的確是太輕鬆──
就在今晚,〈天之窗〉打開了。
Chapter 5【花與花、光與刃、天與星】
Episode 32
天上的門打開了。
有幾個人從古書店的庭院仰望這幅幻想般的景象。
一頭白髮與一身白衣──全身上下皆是「純白」的女性。
還有兩名身著黑與白的「制服」的男性。
他們是Magister‧克里姆古書店的店員。
「真遺憾……」
女子──星仰望著天空低聲說道:
「該來的時刻還是來了。」
她身旁的灰髮男子諷刺地笑了。
「妳想說的是『終於』來了吧?」
「哎呀,灰,你這是什麼意思?」
男子向星投以銳利的一瞥,彷彿在責備她似地說道:
「妳已經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了吧?」
「我只是認為如果不要發生就再好不過了。」
「都一樣,妳只是默默旁觀罷了。」
「我不是只有旁觀而已,我讓桃原同學──」
「對,妳把一切都押在那名少年身上。」
他們的視線突然轉回城鎮的方向。此時火焰閃過,引發爆炸。
誓護以外的人開始戰鬥了,而且還用上了魔力。
灰看著這幅有點神秘的景象,再度以好似責怪的語氣說:
「在妳讓人類背負這種命運的時刻,就算對方是如何高明的智者,也沒有方法能阻止三界合一了──妳應該對此十分清楚。」
「……是啊,但即使如此──」
「呼……」星嘆了口氣,又繼續仰望天空。
「他一定能把事態推向正確的方向。」
灰沉默下來;而旁邊另一名男子則是拼命轉動著腦袋。
星對兩名同事露出笑容,
「如果想贖罪,從現在開始也不嫌遲。我們就盡己所能吧。」
「……哼。也是,只要有妳的魔書──『原始盟約Hexaemeron』,復原一座城鎮根本是小事一樁。十,我們走,一不做二不休。」
「灰先生,我們有這種藏書嗎?」
「因為星把它納為己物──追根究柢,那本書幾乎就是她專用的,你不知道也不奇怪。」
「哎呀哎呀」,灰聳了聳肩。
「那本藏書可以讓用魔性更新過的世界情報修復回原本的狀態,方便用來粉飾這傢伙做出的各種壞事。」
「哎唷,你這說法真過分。」
「那個──」
十舉起手繼續問道:
「我們插手世界的趨勢沒問題嗎?」
「並不是沒問題,但神明大人一定會原諒的。」
星露出惡作劇般的笑容,再度仰望天空。
灰和十看了看彼此。灰嘆息著搖搖頭,十則是一臉不太明白地頷首。
「那麼,我們走吧。」
星颯爽地走出庭院,灰和十也跟在她後面,古書店隨即沉靜下來。
不知從何處來的白霧向此流動,遮掩了古書店。
不久後古書店就完全消失,等霧散去後,這座建築自不用說,整塊區域也不復存在。
Episode 33
誓護正在凝視的那座巨大的門──〈天之窗〉僅花了十幾秒便徹底開啟。
在那端,厚重的門微微打開,眩目的光芒照射進來。
那道光根本就像陽光,抑或是刺眼的探照燈。城鎮被光照到的那一部分有如白晝般明亮。
「噢噢!」四周響起了歡呼。
聲音的來源當然不是民眾。
誓護在大樓屋頂探出身子俯瞰正下方的大道,不知從哪裡湧出的地獄人正發出歡喜的吶喊。
他們手指天空,四處蹦跳,就是這麼開心。
他們的悲願實現了。往天國的門終於打開了!
「桃原……該不會……?」
千秋用顫抖的聲音問道。
伊諾賽西婭一臉沉痛地代替默不作聲的誓護回答:
「是的……三界合一成立了……」
誓護當場跪下,「咚!」他用雙手敲著水泥地。
「我是畜生!」
他吼叫的力道大得幾乎要把嗓子喊破。
「惡魔!異端!最差勁的人渣!」
「咚!咚!」他只是一直重複。
皮膚磨破、手指腫脹,血流如注。
儘管如此誓護仍持續擊打。
不久後,有人抓住了他格外高舉的手。
是千秋。他露出看不下去的表情抓住誓護的胳膊,阻止了誓護的愚行。
「桃原,該停了,你這樣做對事情毫無幫助。」
「……我之前說過會幫助你們……但其實!我的內心深處!希望事情演變成這樣啊!」
「什麼……?」
「我知道……如果三界合一成立……就能勝過那些人了……!」
誓護的臉揪在一起,聲音也帶著哭腔。
「伊諾賽西婭,妳還記得嗎……妳之前說過冥府對教誨師而言是現實世界。我知道的……我知道為什麼操縱遊戲的星帝藏書在『現實世界』還能運作……!」
伊諾賽西婭驚訝地捂住嘴巴。
「所以……我才……可惡啊啊啊啊!」
「桃原,鎮靜點!」
千秋也輕輕跪下,用力抓住誓護的肩膀。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但不管要訴諸多麼卑劣的手段、採取多麼卑鄙的策略都要達成目的──我所認識的你是這樣的男人。」
誓護睜大雙眼,隨後狠狠咬牙。
「……是啊,我這惡魔要做的事只有一件,就是結束這場愚蠢的鬧劇──桃原誓護會保護祈祝。」
此為他的誓言。
邂逅艾可妮特的那天。
分別之際,誓護向艾可妮特起誓,絕不背叛自己的妹妹。
或許此舉的意義只為不讓祈祝悲傷。
但如今,這也與守護無異。直到最後,我都不會──不會背叛祈祝將要歸來的世界。守護到底,堅定不移!
「誓護先生,您看!地獄人開始行動了!」
伊諾賽西婭小巧的手指向腳下一指。
宛如蜜蜂大軍、足以將道路淹沒的地獄人不知從何處湧出,開始向天空而去。
他們正飛在空中──不,不是,他們是在奔跑!宛如那裡有道看不見的〈斜坡〉一般,他們正在空中奔馳,毫無阻礙。
彷彿巨大蚊群似地將街市上空悉數掩沒。
誓護下意識跟著向那裡踏出一步,隨後為意外的觸感吃了一驚。
他的腳停在半空中──儘管看不見,但空中確實有一塊地面!
誓護慌了手腳。為了讓自己踩回地面,他找了找落腳處,隨後空中那道看不見的斜坡照誓護所想消失,使他得以順利回到真正的地上。
五感錯亂讓他不太舒服,然而這似乎……也是三界合一帶來的效果。
千秋見狀也露出訝異的神情看著誓護,但他隨即恍然大悟,抬頭仰望。
「原來如此,他們是想往那道〈門〉去。」
他比了比天上的門,面色緊張地說道:
「那之中就是〈天國〉對吧?」
誓護看向伊諾賽西婭;她也許是在意那「保護裝置」,只是滿懷踟躕地頷首。
「桃原,你要任由那些人去嗎!」
千秋搖晃誓護的肩膀,口吻就像在質問誓護:「難道你要讓亞托莉和海王的死白費嗎!」。
「千秋,你不用擔心,他們不會輕易得逞。」
「──什麼意思?」
「禁軍正等待他們自投羅網。」
「禁軍……?那又是何方神聖?」
「伊諾賽西婭剛才有提到『防毒軟體』對吧?」
誓護仰望微微開啟的〈門〉,定睛凝視著門的裡面。
「他們連人間都入侵了,自然會被排除出去;而排除他們的力量──其真面目想當然爾位於天國,因為真正該保護的對象就是天國。」
千秋似乎還未理解,眼神有些焦急;伊諾賽西婭則是掩住嘴,雙目圓睜地看向誓護。
「誓護先生……這一結論……是您自己……?」
「這算不上什麼結論,只是我的推測罷了。這道機制想必是為了保護什麼東西;再者特地做了一道〈門〉,若無人把守也未免太奇怪了。」
下一秒,如誓護所言──
有某種物事自那扇門的裡面、門後方的深處、刺眼強光的另一端出現。
翅膀迎風而降的無數身影。
並非鳥類。
他們有著人類的四肢,是身披甲冑,以長槍、刀劍與弓箭武裝的戰士。
即使距離遙遠,也看得出他們的身姿美麗、神聖又耀眼。
他們同樣都是金髮碧眼。整齊劃一的美貌令人稱道──是天使的軍隊。
隊列的先鋒隨即拔劍,突入逼近而來的地獄人之眾。
交戰開始。天使們掃平於半空中奔馳的地獄人,將戰線往前推。
魔力大肆湧出,使烈焰衝天,巨岩墜地,落雷閃現,狂風四起。
異能與異能、力量與力量正一爭高下,激烈的戰鬥不斷上演。
「我知道他們是友軍,然而……」
千秋為上空的景象所驚嘆,同時他又向誓護投以鎮定的目光。
「他們真能抵擋得了?」
地獄人不停被擊敗、消滅。
然而,倒下的並非只有他們。
有些天使的翅膀也慘遭扭下,手腳被貪婪地啃噬,向地面墜落。
宛如鳥兒死去的遺骸在半空中發出光芒,彷彿燃燒殆盡一般消失無蹤。
天使的力量似乎也並非絕對。定睛一看,便會發現兩軍的前線始終都在原地打轉。儘管天使沒有潰敗,但也沒能將敵人往下趕,雙方僵持不下。
不過誓護從容自若,這次他向下俯瞰。
「你忘了件重要的事。就像天國有禁軍──」
誓護好不容易找到了他的目標,他笑著指向城鎮一角。
「冥府則是有他們。」
話未說完,「轟隆!」的劇烈爆炸聲便響徹戰場。
宛如禮炮的巨大閃電。
漆黑的雷點好似巨龍,切開星空,向前突進。
從地獄人其中一軍的背後將其焚燒的雷霆,想當然爾出自銀蓮花之手。
這支與地獄人明顯不同、燦爛奪目的軍團自正下方逼近而來。
千秋瞪大雙眼,無法置信地叫道:
「是教誨師!」
守護冥府,將烙印加諸罪人的神秘存在。
荊棘之園的園丁如今在人間現身。
Episode 34
地獄人大軍以天空為目標,而他們的背後則有強大的魔力施放出來。
巨大的雷點似乎連天空也能燒成灰燼,一部分地獄人為漆黑的毀滅雷霆吞噬,化為塵土。
地獄人因同夥瞬間消失而看向後方。
在他們俯瞰著的道路中央,有個人正悠然自得地邁步前進。
是一名渾身纏繞冷若冰霜的氣息,銀髮隨風飄動的貴公子。
他的腳步不帶一點聲響,但隨之而來的壓迫感劇烈得能使空氣為之顫抖,使大地為之搖晃。一名耐不住緊張的餓鬼逕自發起攻擊,其他地獄人也蜂擁而上。
餓鬼們跳躍、吼叫、掄拳猛撲。
然而他們並未傷其分毫。
「呼──」一陣寒氣呼嘯而過,剎那之後。
原地定格的餓鬼們悉數掉落,在柏油路面上破碎四散。
連細胞也為之冰凍,超越人類智慧的寒氣眨眼間便奪走所有熱量。
銀髮的貴公子──斯崔克諾斯向著背後喚道:
「吾等的將士們,出陣吧,將罪人一網打盡。」
背後的空間應他的命令搖擺起來。
有一群人從搖動的空間中接續躍出。
是手持武裝的教誨師,巴德利亞的軍隊!
打頭陣的是一名少女。
琳德‧莉雅娜公主一頭美麗的金髮於風中搖曳,在改變存在系的同時也現出身影。她倚靠同樣的勢頭衝入敵陣,使魔力如泉湧,繼續向內突進。
無人能阻止她的進攻。阻礙到她的地獄人不是開了個洞,就是為她的模樣嚇得落荒而逃,如鳥獸散。
勇猛的公主一呼百應,將士們也大聲呼喊,發起突擊。
「那麼,我們也該出場了。」
在斯崔克諾斯的斜後方,高度稍顯不足的辦公大樓頂端,有一群南國風貌、穿金戴銀的美女。
虎背熊腰的奧德拉也在其中。
「哎呀哎呀,戰敗之仇終於可以討回啦,不過──」
奧德拉洋洋得意地笑了笑,自樓頂縱身一躍。
他憑著足以粉碎水泥的衝勁深入地獄人的群體中,其拳頭一揮,便產生爆炸性的衝擊波,宛如榴彈炮般將餓鬼集團轟至九霄雲外。
「……想成為本大爺傳說的一頁,你們還稍嫌不足。」
這番話成為開戰的信號。天南星家的軍隊跟在奧德拉後方,發揮驚人的腕力將地獄人擊垮。
「真是草率。」
黑髮的女性瞥著天南星家戰鬥的模樣,低聲說道。
這位便是身穿十二單衣的黑髮公主,羅比尼亞王室的針槐。
「敵人與方才的戰鬥相比簡直判若兩人……亂作一團,不堪一擊。」
針槐回首,隔著肩膀向殺氣騰騰的胞弟出聲:
「赤兜,盡你所能立下功勞,洗刷污名。」
「姊姊,我明白。」
身披甲冑、滿懷幹勁的年輕武人向背後的將士們大喊:
「隨我消滅那幫餓鬼!我們上!」
他如所言站在前鋒,直搗敵陣中央,戰鬥方式可謂血氣方剛。針槐嘆了口氣,為了掩護有勇無謀的弟弟,她也親自站上前線。
最後。
阿札莉亞率領的杜鵑花軍和艾可妮特的銀蓮花軍也抵達現場。
對此,斯崔克諾斯親自出面相迎。
「花烏頭之君、蘭躑躅之君,我很高興妳們成功與我軍會合。剛才的雷擊甚是漂亮。」
接著他看了看艾可妮特的背後,
「桃原誓護的妹妹在……?」
「呵呵,毋需掛懷。水仙大人正照看著她。」
德拉西娜上前答道,隨後她又以沉靜的嗓音詢問:
「殿下,敢問戰況如何?」
「如妳所見,地獄人受到兩面夾擊,陣腳大亂。」
敵人的指揮系統沒有發揮功用。
原因是他們正受到前後包夾。
追根究柢,敵人本為暴徒集團,不過是由殺人犯組成的烏合之眾罷了。每一隻的戰鬥力皆十分強大,然而論經驗,他們根本無法與教誨師的軍隊抗衡。
再者,夾擊敵人的另一方勢力為教誨師也知之甚少的存在──天使。
艾可妮特環視戰場。
她無意中尋找起誓護的身影,連忙搖了搖頭。此時此刻,她不該把心思放在誓護身上。
混亂失序漸漸擴及其他戰線。每隻地獄人都想到達天國,整座城市不論地面或空中,皆可見到他們的身影。
從對面那稱為〈天之窗〉的門扉之中,天使的軍隊也發起攻勢。
艾可妮特手指天使,向斯崔克諾斯問道:
「不死虛樹之君,那些人果真是……?」
「嗯,是保衛天國的禁軍吧。既然三界合一已成──如同我等可以進入人間,他們也能從天國降臨至此。」
以此便能實現夾擊作戰。
如剛才斯崔克諾斯所言,地獄人的軍隊明顯陷入混亂;他們過於寬廣的陣形遭到突破、貫穿,隨心所欲地攪弄。
莫非這番十分成功的夾擊態勢也出自誓護的計謀……?
