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譚教誨師Ⅳ 罪惡、祈禱與微笑
  富士見Fantasia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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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海冬零兒
  插畫:松竜
  圖源:Naztar
  翻譯:Naztar
  校潤:范協偉、Naztar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譯者絕不會負擔任何責任。
  轉載前請事先知會本人,並請尊重翻譯者的辛勤勞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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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噁心妹控桃原誓護和冥府的公主‧艾可妮特好不容易拉攏到麗王六花之一的杜鵑花當家‧阿札莉亞,奪回了十三星樹Dryad的權力!然而──
  「千秋,我要……服從你們。」
  誓護對最愛的妹妹‧祈祝的思念無比強烈,在妹妹遭鈴蘭與千秋刀真一夥人綁架的眼下,誓護雖然感覺到潛伏在冥府中的陰謀,卻還是再次重返人界。誓護向他們投降以交換祈祝的安全,但……
  面對擁有讀心異能的鈴蘭,誓護能否救出最愛的妹妹?越來越難以預測的劇毒新幻想奇譚!
  作者:海冬零兒(Kaito Reiji)
  潛伏於札幌市內的職業作家。最近徹底裝成大人樣,買五千日圓的塑膠模型完全不手軟(然而碰到七千日圓的就要糾結很久)。結果就是模型增加導致儲存空間面臨大危機。雖說只要再買架子就能放了,但很煩惱究竟要不要買。還能再買幾個塑膠模型呢……?
  「我會以我的異能看著妳,把妳邋遢的睡姿舔過一遍哦❤」
  緩緩降落的阿札莉亞,陶醉地以醉醺醺的口吻說道。
  「──咦?」
  嘰嘰嘰,艾可妮特的背上起了雞皮疙瘩!

Prologue【誓約】

Episode 27

  就這樣,約定之日到了。
  放學時分,桃原誓護來到學校。
  他知道自己十分憔悴。不過這很正常──心愛的妹妹祈祝此刻落入敵手,他面色頹然也是情有可原。
  走廊中,誓護蹣跚地踱著步子。高中部已經放學了,他與掃除完畢的同學們還有身著緊身衣的運動社團成員們擦肩而過。
  學生們都向他投以謹慎的目光。有些人似乎在惋惜,有些人則像是擔憂,也有一些人僅僅是覺得很奇怪。誓護本人還算小有名氣,現在又穿得隨隨便便,總之非常引人注目。
  他的教室,三年A班裡還有幾名男女學生。
  「稍微,打擾一下……千秋,在哪裡?」
  誓護聲音沙啞地詢問千秋的去向,同學們則是驚訝地望著他。片刻後,有個女學生像是想起什麼似地舉起手答道。
  「如果你要找千秋同學的話,他就在體育館前面。」
  「謝謝。」
  「等一下,桃原同學。」
  她拉住誓護的手臂,目帶憂色地問道。
  「小祈的病情很糟糕嗎?」
  「……不,已經沒事了,謝謝妳關心。」
  言罷誓護離開教室,回到走廊中獨自苦笑起來。
  (生病,是嗎……)
  看來事情發展成這種狀況了,多半是千秋刀真的傑作。
  體育館前方的走廊中,誓護在那個令人不寒而慄的丁字路口處停住腳步。
  格鬥場的門敞開著。
  清晰的直覺引導他轉身向那裡走去。站在門口悄悄向內窺探一番後,最終發現了此行的目標人物。
  千秋背對誓護,正獨自一人練武。他一身薄薄的長襟白衣不是柔道服而是空手道服,腰間還扎著黑帶。
  正拳、肘擊、兩段踢。
  他身手靈活、架勢無懈可擊、毫無多餘動作,全身收放自如。一連串的動作即活力四射,又沉靜如水。他呼吸自然,沒有浪費一分一毫力氣。
  腰間的黑帶絕不只是裝飾,他的大名去年便已轟動全國。
  練習似乎結束了,千秋驟然止住身形,彷彿凍結一般。
  「是桃原嗎?」
  目光並未投向這裡,對方便察覺到了。
  誓護張開枯槁的雙唇,用閒話家常般的語氣道:
  「你不是已經隱退了嗎?」
  「我想靜一下心,畢竟是受人之恩。」
  「……你也有這種時候啊。」
  千秋身為學生會長,並擔任空手道社主將,成績比誓護還要優秀,是個文武雙全、不折不扣的優等生。
  沒想到他也會有「心神不寧」的時候啊。畢竟無論何時,他總是那麼沉著冷靜。
  「我是一名弱小的人類啊,桃原。我自始至終,也沒有你想象得那麼強。」
  他帶著淺笑轉過頭來,神色中確實帶著一抹緊張。
  千秋的眼神迅速變得銳利起來。
  目光凌厲,彷彿能把人刺穿。
  我要聽聽你的答案──他這般說道。
  「千秋,我要……」
  誓護咬緊牙關,下決心道。
  「服從你們。」
  千秋四下環視,隨後驚訝地望著誓護。
  「桃原,你這是什麼計謀?」
  「計謀……為什麼這樣說?」
  「很簡單,我不認為你會那麼輕易屈服。」
  「別開玩笑了!這場交易是你們提出來的吧!」
  誓護不顧形象地叫道:
  「我聽你們的!所以不要傷害祈祝!」
  歇斯底里地發作後,他慌張地向走廊中瞥了一眼,生怕自己的醜態曝光於世。幸運的是並沒有人路過,他也沒有望見任何人的身影。
  雖然誓護大吼大叫,但千秋依然無動於衷,冷靜地說著:
  「沒有擔保,我能相信你嗎?」
  「……那你說,你想要我怎麼做。」
  「你的星帝藏書Grimoire交給我保管。」
  「────!」
  誓護望向自己的左手,那裡有一本紅色封皮的古書。
  他對著手中的書凝視了片刻,緩緩搖頭道。
  「……我辦不到。」
  「為什麼?」
  「把這個交給你後,我就失去利用價值了。那祈祝就……」
  他瞪了堅決的千秋一眼:
  「拿贖金換人質,是這樣對吧?」
  千秋嗤笑一聲道。
  「沒錯,所以你也要相信我。」
  「……也就是說,你會相信我?」
  「暫時可以。」
  生來謹慎的千秋還是相信了誓護。如果能順利將誓護納入麾下,他也不希望那只是「演技」,下面還隱藏著另一副面目。反正千秋背後還有那個狡猾的鈴蘭在掌控全局。
  「暫時就可以了。如果你肯相信我,就發誓不要傷害祈祝!」
  誓護用請求的目光看著千秋。
  「嗯,我發誓。」
  千秋輕輕頷首,理所當然道。這句話充滿誠懇,正是誓護所熟知的那個過去的他。
  「不管怎麼說,我用的手段都談不上正義。但是我覺得,至少到實現我們的目標為止,我們都不會違背正義。」
  千秋說到一半時,自嘲地笑了。
  「不過誘拐犯的話,又有什麼說服力呢。」
  「……可是對於現在的我而言,除了相信你也別無他法。」
  誓護連自嘲的從容都丟掉了,只是繃著臉咬緊牙關而已。
  「那就走吧。」
  千秋說著,身後的空間產生了扭曲。
  不僅僅是扭曲那麼簡單,就像是照片部分被處理過,抑或是通過透鏡觀察一樣,只有那裡的世界發生了變形。
  誓護心中恍然,凝視著這副不可思議的情景。
  「那就是你的力量?」
  「對,這就是我的via──我稱之為『通道』。盟主大人是這樣告訴我的。」
  盟主,是指鈴蘭嗎?
  誓護感到非常不快。千秋竟然醉心於艾可妮特的宿敵,那個將許多人類送進地獄的殘忍教誨師──鈴蘭。他這副樣子真是讓人覺得難受又殘酷。
  「……我也要一起去嗎?」
  「我們已經是夥伴了,夥伴要共同進退。」
  「為什麼?那就是說……」
  「沒錯,你拼死都想見到的人,也在那裡。」
  心臟狠狠地砰咚一下。
  難道我,這麼快就可以見到祈祝了嗎?
  還是說……圈套?
  誓護還沒獲得對方的信任,況且鈴蘭應該也未對誓護卸下心防。她心中必然還有戒備,覺得誓護可能正在擬定某種妙策想要搶回祈祝。
  他完全不理解對方的企圖。
  儘管如此,誓護還是必須要去。他別無選擇。
  不知千秋是否瞭解誓護的想法,他率先邁開步伐。當碰觸到扭曲空間時,他穿過了空間,消失在空氣中不見蹤影。
  飄蕩的漣漪等待著誓護。
  掌心滲出的汗水害得手中發黏,差點把左手的魔書弄掉。
  誓護下定決心,踏進那片漣漪,向門的另一端進發。

Chapter 1【前方的背影】

Episode 08

  夏季迎來終結之時,真理惠留下許多東西後,便踏上旅途。

Episode 15

  煌煌巨樹,貫天穿地──
  一座美麗的城市座落在它那粗壯的枝梢上。
  這裡正是銀蓮花王室的領地,十三星樹Dryad
  城中最高之處,一座格外耀眼的白色宮殿佇立其上。
  一位看上去心情不佳的少女,正漫步在宮殿那長長的走廊裡。
  她一頭美麗銀髮閃耀著白金色的光芒,縷縷鮮紅髮絲夾雜其中;苗條纖細的四肢光潔白皙,猶如絲緞一般水潤。這張左右完全對稱的臉龐展現出的美,是那麼的無懈可擊,甚至令見者生畏。
  她正是這座宮殿的主人,艾可妮特。
  寥寥數日前宣布繼承王位的年輕當家。
  「啊,大小姐。」
  走廊對面傳來一道聲音。艾可妮特見到女僕打扮的侍從──莉可莉絲抱著堆成小山般的襯衫窗簾之類的待洗織物站在那裡。
  「您沒有和阿札莉亞大人待在一起啊,是在散步嗎?」
  艾可妮特一時無言。她慢吞吞地猶豫了一會之後,想用閒話天氣那種放鬆的語氣──但一開口就破功了──她尖著嗓子問道:
  「妳、妳有看到誓護嗎?」
  莉可莉絲太陽穴青筋暴起,發出啪嘰啪嘰聲。
  「我才不知道那個虛偽、不負責任又荒唐的變態妹控混蛋在哪裡!」
  莉可莉絲嘮叨一番後,怒氣沖沖地走遠了。
  她奉召返回冥府,是艾可妮特登基兩天之後的事。誓護一直昏睡到頭天中午,艾可妮特又忙於政務(建立新體制還有媾和杜鵑花家等等),大家完全忘記了莉可莉絲的存在。
  於是乎,莉可莉絲就在渾然不知主人早已安然無恙的情況下被晾在一旁。
  她理應對艾可妮特心生怨意……只不過她一廂情願地討厭著誓護,因此便把他視為競爭對手。
  艾可妮特嘆了口氣,在原地稍立片刻。
  隨後她感覺屋外有股奇妙的氣息,便在好奇心驅使下來到陽台。
  陽台下方是庭院,緩緩傾斜的地面上堆起一座土丘。花園中五顏六色爭奇鬥豔,但畢竟長期缺少園丁照料,多少略顯荒涼。
  庭院正中央,有個人正在舞刀弄劍。
  那人雖然個頭矮小,卻有一身結實的肌肉,帶著翠綠色的銀髮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他每每揮動太刀,都會噴發出類似殺氣的某種東西,脖子上的衛士環Medalia也隨之激烈搖擺。
  這人正是艾可妮特的衛士,軋軋。
  他所散發出的魄力十分懾人,普通人要是想和他搭話,肯定會猶豫好半天。不過艾可妮特身為王族,不會卑屈到對一介衛士都要客客氣氣。
  她縱身一躍,翻過陽台欄杆,翩然落在軋軋身後。
  軋軋停住動作,回頭望著她道。
  「妳就一個人在附近晃來晃去?刺客來了妳要怎麼辦?」
  不分青紅皂白的警告令艾可妮特心頭微怒。不過她知道此人的忠心是毫不摻假的,也清楚這番話是他對主公的逆耳忠言。
  「你有看到誓護嗎?」
  「那傢伙出去了,步履蹣跚像隻水母似的。」
  艾可妮特立刻就隱約猜到發生了什麼事,臉上血色頓失。
  「他為什麼要出去?這是怎麼回事?」
  「冷靜一點,要發牢騷就去找他本人。」
  「咦──」
  艾可妮特氣勢一下子弱了,沉吟片刻後提心吊膽地問道:
  「他……還會回來嗎?」
  「啊?會吧,大概吧,那傢伙是不會不告而別的。」
  他指了指星樹Portal上方,告訴她位置。
  「他說他在人界有事要辦,就往列柱迴廊那邊去了。」
  艾可妮特繃起臉,把裙襬揉成一團亂。
  「我怎麼不知道這件事,給他引渡許可的是誰?」
  「應該是奧德拉大人下的命令,他現在已經是這座星樹的太守了。」
  艾可妮特成為麗王後,當務之急便是指派星樹的太守──也就是執政官。
  前任太守德拉西娜已經從星樹消失了。
  她是艾可妮特的重臣、監護人,就像是乳母一樣,也是她少數信賴的教誨師之一……
  「……抱歉,勾起了妳不好的回憶。」
  「哼,毋須謝罪。德拉西娜是『天眼』持有者,這可是我深思熟慮後的結果。況且無論如何都要有個人繼任太守,而我又不行……」
  麗王及其親屬不得兼任執政官。身為領主的麗王兼掌行政是違反規定的,所以應當盡力避免。
  艾可妮特解僱了德拉西娜,並指名奧德拉取而代之。
  一般來說,提拔輔佐官轉正才是常見作法,但由於盟友阿札莉亞的諫言,她並未遵循慣例。阿札莉亞認為,假設德拉西娜投奔敵方陣營,也一定會重用願意聽話的人。
  奧德拉不但出身高貴,能力也是出類拔萃,雖然性格散漫,厭惡公務束縛,但在這種情況下,他依然同意擔任這一職位直到繼任太守正式決出。
  那位奧德拉竟然會允許誓護前往人界,這是怎麼一回事?
  艾可妮特特別想暴揍奧德拉一頓,可是聯絡人界屬於執政官的管轄範圍之內,因此艾可妮特無權置喙。
  不安迅速膨脹,幾乎快把艾可妮特小小的胸膛擠碎。
  「妳那是什麼表情?不用擔心,過了下午他就會回來了──喂,妳要去那裡嗎?」
  「對。」
  「我說過不要一個人去的吧,我現在就叫船來……喂!」
  艾可妮特無視了軋軋的制止,向高空縱身躍起。