就在這時,她的背上冒出一股寒意。
「……艾可妮特?怎麼了嗎?」
阿札利亞擔心地窺探艾可妮特。
她感受不到艾可妮特察覺到的妖氣──這表示它是一種指向性強烈的信號:它只呼喚艾可妮特。
「阿札莉亞……我問一下。」
艾可妮特指向東北方。
「那個方位上有除地獄人外的其他人嗎?」
阿札莉亞雖一臉訝異,但她仍然立刻發揮魔性,將意識向外擴張。
她的異能為「察覺之毒」──使認知能力極大化。就算未親眼目睹,也能如親手觸摸般歷歷在目。
「──這是!」
「的確有吧?」
「……對,是那個人。」
「嗯,那我要過去。」
「我也一起──」
艾可妮特伸出雙手阻止對方繼續說下去。
「我的軍隊就交給妳了,儘管命令柊將軍無妨。」
「──妳不能單獨前往!那個人旁邊怕是有無從捉摸的黑幕呀!德拉西娜,請妳也勸勸她吧!」
德拉西娜皺起眉頭,金黃寶玉正凝視艾可妮特。
她無非是擔心艾可妮特的人身安全。
然而她並無反對。
「吾乃艾可妮特之臣──若王已下達決斷,吾也不得違逆。」
德拉西娜是把逐漸成長的艾可妮特視為一介王者來尊重,才會說出這番話的。艾可妮特信心倍增,便再次向阿札莉亞言道:
「我想要一個人去,我和她之間必須有個了結。」
如果錯失良機,第二次機會便永遠不會到來。
如此一來……一切都會在兩人決裂的狀態下結束。
就是這點令她痛心。
艾可妮特想道:如果必須將她擊敗、必須對她下達裁決,那也是我的職責。
對方想必也是如此認為,因此提出這樣的邀約。
「我必須去戰鬥,不過妳不用擔心我。到這場戰爭結束前,我都會活下去。」
「……為何妳能如此斷定?」
「因為誓護告訴過我,等這場戰爭結束後,他有話想和我說。他這樣的說法怎能讓我不在意?所以,我沒聽他親自說出來,我是不會死的。」
「……想必只是些無聊的話罷了。」
儘管阿札莉亞鬧起彆扭,她仍然不情不願地點點頭。
「我知道了,但請妳務必小心……如果有個萬一,請直接呼喚我,我會一直把意識放在妳身上。」
「謝謝妳。」
艾可妮特緊緊握住阿札莉亞的手,露出微笑。
隨後,她看向斯崔克諾斯與德拉西娜,將之後的事情委予他們,便轉過身子。她輕盈地一翻,向東北方向飛去。
只是筆直向著──鈴蘭的所在。
Episode 31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都市上空響起了哄笑。
發出笑聲的人是泰然自若穩坐玉座的美少年。
形容枯槁的老人在他身旁待命,滿足地守望著欣喜的主君。
光之王眺望天上開啟的〈門〉、光芒滿溢的門扉,沉浸在喜悅之中。
「此刻……此刻終於到來!」
他雙手高舉過頭,彷彿要將天空抓住一般,同時大喊:
「余可是等了五萬年!卑俗之僭主……神哪!余要將汝從至高之座拉下,開啟余之盛世!」
光之王緩緩起身,手腕用力一揮。
「出發!」
這句號令等同扣下扳機。
來自地獄的大軍發出宛如野獸的吼叫,開始向天國進軍。
他們跑上天空,向天上的〈門〉突進。
光之王也隨停滯之王悠哉地踏出步伐。理應空無一物的宛如有條平緩的斜坡一般,他們一步步確確實實地向上走。
在前方,也有一幫人為阻擋迎面攻來的軍隊,從門後現出身影。
以雲霞來形容十分貼切。
他們數量眾多,令見者想以雲霞譬喻之。數萬規模的天使軍自門後飛來。
「哼哼」,停滯之王見狀嗤之以鼻。
「禁軍出動了哪。」
「哼……至今余等皆是任其侵蝕,然而彼等如今亦得到實體,雙方之立場已成對等。余等便使彼等瞧瞧,余等之怨念、足有五萬年之憎惡!」
天使們一同以魔法發動攻擊,輕而易舉便使地獄大軍灰飛煙滅、開膛剖肚,血肉橫飛。
然而敵人儘管腐朽,也仍是不死者,再者敵人也有魔力。
囚犯同樣以魔法發起反擊,同時發揮驚人的身體能力。餓鬼張口一咬,天使純白的翅膀便染成鮮紅,向地面墜落。
攻擊,回擊,激烈的戰鬥毫無停歇。客觀看來,雙方勢均力敵。
「與那幫園丁相比強大得多……五五開吧。」
「愚蠢至極,停滯的。若為五五開,便是余等佔上風。」
「您所言甚是,我軍可是有陛下您帶領。」
膨脹的魔力在光之王的眉間集中。
收縮,隨後解放。
強光使戰場一分為二,將天使軍殺得片甲不留。
翅膀、軀幹和頭顱都四分五裂,不費吹灰之力便讓天使的前線隨之瓦解。
「所有人上!目標天國!」
光之王高聲疾呼。地獄大軍氣勢高漲,再次向天國進軍。然而──
隊尾的餓鬼忽然陣腳大亂。
滿場譁然。動搖如漣漪般擴散,連光之王也感受到了。
後衛那邊……出現異常?
「……有何事?」
「且說……下方地獄之蓋應已開啓才是……不過──」
停滯之王摩挲著下巴,向背後望去。
下一秒,他睜大了向內凹陷的雙眼。
「那些人……並非亡者!」
漆黑的閃電隨即在下一瞬間從下方噴湧而至。
部分餓鬼慘遭波及,一擊便使他們化為虛無。
其力量十分龐大,與麗王六花銀蓮花的雷霆也甚是類似。
豈止類似──?
不!根本就是真正的雷霆!
「教誨師!」
光之王也不禁神色大變。他得意的笑容當場結凍,抽搐起來。
「奇也怪也……彼等園丁為何得以進入人間……!?」
「陛下!」
停滯之王叫道,把光之王藏在自己身後。
有什麼人在驅逐地獄人的同時向此地接近!
此人如飛燕般靈活、如白鳥般優雅降落。
在與光之王等高、空無一物的虛空中著地的人是一介青年。
猛烈的暴風吹過,其他幹部級的地獄人全被轟飛出去,在停滯之王與光之王周遭騰出一塊空間。
青年是熟面孔。光之王露出美麗的笑容。
「天狼,汝能予余解釋否?」
驚人的殺氣正在翻滾,光之王一樣笑嘻嘻地問道:
「為何園丁來至人間?」
「陛下,您根本不用問這個問題。」
天狼不為所動,只是平淡應道:
「因為三界合一已成,通往冥府的道路也隨同開啟。」
「小童,休想敷衍!」
停滯之王嘶啞的聲音打岔進來。
「你想愚弄陛下嗎!三界皆為創造而成的世界──除真實世界的冥府外,天國、人間和地獄都是虛假的世界!就算這三個世界合而為一,園丁為何又能……!」
「……原來如此,余明白矣。」
光之王忽然一笑,停滯之王頓時住嘴。
光之王愉悅地哧哧笑著,
「天狼,汝竟敢算計余!」
「陛、陛下……?」
「停滯的,汝也有所不知。三界之末非地獄也。」
「什麼!您是說……?」
「三界之末乃冥府!冥府亦同為偽物!」
天國、人間,最後是冥府。這三個世界才是所謂的三界!
三界合一便是這三個世界得以藉由通道──〈以西結的脊柱〉自由往來之意!
「區區看守!竟妄圖暗算陛下!」
停滯之王不明白箇中原理,然而他清楚我方受到了欺騙。他情緒激動無比,將雜魚全然無法望其項背的大量魔力集中於此。
某種一如濃霧的物事噴湧而出,連周圍的地獄人也遭受波及。
遭受波及的人事物立刻血肉潰爛,腐蝕到只剩骨頭,而後墜至地面。仿若活大蛇的酸霧向天狼逼近。
然而未能成真。
某種純白的──類似白熾電流的物事包圍住他,將濃霧阻絕於千里之外。
純白的閃電貫穿大蛇般的濃霧,向著停滯之王湧去。
直接命中。瘦骨嶙峋的手腕在雷電擊中的瞬間便化為白色的灰燼,崩落四散。儘管顏色相反,其效果卻也類似於銀蓮花的雷霆。
「唔噢……區區……小童!」
停滯之王汲取魔力,將手按在傷處。
他想以魔力使之再生──然而未能如願。
他訝異地看向手腕。即使注入魔力,重生也仍未開始。
豈止如此,手腕剩餘的部分甚至逐漸分崩離析!
自雙手開始,向肩膀和胸口蔓延。停滯之王充斥皺紋的面龐流露恐怖之情,惴惴不安地向後退。
然而慢了一步。
下一擊毫不留情地襲來,讓停滯之王脖子以上的部份消失無蹤。
失去頭部的軀幹如風化般消逝,停滯之王回到了地獄。
動搖在幹部間流過,唯獨光之王悠然笑著,
「哦,汝竟能使那廝回歸地獄,可謂身手不凡。」
他瞇起眼睛,對天狼投以充滿挑釁的視線。
「汝作何打算?汝欲討滅余乎?」
「不。」
「為何……?」
「我沒有必要攻擊你,你的野心會在此破滅,而你也會回地獄去。」
就像對手毫無價值般斷言。
光之王如今也驟然發怒。
天狼對此毫不在意,又如追擊似地說道:
「我只是想向你道個謝。」
「汝欲……言謝?」
他微微一笑,行了個禮。
「光之王,我要謝謝你,你的愚昧給了我機會。你就盡力當好禁軍的對手吧。」
「……余明白矣,汝帶領余等至此,全因此等理由也。縱使汝如何強大,亦無法單槍匹馬突破禁軍之陣。」
「沒錯,換言之,你不過是枚棄子。」
他仰望天上的門,神情陶醉地自言自語:
「我會捨棄棋子──前往天國。」
他在半空中一蹬,隨即起飛。
為了不如其所願,光之王射出光線,然而沒有命中。純白的雷電包覆住天狼全身,宛如一套鎧甲,擋下了光之王的攻擊。
天狼就這樣身輕如燕地飛向遙遠的上空。
Episode 37
艾可妮特輕盈地乘著風,在夜晚的城市上空藉著一棟棟大樓躍進。
以前她在執行教誨師的任務時,也屢屢像這樣在城市上空飛行。
明明只是不久前的事情,卻久遠得仿若隔世。
她沉浸在感慨中的同時,也離開商業地段,進入住宅區,接著在一棟民宅的屋頂用力蹬地。高高躍起的她最後來到一個有高聳圍牆包圍四周、看似城寨一般的地方。
磚瓦砌成的建築甚是顯眼。只有此處充滿歐洲古城的風情。
這裡是誓護就讀的白耀學園。
艾可妮特在校園中央,高聳入雲的時鐘塔頂落地。
已經有人早一步來到。
對方似乎很喜歡那個地方,只見她和以前一樣坐在那裡。
「……和那個時候一樣呢。」
艾可妮特背向她,隔空說道:
「那個時候?」
鈴蘭沒有回頭,只用聲音回答。
「和妳第一次在人間相遇的那時。」
艾可妮特也沒有回頭。兩人都在背向彼此的狀態下交談,彷彿要仔細咀嚼對方的言語──也彷彿要向對方好好告別一般。
「雖然並不是在這裡──但那個時候,妳也是像這樣坐著邀我赴約。」
「是啊……妳那個時候在當教誨師呢。」
「而妳則說要向人類復仇。」
鈴蘭突然笑了出來。
「妳那時還想阻止我,說『我會找出克里瑟派勒姆』,要我暫時忍忍……太滑稽了,艾可妮特。曾幾何時,那麼害怕時間殘滓的妳,非但成了教誨師,還為他的蛛絲馬跡四處奔波。」
「……也是在那個時候,我第一次跟妳吵架呢。」
胸口宛如被絞緊般疼痛。
是的,直到那時,她們都是感情很好的朋友。
兩人先後閉口。
上空的戰鬥愈發激烈,怒吼和慘叫隔空交錯。
鈴蘭仰望兩相抗衡的戰線,說出意想不到的話:
「我見到了克里瑟派勒姆。」
她的聲音聽來很高興,但為什麼同時也如此空虛呢?
「呵呵……妳覺得那個人說了什麼?」
鈴蘭緩緩回頭。
艾可妮特有所感覺,也跟著轉過身。
下一刻,她不禁懷疑自己的眼睛。
鈴蘭臉頰濕潤──反射出奪目的光彩。
「他說我變了。」
鈴蘭潸然淚下,聲音頓了一頓,又帶著哭腔開口:
「他說我變得……變得這麼醜陋!」
控制不住的妖氣噴湧而出。
驚人的壓力產生暴風,激烈地吹動艾可妮特的頭髮。
艾可妮特的身體同樣受到衝擊,於是她也汲取魔力,與之對抗。
為了不輸給鈴蘭如泉湧的感情,艾可妮特拼命鼓舞自己,正面看著這名舊友。
「……如果覺得醜陋,就變回來啊。」
鈴蘭瞪大雙眼。艾可妮特灌注一切感情大吼:
「變回來啊!現在!變回那個溫柔的鈴蘭啊!」
「別說笑了!我現在又做得到做什麼!?」
「妳可以變回來!」
「回不去了!」
鈴蘭哭得涕泗縱橫,放話道:
「妳覺得我這雙手沾了多少鮮血?而我的心──沾染了更多倍的血。沾滿了啊!妳覺得我帶給了多少人不幸?受我蠱惑的罪人們現在正在地獄受苦啊!」
幾滴淚珠在空中飛舞。
鈴蘭美麗的臉龐扭曲得不忍卒睹,她就這樣睥睨著艾可妮特。
此時,她的表情忽然放鬆下來。
激情從鈴蘭的臉上消失。她只是寂寞地笑著,低語道:
「我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妖氣愈來愈強。
風向改變,朝著鈴蘭吹去。
她正在集中魔力。眼看那團魔力凝聚得越發膨脹,甚至捲起宛如龍捲的暴風。腳下的時鐘塔受狂風肆虐,如地震般搖晃。
鈴蘭手持壓倒一切的魔力──
「清清楚楚。既然我已走上這條路,我就要走到終點。」
「轟!」砸了過來。時鐘塔的尖端立刻折斷,屋頂磚瓦粉碎,時針飛了出去。
「來吧,艾可妮特,讓我瞧瞧妳的力量!」
「鈴蘭,住手,我不想和妳戰──」
鈴蘭不給艾可妮特說完,她白皙的手腕一揮,「轟!」劇烈的狂風颳起,艾可妮特被吹得老遠。
艾可妮特在空中重整姿勢,降落在一座兩層樓高的校舍頂。
臉頰好疼,她伸手摸了摸,有種滑溜且熾熱的感觸。剛才的衝擊割傷了她。
鈴蘭嘴唇扭曲,溫柔地莞爾一笑。
「我們來玩吧,就像那時候一樣……」
曾是朋友的兩人開始了最後的戰鬥。
Episode 35
天狼向門飛去,背影漸漸遠離。
光之王維持露出笑容的狀態,憤恨地咋舌。
他在極短的時間思索:是該追?還是不管他?
「陛下!請下達指示!」
一名女子趕到陷入深思的光之王面前。
她是妖豔的美女,困惑之王。
她悠哉的神情已消失無蹤,得來不易的美貌也走了樣,顯得有些難堪。
「陛下,我軍情勢不利!」
光之王環視著戰場。
不消她說也看得出情勢不妙。上有禁軍,下有園丁,混亂的陣形充滿空隙。儘管每個戰士都不比敵人差,但相較於受到良好統率的敵軍相比,我方根本就是一群烏合之眾。只要戰鬥拖得越久,我方就越不利。
必須儘快想出下一步。
雖然他很想和桃原誓護這名人類好好享受你來我往的棋局──
沒想到在操縱棋盤上的旗子前,就已經落入敵人的詭計中。
面對這樣壓倒性不利的狀況,下一步究竟要採取什麼行動,才能避免受到拖累……?
「唔呣……然則……重整態勢可乎?」
他想出下一步該怎麼做了。
「余等乃永受地獄之炎燒灼之身,一二萬之歲月非無可忍耐也。」
他變回老神在在的模樣,莞爾一笑。
接著他向等待指示的困惑之王問道:
「憤怒之王何如?彼得人類姑娘否?」
「啊……不,他失敗了,憤怒之王回地獄去了。」
「哼,毫無用處之愚者,實屬無趣。」
儘管他嘴上罵著,內心仍十分愉悅;這應該也在他預料之中吧。
「困惑之王,由汝將其帶回。」
「您是指那人類姑娘嗎?可是現在的狀況……?」
「困惑的,汝欲回嘴乎?」
「沒、沒有……」
「操縱區區一名人類可謂輕而易舉,余將用那姑娘奪得魔書。如此戰爭便能暫且告終。」
他滿是自信地放話。
「擊敗園丁,前往冥府,找出那姑娘。快!」
「遵旨──」
她甚至還沒把話說完。
腳下便突然出現乳白色的光芒,擴散至周遭一帶。
光之王立刻在虛空一蹬,飛向空中。
然而困惑之王慢了一步,護衛光之王的其他地獄人也是。
光芒從正下方照亮了美女驚愕的臉龐。
一眨眼後,乳白色的光芒化作結界,將他們包圍其中。
「咕……咿呀啊啊啊啊啊!」
困惑之王發出慘叫,其他十幾名幹部也跟著發出痛苦的叫聲。
他們的身影一個個模糊,不久後完全消失。
他們被從人間排除出去了。這──是Aegis的結界!
「光之王大人,這我可不能同意。」
有人站在結界中央,以玩弄的語氣說道。
有兩個人──不,是三個人。
他們沐浴在魔書的光芒中仍平安無事,由此可知他們並非地獄人。
其中一人是戴著眼鏡的年輕人。他的眼眸飽含沉靜的憤怒,仰望著光之王。
另外一人是手持古銅色書本的年輕人,肩膀上坐著一隻嬌小的少女。他手放在腳下的虛空中,露出無懼的笑容。
光之王淺淺笑著,狀似愉悅地張開雙臂。
「桃原誓護,汝親自前來,余省事不少。」
他這麼說著,同時抱持十二萬分的警戒注視誓護,推估對方的實力。
他們突如其來現身在此。
連光之王都沒有發覺,周圍的地獄人也是。如果不靠異能,絕對辦不到這樣的事。
一人是Aegis的使用者,並無異能。如此一來──
便是另外一個小鬼讓他得以神出鬼沒的吧?