Episode 16

  (艾可妮特,冷靜一點!)
  艾可妮特懷著焦躁的心情,一面暗暗自責,一面踩著樹枝跳躍前進。
  如果軋軋說得沒錯,誓護是會回來的;如果誓護不會回來,軋軋也不會那樣說。沒錯,誓護一定會回來的……大概吧。
  上空的氣流極不穩定,不適合飛行,魔力微弱的平民大概一下就會被吹走。雖說貴族不存在這個問題,但名門世家的千金大小姐在天上蹦來蹦去,既嚇人一跳又不成體統,因此星樹上很多地方都備有熱氣球。但是對急性子艾可妮特來說,自己飛過去還是比較「省事」的。
  軋軋不知是放棄了還是嚇呆了,似乎並未打算追來。最終,艾可妮特隻身一人來到〈Terminal〉。
  螺旋階梯環繞整棵大樹,一直延伸到石製廣場上。圓形石柱裝點著階梯和廣場──因而此地稱為列柱迴廊。
  廣場中央有一道青白色的光芒,利劍般直插天際。
  那道光,還有水性大氣的奔流正是連接人界與冥府的魔法之〈門〉。
  降落在廣場來到門前後,艾可妮特迅速冷靜下來。
  「……這樣不就完全是我在等誓護回來嗎?」
  為何我貴為麗王卻要前來迎接一個人類呢?這可是關乎王族威嚴,我該不會像是一隻被馴服的小狗吧?
  「哼,別開玩笑了。」
  還是回王宮吧。她正想打道回府時,周圍突然亮了起來,背後的水性大氣也變得更加閃耀。糟糕,他回來了。當「我想逃走」和「我為什麼要有逃走這種想法」兩般思緒糾纏不休、讓她猶豫不定時,似乎有個人從水性大氣的另一側飛了出來。
  蓬鬆的褐髮、纖細的四肢、就人類而言相當端正的容貌,還有那副平常看起來溫柔到讓人覺得靠不住、有時卻又很恐怖的銳利眼神。
  他正是桃原誓護,不但是艾可妮特的恩人,也是她最信賴的夥伴。誓護抱著一個看上去很沉重的紙袋,肩膀上坐著一隻髮色粉紅的人偶──不對,是人偶大小的少女,伊諾塞茜婭。是伊諾塞茜婭先注意到了自己這邊。
  「啊,是艾可妮特公主!」
  誓護雙目圓睜。
  「什麼啊,妳特地來迎接──咿呀啊啊啊!」
  他還沒來得及發動絕對之盾Aegis,便突然挨了一發攻擊,燒焦了前髮。
  「別說蠢話了!我可是麗王六花之首,銀蓮花的當家喔?我艾可妮特為何要來等你……」
  「那幹嘛放電啊!那妳為什麼會在這裡啊?」
  「因為……」
  艾可妮特欲言又止,於是誓護突然賊笑起來。
  「哎呀~?公主妳還沒回答我喔?」
  「咕……」
  「誓護先生,你再欺負她她就太可憐了,艾可妮特公主可是很容易寂寞的呀。」
  伊諾塞茜婭身體被「喀唦」狠狠抓了一下後,她便沉默了下來。
  短刀形黑色閃電爆裂開來。艾可妮特緊緊絞住伊諾塞茜婭,用冷徹心扉的聲音說道:
  「如果妳再小看我,當心我燒死妳,妳個人偶……」
  「咿呀──對不起對不起我什麼都不知道!」
  「好啦好啦,別再欺負伊諾塞茜婭了。」
  誓護把少女拿了起來。艾可妮特成了反派角色,心情失落下來。
  氣得胃疼的艾可妮特追問道:
  「你昨天還那麼消沉,今天究竟跑到哪裡去了?」
  「等一下──材料啊、工具啊,我去收了點賄賂。」
  誓護輕輕舉起紙袋給她看。
  裡面飄出香甜的味道。這是麵粉袋子嗎?砂糖和果醬,還有碗、桿麵棍和餡餅盤。封面上畫著甜點的烹飪雜誌也露了出來。
  「這是什麼啊?這麼多東西,都是你從人界帶過來的嗎?」
  「我有事先向『太守大人』徵求許可哦。」
  「我可沒同意啊。」
  「妳嘴巴都撅起來囉。」
  「才沒有。先不說這個,你這人啊,真是沒責任心、沒常識、不誠實,無謀又思慮不周。現在是非常時期,為什麼要擅自離開?」
  「啊──妳在擔心我嗎?」
  「你……你是笨蛋嗎?夠了,你太讓我驚訝了!你腦子果真發霉了,又骯髒又噁心的傢伙就要重重……」
  誓護爽朗地笑了。
  「消消氣吧。我今天要花些時間做餡餅,妳不也很喜歡嗎?」
  「──你在說什麼啊,誓護?你這麼悠閒嗎?」
  然而誓護什麼都沒說,便迅速邁開步伐。
  「快點啦,否則我就要丟下妳囉,好生寂寞的艾可妮特小姐。」
  「誰、誰好生寂寞啊!不過說到底,你說我容易寂寞,我也不好辯解……」
  誓護笑著走遠了。艾可妮特用黑色電流圍住自己,氣得渾身發抖。但不久後她還是踹了誓護屁股一腳,像一隻被馴服的小狗似的緊緊追向他的背影。

Episode 17

  飽含魔力的斬擊斜向劈開空氣。
  如果這是正面攻擊,連岩石都能一刀兩斷……但這是在強迫手腕力量迴轉的情況下使出的劍擊。
  (還不夠!)
  呼吸紊亂、骨架變形,肌肉也發出了慘叫聲。
  即使如此,軋軋仍沒有停止魔力的收放,似乎要超越極限,把魔力榨得一滴不剩。
  (還不夠!這樣還成不了氣候!)
  他不斷重複毫無章法的空揮。刀子發出嗡嗡的呼嘯聲,帶起風壓颳倒了腳邊的小草。受驚的鳥兒們一齊展翅,樹梢劇烈搖動。
  「混蛋!」
  他不由得發出怒吼。
  軋軋面色陰沉,砍向看不見的敵人。
  右砍、左砍,一刻不曾停歇。毫無緩急章法,他只是死命向前衝,動作極其魯莽。
  他突然像是被彈到一般跳了起來,翻了一個筋斗。
  「是誰!」
  盤問的口吻中帶著殺氣。他瞪著庭園外側,枝葉的陰影中。
  沉默。接著,是一股扣人心絃的緊張感。
  軋軋重新握好刀子,雙腳蓄力,就像往常起跳時一樣。
  然而──他還未曾起身,事情便已落幕。
  「真猛啊。」
  黑影從樹梢竄起,飄然落在在軋軋面前。
  幾乎沒有使用魔力,可又完全感覺不到體重,身手十分老道,與剛才的軋軋形成了鮮明對比。
  「你動作太猛,驚擾了鳥兒們。」
  「柃將軍……」
  他戴著一張奇特的面罩,上面畫著一個巨大的「獨眼」。他身材纖瘦、體態優美,同時他也是一名幹練的劍士。
  他雙腳包著繃帶,先前所受的傷似乎還未痊癒,但從他的動作中看不出傷勢對他有什麼影響。將軍今天也是十分嚴肅,全身無懈可擊。
  「你是叫軋軋吧,你為何如此焦躁?」
  「……我沒有。」
  「不要想騙我,你無法蒙蔽我的眼睛。」
  「咕」,他緊咬牙關,過了一秒、兩秒。
  不久後,軋軋發洩般叫道:
  「因為我……太弱了!」
  這句話完全發自真心。
  「之前那場戰鬥中,我什麼都做不到!刀也砍不到敵人,一副狼狽相……只能等著奧德拉大人來救我!」
  「你不用覺得羞恥,艾克蕾兒是名列七劍花者的猛將。」
  「這不能當作藉口。」
  軋軋臉上露出自虐的笑容,
  「靈廟不會饒恕反叛,而且德拉西娜也在那裡。如果發生戰鬥,我們會打得很艱難。未來只有我會扯後腿,真是對不起你們啊!」
  笨拙的安慰傷害了戰士的自豪,柃心知肚明。他閉口不言,面罩上的獨眼望著軋軋,彷彿在揣度軋軋的覺悟。
  少頃,柃如此說道:
  「即然這樣,你想試試其他力量嗎?」
  軋軋不知道對方在說些什麼。他蹙起眉頭,粗魯地答道:
  「……我正在做,正是為此才進行這種鍛鍊。」
  「徒勞。」
  一句話就判了死刑。以軋軋的劍技而言,這句話未免太過不留情面。
  「靠你這種方法,想要得到與奧德拉殿下並肩戰鬥的力量,至少也要花費一百年──應該是三百年以上。」
  三百年,是遠超教誨師壽命的漫長歲月。
  「……我這人性急,等不了那麼久。」
  「所言正是。因此我可以把這三百年縮短。」
  「────」
  「只要你有那個意願。」
  大氣劇烈震盪,嗶剝作響,柃全身噴發出某種驚人之物。他對不禁挺直腰桿的軋軋說道:
  「那我就教你成為劍鬼的方法吧。」

Episode 18

  銀蓮花家的烤爐極其專業。
  大烤爐用磚瓦砌成,與誓護平常用的附帶燒烤功能的電烤箱完全不在一個檔次。
  身為現代人的誓護不知道如何生火……話雖如此,但生性謹慎的誓護已經瞞著艾可妮特私下和廚師談過了。當他來到廚房時,廚師已經在烤爐中生好了火。
  看了看烤爐的情況後,誓護把帶來的材料排在流理台上,繫上圍裙馬上著手作業。
  攪拌奶油,捏成團狀,揉拉成型。
  加入杏仁粉做成杏仁口味的冰淇淋,灌入模具、加熱麵糊。
  廚師對人界的點心很有興趣,接連不斷提出問題。誓護一邊快速回答他的問題,一邊靈活做好牛奶蛋糊Custard cream稠奶油Whipped cream木莓子醬Raspberry sauce。徹底淪為誓護吉祥物的伊諾塞茜婭,又是拿廚具、又是翻雜誌,勤快地「幫助」著他。
  艾可妮特站在廚房一角看著他們。
  (誓護,你在想些什麼……?)
  她真心想讓廚師閉嘴,把誓護叫來問話。
  但是她開不了口。
  前幾天才發生過那種事,讓誓護大受打擊,不會錯的。事實上,從那之後他就無精打采,飯也沒好好吃。
  艾可妮特一直當他是心如亂麻,然而他今天卻是風平浪靜,似乎徹底忘卻了心頭的憂愁。
  他的冷靜從何而來?
  艾可妮特想道:這完全不像他,今天的誓護與往常不同。
  「────?」
  甘甜香味輕輕漾開,搔弄著鼻腔,艾可妮特回過神來。
  一支湯匙伸到她鼻尖前。
  「這是調味料,要嘗嘗嗎?」
  誓護溫柔地輕笑著,與她記憶中的那副面貌重合起來。突然間,艾可妮特毫無理由地感到一陣不安,一把奪過湯匙。
  她把寶石般透明的紅色液體含進嘴裡。
  香氣濃烈,卻沒有想像中那麼甜。酸味恰到好處,刺激著舌根,帶來五月微風般的清涼。雖然有些誇張,但就像是果肉新摘時那種充滿彈性而新鮮的感覺。
  不久之後,廚師說麵團已經烤好。
  麵團烤得不錯,散發出濃郁、熱騰騰而輕盈的香氣,帶著野味十足的木莓子和若有若無的白蘭地氣味沁入心脾。空氣中滿溢著甘甜的馨香,令人不禁深深沉醉其中。
  將奶油、調味料和點心塞進麵團,最後再淋上稠奶油,誓護的點心就完成了。
  麵糰的餅乾色、糖漿的紅色和奶油的白色,三者交映成趣。這座水果塔漂亮得讓人不忍心把它切開,但是為了艾可妮特,誓護還是毫不猶豫地揮刀將它分成若干份。
  沏好紅茶,大家來到陽台,姍姍來遲的茶會開始了。
  「味道如何,公主?」
  「……哼,也不怎麼樣嘛。」
  「哎呀,你居然也擅長這個?」
  「咦,阿札莉亞……!」
  一位美貌少女突然出現在艾可妮特身後。她那紫色與金色交雜的各色頭髮十分引人注目,身上還散發出無比絢爛的靈氣,容貌極為出眾,與艾可妮特並肩而立也毫不遜色。
  她是麗王六花中的杜鵑花當家,阿札莉亞。
  她壓在艾可妮特背上,身體緊緊貼上來。艾可妮特對那對出人意料的隆起略微感到自卑,強行把阿札莉亞扯了下來。
  「不要突然跑出來……妳都去哪裡了?」
  「哎呀,我好高興,妳為了我而擔心耶!」
  「不,其實也沒──」
  「我對軍隊進行了改編,所以我已經快要精疲力盡了。」
  阿札莉亞忽然伸出手,從大盤子裡拿起一塊水果塔。
  這番舉動應該談不上高雅……才對,但她不愧是真正的王族,就算用手抓著吃也很優雅。徒手拿起放到嘴邊,潔白的牙齒發出喀嚓聲──一連串動作猶如古代的女神一般,誓護等人看在眼裡,不由得癡了。
  (哼,幹嘛啊,笨蛋。你那是什麼下流表情!)
  咕嚕一聲優雅地嚥下點心,阿札莉亞雙眼一亮。
  「老實說,我很意外。」
  「啊,呃……怎麼了?」
  (你為什麼臉紅啊,笨蛋!)
  「雖然味道質樸、粗鄙又貧乏──但很適合拿來換換口味。」
  雖然阿札莉亞說得很冷淡……但這明顯是誇讚。
  「倍感光榮,阿札莉亞公主。」
  誓護露出靦腆之色。艾可妮特看到他這副模樣頓感不快。
  艾可妮特不知為何非常生氣。她忍住放電的衝動,把叉子扎進水果塔裡。她很生氣、非常生氣、超級生氣,自己也不知道緣由。
  當然,艾可妮特本人也是非常中意這座水果塔的。因為這是誓護做的,不可能不喜歡。雖然與糕點店的作品相比色香味都要遜色不少──
  卻有著樸素、溫暖與柔和的味道。
  一股與剛才的不安略微不同的感情突然在胸中翻騰起伏。
  艾可妮特頓時陷入慌亂。她有一種錯覺,彷彿心靈要被徹底塗成漆黑。而這種情緒立刻又變換了模樣,化作比慌亂更加攝人心魄的「恐懼」。
  「艾可妮特?」
  誓護注意到她的樣子,非常擔心地盯著她。
  「怎麼了?不好吃嗎?」
  「真奇怪啊,誓護。」
  她小聲咕噥道。
  她好像快被恐懼壓垮了,好不容易才說出這難以啓齒的話語。
  「真奇怪,你到底想做什麼?」
  「妳問我想做什麼……」
  誓護面露困惑,隨即莞爾。
  「我只是想做給妳吃喔。」
  「……因為這也許是最後一次?」
  誓護驚訝地望著艾可妮特。
  「怎麼了啊,艾可妮特?妳才比較奇──」
  「不要打馬虎眼!」
  艾可妮特的態度嚇到了伊諾塞茜婭,手中的水果塔掉在地上。
  艾可妮特想要知道誓護的真心話,死死盯著他不放。
  「你打算去人界對吧?」
  「…………」
  「為了幫助祈祝,沒錯吧?」
  誓護沒有回答,也沒有否定。
  一定是這樣。艾可妮特不假思索地站起身來。
  「我也要去!」
  「不行。」
  他這次答得斬釘截鐵。
  誓護露出凌厲的眼神,以告誡般的口吻說道:
  「妳已經是銀蓮花家的家督了。王者有義務統領大眾,對吧。」
  「可是!」
  「好啦,妳好好想清楚吧。如果妳離開了這座城市,大家會怎麼想?妳說過妳會保護大家的,都是謊話嗎?」
  「才不是!可是,我已經不是孤身一人了。奧德拉和阿札莉亞,還有他們手下的軍隊都在這座星樹上。而你卻只有你自己!」
  「重點不在這裡,防務我已經妥善處理了。重點是,妳身為王者,必須展現出自己的意志、決心和行動,所以──」
  交談中的兩人聽到身後傳來的「呼──」一聲長長的嘆息。
  兩人反射性地回頭,便看到阿札莉亞呆若木雞的表情。
  「真是令我出乎意料,你竟然鬧了個天大的笑話啊,人類。」
  阿札莉亞撥開垂在臉頰前方的頭髮,冰冷斷言道:
  「你居然稍微惹火了我。在這種非常時期,你竟打算拋下我的艾可妮特,獨自脫離戰線,再怎麼薄情也該有個限度吧。」
  「不要那樣說!祈祝被人綁架讓誓護擔心得非常非常不得了,所以我才想幫助他的!」
  「ㄑㄧˊ ㄓㄨˋ?」
  「是祈祝……誓護的妹妹。」
  她是誓護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只要是為了妹妹,誓護什麼都做得出來,連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就算前方是水深火熱、地獄浩劫也不會有絲毫猶豫。
  誓護對她的愛,已經超越正常的限度,簡直像是瘋了。
  但正因為誓護是這副樣子,艾可妮特才會相信他。
  「不管你說什麼我都要去,因為我們是──」
  艾可妮特心中帶著期待,接著說下去:
  「──朋友,不是嗎?」
  她抬頭望向誓護。倘若這句話被他否定,她一定會受到沉重打擊。
  你無論如何都無法抵擋這句話,對吧?
  誓護睜大眼睛,垂首片刻,最後微笑道:
  「謝謝妳,艾可妮特。」
  然後,他搖了搖頭。
  「但還是不行。」
  「為什麼?」
  「艾可妮特……我──」
  誓護咬緊牙關,面帶苦色。該不該說下去呢,他百般躊躇,絲毫沒有平時的風範。
  他沉默片刻後,語氣中帶著惱意地告訴艾可妮特:
  「我不是去救回祈祝,只是去保護她而已。」
  「……什麼意思?」
  「我……」
  他抬起頭來,直直看著艾可妮特,斬釘截鐵道:
  「我決定成為千秋的夥伴。」