只要知道這些就夠了。
「余欲先讚譽汝,因汝實在令余驚嘆。汝不過十餘歲,憑汝弱不禁風之軀,竟能現身在余面前。若非天狼那無謂之把戲,余似能與汝樂奕一局。」
「能得到您的誇獎,我深感光榮,陛下。」
持有Aegis的人類──誓護回以傲慢的笑容。
「但我無法贊同您這番話。把您當成對手,完全無法讓我開心。」
光之王爽朗一笑,宛如他年幼少年的外表那般。
「汝這毛頭小子甚是有趣,余十分中意!」
他嘻嘻一笑,依序看著誓護和千秋的臉。
「若汝將那魔刃之書獻予余,則汝、汝之妹與那毛頭小子之性命──亦非無可拯救也。」
他天真地伸出手掌。
誓護睜圓了眼,接著噗哧一笑。
「陛下,聽聞您這番話,我深表感激。不過我、祈祝和千秋的性命──」
Aegis自然翻開,書頁發光。
「我會用我的手保護好。」
光之王和誓護對彼此露出了笑容。
就這樣,決定世間命運的決戰終於拉起帷幕。
Episode 36
天狼專注向天上前進,他不是輕盈地越過擋路的地獄人,就是把他們燒得精光。
等通過地獄人這關後,換天使成了他的阻礙。
天使們發現天狼接近,皆露出警戒的神色。
而警戒又立刻轉變成敵意。
天使們沒有警告就率先射出箭矢或揮下刀劍。
沒有神的允許便想入侵天國,光這點就是大罪。
然而他們敵不過天狼。
就算是刀劍、長槍或者魔力,都無法貫穿那雷電之鎧。
接著,反擊的雷電一閃。
白色的閃電讓萬物回歸塵土,簡直就像神降下的天譴。
足以與地獄人相匹敵的天使,面對天狼也只能如跳蚤或一些小蟲般被輕鬆擺平。
就在天狼穿過天使大軍,即將抵達天國之門的那刻。
漆黑的落雷紛至沓來,阻擋了天狼的前路。
面對足以開天闢地的雷電,連天狼也停止飛翔,緊急煞停。
有一個人影輕飄飄地在天狼面前降落。
背向大門站立,妨礙天狼進擊的戰士,其名為──
「又是……你啊。」
天狼原先的面無表情消失不見,眉毛狀似痛苦地皺了起來。
銀紅相雜的頭髮;略帶憂愁的鮮紅眼眸如寶玉般璀璨;面容有著絕對的對稱性。這等連究極的美術品都相形失色的美貌,凡是見到想必永生難忘。
天狼的憎惡如波濤江水,呼喚擋住去路之人的名字。
「伶人……!」
「天狼,我不會讓你過去。」
伊吹伶人,或名為克里瑟派勒姆。
天使們雖然將他們團團包圍……但並沒有攻擊過來。
面對兩人圍住自己的強大魔力與目不可視的力量之間的衝突,他們似乎在猶豫是否該貿然插手。
伶人向天使們投以微笑,表示自己沒有敵意。
接著,他以嚴厲的聲音對眼前的天狼說道:
「你的心願不會實現,乖乖束手就擒。」
天狼理所當然不加理會。他回以帶有瘋狂氣息的眼神,冷冷回應:
「伶人,退開,我要去天國。」
「我不會讓你去──不對。」
伶人搖搖頭,更正道:
「我不會讓你見到她。」
兩人瞬間產生脹大的魔力,在兩人中間激烈衝突。
字面意義上的爆炸發生。失去目標的魔力炸裂開,讓周圍的天使全都颳飛到九霄雲外。
這就是宣告開戰的鐘響。
兩人如星辰般閃耀,將魔力與魔力相互碰撞。
在遙遠天空下的戰鬥就這樣揭開序幕。
為將彼此之間的因緣一刀兩斷。
Chapter 6【斷魔之刃】
Episode 38
鈴蘭的臉頰上浮現宛如龜裂的笑容。
「聽說妳開過花了呢,艾可妮特。」
她彷彿邀請般招了招手。這番優雅的動作看似舞蹈──然而她隱含殺戮意志的長指甲讓月光反射出不祥的氣息。
「不過,遺憾的是在人間無法開花……實在是太遺憾了。」
艾可妮特咬緊牙根。
的確,在人間無法麗血開花──至今為止。
如今三界合一已成,這項限制恐怕也不復存在。儘管這裡是人間,卻也同樣是冥府,何況〈天之窗〉已經開啟。至此毋需再討論空間是否處於穩定狀態。
鈴蘭沒有發現這件事嗎?貌似沒有。
她完全不在乎艾可妮特複雜的心境,只是繼續說道:
「另一方面,我的魔力可是多到滿出來呢。」
猛烈的魔力如鈴蘭所言大肆湧出,濃重的妖氣纏繞了她的身軀。彷彿漂白過的骨頭般死白,充斥不祥的印象。
這股魔力著實勝過艾可妮特。她回想起和奧德拉或斯崔克諾斯面對面時的那種壓迫感。現在的鈴蘭相較麗王六花的當家也絲毫不遜色。
「哎呀,妳是不是覺得不可思議?連衛士都不是的我為什麼會有匹敵麗王的魔力……妳想知道嗎?」
「……嗯。」
「顯而易見,這是因為我接受了Ignis的火焰。」
她迅速抬起白皙的手腕,放在自己的胸口上。
「我重新接受了瑪雅利斯的魔性,妳明白其中的意義嗎?」
「……不知道。」
「那我就告訴妳吧。這和原始的教誨師是一樣的──」
「鈴蘭,妳還是沒明白啊。」
她忍著胸口的痛楚,硬是冷漠地吐露道:
「那種事怎樣都好。」
鈴蘭臉頰抽動,眼角也向上吊起。
「不管妳得到多少力量都沒有意義。妳無法贏過我,絕對辦不到。妳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不。」
「那我就告訴妳吧。這是因為──」
她注入自己全部的心意,真摯且筆直地凝視著鈴蘭。
「直到現在,我還是把妳當朋友。」
鈴蘭的表情頓時罅隙遍佈。
有些挑釁的神情失去原樣,因為痛苦而扭曲。
她的表情如今像是快要哭出來似的,但她不容許自己露出這樣的情緒。她用力搖搖頭,勉強做出發怒的樣子。
「別說笑了!」
她向腳下的時鐘塔一蹬,往這裡衝了過來。
白皙的手腕猛力突刺,手指併攏形成手刀的模樣。速度快得超越了音速。衝擊波將風斬裂,產生爆炸的聲響,朝艾可妮特直撲而來。
真空之刃將她腳下的建築一刀兩斷,使之應聲崩塌。磚瓦破碎,玻璃噴濺。艾可妮特鑽過宛如水花般四散的碎片,一躍而起。
她一邊向後方逃去,同時解放出升高的電壓。
漆黑的雷電對準了鈴蘭,然而這點也被她讀到了。在閃電於空中劃過之前,她就躲開了路徑,繞至艾可妮特的側面。
鈴蘭漆黑的眼眸閃爍妖異的光芒,她發動了魔性。
鈴蘭俐落行動──接著消失。
不,是跟丟了!
可以想見鈴蘭是躲進死角了。她可以讀取對手的思緒;要是艾可妮特思考的內容無所遁形,鈴蘭更可以推斷出她注意力沒有投射到的精神死角。
而結果和她的直覺相去不遠。
鈴蘭在艾可妮特的右後方,從她也沒有想到的角度伸出手。
她想大把抓住艾可妮特的脖頸。
宛如鉤爪的手指以分毫之差錯過了艾可妮特的身體。
「────!」
鈴蘭或許以為自己確實抓住了,她的動作遲緩了一瞬間。
她強行收起動搖,接續發動攻擊。
她以指甲、雙腳、手臂和拳頭,使出簡練俐落、敏捷準確、流暢如水的連續攻擊,然而她一次都沒有抓到艾可妮特。
就在她攻擊停止的僅僅一瞬間,艾可妮特以雷霆招呼。
閃電直接擊中鈴蘭。儘管她增幅魔力,以妖氣削弱閃電的威力……但還是沒能做到毫髮無傷。她的衣服燒成焦黑,在其之下的皮膚也變了色。
鈴蘭就這樣被轟飛出去,撞在建築的外牆上。
她在瓦礫堆中起身,訝異地盯著艾可妮特。
她無法像以前那樣扳倒艾可妮特。
對方得到力量了?在這麼短的時間?
「是什麼,讓妳變化……如此之大……」
「鈴蘭,妳好笨哪,光是持續向前邁進,就足夠改變我們了。」
艾可妮特回絕了對方的問題,她從高處低頭看著鈴蘭:
「然而妳卻毫無進步。現在的妳連我的腳跟都搆不到。」
「────!」
「妳不懂嗎?妳完全沒有變強,應該說妳比那時更弱了。現在的妳只是個沉溺在力量中的膽小鬼罷了!」
「弱──弱小?妳是說我?」
鈴蘭睜大眼睛,接著露出扭曲的笑容。
「接受了Ignis的火焰,甚至不輸麗王的──我?」
艾可妮特沉默地俯視著她。
鈴蘭就像無法忍受這股視線一般,狠狠敲了附近的牆壁。
牆壁一下子就坍塌了。儘管如此艾可妮特仍然連眉毛都沒動一下。
鈴蘭覺得自己被瞧不起了。她任憑怒火攻心,向腳下的地面一蹬。完全不靠任何戰術,只是向著艾可妮特的正面衝去。
艾可妮特也立刻以閃電迎擊。
鈴蘭再次讀出了路徑並躲開。理所當然似地讀出艾可妮特的想法,這點的確也是鈴蘭變強的證據。然而艾可妮特無法認同。
我不會認同──像現在的鈴蘭──這樣就是強大!
她希望這會是決定性的一擊,並使出特大的雷電。
鈴蘭果不其然躲過,鑽進艾可妮特的死角。
剎那之後,她出現在艾可妮特懷中,以間不容髮的距離刺出手刀。它刺進了艾可妮特的胸口,連鈴蘭的上臂都沒了進去。
艾可妮特吐出的鮮血將鈴蘭的臉頰染成一片紅。
Episode 40
「……不會讓我見她?」
天狼訝異地皺起眉頭,重複了一次伶人方才說過的話。
天使們架著武器觀望事態發展,兩人則在天使的注視下相互瞪視了片刻。
一陣子之後,天狼深深、深深地嘆了口氣。
「你真的……很傲慢。」
他搖了搖頭、握緊雙拳,吐出憎惡的團塊。
「不只從我身邊奪走真理惠……連我僅存的……渺小的希望,你都要踐踏嗎……!」
藍白色的眼眸燃燒出赤紅的顏色,美麗的臉龐染上了憤怒的色彩。
「伶人,你應該羞愧!要是你沒有出現!甚至不存在的話!我們都可以和真理惠在一起──大家永遠都能幸福快樂的!」
「天狼,這不是真的。」
伶人以冷靜的嗓音否定道:
「在你假扮人類,扮演軟弱的神父時──真理惠的死期就已經訂下了。只是我們還不知道罷了。」
「閉嘴!獨佔真理惠的愛還敢大言不慚!」
「這句話一樣不是真的。或許真理惠的確愛著我……」
鮮紅色的雙眸映出胡鬧的天狼醜陋的模樣。
「但對於你,對於孩子們──她對所有人都是抱持同等的愛。」
天狼睜大眼睛,僵在原地。
彷彿遭到嚴重打擊,又彷彿受伶人的話語詛咒一般。
天狼似乎想控制住激動的情緒,他的肩膀激烈地顫抖著。
「……伶人,你回答我。」
他以沒有抑揚頓挫的嗓音問道:
「你為什麼向真理惠訴盡衷腸?」
伶人稍微想了想,簡潔地回答:
「因為我愛著她。」
「為什麼你要捨棄命運、姓名和妹妹,留在人間?」
「因為我愛著她。」
「這不是答案!」
天狼大吼,白色的雷電同時向周圍飛散,將天使們打飛出去。有十幾個直接遭雷電命中,統統消滅了。
天使們重新握好各自的武器,拉開距離。天狼對他們毫不在意,只是凝視著伶人。
伶人覺得他的眼神好像一個任性的小孩在瞪視不按己意的人。
他微微嘆了口氣,
「愛一個人難道還要有什麼理由嗎?」
為了讓天狼也能體會,他又補充了幾句話:
「與人類不同,教誨師不會轉世。既然人生只有一次,那我想要待在真理惠的身邊,即使必須拋棄一切。這是我──」
「你錯了!」
「……錯了?」
天狼用力揮動手臂,指著周圍。
「看看這個世界吧!你還不懂冥府和人間相連有什麼意義嗎!?」
「────」
「你說不會轉世?別開玩笑了!你愛她?當我白痴啊!真正愛她的!明明!是我!」
天狼過於激動,話也說不好了。他吼著支離破碎的話語。
每當他吼出一個字,就會噴發猛烈的妖氣,轟飛周圍的天使們。
「伶人,是你奪走的……!」
天狼的聲音因難受而顫抖。宛如要道盡一切想法似的,他繼續說道:
「──就算她的身旁是你也沒關係。因為她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我只是個旁觀者也無妨,可是──」
他抱頭嚷嚷:
「神連這樣都不允許!」
他用力指向伶人背後,門的另一端發出光芒的門扉。
「還奪走了她,帶她去到我們的手絕對搆不到的地方!」
「哈、哈,」他吐著凌亂的氣息。
「天狼……你之所以盜走Ignis,以達成三界合一為目標,果真是因為……」
「沒錯!」
「想要從神的手中奪回真理惠──」
「不是!不是這樣!」
「────」
「這種事是做得到的嗎!我只是想見到真理惠罷了。我想再聽聽她的聲音,被她的微笑療癒!」
伶人啞口無言。
他形狀姣好的嘴唇張開一半,卻說不出話,只是愣在原地。
接著,換伶人燃起了波濤洶湧的怒火。
「你只是因為想見一面,就把世界搞成這副模樣嗎!?」
「那我問你!如果你連這種程度的覺悟都沒有,你還敢說你愛她嗎!?」
伶人不禁語塞。有那麼一瞬間,他無法止住自己畏怯的情緒。
把世界和一個人放在天平的兩端。
他的心意就是這麼龐大。這樣才足以稱為愛情。
或許……這是正確的。
但他錯了。其中有個決定性的錯誤。
「……你那不是愛,只是執著罷了,天狼。」
伶人冷冷地盯著天狼,宛如低語般說道:
「儘管人類已經說過幾百萬次,但我還是要對你這樣愚昧的人再說一次。你覺得你做這種事情──」
他使勁充滿魔力。
時空扭曲、歪斜、晃動。
精煉過的魔力轉換成電壓。話語隨著特大的雷電一同擊出:
「真理惠會高興嗎!」
「閉嘴!」
天狼也拋出同樣規模的電壓。
白與黑;雷電與雷電的相衝。炸裂開的雷電燒向周圍的天使們,轟飛天上的門,將附近的事物都化為灰燼。
爆炸聲幾乎要讓耳膜破裂。天狼也以不輸這巨響的音量咆哮:
「伶人,你給我閉嘴!你怎麼……怎麼可能知道……」
他發出彷彿痛苦的叫喊:
「不管我做什麼,真理惠都不會高興!」
白色的雷霆越來越強。
它把漆黑的雷霆推了回去,想著伶人猛衝。
狂暴的巨大雷雲化作一條巨龍,將伶人徹底吞沒。
Episode 42
光之王得意地莞爾,交互看著誓護與千秋。
「讓余瞧瞧,汝等將如何取悅余乎?」
令人恐懼的魔力;光之王的渾身妖氣既渾厚又沉重。伊諾賽西婭害怕得不停打顫,躲進誓護的口袋裡。
誓護身旁的千秋悄悄對他耳語道:
「桃原,我們怎麼辦?」
「……他已經知道我們的本領了。就用你的力量擾亂他吧。」
這句話富含深意;他們對視了僅僅數秒。千秋很聰明,光是這樣就足夠讓他明白誓護腦中的想像。證據就是,
「擾亂是吧?」
他又覆述了一次。誓護點頭回應。
接著,行動開始。
誓護解除Aegis的結界──同一時間,千秋開啟了〈通道〉。
光之槍從光之王的眉間射出。千秋敏捷地跳進〈通道〉裡,一邊躲過攻擊一邊繞到光之王背後。
這就是事實上的〈瞬間移動〉。他在光之王背後以踢擊招呼。
光之王或許早已料到,他輕而易舉躲過,在轉頭時射出光之槍。
千秋再次跳進〈通道〉裡,又向他的背後──也就是原本的正面──移動。
光之王打算繼續攻擊……但這次換誓護出現在他的背後。
剎那間,光之王美麗的臉上閃過了動搖。
兩人都能使用一樣的能力似乎讓他措手不及。
誓護之所以能通過〈通道〉,都是靠著神秘的〈魔法鑰匙〉。他不過就是重新利用千秋最一開始打開的〈通道〉罷了。
千秋二度打開〈通道〉,是誘使光之王回頭,分散他注意的佈局。
此時誓護的右手上已經帶著Aegis的光芒。
要是將它發動,這場戰鬥就能分出勝負!
誓護將術式轉騰至虛空中。乳白色的光頓時出現,化作結界包覆住光之王。
然而光之王也不會束手就擒。
他在發動前短暫的時間落差中躍起,躲過一劫。
他臉上依然掛著得意的笑容,重新面對千秋。
千秋擺出架勢警戒光之槍……但光之王沒有射出光線,而是在空中一蹬,向這裡突進。
出乎意料的舉動讓千秋的反應慢了一拍。
光之王的拳頭打在千秋的臉上,把他打到遙遠的那端。
千秋往下掉了幾十公尺,同時把周圍的地獄人牽連進去。
他勉強調整姿勢,在空中停止下來。因為三界合一的影響,任何人都能憑自己的意志造出立足點。
回過神的地獄人向千秋襲來。千秋在他們面前打開〈通道〉,在他們上半身鑽過洞口的瞬間將其關閉。〈通道〉連結的空間斷開了,地獄人的身體也因此一分為二。
地獄人慘叫著向下墜落。看到夥伴淒慘的死法,地獄人也怕得向後退。他們明顯害怕了。
光之王冷冷一笑,對試圖逃走的地獄人射出光線。
地獄人被光燒得體無完膚,轉眼間就消滅了。
這種同夥不會對同夥做出的行為,再次讓誓護為對手的異常所戰慄。
「汝等人類真是愚蠢。」
光之王面向他們,露出待價而沽的目光打量誓護與千秋。
接著,他冷不防射出光之槍。
他首先對準千秋,再彷彿橫掃一般把光線向誓護延伸。千秋靈活地飛起躲過,誓護則是啟動Aegis防禦。
光之王看到他們的反應,宛如確信般點點頭。
「余明白矣。誓護,汝亦只是一凡人而已。」
如他所言,誓護的身體能力與一般人並無差別。
「而彼──乃得Ignis之力成為麗王之人乎?」
他比了比千秋,得意一笑。
確實,千秋的身體能力就和教誨師一樣。
然而光之王剛才的一句話超過了誓護的預料。
成為麗王……?