Episode 19

  今天晚上睡不著,應該可以這樣說吧。
  她「啪噠」地翻來覆去數十次。月光射過窗楞,格外刺眼。艾可妮特躺在華蓋下的床褥上,輕輕打了個噴嚏。
  誓護的話語在腦中回響。
  『我要成為千秋的夥伴。』
  一想起他說這句話時露出的痛苦神情,她就無法自已。
  「什麼嘛,笨蛋!」
  「啪!」她把臉埋進羽毛枕頭裡。
  誓護說過,他會在夜間離去。用畢晚膳後,他就和伊諾塞茜婭一起離開了宮殿──現在多半已經在人界了吧。
  由於固執己見,艾可妮特沒有為他送行,所以她現在仍然後悔難抑。
  「哼,你打算做什麼?也不和我談……居然就擅作主張……」
  她不經意地發著牢騷。
  「你就是這樣才沒女人緣、也沒人注意你,在她們眼裡你連戀愛對象都算不上啊,你這萬人黑、妹控、壞傢伙。」
  她用力抓著床單。
  「為什麼你要獨自承擔呢……!」
  此時艾可妮特悲傷不已。
  一種無可奈何的無力感。一定是因為我太弱了,他才沒找我談就自行決定了。如果我有更強大的力量,誓護就不會氣餒了。不氣餒就會制訂救回祈祝的計畫,就像平時的他一樣……
  隨即,她恍然大悟。
  (對……就是這樣。)
  太奇怪了,果然太奇怪了!
  誓護不是這樣的人,他才不會這樣做。
  與他相識還未滿半年,但艾可妮特很清楚,自己和他一同遭遇過許多次危機,也得到他很多幫助。
  桃原誓護這個男人,是不會如此輕易放棄的。
  在旁觀者都覺得無比絕望的情況下,他也能想出一些奇謀妙策。
  況且他還擁有將想法轉化為現實的膽色和行動力。
  誓護究竟為什麼非得在今天晚上返回人界呢?離千秋刀真指定的日子明明還有整整四天!
  艾可妮特一躍而起,走下床來。她脫掉連身睡衣,迅速換上前往人界時要穿的衣服。
  接著,她走到陽台上俯瞰庭院。
  畢竟是萬籟俱寂之時,不僅是庭院,整座星樹都是一片靜謐。
  夜風拂過秀髮,她深吸一口氣,集中精神,彷彿在側耳傾聽什麼。她正在尋找衛士的妖氣波長──但是沒有發現,遠得感覺不到。
  雖然覺得很不可思議,但她還是不情願地積極呼叫他。
  (軋軋……快回答,軋軋!)
  她放出意念,就像打電話一樣,持有衛士環Medalia的人應該都能感知到。
  與此同時,艾可妮特也得知了衛士環的所在地。
  它的反應很接近,近得令人吃驚。
  艾可妮特沒等軋軋應答便回到寢室。她輕輕打開房門,想要前往衛士環發出反應的位置。這時,有某樣東西「喀噹」一聲倒下,滾落在走廊中。
  「這是什麼聲音……」
  得來全不費工夫,那正是一枚拴在鍊子上的垂飾,一隻設計極為別緻的抓住黑曜石的猛禽──也就是衛士環。
  本應掛在軋軋脖子上的東西卻出現在走廊中。
  (竟敢把我艾可妮特賜下之物丟在這種地方!)
  他是腦子壞掉了吧……但仔細想想,這根本不可能。
  軋軋雖然看起來是那副樣子,但卻是個有情有義的男人。一名僅僅因為「我是衛士」這種理由便投身造反大業的男人,是不會捨棄衛士環Medalia的。
  (這是要還給我……?)
  他未曾前來告別,就單方面辭去了衛士這一職務?
  艾可妮特心頭突然蒙上一層陰影。她急忙打消這個想法。
  不對,軋軋不會這般無情無義,理應不會默不吭聲地辭職。
  她伸手想要拾起衛士環,手卻忽然摸到一張小紙片。
  「信……?」
  好像是放在衛士環下面。她拾起那張紙,在月光下讀了起來。用的是平民和貴族中通用的文字,上面只寫了短短兩個單詞。副詞與動詞,動詞人稱是第一人稱,時態是未來。上面寫著──
  『我一定會回來。』
  「你到底去哪了!」
  她心中大石落地,卻反而生起氣來。
  「沒用的傢伙!不忠不義!野蠻人!」
  她一邊小聲謾罵,一邊推理軋軋的行蹤。
  既然他是偷偷離開,就一定是去艾可妮特不會允許的地方。難不成是去追誓護──不對,那樣也沒有理由歸還衛士環啊。
  為期更長的遠行……?
  她弄不明白。但再想下去也無濟於事,她也沒法指望不在場的人。
  艾可妮特放低腳步聲,再度來到陽台。
  她一口氣跳了出去。
  夜晚的風,寒意逼人。星樹四周有綠色長城所以比較暖和,但沙漠中的夜晚恐怕還是很冷的。嚴酷的冷空氣在天空中流動著。
  她數次踩踏樹枝,朝著列柱迴廊前進。艾可妮特望見了〈Terminal〉那格外顯眼的藍白色光芒。彷彿是被那道光吸過去似的,她降落在廣場上,隨後小步前進。
  然後──
  「艾可妮特,妳不能去。」
  突然有一道聲音制止了她,讓艾可妮特嚇了一跳。

Episode 28

  眼前的情景剎那間切換,好像電影中的蒙太奇。
  「這裡是……」
  誓護環視周圍。穿過千秋做出來的、連接異空間的通道──「via」後的另一端,是一條昏暗的隧道,給人一種充滿殺伐之氣的感覺。
  不,還不知道說它是「隧道」是否準確。左右牆壁由混凝土澆成,天花板上莫名其妙地嵌了一堆鐵管。猜測是這個地方還沒有裝潢成預定的模樣。
  是爛尾樓……吧?但又不見窗戶。空氣甚是寒冷,而且有些潮濕。
  「這裡是我們的『家』喔,桃原大少爺。」
  鐵管的陰影中突然有人說話。
  一名少年倚壁而立。染金的髮色和珍珠的銀色光芒,與單調的背景形成了鮮明對比。
  雖然他笑得親切,但目光中卻流露出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下一刻,誓護鼻尖閃過一道火焰。
  僅僅一瞬間,火焰尚未熄滅就消失不見,但似乎剛好燒到了皮膚。鼻尖感到一股刺痛,摸摸覺得有些硬。
  他是海王忍,能夠瞬間點燃物體的「火」之異能者。和上次見面時一樣,他毫不掩飾他的厭惡,用火燒了誓護一下。
  「住手,海王!」
  千秋嚴厲制止道,但海王卻一副蠻不在乎的樣子,
  「這傢伙上次打我,這是報復。」
  「……對我來說,那也只是對你上上次用火燒我的報復罷了。」
  海王什麼都沒說,只是露出一道刻薄的笑容。
  「……看來不需要介紹了。走吧,桃原。」
  千秋似乎生氣了,沒怎麼說話就邁開步伐。誓護也跟隨其後,從海王面前走過時,他竭力不讓自己停下腳步。
  走出一段距離後,千秋非常小聲地說道:
  「抱歉,桃原。」
  「為什麼要道歉?」
  「對我來說……他就像家人一樣。」
  誓護吃驚。如果祈祝給別人添了麻煩,他也會道歉。海王對誓護而言是「危險的傢伙」,對千秋來說卻是無可取代的夥伴……
  誓護用「別在意」的語氣玩笑般問道:
  「說來,這裡是哪個縣的監獄?雖然他說這是你們的『家』。」
  「我不能告訴你這是哪裡,你也沒必要知道吧?當然,我也不會讓你出去。」
  「算了,這也沒辦法,我也對你說過了。」
  「你能理解,就是幫了我一個大忙。」
  通道中放著一台燃油發電機,所以這裡大概有電。牆上有一排房門,似乎是分別通往各個房間。這裡好像有接自來水管,洗手間也是沖水的。
  「這裡可以讓人類居住啊,接下來就去你房間吧。」
  誓護略感意外。他能夠想象,他們為了躲避教誨師的追蹤一直過著四處漂泊的生活,不過出人意料的是,他們好像也有一個可以落腳的地方。
  誓護打開腦海中的人物百科。除了千秋和海王以外,還有兩個同夥。
  最先想起的美麗笑容,是愛川由宇。外表看著是美貌少女,但出於某種原因,他實際上是個男孩子。就誓護的判斷而言,他可以隨意製造「幻覺」,範圍也相當廣。
  下一個憶起的是那位眼神空洞的哥德龐克風少女。他們叫她「瑪托莉」,但不知是名還是姓。她的能力是將時間殘滓Fragment物質化,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一個非常令人棘手的能力。
  這四人,便是拐走祈祝的綁架犯。
  也是異端教誨師──鈴蘭的手下。
  他們在這裡銷聲匿跡,共同生活。
  話雖如此,千秋還是十分淡定,說話的語調都和在學校時沒什麼變化。他大概也會一直保持這副樣子,平穩地推進自己的事業吧,脅持──或者殺害重要人物──然後自上而下地改變世界這一荒唐計劃。
  仔細想想,誓護還不明白千秋的真正目的,大約只知道他的手段,並且他的行為已經超出了誓護的理解範圍。誓護帶著些許抗拒心理揶揄道:
  「你是想要征服世界嗎?」
  「別說笑了,我們從未想過征服什麼。我們只想創造一個罪有應得之人都能得到合理制裁的世界。」
  「話是這麼說,可你們的目標是用暴力建立秩序。獨裁呀、鎮壓呀,和恐怖統治沒什麼區別,你自己心裡也清楚吧?」
  「我們並不想成為執政者,也不想制裁惡人。我們的願望只有一個──以法律制裁應被制裁之人。」
  「成為鈴蘭的手下也在所不惜?」
  「那是契約啊,桃原。我們和盟主大人簽下了契約。」
  「你不了解她啊!」
  誓護忍不住喊出聲來。他憤怒的話語迴響在黑暗的走廊中。
  「她只想毀掉你們、打亂社會秩序啊!」
  「如果混亂過後會誕生我們所希望的秩序呢?」
  「────!」
  「我們只是弱小的學生。不,就算是學生,也會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人類──當然也包括我──是一種懶惰的生物。如果不是直面危機,根本不會有所行動。但當危機落到自己頭上時,已經有很多旁人為此而喪命了。」
  有人為此而喪命。千秋的話中竟帶著出人意料的暖意。
  「我們的行動理由很簡單。我們不希望再有人犧牲,因此需要變革。若是為了這個目標,我們不惜作惡。」
  暖意之外,還有著鋼鐵般的堅韌。千秋的結論中沒有絲毫迷惘。
  「……我還是無法理解你的論調……但是──」
  誓護帶著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的率直心情說道:
  「只有這份覺悟,我發自心底尊敬。」
  本來毫無力量的學生們,卻為世界前途殫精竭慮,並計劃發起行動。如果僅僅是賣弄脫離現實的幼稚觀點,光說不練誰人都行。但付諸實行並承擔後果,是非常需要勇氣和覺悟的,更別提還要和法律作對了。
  再加上千秋已經沒有回頭的餘地了。殺人奪命、謀害教誨師,甚至與冥府為敵,他這些行為不能說是正確的,絕對不能。暫且不論善惡,唯獨他這份覺悟值得旁人發自內心讚歎。
  況且誓護本人也有與他相像之處。倘若是為了保護祈祝,誓護大概也會不惜墮入邪道。即便人人都責怪他自私自利,這番信念也沒有絲毫讓步餘地。只有誓護,只有他一人不論何時都和祈祝站在同一邊。
  「是嗎?我……有點失望了。」
  「失望?」
  「你說過你不會屈服於脅迫,對吧?」
  的確說過,不過誓護還是背棄了這句話,所以現在才會站在這裡。
  「不過放心吧,我不想和你戰鬥。」
  「……這是不想殺我的意思?」
  「呼……」千秋出了一口氣。可能是在笑吧。
  「對啊,我不想殺掉你,要是可以的話──我還希望與你並肩作戰,這可是實話。」
  「千秋……」
  「是這個房間,進去吧。」
  千秋驟然停下腳步,指著一扇看上去非常沉重的金屬門說道。
  「這個房間是?」
  「你妹妹就在裡面。」
  千秋乾脆地說道。這句話,霎時間扣緊了誓護的心絃。