誓護下意識看向千秋,光之王看穿了他的動搖,暗自竊笑。
「哦,汝原來不知?真是可笑,汝為魔刃之書持有者,竟不知教誨師之起源──不知彼等如何而生?」
誓護吃了一驚。
「教誨師是因為『始原之書』而……」
「然也,荊棘之園園丁乃以Ignis改造人類而成。」
「────!」
「Ignis賜予之力量極為強大……歷史之初,彼等皆有強大之力,然彼等之血濁於漫長歲月,大半盡失原初之力矣。另彼等肉體亦習於魔力,得受更強之力。麗王六花可謂留存原初之力,魔力經受強化,戰士之完成形也。」
千秋他們靠著Ignis得到了魔力。
但他們並不適應魔力,一旦失控便有死亡的風險。
原始的教誨師恐怕也是如此。
教誨師這麼拘泥於血統也是基於同樣的理由。他們經過一代代的傳承,對魔力的適應性也漸漸提升。原因有環境或食物等等。
「彼處之人類,汝之魔力可與麗王比肩,無奈汝之肉身不足以負荷。至於余──」
他撩起金髮,美麗且自豪地莞爾一笑。
「余憑藉此等魔性,耗費五萬年練就此身。」
誓護的脖子感到火辣辣的痛楚。
他仔細觀察,才發現空氣中帶有熱度。
風向著光之王吹。不知為何覺得背脊發涼。
這力量集中得足以喚起恐懼。妖氣將周圍一帶悉數掩沒,充滿妖異又可怕的氣息。巨大的力量正在光之王體內蠢蠢欲動!
不妙──誓護在這麼想的時候,Aegis已經自行啟動了。
光之王開始行動。
Aegis的結界再次甦醒,試圖阻止他的接近。
然而他的目標不是誓護和千秋。
光之王衝進誓護背後的我方集團。他以「光」將逼近而來的天使大軍連同自己人一起斬斷,奪走他們的武器。
他首先拿起長槍,向誓護一扔。雖然Aegis的結界減緩了長槍的速度……但它依然相當快,並割開了誓護的大腿。
「誓護先生!」
口袋中的伊諾賽西婭大叫。當然誓護沒空關注傷勢。
光之王又繼續搶走長槍,一邊打垮天使,一邊把它們一支支丟過來。
這樣根本還是躲不過,不過也沒必要躲開。
當長槍到達結界後不久,它們就在虛空中消失了。
是千秋。他的〈通道〉消去了長槍,把它們弄去不知道哪裡了。
「耍小聰明!」
光之王的目標改成了千秋。
他把天使打飛,同時奪走他們的武器,向千秋攻擊過去。
刺入、斬斷、貫穿,接著拋棄。
千秋對刀劍也毫不畏懼,只是發揮驚人的膽量,一一化解光之王的攻擊,並予以反擊。
雙方平分秋色。動作太過快速,誓護無從插手。
大腿的出血沒有停止,失血讓他的意識開始朦朧。
經過一陣子的攻防後,光之王忽然笑了笑,
「小人,去!」
一聲令下,收到王旨的地獄人同時動作。
他們的手中──都拿著長劍和長槍。
誓護終於明白光之王的意圖。
就算他動作魯莽,目的也不在千秋。
光之王的目的是排除附近的天使,奪走他們的武器。
要讓自己的軍隊拿到這些武器!
手持武器的地獄人向Aegis的結界衝來。
誓護往抓著Aegis的手出力,加強意念。
Aegis照著主人的想法,將結界的規模向外擴張。
但地獄人毫不膽怯。他們完全不怕讓自己被消滅,儘管痛苦地慘叫也不停下,只是繼續向前突擊。
長槍的尖端和刀劍的利刃即將砍到誓護!
誓護猶豫了極短的時間。
如果不逃,就會被擊中。
如果解除結界,讓千秋打開〈通道〉,就可以逃脫。
但要是解除結界,光之王的魔性──光之刃就會飛過來。
進退兩難,完全……無計可施了!
逼近而來的利器看來彷彿慢動作一般。在它們的鋒芒將誓護大卸八塊之前,有什麼擋在了他的眼前,成了他的盾牌。
「噗滋噗滋噗滋」,利刃刺進了皮肉。
一邊噴血一邊保護誓護的東西──
是千秋的身體。
Episode 39
艾可妮特的胸口被鈴蘭的手腕貫穿,鮮血從她的唇中汨汨流出。
「咳、咳」,她咳了幾聲。血沫飛濺,弄髒了鈴蘭白皙的臉頰。
「為什麼……不躲開?」
鈴蘭無力地低語,應該說是她比較驚訝。只打算用來牽制,而非決定性的一擊,竟然刺進了艾可妮特的胸膛。
艾可妮特猛力抓住胸口中的手腕。
「誓護……教會我的事情。」
艾可妮特一邊吐血,一邊編織出話語:
「我也……告訴妳吧,鈴蘭。」
鈴蘭感到詫異,想把自己的手腕拔出來,但艾可妮特不讓她如願。
「不管是魔力、地位、知識、技術……當然還有腕力,它們都不代表強大。」
艾可妮特的體內蓄積起膨脹的魔力。
電壓竄升。空氣因妖氣而爆開,發出啪嘰啪嘰的聲響。
鈴蘭這時終於明白艾可妮特的意圖。
艾可妮特是刻意──連自己的思考都控制過──讓鈴蘭貫穿胸口的。
「真正的強大呢……」
接著她依照自己的目標放出決定性的一擊!
「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放棄!」
漆黑的雷電幾乎是最大輸出,打在鈴蘭的身上。
在零距離之下封住行動的一擊。
已經無從躲避。
鈴蘭也放棄脫逃,她使出渾身妖氣試圖削減傷害。
雷電燒光空氣,漆黑的粉塵灑向四方。
不久後黑煙散去,剩下的只有鈴蘭的身影。
她還維持著原形,然而衣服有大半遭到燒毀,長髮也沒了一半,白皙的皮膚發紅潰爛。
她的燒傷正緩緩修復,但恢復速度太慢了。她的魔力已經用盡,如今的她十分虛弱。
而且最大的問題是──
「…………!」
她麻痺得無法動彈。
電擊讓她的神經與肌肉無法暢通。
鈴蘭頹然一晃,向後倒去。
她的手腕從艾可妮特的胸口中拔出,即將倒到地上──
艾可妮特沒有讓她倒下。她抓住鈴蘭的手腕,把人拉了起來。
她還有餘力。胸口的傷馬上就開始復原了。
她把鈴蘭按到自己被血弄髒的胸口上。
「艾……艾可妮特……?」
鈴蘭呆呆地,以有些狼狽的模樣微弱地低語:
「鈴蘭,變回來吧。」
「咦……」
「變回來!讓妳自己!回到!那時的妳!」
艾可妮特的聲音顫抖著,臉頰也不知不覺間被淚水沾濕。
「我不會放棄妳的!」
「────」
「不管妳犯了多少罪、手弄得多髒、靈魂變得多汙穢!我都會相信妳、等妳回來!多久我都會等!」
「────」
「因為我們……」
接著,艾可妮特說道:
「是朋友啊。」
她的嗓音十分溫柔,但又無比強力,響徹於夜晚的天空。
想必也傳達到鈴蘭的心中了。
她的眼中立刻滲出淚水,接著滿溢出來。
「已經……太晚了!」
她像是要把一直忍耐至今的話語吐露出來似的吼道:
「我非常清楚!已經太晚了!我早就……」
「一點都不晚!」
艾可妮特沒有放棄。
她緊緊抱住鈴蘭,如諄諄教誨般輕聲細語:
「只要妳真心想改變,妳的罪也一定能彌補。」
「…………!」
「我也會陪妳一起贖罪。」
鈴蘭開始啜泣起來。
眼淚一滴滴地掉。一旦開始流淚,之後就會不斷有眼淚跟著流下。鈴蘭放聲大哭,彷彿再也忍不住似的緊抓著艾可妮特。
她發出哇哇的哭聲,哭得就像個小孩一般。
模樣十分難堪,似乎正在拼命尋求母親的懷抱。
艾可妮特輕輕抱住她纖細的肩膀。
生怕不小心弄壞一般,溫柔又慈愛。
相擁的兩人看起來簡直就像一對姊妹。
不管過了多久,她們都沒打算放開彼此。
Episode 41
純白的雷霆一瞬間就將伶人吞噬。
然而伶人也不會乖乖挨打。他操使自己的黑色雷電,展開成球狀,彷彿要將自身包覆一般。白色的雷霆滑過球的表面,向後方流去。
他讓自己的雷電代替接地線,把敵人的雷電引到地下。
儘管如此,他也不是毫髮無傷。
伶人的皮膚不成原樣,血肉模糊。
鮮血四溢,飄散著焦臭味。
他的傷口立刻開始修復。但還要再花一些時間,回復力才能佔上風,讓傷勢得以控制。
剛才的激戰讓伶人充分明白。
對手的攻擊力明顯更高。就算正面衝突,自己也沒有勝算。
伶人在雷電消失前的短短時間中思考著。
要阻止天狼──還是只有這個辦法。
「好諷刺啊,天狼。」
他迅速伸手指著天狼,就像是在挑釁對方一樣。
「你那力量──大概是靠Ignis引導出來的吧?簡直跟我的力量──銀蓮花的雷霆如出一轍呢。」
「嘻嘻」,他拋出像是瞧不起人的笑聲。
「我看你乾脆把臉變成和我一模一樣好了吧?」
「……閉嘴。」
「聲音和舉止也要。你就冒充成我和真理惠見面吧?」
「……閉嘴。」
「你要不要試試裝成我,從我手中把她奪回來?」
「閉嘴!」
天狼大聲喝斥。藍白色的雙眸中同時可以隱約見到一絲痛苦。
他的心正在受到傷害。他的內心某處肯定感到內疚。
伶人淺淺笑著──繼續挖掘那道傷口。
「你真的討厭我嗎?」
「…………」
「你自己也懂吧?你的感情只會給所有人帶來不幸而已。」
「……閉嘴。」
「傷害真理惠,傷害你自己──」
「閉嘴。」
「你只是嫉妒罷了。」
有什麼發出「啪嘰」一聲壞掉了。
天狼臉上的感情消失了,眼眸如人偶般失去光采。
下一剎那,莫大的魔力膨脹起來。
甚至讓人產生出現了黑洞的錯覺。
似乎要吸進一切物事,令人恐懼的存在感。可以感受到驚人的質量。連伶人的魔力──至少可說是精力──也被天狼奪去了。
天狼已經不再開口。
他只是將聚集起來的魔力解放出去。
出現了一道巨大的雷電,直徑甚至到達數公里之譜。
伶人的直覺立刻告訴他,這就是天狼擁有的全部力量!
而這就是伶人所希望的。
只要挑釁對方,逼他浪費自己所有的魔力──
就算伶人在這裡敗北,誓護也會想到辦法打破現狀。
他在不知不覺間信賴誓護到這種程度。他不由得對這樣的自己莞爾,同時也讓所有的魔力爆發出來。
雷電與雷電正激烈衝突。
放出猛烈的閃光,將天空染成一片白。
力量與力量互相拮抗。簡直像擁有質量的兩股力量沒有互相導引,而是宛如拳頭與拳頭對撞一般,在兩人中央激烈較量。
足以搖動地面的轟然巨響;足以震撼天地的威力。天使們也受破壞波及而飛了出去,接連慘遭吞噬。
「天狼……我啊。」
伶人明白這番話誰都不會聽見,但他還是低語道:
「直到現在,我還是很後悔。我太膚淺了……沒有發現你的感受,也沒有看見周圍的一切,眼裡只有真理惠……」
他漸漸提昇雷電的功率,一邊繼續自顧自地說:
「我很後悔自己傷害了你,我也想要贖罪。所以──」
他從靈魂深處扯出最後的一點力量。
「我要導正你的錯誤!」
在這段漫長得彷彿永遠的時間裡,白與黑依然持續一爭高下。
然而,最後是執著取得了勝利。
白色的雷電漸漸增強,壓倒黑色的雷電。
終究還是堅持不下去。
平衡在某個瞬間破裂。
爆炸性的威力迎面而來,把伶人往後方打去。
這副景象簡直就是雪崩。被純白雷霆沖走的伶人穿過了門。
接著飛進更後面那道發光的門扉之中──
Episode 43
面對蜂擁而至的地獄人陸續拋出的白刃,千秋用自己的身體將它們擋了下來。
「千秋!」
Aegis的結界變得越來越強力,讓地獄人們接連消失,然而刺進千秋身體的武器依然存在。他被長槍或刀劍刺穿,血流如注。
「千秋,你沒事吧!?」
就算誓護喚他,也沒有得到回應。
「千秋!可惡!」
誓護再次加強Aegis的出力,擴大結界的規模。
他讓地獄人們像泡泡一樣消滅,半徑一百公尺內的敵人都消失了。
但是,這個狀況無法持續下去。
要是一直維持著結界,千秋就不能靠魔力修復傷口。
然而若是解除,光之王就會立刻攻擊他們。
誓護咬住嘴唇,縮小了結界的範圍。
待其收縮至約數公尺的大小後,他便抱住千秋向後方一跳。
這是儘管脫離結界的效果範圍,卻也能將其當作盾牌的作戰。
光之王的光線無從施展。這種戰術實則簡單,卻也相當聰明──
並非如此。
Aegis自行翻開,表示危險迫近。在誓護拓展結界的範圍前,光之王就消失了身影。
「誓護,汝之盤算如余所想。」
背後傳來了聲音,他在剎那間繞到背後去了。
誓護啟動Aegis和光之王的眉間閃出光芒幾乎是在同一瞬間。
匯聚而成的光之刃差點就要砍掉誓護的腦袋,還好光之結界勉強趕上了。可是相對的──
光之刃撫過千秋,輕輕鬆鬆就斬開了他的身體。
結界張開得不夠快,沒有保護到他!
千秋的身體因為衝擊而飄了起來,從誓護的手中滾落。
誓護只能眼睜睜看著大量失血的千秋掉下去。
「看來汝僅一人乎?」
光之王靈活地躲開結界的範圍,正愉悅地笑著。
「汝是否感到不可思議,為何余能接近汝之背後?」
光之王應該確信自己贏了吧。他洋洋得意地說起沒有人問他的事情。
「為何眾人稱余為光之王,汝似乎有所誤解。余之『光』非受人稱之,而是余即為『光』也。」
光之王和這句話一同消失了。
他沒有留下一道影子,變成光再次直取誓護的背後。
僅僅花了一瞬間。確實如他所言,快得有如一道光。
他在轉瞬間逼近誓護,又立刻退開。
雖然他應該有稍微碰到結界,但身上並沒有留下明顯的外傷。
而他的手中有一本紅銅色的書本。
「誓護先生!Aegis!」
伊諾賽西婭大叫。她說得沒錯,Aegis被漂亮地搶走了。
光之王的肩膀滿足地抖動著。
「呵呵……此來汝再無法造出其他結界。汝僅能依靠現有之一切矣。」
接著他像是再也忍不住一般高聲大笑。
「余終於得到了Aegis!魔刃之書!凡有此物,今夜之敗北皆能一筆勾銷!待數萬年後,余等之勝利便無可撼動!」
接著他對誓護投以銳利的一瞥。
「然則……誓護,余該予汝最後一擊矣。」
光之王伸手招呼附近的地獄人過去。
他指示對方把武器交給他。其中一名地獄人遵從旨意,把長槍交了過去。
光之王抓住長槍,朝誓護柔和地莞爾一笑。
「再會了,調停賢者。余雖離情依依,分別之時卻已──」
「是啊,光之王陛下。」
光之王停下了動作。他美麗的臉上冒出了懷疑。
這個人──在笑什麼?