Chapter 2【開始的鐘聲響起】

Episode 02

  「我走了。」
  基於出發前的習慣,少年到父親的事務所露臉,也打了招呼。
  從大量文件的另一邊,傳來了「哦」的無感情聲音。
  改裝了自家屋宅的一部分,成了父親的事務所。這裡是他的工作場所、招待室,也是聖域。
  少年被對父親,在心中咂了一下嘴。
  父親總是埋首於工作中,不論晝夜還是星期日──連母親的忌日也是。
  他認為父親是在逃避。父親逃進了工作中、逃進了自己的世界裡。
  即使告訴他自己星期日要外出,也不會聽到他問「要去哪?」。如果沒有說話,應該是無法相互了解才對。
  彼此已經很久沒有進行有模有樣的對話了,還互相放任對方。吃飯時則是例外。不過,只有早晨的問候如同普通的家人般,這幾乎是一種頑固。
  少年在一股陰鬱的心情中走出家門,朝山丘上的教堂前進。
  母親過世──不,被殺死後過了七年。
  那一段時間每天都去掃墓、現在卻也不太去了。少年要去的那間教堂其實也有一年沒去了。
  教堂健在有點高的山丘上。雖然山坡很緩,但腳步和心情都無比沉重。
  不久之後就到達了教堂……但少年從其前方通過,繼續爬坡向上,心無旁騖地往目的走去。
  一個角落曾被供上鮮花的地方,是母親的墳墓。
  少年站在墓前,閉上眼睛。
  不知不覺就開始默禱了。不過這也只是習慣,到現在已經沒有任何感慨了。證據就是他沒有擦亮墓碑,也沒有供花,只有默默祈禱。
  在那樣的少年背後──
  「可以的話,請收下這些花吧。」
  某個人發出了彷若喜歡親近人的貓咪一般,能令人安心下來的聲音。
  回過頭去,就看到一位二十歲上下的女子向自己遞出一小束花。
  這臉沒見過,是女大學生……吧?她身穿的是設計過時的黑色連身裙,只有在特定場所才看得到的修士服。
  還有一隻白毛成簇的狗跟在一旁。
  「……修女?」
  「嗚呵呵❤就是你看到的那樣哦~」
  她捏緊群角,轉了幾圈。
  「但是你說錯了。這個啊,是你熟悉的修女借給我穿的。」
  她幸福地嘿嘿笑著。
  多麼天然呆的人啊,少年這樣想道。
  「嗯?大姊姊的臉上沾到什麼了嗎?」
  「不,沒什麼,我只是覺得妳還真樂觀啊。」
  因為他有點心情煩躁,便無意間口出惡言。
  不過,對方似乎沒接收到他的惡意。連那隻狗都對少年的惡意產生反應,因而充滿怨氣地發出鼻聲,但那名女性還是笑嘻嘻的,
  「真的嗎?我很樂觀嗎?什麼地方很樂觀?」
  「……比如說妳一直傻笑啊之類的。」
  「不過,你也在笑不是嗎?」
  他立刻把手放到嘴角,然後他嚇到了。
  已經僵硬了多少年的臉頰居然鬆弛了下來。
  少年竟然也和她一起笑了!
  她彎下腰,與少年四目相對。
  「有……有什麼事嗎?」
  「嗯,那個啊……」
  她露出了軟軟得令人心神盪漾的柔和微笑。
  「痛苦的時候,還是哭出來比較好哦?」
  少年瞠目結舌了。
  這人在說什麼?難道她連電波也一起接收了嗎?
  從那時起已經過了七年,他也沒法好好想起關於母親的事情了。說起來,我才不是那麼脆弱的人呢,也沒有痛苦到想哭──

  有個滑順的東西攀到他臉頰上。

  「……咦?」
  他感到相當困惑,而那女性則是拿出手帕擦拭他的臉頰。
  女性一副聖女般的表情,張開雙手。
  「快,來吧,姊姊的胸口給你靠,我會給你滿滿的擁抱的,姊姊已經準備好了。」
  「我、我才不要做這種事呢,我都國中三年級了。」
  「那麼,就由姊姊來!」
  「嗚哇!?請、請不要這樣!」
  多說無益,她緊緊抱住少年。
  在那個當下,少年的全身被不可思議的感覺包覆住。
  它像暴風般激烈,但也像和風般溫柔。
  總覺得像是更小的時候就知道的,很懷念的某種感覺。少年冷靜下來、放心下來。這完全就像是──
  被母親緊抱的感覺?
  過於甜蜜的感情泉湧、滿溢而出,一瞬間支配了少年的心。
  他涕泗縱橫,久久無法自己。
  (是這樣的嗎……)
  我太自傲了。
  我禁止自己回想,只顧著逞強,吹著「我自己也沒問題」的牛。
  一定從很久以前就是如此。
  從可憎的那個慘劇之日開始──