「我是有點不捨,但該跟你說再見了。」
在誓護說出這句話的瞬間。
某個人從光之王身後倒扣住他的雙臂。
就算是光之王也完全無法做出反應。
那個人的行動無法像光之王那樣靈活。
但他可以透過〈通道〉出其不意地現身。
誓護與千秋眼神交會,接著對彼此露出笑容。
從一開始──他們就在等待這個瞬間。
在誓護叮嚀千秋擾亂敵人的時候。
他們就已經透過言下之意互相確認,要在最後一刻使用。
千秋把光之王強拉進〈通道〉中。
誓護解除Aegis的結界,好讓千秋靠近。
無論多麼快速,在異空間〈通道〉中都毫無意義。王也無法逃脫,任憑千秋硬拉著他出現在誓護正後方。
在兩人現身的同時,誓護也啟動了Aegis。
乳白色的光芒包圍了光之王。
被封住魔力、變成平凡少年的他無法掙脫千秋的臂力。
光之王發出痛苦的慘叫,他因為痛楚而扭動身體,大聲咆哮著。
他的雙手、雙腳、皮膚和頭髮都像溶解在光之中似的逐漸消滅。
「唔噢……噢噢………汝這……汝這廝!桃原誓護!」
誓護悠哉地回過身,從光之王手中搶回Aegis。
「余不會忘記汝之名!汝之容顏!血之滋味!無論度過幾萬年,余都必定再現於此世,將汝之肉身啃噬殆盡!」
他充滿血絲的眼睛瞪著誓護,有如詛咒般大吼:
「無論汝如何腐朽,如何轉世!」
「我會等你來的,光之王陛下。雖然可能是幾萬年後的事了。」
誓護認真回應,咚一聲闔上Aegis。
「不管你來幾次,我都會用這本Aegis把你送回地獄去。」
魔力與存在遭到禁止的光之王,身影變得越來越稀薄。
四肢漸漸模糊。
面容失去原形。
「余要詛咒汝!余要詛咒──阻止余的汝噢噢噢噢噢噢!」
哄笑聲響徹四周。
光之王一面放聲大笑,一面發洩五萬年份的憎惡,回到地獄去了。
在最後一小片髮梢消失的瞬間,在場的地獄人皆滿是譁然。
騷動頓時擴散至整片戰場。
不只地獄人如此。
天使氣勢倍增,教誨師也戰意高昂。
在這瞬間,勝負已定。
Episode 45
誓護側眼看著地獄人接連受到降伏這樣單方面的戰鬥,一邊跑向千秋,撐住他的肩膀。
在他抱住千秋肩膀的瞬間,他的手腕立刻黏滿了血液。
「千秋,你沒事吧?」
「嗯,這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已經不是人類了,你應該也知道吧?」
「……是啊。」
儘管如此,現在還在Aegis的結界中。千秋的體力沒有恢復,傷口也還沒癒合。他臉色蒼白,步履蹣跚,狀態非常危險。
儘管周圍的地獄人也亂作一團,但要是解除結界,他們或許又會發起攻擊。現在還是不能解除它。
必須盡快結束戰鬥。
「誓護先生……」
伊諾賽西婭探出腦袋,對誓護投以滿懷顧慮的視線。
「嗯,是時候做出決定了吧,伊諾賽西婭。」
誓護把她拿了出來,放在掌心上,接著捧到與雙眼同高。
「我希望妳可以告訴我,我要怎麼做,才能成為Aegis真正的主人?」
伊諾賽西婭低頭不語。
「妳應該知道吧?」
「……我知道,而且您也已經有那份資質了。」
「那就告訴我吧。」
「不可以呀!」
眼淚從伊諾賽西婭小小的眼中撲簌簌地掉。
「要是您聽我說了,您就真的再也不是人類了呀!」
誓護看向一旁,千秋也對他露出擔憂的眼神。
「……謝謝你們擔心我。」
誓護對另外兩人笑了笑,但又毅然決然、斬釘截鐵地說道:
「但我還是要做。要是我們一直在結界裡,千秋會撐不下去──伊諾賽西婭,看看這個世界。」
上空有〈天之窗〉──通往天國的大門。
地獄人儘管受到壓制,但還是有數萬人的規模。
街道像經過戰爭洗禮一樣滿地瘡痍,破敗不堪。
「這不該是人類居住的世界。我必須把他們全部驅逐出去,讓他們消失,奪回我們……奪回大家的日常生活才行。」
而Aegis就是為此存在。
封印、擊退魔力,名為〈魔刃〉的存在。
為了保護世界、平息混亂──於是有了誓護與Aegis。
「……這樣真的好嗎?就算要跟祈祝小姐分開,您也覺得沒關係嗎?」
「這種問題沒什麼意義哦。」
誓護一笑置之,彷彿在說這件事不值一提。
在三界合一已成的現在,就算戰鬥結束,人類的世界──也不會恢復原樣。
與冥府和天國維持相通的狀態絕不是件好事。
現在還不是那個時候。
人類必須要有一個適合他們的世界。
「桃原誓護呢,只要是為了祈祝,不論要付出多少犧牲都不會吝惜。」
因此,誓護為了保護祈祝而做出決斷。
如果非得成為閾界之民才能保護這個世界──
「我會毫不猶豫。」
「────」
「而且妳也太大驚小怪了,我又不是從此再也見不到祈祝,不是嗎?」
伊諾賽西婭快要哭出來了,小小的眼淚撲簌簌地掉,她用濕潤的眼眸看著誓護。
「來吧,告訴我。」
不久後伊諾賽西婭終於點了點頭。
她放下揹在背上的書並翻開。
她一面哭著,一面指向其中一頁。
上面不是文字,而是一張畫。
畫的內容就只是一名拿著一柄劍的年輕人。
「誓護先生……把〈魔法鑰匙〉……」
誓護照著她的指示讓古老的鑰匙碰到伊諾賽西婭的書。
不知鑰匙是不是吸收了熱量,它像燒起來一樣燙。
生鏽的鑰匙帶著一道光芒。
誓護不用她指示,就本能地將鑰匙對準Aegis。
Aegis的書頁自行翻動──一直翻到最後一頁,最後闔了起來。
封底發出光芒。
兩條蛇相互咬住彼此尾巴──〈魔法鑰匙〉一碰觸到這道別出心裁的圖騰正中央,鑰匙便迅速為封皮吞沒消失。
間隔一拍之後,有某種東西滑順地飛了出來。
是支經過寶石妝點、類似棒狀的物體,好像是什麼的握把……劍柄?
誓護戰戰兢兢地握住那支劍柄。
在同一瞬間,他明白了一切。
這種感覺和第一次拿到Aegis時很是類似。只要側耳傾聽,敞開心扉,就能聽到Aegis的身影。在水仙那邊進行過的對話絕非徒勞。所有書頁的內容都能在腦內重現、理解和消化。
(這樣啊,)他想道。
「這……就是魔刃之書的魔刃──」
誓護一看向伊諾賽西婭,她便難受地點點頭。
已經沒有必要猶豫。
他一口氣拔起劍柄。
千秋不禁屏氣。
在劍柄的前面,是優美的刀身。
這把刀刃閃閃發光的寶劍有著女性般的曲線,甚是美麗。
誓護將其舉起,Aegis照著他的想法左右一揮。
光芒向四面擴展,有如把小石頭扔進水裡產生的漣漪。
這道光在眨眼間颳過整座城鎮,僅僅一刀便支配萬物。
小鎮發出了光芒,變得比正中午還明亮。
在炫目的光芒之中,地獄人還沒發出痛苦的慘叫就消失無蹤。
只是平穩、安詳地離去。
天使們發出歡呼。他們的武器眼看著變成了樂器,不知從何處傳來典雅的樂曲。
雖然沒有聽過,但又有點似曾相似的旋律。
一切都是那麼神聖。誓護的內心也感到十分安詳,他自然而然地開始祈禱。
他的視野為光芒佔據,變成一片純白。
也看不到伊諾賽西婭和千秋的身影了。
忽然有一雙柔軟的手將他抱起。
如泉湧般的成就感與幸福感。
誓護一面沉浸在安詳之中,一面任由那雙手的帶領前往天國。
Chapter 7【因此予亞當以祝福】
Episode 44
伶人甩了甩朦朧一片的腦袋,把意識拉了回來。
看來自己還活著。
他抬起身子──不,無法確定「抬起」這個用法適不適當。他一下子不知道哪裡是天,哪裡是地;哪裡是上,哪裡又是下了。
周圍充滿了疑似霧靄的東西。這是……雲?
他掌握不到距離感。這時,從某個地方傳來了好似音樂的聲音。
他目不轉睛地直視前方,接著雲就散去了一部分,像是窗戶打開一般。
在雲的後面是一片安詳的世界。
鶯啼燕語,百花齊放。
由白堊所砌成的街道上滿是幸福的人們。
山丘上還有莊嚴的神殿巍然聳立。
簡直就像繪畫一樣……這麼說合適嗎?總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這裡或許是天國。
就算是已經成為閾界同胞的伶人,對於這個世界的了解也只有知識層面。
這裡的氣候十分宜居,不僅陽光和煦,迎面而來的風更讓人身心舒暢。
他不由得想要向那裡邁開腳步,但做不到。
這種感覺就像……他想踏出去的意志被立刻消除似的。
他推測只有受到召見的人才能走到那裡。
「居然只能旁觀啊……真是諷刺。」
要是能走到那一側,或許就能再見到她了。
當他很快就放棄並轉過身去的時候,忽然傳來一道清涼的聲音。
「有誰在那裡嗎?」
伶人知道這道聲音,他甚至感到有些懷念。
在迅速轉身的伶人眼前,雲的另一邊有一名女性。
比起還在地上的時候更加安詳、純潔與美麗。
簡直就像她的靈魂直接化為實體一般。
女子似乎也在看著伶人。她眼睛的焦點一對上伶人的臉便笑逐顏開。
「神說的果然沒錯。」
「……神?」
「他交代了我一項任務,說是有『兩位』重要的客人,要我前來接待。您就是其中一位對吧?」
不明所以的伶人態度含糊地點點頭。
「呵呵,初次見面,我叫做──」
女子一打算報上姓名,她的表情便蒙上一層陰影。就像她忘了什麼重要的事,如今正拼命想要回想起來似的。
「哎呀……好奇怪哪,我對你好像有點……」
「真理惠,別再想了。」
(慘了),他想道,但已經太遲了。女性露出吃驚的模樣,
「你真的認識我呀?」
「……嗯。」
「我感覺……自己也……認識你。」
「妳不用勉強想起來沒關係,我馬上就要走了。」
女性意外靈活地抓住打算走開的伶人手腕。
她從雲的另一邊伸出手──豈止如此,她整個身體都過來這邊了!
「等下!既然剛好見到面了,稍微來聊聊吧?我想對你多了解一些。」
伶人眨了兩三下眼睛,忍不住笑了出來。
胸口充滿了一種溫暖的感覺。真理惠還是跟以前一樣。是的,她總是像這樣瓦解對方築起的高牆,輕輕鬆鬆就跨越了彼此之間的距離。
伶人思索了片刻,不久後他開口說道:
「……那麼,妳要聽聽一些往事嗎?」
「嗯,請告訴我。」
「我啊,以前有名深愛的女性。」
伶人以前在執行任務途中落腳的城鎮上和她相遇了。
他身負的使命是尋找星帝藏書的看守。
他獲得了察覺到看守存在系的情報,便去某座教會探尋。
她就在那座教會中。
伶人不打算跟人類走得太近,但她卻接近身為異邦人的伶人,一下子就化解了他的心防。
伶人一瞬間就被她毫無防備又自然率真的性格擄獲了。
他無法阻止自己繼續受到她的吸引。
如果她是完美的存在,那伶人或許不會這麼愛她。
但她脆弱、容易受傷,因此她才這麼堅強。
她是人類,會反覆輪迴,永遠地活下去。
而她的秉性也已經「達到」足夠的境界。
在她現今的人生結束後,她一定可以被召喚到天國去吧。
受神所愛的人將會轉世為天國的居民,永遠活在幸福之中。
若是如此,則伶人與她的人生將永遠不會再有交集。
因為教誨師不會轉世。
伶人並沒有花太多時間在做好覺悟上。
至少到她現在的人生結束之前,自己都要在她身邊。
伶人如此希望,於是拋棄了教誨師的任務。
拋棄了故鄉、眷族與妹妹。
伶人把這些過去說了出來,其中完全沒有提到天國或是甄別之類的事情。
真理惠聽完之後露出垂頭喪氣的表情,
「所以那個人……後來怎樣了?」
「現在已經天人永隔了。」
真理惠痛苦地低下頭。
伶人看她這副模樣,發自內心覺得她被召去天國真是太好了。
她這種特質待在人類的世界太辛苦了。人間充滿了不幸,而真理惠只要知道別人的不幸,心中就會感到痛苦。正因如此,她必須待在不存在不幸的天國。
原因或許就是他理解了這件事。
周圍的雲突然變濃,他感覺到有股力量正拉著他的背後。
有什麼東西試圖把伶人拉回原本的世界。
「……你要走了嗎?」
真理惠敏銳地察覺到大限將至,於是寂寞地問道。
「嗯,我要走了。因為我不是被神召來的。」
「不過我們可以再見吧?」
「……抱歉,這沒辦法。」
「咦……」
「因為我不是人類,現在……也不是教誨師了。我們是無法死去的,永遠都沒辦法到妳們那邊。」
伶人微笑著告別。
「真理惠,謝謝妳。我很高興自己能再見妳一面──」
「啪嘰!」他的額頭突然被手指彈了一下。
彈額頭?確實是彈額頭!
「太沒骨氣了!」
真理惠嘻嘻笑著,斥責似地喊道:
「總有一天一定會再見的!絕對不要放棄!」
「真理惠……」
「從來都沒有什麼不可能,因為神說過,我們所有人都會永遠活下去!」
「────」
真理惠的身體越來越透明。
伶人的視野也越來越模糊,漸漸看不到對方的身影了。
他們的存在系出現變化,彼此的世界不再相交。
在漸漸朦朧的視野中,真理惠無憂無慮的笑容讓伶人吃了一驚。
這樣啊……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就算成了閾界的居民,他還是不知道。他誤解了。
如今他已經完全明白。
這就是真理。
我們所有人都有著永遠的生命。
因此只要不放棄,總有一天一定──
跨越漫長、漫長再漫長的歲月。
伶人眼中的世界愈發朦朧。
真理惠燦爛的笑容,是他意識再次中斷前目睹的物事。
Episode 46
天狼正在一股不可思議的溫度之中。
好溫暖。明明已經用盡了魔力,自己卻仍有意識。
他緩緩睜開眼睛。
他正躺在冰冷的柏油路面上。格外清澈的星空下可以看到一張臉。
是位女性,好美。她的長髮散發珍珠一般的光澤,璀璨奪目。
天狼就躺在她的大腿上。
對方溫柔地看著天狼,彷彿在照料他一般說道:
「感覺怎麼樣?」
「糟透了,星……」
「哎呀,這就是你的問候呀?虧我還給你躺大腿。」
她噗嗤一笑,接著露出壞心的眼神,拿出了一本書。
「我把『始原之書』拿回去囉,小偷先生。」
天狼背過臉去,簡直就像在說他已經沒興趣了似的。
「你被伶人先生打趴了呢。」
「……是啊。」
「你覺得自己的行為很蠢了嗎?」
「……是啊。」
「你從以前就是這樣,成天做些蠢事。」
她責備人的態度就像是個嘮叨的母親。
「你最根本的錯誤,在於你犯了禁忌。你做了神禁止的行為,明明他就已經耳提面命過,不能認識人類,不能跟他們接觸。」
「可是……我……」
天狼仰望廣袤無垠的星空,用空洞的聲音低語道:
「我想知道,自己要保護的人類是怎麼樣的生物。」
「你好傻,就算知道了,你也無可奈何呀。」
星的眼眸為悲傷所動搖,她輕輕撫著天狼的臉頰。
如花瓣般的光點輕輕地、輕輕地從天狼的身體中散出。
光點的數量逐漸增多,讓周圍一帶亮得刺眼。
「……好不可思議呀,為什麼愛情總是會擦身而過呢?」
星如安慰,又如責備般低語道:
「為什麼喜歡上的人,又有其他喜歡的對象呀?」
這句話似乎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
但以前的天狼不懂。
從他身上飛出的細碎光點已經多到足以把周遭全部掩沒。
死期將至。天狼嘆了口氣,放鬆全身的力氣。
「不過呢,天狼,救贖還是存在的。」
「…………?」
「就算世界是這副模樣,也還是有一對又一對相愛的人。無論過了多少萬年,人類的活動都會繼續下去。喜歡的人也喜歡自己──這個世界上如今仍然充滿了這樣的奇蹟。」
天狼的嘴唇忽然放鬆下來。
「……星,別開玩笑了。」
「我相信這種玩笑喔。」
星就像在哄小孩一般撫著天狼的頭髮、額頭和臉頰。
就在這時,天狼的頭頂上出現了異狀。
在僅僅一瞬間裡,空中出現了一道門──此時才發現它已經消失了一段時間──,有一個東西飛了出來,彷彿被吐出來似的。
是一道人影,好像有點印象。銀色與紅色的頭髮──是伶人!
伶人在空中翻轉一圈,以頭上腳下的姿勢落地。
還是降落在天狼和星的眼前。
伶人似乎也用盡了魔力,但他並沒有超出生存極限。
應該說他充滿了令人不可思議的活力。
另一方面,天狼卻是一副行將就木的模樣。誰勝誰負可說是一目瞭然。
在依靠Ignis使力量同等於教誨師的天狼前方,和教誨師一樣的命運正等著他。意思就是他即將消滅。
然而伶人的眼眸中沒有憐憫。
他的眼神反倒像是在祝福對方一般。
「天狼,我見到真理惠了。」
天狼不禁睜大眼睛──接著諷刺地笑了。
「你直到最後的最後都還是那麼惹人厭……你總是從一旁奪走我在追求的、想要得到的東西。」
「……抱歉,但你聽我說。」
伶人好像要說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天狼嘲笑著想要老實聽他說的自己,同時乖乖豎起耳朵。
「真理惠看起來很幸福。」
他感覺自己的心像是被挖走了一塊。但伶人繼續說了下去,
「然後她說,不要放棄,一定可以再見的。」
伶人宛如下達神諭一般,以確切的聲音說道:
「還說我們所有人都會永遠活下去。」
在這瞬間,一股熱意貫穿了天狼的全身。
……噢,是這樣啊。
原來這麼簡單啊。
星的手指輕輕觸碰,擦著天狼的臉頰。他這下才發現自己正在流淚。
天狼的身體漸漸分崩離析,為光點之海所吞沒。
他仰望伶人,笑了。他明明就很想吐露他的恨意,但他做不到。
真的……直到最後都還是這麼討人厭。
竟然給將死之人希望。
仔細一看,原來星的臉頰也濕了。
她正在哭。那位星正為了愚蠢的自己而哭泣。
天狼伸出手,就如同要收集從膝蓋開始消失的體溫。
(星,抱歉了……)
謝謝妳。
Episode 48
空中的門消失,天使們也離去,地獄人更是全數消滅了。
混亂立刻平靜下來。不知為何崩塌的城鎮也開始一點一點修復。原因似乎是某個人的魔力,但不知道來源究竟是誰。
留下來的教誨師停下了他們的動作。
這時千秋與伊諾賽西婭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
這裡是城鎮的中心地帶,一座修整過的公園正中央。
在兩座大廈中間的大道上,有個像是繭的物體就矗立在花壇與噴泉之間。
纖維狀的光纏繞在一起,編成一塊東西。看起來就像顆蛋的它是Aegis產生出來的。
一名帶著刀的少年也呆愣在佇足原地的千秋與伊諾賽西婭背後。
「軋軋。」
一位肌肉發達的戰士噗咚一聲落地。他是阿羅卡西亞的表弟奧德拉。
「原來你也參戰了啊?你在這發什麼呆?誓護在幹嘛?」
奧德拉環顧周遭,視線停留在光之繭上。
「唔呣……看來那個就是問題所在。它是什麼?」
「我也毫無頭緒……但他們說誓護在那裡頭。」
軋軋的話語流露出一股困惑,但他並沒有表現出狐疑的態度。
世界都變成這個樣子了,不管發生什麼都不會懷疑。
「銀蓮花家的公主怎麼了?從剛才就沒看到她。」
「誰知道。這麼多魔力來來去去,不知道正確位置也是──」
「如果你是問花烏頭之君,蘭躑躅之君正在找她。」
一名少女這麼說著,輕飄飄地降落下來。
她身著白銀鎧甲,是一位凜然又惹人憐愛的公主。
「嚯,這不是巴德利亞家的──林德‧莉雅娜公主嗎?」
奧德拉向對方打了個招呼。金髮如瀑布般流洩而下的莉雅娜一邊說著一邊點頭回應。
「普利弗里希的鐘擺」接著閃了一下,
「哎呀──看來剛才找到她了。她正往這裡過來。」
「看來是。瞧,她來了。」
在奧德拉仰望的方向上,有道人影正蹬著建築躍進。
現身的兩位少女被血弄髒的衣服啪唰啪唰地隨風飄動。
「軋軋!奧德拉!誓護去哪了!?」
率先落地的是艾可妮特。軋軋看到跟著她的那位少女,手不由得放在刀柄上。連莉雅娜也倒抽一口氣,奧德拉更露出嚴厲的神色。
跟著艾可妮特的人是鈴蘭。
她一臉憂鬱地低著頭,眼睛腫得十分厲害。
「等一下,她現在已經沒有戰鬥的意思了。」
艾可妮特站到前面保護鈴蘭。
的確──任誰都明顯看得出鈴蘭沒有戰意了。
軋軋把手從刀柄上拿開,比了比自己和另外兩人的背後。
「……算了,這事之後再說。看吧公主,誓護貌似就在那裡頭。」
艾可妮特留意到千秋,並瞬間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但她看到伊諾賽西婭跟千秋在一起後,似乎也對狀況有一定程度的認知了。
誓護或許是用了些方法讓千秋成了夥伴。
鈴蘭看到千秋後便縮得越來越小,彷彿要逃避般背過臉去。
「我記得妳叫做伊諾賽西婭?」
艾可妮特莽莽撞撞地靠近,把伊諾賽西婭捏著提了起來。
伊諾賽西婭打著哆嗦,像隻小動物般縮得小小的。
「誓護在這裡面是怎麼回事?」
「這、這是因為……」
「和地獄人的消失有關嗎?」
「那那那個,誓護先生他……」
「他成了Aegis『真正的主人』……似乎是這樣。」
千秋可能是看不下去了吧,他從旁打岔道。
「是桃原鎮壓、消滅了地獄人。我不太清楚原理,但那是Aegis帶來的結果。在那瞬間,一切都變成純白──等恢復過來的時候,已經看不到桃原,只剩這個繭在這裡了。」
「什麼意思?這樣講我還是聽不懂!」
「我們也不明白,可是──」
「花烏頭之君,請退開!」
莉雅娜把艾可妮特往後一推,徑直走上前去。
她伸出手觸摸繭。她要用自己的異能絕對攻擊將其穿破!
然而莉雅娜白皙的指尖卻無法陷進哪怕一分一毫。
她一臉不可思議地眨眨眼,把手縮了回來。
「魔力是無效的……因為那是Aegis的光。」
伊諾賽西婭滿懷歉意地開口。千秋接續說道:
「我的〈通道〉也無法連到裡面,也就是說我們拿它沒有辦法了。」
「怎麼會……那誓護要怎麼辦啊!」
就在激動的艾可妮特下意識讓身體纏繞起電荷的時候──
「咱來了,閃遠點!」
某個人連同粗暴的話語一起粗魯地著地。
就算是在奧德拉、莉雅娜和艾可妮特──也就是身分高貴的人面前,也一點都不客氣。
落地的是一位扛著太刀的女性,腋下還抱著一名少女。
軋軋嚇得跳了起來。
「水仙大人!」
「噢,你們看起來蠻鬱悶的嘛。」
水仙露出神秘的笑容,把抱著的少女放了下來。
「儘管開心吧,為了釣出躲在裡面的膽小鬼──咱把餌帶來了。」
害羞的少女備受一行人的注目,讓她縮得更小了。
這位和誓護一樣有著紅茶色眼眸與栗色頭髮的少女──
名叫桃原祈祝。
Episode 47
一陣輕盈又涼爽的風拂過臉頰。
天空是幾近透明的藍;雪白的雲浮在這澄澈的天空之中,小鳥也在其中翱翔。
「咦……?」
誓護緩緩起身。突然闖進眼裡的景象奪去了他的目光。
由白堊砌成的街道十分美麗。天空的藍與城鎮的白呈現鮮明對比。
街上充滿了平靜的活力,熙來攘往的人們臉上都帶著笑容。
位於中央的山丘上有一座莊嚴的石造建築物──神殿。
如果要用誓護腦海中的印象來形容這幅景象。
「希臘……雅典?」
眼前的風景令人想到衛城,但神殿依然完好,日照也比地中海柔和。城鎮裡綠意盎然,沒有車輛和柏油路,也沒有紅綠燈。
沒錯──如果硬是要形容,這裡的氛圍比起人類世界的雅典市,更像是銀蓮花的王都十三星樹。
但這種說法還是不正確。這座城鎮不是蓋在大樹上,周圍也不是荒野。
這裡是哪裡?
他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身上穿著寬鬆舒適的布衣。
該不會──我到了……吧?
「天國……?」
「沒錯哦。」
誓護嚇了一跳。突然有人從背後跟他說話。
他回頭一看,眼前是一位散發著輕柔氣息、討人喜歡的大姊姊。
──看著有點面熟,是在哪裡……殘滓條痕中見到的嗎?
「咦,怎麼了嗎?姊姊臉上沾到什麼了嗎?」
「啊,沒事……呃,這裡……真是……天國?」
「嗯,沒錯。」
對方直接肯定了。
「你是在天使的引導下降生到這個世界的哦。」
「我……死了嗎?」
「呵呵,你講的話很奇怪耶。你不是還活著嗎?你看!」
咚!她向誓護的胸口一頂。
──雞同鴨講。
誓護在剛才瞬間理解到,對他而言天國是「死後的世界」,但這位女性並沒有這番理所當然的概念。
「然後……神也在這裡對嗎?」
「嗯,他就在那邊的〈宮殿〉裡唷。」
她踮起腳尖,指著山丘上的神殿。
誓護立刻切換思路,定好方針。
如果神真的存在,那比起向這位女性打聽消息,直接和神見面更快。
「咦,你要去哪?」
「我要去見神。」
「明明你才剛降生,我好佩服呀。那姊姊幫你帶路囉。」
「咦……啊,很謝謝妳的好心。」
她率先邁開步伐,走到一半時她便牽起誓護的手拉著他前進。
每個擦身而過的人看起來都非常幸福。
所有人的臉上都只有安詳和純潔。
誓護本能地推測出──這裡應該沒有惡人。
他重新開始思考自己的存在。
在這個世界中只有誓護一個人是異物。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伊諾賽西婭不在這裡。
Aegis也不在手中。
神究竟是出自什麼意圖把誓護召來的呢?
雖然不明白……但自己無論如何都要和神見面,並親自向他拜託。
他照著女性的指引,爬上石砌的坡道,朝著神殿的方向走。
近看就會發現這座神殿真的很大。
整座建築莊嚴而且優美,石造的天花板高大、厚重又雄偉。
入口處站著背上有翅膀的女性。是天使,沒有武器。與其稱之為守衛,用櫃檯小姐來形容更加貼切的天使友善地招呼誓護進去。
帶領他到這裡的女性帶著笑容回頭:
「那我就在這裡告辭了。」
「非常感謝妳。」
女性揮著手離開了。(她給人的印象真好啊),誓護想道。鬱悶的情緒也在不知不覺間消散了不少。
「桃原誓護先生,承蒙您遠道而來。我等的主人正在等侯您的光臨。」
天使將誓護迎接進來,恭敬地向他行了個禮,接著以動作指示他往裡面走。
誓護照著她的指示前進。
他在這條排列著柱子的迴廊上,側視著中庭的噴泉邊向前走了一段路,很快就到達一座大廳。
寬廣、高聳又美麗。
誓護不由得屏住呼吸,身體也緊繃起來。
這個空間就是這麼適合神聖二字。
日光自天窗筆直照進,在那道光後面、盡頭的玉座上──
神就在那裡。
以圓光這個詞來描述是合適的嗎?他的全身上下都發出眩目的光芒,無法直視。誓護自然而然下跪低頭。
「抬起頭來。」
聲音聽起來輕快,卻讓人感到一股絕對無法違逆的不可思議力量。
誓護勉強抬起頭來,便看到神臉上帶著溫柔且美麗的微笑。
他不是老人也不是巨人。
是一名青年,無從得知是男是女。
神就如字面所述般莊嚴,令人覺得這種區別一點都不重要了。
「您就是……?」
神微笑著點點頭。
「我現在被稱為神。」
現在?
誓護冒出了疑問,但神彷彿要制止他發問般,
「首先我要向你道謝。我發自內心感謝你保護了這個世界的真理。」
他從玉座上站起,親自走到誓護面前!
而且這位天神還對誓護道謝!
「來這裡。」
神招了招手。仔細一看才發現那裡有張桌子。
直到剛剛那裡應該都沒有桌子才對。然而那張大理石桌簡直就像一開始就存在似的,上面還擺著飲料。
誓護就這樣不明不白地坐下,喝了一口飲料。
他一瞬間以為只是水。
但是很好喝。頭腦頓時清楚起來,全身上下都充滿了力量。
這種體驗宛如在飲用生命力般不可思議。
心靈變得輕盈,喜悅充滿了胸膛。這實在──實在是──令人神清氣爽。
「我想報答你的辛苦與覺悟。不管你有什麼願望,我都能為你實現──但看來你已經決定好要許什麼願了。」
不愧是神,全部都看穿了。
誓護似乎沉醉在滿溢而出的幸福感中,但還是勉強提振精神凝視著對方。
「……有的。我還想請教一些事情。」
「我答應你,不過在那之前,你先聽我說。」
神輕輕揮了揮手,指向正面。
誓護霎那間又再倒抽了一口氣。明明他們剛才還在神殿中,這裡卻不知不覺間變成了一座陽台,下方是一望無際的風景。
神俯瞰著幸福洋溢的街道問誓護:
「你覺得天國怎麼樣?」
「……這裡好和平,住在這裡的人……也都是善良的人。」
「並不是因為天國和平讓他們成為善人。」
神微笑著,有如教誨似地說道:
「這樣的和平也不是靠我創造和維持的。」
「因為這裡都是善人,所以這裡就自然而然變得和平了……嗎?」
「當然,他們也不是不會有一些小爭執。」
「──爭執?他們會吵架嗎?真的?」
「真的。不過他們都滿懷體貼,不會去傷害別人。這裡也不缺調解人。以結果而言,這裡是一個宜居的世界。」
「……為什麼您不讓人世也變成這樣?」
誓護馬上變成責備的口氣。
「您應該是有這種力量的。這裡──世界不是由您創造的嗎?」
「……的確是我創造的。」
這時,神忽然露出了自嘲般的笑容。
「用你最熟悉的話來說──我是個『技術人員』。我編寫出了世界,把永遠的生命帶給人類。」
「您都能做到這種事了,一定也能改造人類對不對?把人格往好的方向改造。」
「我是做得到,因為人格是對刺激產生反應的傾向──也就是一種程式。」
「那為什麼!世界充滿了貧困與爭鬥,不,不用提格局這麼大的話題。我們都對自己的弱點感到苦惱,活得十分醜陋。為什麼您不把我們變成像他們那樣純潔呢!」
神牢牢盯著誓護,接著以反問的方式回答:
「我這樣做沒有關係嗎?」
「────」
「強制把你們變純潔難道就是善舉嗎?」
「這個……」
「我認為人格是屬於你們自己的東西,正因如此它才會這麼崇高。」
「……既然崇高,那您為什麼還要創造地獄呢?」
「呵呵……看來你有所誤解。」
神輕輕瞇起眼睛,溫柔地笑道:
「你把地獄當成懲罰了。」
「────!」
我弄錯了……嗎?
然而神沒再繼續深入下去,而是開啟別的話題:
「得到永遠的生命之後,人類接下來就會追求永遠的幸福。」
這點誓護可以理解。就算有著永遠的壽命,只要苦難還在繼續,那就只是一種折磨罷了。
「人類的幸福是什麼?解答有很多種也沒關係。不過它最為基本的,就是人類與人類之間的關係性。」
「關係性……社會?」
「你認為得到永遠的生命時,不幸是由什麼──由誰帶來的?」
「……惡人?」
「沒錯。製造不和的人、傷害別人的人、犯罪的人,他們毀損了人類的幸福。那如果我只把不是這種人的人類集中起來,會發生什麼事?」
「這樣啊……也就是說天國是……!」
「給被挑選出來的人類居住,經過純化的世界。」
只有善人的世界。
為了保護善人的幸福,排除了惡人的世界──
誓護的胸中充斥著某種混亂的東西。
他無法接受,有什麼地方錯了。
儘管無法用言詞完整說明──但這太扭曲了!
「你想要回到人間對吧?」
神彷彿看穿一般說道。
誓護老實地點點頭。
「哎,也是。畢竟你沒有失去記憶。」
「──這裡的人記憶果真都……」
「沒錯,為了讓他們歌頌這份幸福,他們前世的記憶被抹去了。」
「為了讓他們歌頌……?」
「你應該懂吧?只要是善人,都無法忍受只有自己得到幸福,因此有必要讓他們相信全部人類都獲得了幸福。」
「您欺騙了他們嗎!?」
「你有資格責備我嗎?」
神的語氣依舊平穩,說的話卻是十分嚴厲。
誓護無法回答,只能沉默不語。
沒錯──誓護至今總是對他人的不幸視而不見。
因為生長在富裕的家庭,所以不知道飢餓的滋味。
因為生長在和平的國家,所以不知道戰爭的殘酷。
自己總是在歌頌與祈祝幸福度過的每一天,但地球的另一半如今仍有許多人挨餓、受傷、痛苦,而他從來沒有正眼瞧過這些人的不幸。
天國的人們如今正謳歌著幸福,對人世的不幸毫不知情──
誓護並沒有資格否定神為了保護這份幸福,不讓他們知道不幸存在的做法。
「不,你不用責備自己,而且你也別誤解。我並不是想讓人類不幸才放著人間不管的。」
「──您這是什──」
──麼意思?神沒等誓護說完這句話就從座位上起身。
「雖然時間很短,但可以和來自人間的客人聊聊還是蠻開心的。神也是會無聊的嘛。」
神想中止這個話題!
誓護雖然很著急,但說想回人間的畢竟是他自己。神只是實現他這份願望罷了。
不可思議的感覺再次襲向誓護,他這才發現自己正輕飄飄地浮在半空中。
霧靄從不知道什麼地方冒了出來,急遽佔據了他的視野。
某種看不見的力量想把誓護從天國往外推。
「我送你一句話吧。」
在朦朧的視野中,神給予誓護啟示。
「人類都應該要得到幸福。」
這句話確實烙印在誓護的心中了。
他還不了解這句話的意思,但他以直覺理解到:這句話所蘊含的意義,重要得勝過萬卷書。
接著神露出微笑,宛如春季時透過樹葉灑下的陽光般,接著如此補充道:
「不管是你或光之王都一樣。」
視野染成一片純白。
誓護的意識再次關上。
Episode 49
「誓護!快回答,誓護!」
艾可妮特像是按捺不住似的踢了繭一腳。
這裡是剛才的公園。教誨師幾乎都聚集於此,整個地方都為這美麗的種族所佔滿。鈴蘭與千秋身在麗王六花一眾面前,看起來十分惴惴不安。因為他們都是教誨師的敵人,來自周遭的視線甚至讓他們感到有些刺痛。
艾可妮特面前是垂頭喪氣坐著的伊諾賽西婭。
祈祝也在這裡。
她坐在地上,眼睛噙滿淚水。
艾可妮特明白她的心情。因為她的內心其實也很想哭。
自戰鬥結束以來已經過了好幾個小時。
夜晚的黑暗漸漸淡去,天空露出魚肚白。
天很快就要亮了。他們迎來了勝利的早晨,可誓護究竟怎麼了呢?明明是他帶來勝利的啊。
「該不會誓護他……沒有意識吧?」
「不,那傢伙早就回來了。」
予以否定的人是水仙。她一邊用酒壺大口喝酒,一邊事不關己地說道。
「他肯定是在裝睡了。」
「為什麼他──不對,為什麼妳會知道呢?」
「我可是原始的教誨師啊?大致狀況我都知道。畢竟我跟神很熟了嘛。」
儘管艾可妮特用詞不太禮貌,水仙卻完全不生氣地答道。
「他多半是對這世界了解太多,所以有點沮喪了吧。簡而言之,就是他開始討厭活著了。」
艾可妮特和祈祝都吃了一驚,同時看向光之繭。
誓護他……對活著……產生抗拒?
酒壺似乎空了。水仙伸了個懶腰,把酒壺丟了出去。
「喂,誓護的妹妹。」
祈祝嚇了一跳,看起來畏畏縮縮的。
「噢,妳不用怕咱啦,咱對女生可是很溫柔的。」
水仙壓低聲音,徑直走到祈祝面前彎下膝蓋。
接著用艾可妮特也能勉強聽到的音量低語:
「妳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面對妳哥對不對?」
祈祝睜圓了眼。水仙的眼神立刻和緩下來,
「以人類的話來說就是『自立』了吧。妳現在想要靠自己的腳站穩,不想一直向妳哥撒嬌下去。」
祈祝牢牢凝視著水仙,為了不聽漏任何一個字。
「妳只能說一次啊?真正重要的話,妳只有說一次的機會。」
水仙把祈祝的頭髮摸得亂七八糟,接著說道:
「如果妳喜歡妳哥,這樣就好了,這樣就很足夠了。」
──不懂她的意思。
艾可妮特有些失望。她原本還在期待能不能聽到一些震撼人心的金玉良言。
可是……為什麼呢?
她感覺水仙所說的話的確隱含著真理。
在艾可妮特與伶人──克里瑟派勒姆和解的時候。
隔閡之所以可以化解,是因為唯一一種極為單純的情感。
該不會水仙指的就是這個……?
不知祈祝怎麼理解水仙的話,只見她用認真的眼神看著水仙。
「那麼,咱該說的也說了,之後就給妳們想辦法啦。」
水仙又摸了摸祈祝的腦袋,輕盈地飛走了。
祈祝露出熱情的眼神,目送那道英勇的背影離去。
軋軋走了過來,以叮嚀般的口氣說道:
「欸,妳可別那麼崇拜她啊?她只是因為酒喝完所以去拿酒罷了。如果妳變成她那樣,小心誓護哭死耶?」
他或許是想起了什麼討厭的回憶,臉上的表情十分苦澀。接著,
「……哎,怎麼說呢,水仙大人說的那些話我也不是很懂啦。」
他用刀咚咚敲著光之繭,咧嘴一笑:
「呼喚誓護吧,他一定在等待妳的聲音。」
「────」
祈祝畏畏縮縮地仰望艾可妮特。
艾可妮特點了點頭。
沒錯。現在該喚回誓護的人不是艾可妮特。
誓護繼續活在這世上的理由只有這位女孩。
片刻後,祈祝戰戰兢兢地將手放在光之繭上。
「哥……」
她乾燥的嘴唇顫抖著擠出一個字。
「哥哥……」
艾可妮特覺得祈祝是第一次這麼稱呼誓護。
誓護總是在她身旁看著她,讓她不需要像這樣呼喚自己的哥哥。
祈祝自己也明白這點吧?她一臉不可思議地重複了好幾次「哥哥……哥哥……」,眼淚也開始撲簌簌地掉。
她緊緊抱住繭,叫道:
「哥哥!」
繭的外層瞬間冒出好幾道裂痕,眩目的光芒向外四散。
Episode 50
被包覆在光芒之中的誓護精神恍惚地抱著膝蓋。
環繞著他的光來自Aegis。
只要誓護一個指令,光芒就會立刻消失了吧。
但他現在沒有那種心情。
──好沉重,沉重到不行。
他有種精神淤塞、腐臭的感覺。
他理解了不想理解的事情。
人類這種生物究竟有多麼深重的罪孽?
這個世界又究竟有多麼虛幻?
誓護和祈祝一路生活過來的世界、他拼命想要保護的世界是個假貨。
這個世界居然只是區區幻想。
而且還可以說它是個測驗的試場。這裡不過是個測驗能否前往天國的地方罷了。
如果在這裡能有好表現、獲得好成績,就可以前往那個純淨的世界了嗎?
只要是犯下罪過的人,就會被送去地獄任人擺佈嗎?
這什麼啊?
什麼跟什麼啊!
如果惡人能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人間或許可以更美好。
但又有誰有做出這種〈甄別〉的權力呢?
是神嗎?
神又是什麼?
他自己不也說了?神可是親口說出──自己是個技術人員。
神不是什麼特別的存在,只是創造出這個系統的平凡人類!
他不明白了。
他已經什麼都不想思考了。
將死之人。痛苦之人。
這些痛楚和苦難都是為了〈甄別〉而準備的「謊言」。
許多人如今仍然在承受虛偽的疼痛與苦楚。
這種世界又哪裡存在救贖……!?
「不是的喔,桃原同學。」
這時忽然傳來一道似曾相識的聲音。
誓護驚訝地抬起頭來。眼前是一名頭髮和衣服皆為純白的女性。
「星小姐……」
為什麼妳會在這裡?
「我是來負起責任的。」
「責任……」
「要是把一切都強加在你身上,我自己也不好受吧?」
她露出惡作劇般的笑容。
「Magister‧克里姆古書店的售後服務可是很齊全的。」
誓護垂下頭來。他沒有開玩笑的心情。
星露出像在看小孩鬧脾氣的眼神,坐到誓護的身旁。
「知道這個世界的真實讓你很難受吧,桃原同學。」
「……這是我變成閾界之民的意思嗎?」
「沒錯。不過可能有些不同。你對這個世界的真理了解得應該比我們還深入了。」
誓護吃了一驚。對了,離開的時候神好像說了些什麼。
感覺他說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也告訴我吧,神明跟你說了什麼呢?」
「……人類──」
沒錯……他的確這麼說過。
「人類都應該要獲得幸福。」
不論是你,還是光之王。
「────!」
一道光芒照進為黑暗所封閉的世界──誓護瞬間產生了這樣的感覺。
對,神的確說過:不管是誓護,還是光之王,都應該要獲得幸福。
誓護鏽掉的腦袋開始高速運轉。
快點想出來,想出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如果他說得沒錯──
意思就是所有人類都應該獲得幸福?
不管是誓護他們。
還是教誨師。
甚至是地獄人也一樣──
在度過無比漫長的時間後,終有一天能成為神認可的存在?
這樣啊,反過來了。
全都反過來了!
地獄並不是為了折磨罪犯而存在。
是為了讓他們明白何謂痛苦、注意到自己的罪過,最後重生成一個正確的人。
之所以抹去前世的記憶,也不是要讓他們和人類別離。
這是為了讓所有人終將在天上的世界,無憂無慮地重逢所必須的程序。
所謂的人間,所謂的世界。
是孕育人類的搖籃──
是神的愛。
「桃原同學?你怎麼了?」
星這麼一說他才發現。
臉頰上有道既熾熱又冰冷的液體。
誓護正在哭泣。
他的胸口灼熱得讓他不由得哭了出來。
明明是如此──卻好奇怪。
自己知道了世界的真理,卻沒有勇氣打破這顆繭!
這樣太不像桃原誓護了。我有這麼窩囊嗎?
「怎麼了?為什麼你在哭?」
誓護懷抱小孩子一般的心境訴說道:
「……我好怕。」
「怕?」
「一直以來……我都是在大家的面前逞強。」
他抱住膝蓋,把臉埋在裡面。
「我已經不是人類了!」
「────」
「祈祝一定很怕我!」
「────」
「或許祈祝已經不需要我了吧……?對她來說,我已經不是家人,也不是人類,只是個可怕的──」
「虧你還是個男生,你怎麼會變成這樣啊!」
星的話音突然尖銳起來。
誓護吃了一驚,連忙抬頭看著星。
星滿臉不耐地叉手抱胸,哼了一聲把頭轉向一旁。
「真是氣死人了,有夠不爽。」
「咦……等下……為什麼妳突然生氣啊?」
「誰知道。我原本是想踹你屁股一腳再把你拖回去的,但我現在很生氣,所以我要回去了。」
「呃……不是,那個……?」
「你就在那裡繼續龜吧!」
星丟了這麼一句話便轉過身去。
彷彿泡泡消失似的突然就不見人影了。
她怎麼會突然發起脾氣呢?完全搞不懂。
這時,一道懷念的聲音傳進無比納悶的誓護耳裡。
雖然那道聲音細如蚊蚋,似乎馬上就要聽不到了,但還是確實傳進了誓護的耳中。
那道聲音來自誓護最重要的人。
「……祈祝?」
聽起來她非常拼命,即使不停顫抖也要擠出聲音。
她正在哭……?
誓護感到坐立難安。
祈祝正在哭泣,籠罩在悲傷之中。
光是這樣,誓護就不可能鎮靜得下來。
而且她的聲音──
是在呼喚我。
「哥哥!」
在誓護直接聽到這道聲音的瞬間,光之繭向外四散。
光芒破碎後,率先感受到的是混濁的空氣。
這種味道絕對不好聞。四周瀰漫著像是硝煙,又像粉塵或鮮血的氣味。
而且好冷。相較於天國,這裡的天氣一點也不溫和。
高樓風粗暴地吹亂了他的頭髮,重力毫不留情地把他拉在地面上。
光是活著就令人難受,根本就是苦海。
但在這裡──
有祈祝在。
有大家在。
「誓護先生!」
迎面撲來的是伊諾賽西婭。她抓住誓護的肩膀,抽抽嗒嗒地哭著。
後面則是結束戰鬥的教誨師們。
每個人都灰頭土臉的,也有人受了傷。軋軋和奧德拉一臉啼笑皆非;阿羅卡西亞露出嫣然的微笑;阿札莉亞僅管對他投以不高興的視線,看起來卻有點像是鬆了口氣;斯崔克諾斯和德拉西娜正用溫和的眼神看著他;光采奪目的莉亞娜。除此之外,還有以柊為首的一幫阿札莉亞的衛士和戰士。
千秋像是感到刺眼似的瞇起眼睛,當誓護一和他對上視線,他便緩緩點了個頭。
再來就是艾可妮特。
她鮮紅的眼眸中噙滿淚水,牢牢瞪著誓護不放。
看來誓護讓她非常擔心。說實在的,他很尷尬,但又覺得很高興。所有人,還有艾可妮特,都在等遲鈍的我回來。
祈祝正在誓護的眼前仰望著他。
哭泣的祈祝像是再也忍不下去似的緊緊抱著誓護。
誓護蹲了下來,把妹妹抱在懷中。
祈祝用額頭在誓護的胸口上摩挲,邊哭邊說道:
「最喜歡……你了……!」
這句話在誓護的胸口中迴響,到了令人生疼的程度。
某種感情湧了上來,讓誓護眼角一熱。
他抱著祈祝,
「我也是。」
如此說道。
這時,朝陽彷彿心血來潮似地從大樓的空隙間照射過來。
陽光灑落在花圃上,讓美麗的花朵熠熠生輝。
這個世界不但污穢至極、滿是苦難,還充滿了虛假。
但也並非全是壞事。
他還能再次和自己的妹妹相擁。
能和大家一起分享勝利的喜悅。
誓護就這樣抱著祈祝,仰望天空──
他真心覺得這污穢的世界是如此美麗。
Epilogue【不論到哪裡,都要在一起】
Episode 51
在為朝陽所照亮的大道上。
左右兩邊的商業區發生了不可思議的現象。
破碎的柏油路面變回平整的模樣,水泥的裂痕得到修補,瓦礫山也變回大樓的形狀。
誓護一邊把祈祝緊抱在懷中,一邊為這幅光景奪去了目光。
「真厲害,好像時間倒流一樣。」
「是啊,誓護❤」
說出這句話的人是莉雅娜。她正牢牢貼在誓護背上,伊諾賽西婭給夾在兩人中間,發出唔噫的叫聲。
「等……莉雅娜小姐?妳、妳頂到我了,各種地方都是。」
「什麼?」
軟軟呼呼,QQ彈彈。
電流的火花隨著啪嘰聲四散,燒掉了誓護的腳下。
「真的是!到底在!幹什麼!你不知道什麼叫做緊張感嗎?」
嚇了一跳的誓護回頭一看,他的背後是眉毛高高吊起的艾可妮特。她漆黑的雷電正威懾著誓護。祈祝緊抓住誓護,他便隨即軟化下來。
莉雅娜和艾可妮特對此則是一同鼓起腮幫子。
誓護完全沒注意到兩位公主心情不悅,他微笑著問道:
「那,這是誰做的?」
「我的魔性已經掌握到了。」
回答的人是有兩名衛士跟隨的阿札莉亞。她不知為何看起來有些高興。
「藏書的看守好像在做些什麼。」
「而不久後〈修正〉也會開始運作吧。」
又傳來一道聲音。
誓護和莉雅娜聽到這深邃的聲音同時跳了起來。
「議長!」「父親大人!」
緊張感突然湧了回來。
阿札莉亞的身後是斯崔克諾斯,他帶著銀蓮花的重臣德拉西娜,從擠滿公園的大批教誨師中穿出。
寒冰的貴公子罕見地放鬆嘴角,用犒勞的語氣說道:
「誓護,我很高興看到你平安。聽人說不知道你去哪裡了,我很擔心你。」
「謝……謝謝您。」
「畢竟你可是有可能會成為我女婿的男人嘛。」
「咦──?」
莉雅娜像是很害羞似的,臉頰紅成一片;艾可妮特則是散發著危險的妖氣。
「呵呵……殿下,此乃萬萬不可。彼已有約在先。」
德拉西娜小聲說道,和斯崔克諾斯相視一笑。
誓護完全搞不懂怎麼回事。於是他問起別的問題:
「那個,所以說,〈修正〉是指……」
「笨男人!妹控沒人愛的噁男!」
「呃──艾可妮特!?跟沒人愛沒關係吧!」
「哼!我之前才說明過吧!」
艾可妮特或許是心情頗差,她火冒三丈地說道。
聽她這麼一說──誓護的確有印象。
透過修正讓發生在現世的大事件〈風化〉……諸如此類的。
如果城鎮的傷痕能就這樣修復,讓事件的記憶風化掉,這裡或許就會在不久後恢復原狀。
「話說回來,你們要回冥府了嗎?」
列柱迴廊應該已經被破壞了才是。如今三界合一已解,冥府和人間也完全斷開,不再是相連的狀態了。
然而斯崔克諾斯卻一派輕鬆地點頭肯定:
「每個人都有『鐘擺』,要回去很簡單。」
他說回去。
該不會……?
「而且也能再像一直以來的那樣來到這裡。」
「────!」
「剛才名叫星的那位──藏書的看守有告訴過我。」
「誓護先生,這是神的處置。」
伊諾賽西婭飛到誓護肩上補充道:
「要是教誨師無法確實履行職責,祂也會很為難,因此星向神交涉,請求祂復原列柱迴廊。」
「我很感謝神的處置。」
斯崔克諾斯道了謝。感到誠惶誠恐的伊諾賽西婭不停顫抖,最後掉了下去。
誓護放下了心中的大石頭。這樣啊,也就是說這部分也能一如往常了。
「那麼剩下的問題就是──」
誓護靜靜地看向艾可妮特的背後。
有一名少女像是要躲在艾可妮特背後一般縮得小小的,頭也不敢抬起來。
斯崔克諾斯、德拉西娜和教誨師的視線全往她身上集中。
鈴蘭,犯下大逆之罪的教誨師。
千秋就在她後方不遠處。
他也縮著身體,只是沉默不語、一臉複雜地凝視鈴蘭。
斯崔克諾斯冷冷地低頭看著她,說道:
「高貴十六花瑪亞利斯的公主啊,關於妳所犯下的無數罪行──」
「議長,請您等等。」
一道凜然的聲音忽然打岔進來。
那個人在所有人的注目禮之中如猛禽般落下。艾可妮特一看到對方就倒抽一口氣,德拉西娜也打了個哆嗦。
現身的人是一名有著銀紅色頭髮的青年。
伊吹伶人──曾名為克里瑟派勒姆。
伶人牢牢盯著斯崔克諾斯,彎下膝蓋,跪在地上。
「我忍辱向您請求,請對她從寬處理。」
教誨師皆滿場譁然,對他投以摻雜好奇與侮蔑、彷彿難以理解他的視線。伶人不把這幾千人的眼光當一回事,斬釘截鐵地說道:
「這次的事情──追根究柢,都是我的罪過。在場的戰士之中想必也有人了解狀況吧。我背叛了她,讓她犯下了兇惡的罪行。應該被追責的是我。」
伶人對斯崔克諾斯投以筆直、由衷的目光。
「而且,我也還沒償還逃亡的罪孽。」
「……所以?」
「我會代替她去煉獄。」
伶人斷然說道。
他原本是麗王六花的其中一位當家,身分極為高貴,卻想要接受最為嚴酷的刑罰。他覺悟之大讓周圍的人議論得更大聲了。
而彷彿要打斷這股吵雜一般──
「不!」
傳來一道尖銳的吶喊。
聲音的主人自不用說,是鈴蘭。
她離開艾可妮特的背後,奔至斯崔克諾斯面前。
「這是我的罪過,不是別人的錯,議長!」
她跪在地上,就像是要自請斬首一般伸長脖子。
「我誆騙人類,把他們培養成罪人,還犯下了無數禁忌。已經沒有必要重新審議了,包含逃獄的罪行在內,請立刻在這裡將我裁決吧!」
「不,議長!我才是罪人!請審判我就好!」
教誨師們都沉默不語、屏氣凝神地注視著事態的發展。
斯崔克諾斯沉思了片刻。
他看了看兩名罪人,接著又轉頭看向德拉西娜。
德拉西娜或許是明瞭議長的打算,只是緩緩點頭。
斯崔克諾斯嚴肅地下達處置:
「獄吏,讓瑪亞利斯的公主前去煉獄。」
「────!」
他伸手制止想要說話的伶人,以教導的口吻說道:
「這算是最為寬大的處置了吧?」
伶人了解到他的意思,因此緘口不言。
沒錯。斯崔克諾斯尊重鈴蘭不想讓伶人受罰,而是由自己承擔的想法。採納大罪人的意志可是特例中的特例。這樣的處理方式已經是最為寬大的了。
不久後,地面照著斯崔克諾斯的命令裂開。
好幾道枷鎖穿破大地飛了出來。
它們轉眼間就束縛住鈴蘭,將她五花大綁。
「鈴蘭!」
僅管艾可妮特想跑過去,卻為鎖鏈的牢籠阻擋在外。
艾可妮特再怎樣也不能用雷霆將其粉碎,她只能抓著鎖鏈叫道:
「不要忘記!我等妳回來!」
「────」
「我會一直、一直等下去──直到妳贖清妳的罪過!」
她對睜大眼睛的鈴蘭訴說道:
「所以妳一定要回來!回到我身邊!」
「……謝謝妳,艾可妮特。」
一道淚水流過鈴蘭的臉頰。
鎖鏈隨著噗哧的聲音下沉。
宛如沉入無底的沼澤般,將鈴蘭帶向地底。
她們始終凝視著彼此,直到鈴蘭徹底消失在地面下,看不見人影為止。
伶人仰面向天,發出深深的嘆息。
誓護轉身背向這對兄妹,回頭說道:
「莉雅娜,祈祝就拜託妳了。」
「啊……嗯,誓護。」
誓護把深愛的妹妹交給莉雅娜,再把伊諾賽西婭放到祈祝的肩上,走向他,也就是抱持和艾可妮特相似的感情,目送鈴蘭消失的那個人──千秋。
「……真是不可思議啊。」
千秋盯著鈴蘭消失在其中的那一塊地面,宛如自言自語般地說道。
「對我來說,盟主大人是等同於神的存在。」
「……嗯。」
「她能徹底看穿我的內心,給予我力量。」
「……嗯。」
「但如今……」
千秋好像很困惑似的,以帶有同情的聲音輕聲說道:
「她簡直就像個柔弱的少女。」
「……嗯。」
「就像個隨處可見的──再普通不過的少女。」
「……嗯。我也這樣覺得。」
「我也想要贖罪。」
千秋抬頭凝視誓護。
「連夥伴們的份一起。」
「……嗯。」
他們同時握住對方的手。
握緊再握緊,彷彿要確認彼此的友情一般。
Episode 52
教誨師們在中午前就陸陸續續返回冥府。
宛如復甦過來似的,市民們一個個出現,採訪直升機在上空飛來飛去,消防員和警察也開始出動。教誨師沒必要逗留在人間,導致人類受到無用的刺激──畢竟冥府也必須得到振興才行。
誓護和軋軋、奧德拉約好再見之後就和他們別過。
斯崔克諾斯、阿羅卡西亞和阿札莉亞還要履行麗王的職責,因此早早就回去了。莉雅娜儘管滿臉不捨,不斷回頭看著誓護,但還是沒有耍任性,乖乖跟著父王回冥府去。
等到教誨師都離開人間的時候,星現身了,於是誓護把伊諾賽西婭還給她。千秋本人也交由星看管,因此他和伶人、星回到了那個地方──興許就是「賢人路十九號」了。
在誓護忙這忙那的期間,他一直沒有看到艾可妮特的身影。
艾可妮特是麗王六花的當家,政務應該堆積如山。誓護不覺得她薄情。
而且──誓護也不認為她會不告而別。
接著,到了日落時分。
誓護和祈祝兩個人造訪了那座教會。
有座墓他非得去祭拜不可。
誓護讓充滿睡意的祈祝在禮拜堂休息。或許是因為她真的累壞了,祈祝一坐到長椅上,就立刻像隻松鼠一樣蜷縮起來,發出了睡著的呼吸聲。
誓護輕輕摸了摸妹妹的頭髮,兀自走向墓園。
他爬上平穩的山丘,來到那位女性的墓前。
眼下俯瞰到的城鎮已經沒有任何激戰過的痕跡。
迎面拂來的風十分涼快,令他神清氣爽,就像在天國時感受到的微風一般,感覺很舒服。
誓護向墳上獻花,接著雙手合十。
「謝謝妳,真理惠小姐。」
他這麼說道,又補上一句「說謝謝會不會很怪啊?」,然後露出苦笑。
儘管真理惠並不希望──但她是引發這一切的誘因。真要說的話,她是所有事件的元兇。
但誓護也認為,是她拯救了千秋的心,給予伶人支持,更將事態導向終結。
如果世上都是像她那樣的人,這個世界肯定會變得更美麗吧。
誓護牢牢盯著墓碑。
她的墓碑上刻著的句子和誓護父母的一樣。
「誓護……」
這時,忽然傳來一道耳熟的聲音。
這道聲音聽起來宛如小鳥的啼囀般涼爽,但罕有地充滿拘謹的感覺。
她正坐在誓護身後的樹枝上。
她就像隻小貓一般輕飄飄地落地。
沒想到來者竟然是這匹桀驁不馴的悍馬。看來她是丟下了政務,跑來找誓護了。
「妳把國民放著不管沒問題嗎,艾可妮特?」
「……有問題啊。你別刁難我了。」
艾可妮特哼了一聲,鼓起臉頰。
接著她的鼻根處漲得通紅,她扭扭捏捏地逡巡著視線。
「你之前有說過吧,要是戰爭結束,你有話……想跟我說。」
「嗯,我記得。」
「所、所以我就是來聽聽你想說什麼。我可是特地過來的呢!」
誓護點點頭,接著露出自嘲似的笑容。
「我原本想說的話很簡單。我只是想跟妳說──能認識妳真的太好了。」
「才、才不簡單!一點都不簡單!」
「但是當我看到天國──和神見面後,我想說的話又不一樣了。」
誓護忽然露出微笑,手指指向真理惠的墓碑。
「vive, memor mortis.」
他唸出墓碑上的句子。
艾可妮特就像忽然想起來似的,一臉驚奇地仰望誓護。
「人若生,勿忘死──?」
「我感覺自己終於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了。我之前一直以為這句話是否定的涵義:人總有一天會死,因此別忘了死亡這回事。這話說得還真趾高氣昂呢。可是……」
誓護輕輕搖了搖頭。
「反過來了?」
「──反過來?」
「我們總有一天會受到天國的召喚。痛苦不會永遠存在,每個人都能得到幸福,因此我們要抱著這樣的念想活下去。」
艾可妮特似乎沒有完全明白他這番話。
她一臉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的表情看著誓護。
她狼狽地游移著視線,很是遲疑,又踱了幾下地面,看起來有些遺憾地說道:
「所以說……你是……這個意思嗎?」
誓護牢牢凝視著艾可妮特。
艾可妮特的心跳漏了一拍,臉頰染上玫瑰的色彩,害羞地垂下眼。
誓護把手放到她的肩膀上,讓她的身體轉向自己,接著說道:
「我們一起得到幸福吧。」
艾可妮特鮮紅的眼眸彷彿花朵勝放似的頓時大開。
她看著誓護的瞳中帶有期待的神色,但又隨即消失。不過她還是露出不死心的模樣再次凝視起誓護。
「剛才那句話……」
話說到這,她又花了足足兩分鐘才把之後的話說出口。
艾可妮特十分猶豫。原因無非就是她曾經失敗過;因為她問過誓護同樣的問題,但他只是回以大笑。
可她不得不確認。
她抬眼看著誓護,戰戰兢兢地問道:
「……是在求婚嗎?」
這時,誓護忽然露出微笑。
他並沒有像之前那樣一笑置之。
艾可妮特的臉立刻紅成一片。
她甩開誓護的手,哼了一聲轉向一旁。
「真……真是沒辦法。真拿你沒辦法。是啊,真沒辦法。你都說到這份上了,我身為麗王六花銀蓮花家的當家,可不能讓你蒙羞。一個沒人愛的男人都鼓起勇氣表白了,要是我輕易拒絕,也未免太可憐了。再怎麼說這都是你的好意,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照你說的……」
她用其中一隻眼睛瞥了誓護一眼,只見他放鬆嘴角咧嘴一笑──
難以置信的是,他居然從艾可妮特身旁擠過,快步飛奔出去。
咦?咦?咦!?
誓護不管一副狼狽相的艾可妮特,兀自衝上斜坡。
「祈祝~!」
醒來的祈祝為了找尋哥哥的身影而走出禮拜堂。
誓護奔向她,將她緊緊抱住。
祈祝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誓護對此毫不在意,只是摸著妹妹的頭,把她抱了起來,在原地轉著圈兒。
「祈祝妳也要一起得到幸福喔!」
「…………?」
雖然祈祝不太明白,但看哥哥那麼開心,她也覺得很開心。就在她跟著露出笑容──的時候。
「啪嘰!」漆黑的火花四散。
周圍充滿了劇烈的殺氣。誓護發著抖轉過身子,在他視線的前方,是淚眼汪汪、氣得渾身發抖的艾可妮特。
「你這樣……是不是太超過了……?你製造那種局面……那、那種場景……然而卻是……這種態度……!」
「咦、等……艾可妮特小姐?妳怎麼突然這麼生氣……?」
「誰知道啊笨蛋!大笨蛋!看我燒了你!你就燒焦然後去死吧!」
「嗚哇,住手啦!好燙!什麼跟什麼啊!妳要害祈祝燒傷嗎!」
「什麼啊,整天祈祝祈祝的!要是她那麼可愛,你乾脆跟她結婚好了!」
「結婚!?為什麼會提到這個──不過也不是不行……吧?」
「怎麼可能行啊,笨蛋!」
黑色的雷電噴湧而出。
誓護勉強把祈祝推到背後,獨自扛下了雷擊。
一股彷彿要令他麻痺的衝擊襲來。好久沒有直接嘗到這股威力的滋味了。
誓護一邊口吐黑煙,一邊成大字狀倒在地上。
暮色正一點點佔據藍天。誓護看著一望無際的高空,心想果然如此。
不論是火紅的黃昏。
還是夕陽即將西下的城鎮。
又或者是大自然、生物、人類的活動等一切一切。
世界都是這麼美麗。
就和她一樣。
因此我們今天也會繼續活著。
和最重要的人一起向著那個地方──
「艾可妮特,我們一起去吧。」
「咦……?」
「不論到哪裡,都要在一起。」
「……嗯。」
後記
大家好,我是海冬零兒。
夜想譚3集加上幻想譚6集──共計9集的故事也來到完結的時候了。
要是我能說些漂亮,或者有趣的話就好了……很抱歉,這對笨蛋海冬零兒來說難度有些太高了。
大家對這樣的結局感到滿意嗎?儘管我正沉浸在完成這部作品的成就感中,但還是有些在意各位的想法。
我已經把想講的事情在這本最終集中說完了……應該吧。
在正文最高潮誓護接收到的啟示,就是我相信──想要相信──的人生真理。雖然這樣講很誇張啦!
一直以來,都承蒙負責插畫的松龍老師關照了。
──不!這種樣板式的謝辭無法表達我的心情。
真的非常、非常感謝再感謝!
您都這麼忙碌了,我還晚交稿,害您本就緊繃的日程變得更加緊繃。之前常聽您說日程很緊湊──
「角色那麼多,畫起來一定很辛苦吧。」
結果就聽到其他出版社的編輯這麼說。
對、對啊!人設的作業一定很辛苦吧!
因為編輯先生和松龍老師都好溫柔……在那時之前,我真的沒注意到。對不起我太笨了!一直增加角色非常抱歉!
但也因此我每次都很滿足欸嘿嘿❤
軋軋、奧德拉和伶人都帥到不行,我這作者每次都快萌死了。
好想讓星和德拉西娜再多活躍點……!
只登場一次的羅薩‧達瑪絲瑟娜和奧皮亞姆也好棒。奧皮亞姆帥爆了!好想再讓他多出場幾次……!
(雖然我還沒看,但這本最終集中有之前只登場過一次的厲害人物,害我現在就覺得心頭一緊了……!)
當然,我最喜歡的非艾可妮特莫屬了。
她的人設真的讚透了……又可愛又可怕又漂亮又惹人憐愛。一想到再也看不到她,我真的很難過。我不依我不依啦~!(你是耍賴的小鬼嗎!)
伊諾賽西婭的造型也和艾可妮特一樣直擊我的內心。軟綿綿的手感太棒了。不妙不妙有夠不妙的……!
這麼多優秀的人設都是為了我的小說而創造出來的,我真心覺得自己十分奢侈。
等哪天松龍老師推出個人畫冊的時候,我會偷偷死皮賴臉地盼望能再和她們相會的!
松龍老師,真的很謝謝您一直以來的辛勞!
編輯Y田先生也是,非常很感謝您的照顧。
這麼一想,我好像一直都在強人所難……
舉凡寫不出來、時間趕不上、寫不出來、想要去其他書系出書、想要延後截稿日、寫不出來、延後日程安排等等……!
這什麼啊!?我是哪來的大人物嗎!
Y田先生願意和我這種糟糕的作家合作,簡直就是菩薩……!
這部得以連載四年的「教誨師」系列──對它最有功勞的人無疑是Y田先生。
之後不論我的新作獲得多少矚目,我都會清楚告訴大家:發掘了作家「海冬零兒」、讓他得以獨當一面的人,就是自我出道以來一直支持我的、富士見書房的Y田先生!
最後是看著這篇後記的各位。
我要懷抱足以自胸中溢出的感謝──
謝謝你們!
那麼,期盼我們終有一天能在其他地方再會──
譯者後記
閱讀本系列至今的各位讀者好久不見,我是Naztar,在此向各位獻上系列最終集《幻想譚教誨師Ⅵ 因此予亞當以祝福》的中譯本。自2010年6月《夜想譚教誨師Ⅰ 因此亞當不可死》開坑以來,歷經四任譯者,長達13年又4個月的翻譯之旅終於來到了終點。承蒙各位的不離不棄,我才能親手為這趟旅程畫下圓滿的休止符,我要先向各位致上最誠摯的謝意。
一如我在前一集的譯後感言中所述,2021年8月時我已經翻譯到本集的第二章,而我也認為兩個月翻譯一章肯定是綽綽有餘(事實上前一集就是一個月解決一章),因此就公開表示預定花一年的時間把這本書翻完。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計畫趕不上變化,我在現實世界的工作越來越忙碌,連睡覺都不夠了,更沒有時間翻譯。就算到了2021年10月,也就是原先預定更新第二章的時機,我仍然停留在8月時的進度,因此只能先釋出半章。至此我知道自己再也追不上原本規劃好的進度了。
後來我想盡辦法擠出空閒把第二章剩下的一半翻完,等到翻完已經是2023年2月了。同年4月,我在現實世界的工作換到了一個清閒的崗位,我多了不少時間可以利用,便下定決心開始趕工;由於還有其他的坑要填,因此我保持在一個月一章的速度,終於在今天完成了本書。以前求學時從沒有想過當社畜還要翻譯是多麼困難的事情,這兩年真是讓我學到了一門寶貴的教訓。
可能有些人知道,我從2013年5月就開始翻譯了。那時我很喜歡挖一些老作家以前寫的作品來看,我從事翻譯工作也是希望可以推廣這些老作品給大家。2014年年中,當我知道本作的第三任譯者范協偉先生沒打算繼續翻譯本作後,我就萌生了接手的想法,但以我當時的程度根本不適合翻譯這部作品。結果就如大家所見,我翻得很辛苦,翻得也不好,還總是拖拖拉拉,平均一年才翻完一章,光第Ⅳ集就花了五年。
第Ⅳ集完成後,又花了兩年才完成第Ⅴ集,再加上拖了一年多的第Ⅵ集,時間很快就來到了翻譯生涯滿十週年的2023年。從今年年初開始我就不斷捫心自問:自己在這十年間到底做了什麼?我當初的目標實現了嗎?我不想再一事無成下去,這也是我今年年中開始衝刺本作進度,更翻譯了許多其他小說的原因。
雖然一路走來跌跌撞撞,當初接手時也未曾想過要花多久,但我從來都沒考慮過棄坑,我只是覺得應該堅持到完全撐不下去為止。我很慶幸自己堅持到了最後,得以迎來親手將本作完結的時刻(儘管花的時間遠超正常人能忍受的限度)。翻譯本作也讓我的經驗更加充實,我會把這些知識活用到其他的系列中,未來我也會繼續把更多的老作品帶給大家,還請各位不吝賜教。
關於本作今後的計畫,我打算明年把最後這三集重新校對、潤色一遍。我之前曾說過要在完結前翻完雜誌短篇,但我最近有太多東西要趕,心想還是先把本篇完結要緊,所以短篇就先暫時擱置。不過也不會擱置太久,那短篇會隨同最後三集的校對版一同釋出,請大家再稍等一下。我還打算翻譯海冬最早的作品《バクト!》和最新的作品《ヤミにのまれしモノたち!》,但目前還沒有具體的規劃。下次我一定會做好完全的準備再開工,不讓大家以年為單位在等!
包含上次想說但擱著沒說的話在內,想要在這裡說的話都說完了,因此就先到這裡吧。在此我要感謝《夜想譚》第Ⅰ集的譯者phillui、小想子、dongmankuang、空叶、遊·鏡堂、ivanjong、fancy和chenlg91,負責校對的ClairAKB48和r05fex,翻譯《夜想譚》第Ⅱ、Ⅲ集和《幻想譚》第Ⅰ、Ⅱ集的臨江夢,翻譯《幻想譚》第Ⅲ集和校對第Ⅳ集的范協偉。如果沒有各位前輩們打好堅實的基礎,憑我的綿薄之力根本無法為其添磚加瓦。本作能順利迎來完結,各位前輩功不可沒,十分感謝!
最後的最後,我還要感謝追隨本作到完結的各位讀者,如果沒有你們的批評、指教、支持和鼓勵,我根本不可能走到這麼遠,甚至是朝著更遠的目標邁進。真的非常、非常謝謝你們一路以來的陪伴,期待未來再相見!
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