Episode 23

  「感謝您今日在百忙之中抽空接見。」
  「本人才是,承蒙您遠道而來。」
  來賓和社長秘書正在電梯前寒暄。
  忽然,抬起頭來的來賓視線停留在秘書的臉上。
  「什麼事?」
  「不,抱歉。該怎麼說呢……」
  呵呵,來賓高興地笑了。
  「最近的桃原社長就像是變了個人似的啊,雖然表情更嚴肅,但卻比以前更親切了。不知為何讓我覺得他很老實──啊,不對!抱歉,我說了如此失禮的話。」
  「不會的,沒有這回事。」
  秘書的臉頰鬆弛下來,加上一句「我也這樣想」。
  「還有,妳也是。」
  「咦?」
  「妳比以前更有魅力了。」
  「請、請不要開玩笑!」
  對方看到秘書慌慌張張的模樣,爽朗地笑了,他露出相當放鬆地表情,
  「那麼,還請您多多指教。」
  「本人才是,也請您多多指教。」
  過了一會,電梯到了。客人輕輕走著,乘進電梯裡。
  一邊鞠躬目送對方,社長秘書──姬沙一邊苦笑著。
  要說改變,客人也是。以前他緊張的表情至今已經和緩不少,態度也變得十分謙虛,這是因為已經不再需要像以前那樣了吧。
  她不覺得這樣不好,說不定這樣的自己也確實變了。姬沙帶著彷彿要忘掉舊傷,少有的開朗心情回到社長室。
  她拉開玻璃門,進入開放的室內。沒看到社長的身影──他似乎已經去參加下一場會議了,非常有認真的他的風格。
  姬沙一邊無意識地微笑著,一邊走近自己的桌子。
  開完會後,社長會和某間公司的員工共進晚餐。
  距離會議結束還有一小時。趁現在先把明天的工作處理掉吧。
  她打開電腦,從公司的伺服器中把必須的資料抓下來──
  途中,發出了啪嘰的靜電音。
  室內的空氣改變了,充滿著無法言喻的緊張感,整棟建築物都發出了嘰嘰軋軋的聲音。
  「怎、怎麼回事……?騷靈?」
  她的腳馬上顫抖起來。雖然對身邊的人隱瞞,不過姬沙最害怕鬼魂作祟了。
  不久後,響起了嘰──的超高音,從天花板降下來了。
  那是女性的白皙──雙腳。

Episode 20

  她戰戰兢兢地回過頭去,星光的另一端浮現出一道優雅而美麗的身影。
  艾可妮特集中目光,她看見了有一個人坐在一根石柱上俯瞰全景。
  那個人有如天仙般乘著風緩緩降落。艾可妮特也著地在列柱迴廊的中間,為了擋住對方。
  直卷的頭髮如花綻放般,點綴了她那貴族的美貌,果真什麼都不用說,就是阿扎莉亞。
  「……哼,妳還挺清楚的嘛。」
  「唉呀,妳忘記我的異能了嗎?」
  「所以說,妳為什麼要阻擋我?」
  「因為妳不和我一起睡嘛。」
  「──咦?」
  艾可妮特預測到她會說「因為妳的行動已經被我看穿了」,但阿扎莉亞卻是一副陰沉模樣說出完全不一樣的理由。
  「所以,就算只有心情也好,我也想和妳在一起,才特別意識到妳的床鋪。我發現可以耳邊聽著妳可愛的鼻息,肌膚感受著妳的溫暖,還可以把妳邋遢的睡姿舔過一遍哦❤」
  她陶醉著,以酒醉的口吻說著。
  吱吱吱,艾可妮特的背上起了雞皮疙瘩。不行啊!阿扎莉亞已經超越艾可妮特所理解的程度了。她如此沒禮貌、沒規矩,正確的道理她是不會了解的。
  看到艾可妮特退縮的模樣,阿扎莉亞像是要掩飾般清了清嗓子。
  「不過,這是開玩笑的。」
  不對,妳的口氣肯定不是開玩笑,絕對不是。
  「妳打算去哪裡呢?」
  「……妳知道的吧?」
  「我想像不到。」
  「再想想。」
  阿扎莉亞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
  「很抱歉,但是妳不能去。」
  「拜託妳了,我們是朋友對吧?」
  「正因為是朋友啊。」
  她酒紅色的雙眸寄宿著深思熟慮的光芒,斬釘截鐵地說道:
  「雖然真令人生氣,不過那個人類說的很對哦。妳已是銀蓮花家的當家,不能再像以前那樣自由行動。」
  「但是!」
  「妳的人民正受到斯崔克諾斯的威脅哦,麗王在這種要緊時候不在王都,真是豈有此理。」
  不愧是資歷有差別的,阿扎莉亞非常清楚身為支配者的規則。
  艾可妮特垂下頭,咬住唇瓣。
  雖然很不甘心,但阿扎莉亞所說甚是。
  她無法反駁,啞口無言,阿扎莉亞嘆息一聲,
  「妳要是這麼在意,就讓別人代替妳去吧,我手下的蘇維妮爾目前有空──」
  「不行啊!這樣不行!」
  艾可妮特急忙抬起頭。
  「對我來說,他和這座城市同樣重要,我不能交給別人。」
  接著,她開始訴說起想倚賴對方的心情。
  「所以,讓我去,我想成為誓護的力量。」
  「啊啊,艾可妮特……請好好考慮清楚。」
  阿扎莉亞的眼睛一下子發出銳利的光芒。
  艾可妮特嚇了一跳,她總覺得周圍的氣溫下降了五度。如果仔細看,阿扎莉亞的角邊可是升起了令人心寒的妖氣。
  與殺氣相仿,冷徹的壓迫感瞬間包覆住艾可妮特,將她徹底壓倒。
  阿扎莉亞露出彷若刃器般刻薄的笑容,說道:
  「如果我倒戈了,我當然──會看準妳不在的時候哦?」

Episode 29

  誓護十分心急如焚,一邊觀察著眼前的門。
  (祈祝就在裡面──!?)
  他的內心騷動不安,實在無法平靜下來。
  門的表面上的油漆已經剝落,大概已經生鏽了,但看起來還很堅實。以誓護的腕力無論如何都沒法破壞它。
  「你用了星帝藏書也沒有意義,這只不過是一道普通的門罷了。」
  千秋的話語代表他似乎看穿了誓護的內心。誓護沒有動作,笑著回答道:
  「你不說我也不會用的啦。」
  碰,他敲了敲紅封皮的書給對方看。
  「我決定不用它了,不過剛才那個……是叫海王吧?遇到他的時候,這份決心突然動搖了呢。」
  「……你為什麼不用?」
  「Aegis能破除一切魔術,如果我發動了Aegis──你們的『盟主大人』就窺探不到我的內心了。」
  「────」
  「現在也看不到鈴蘭吧?」
  千秋答不上來。既不是肯定,也不是否定,只是曖昧的沉默著。
  「在哪裡都無所謂,我不在意。寧可說,我想給你們看個透哦,我想盡早得到你們的信賴,讓祈祝可以擺脫。」
  這番話不是謊言,誓護是真心想馬上讓祈祝獲得自由的。如果這件事能實現,要自己代替她被關也無妨。他也做好了即使要當鈴蘭的助手,他也會欣然做好的覺悟。
  千秋無言地看著誓護一會,總覺得他那充滿知性的眼神看透了自己的心。但誓護並無怯弱,他抱持著豁出一切的殉教者心情,也認真看了回去。
  大概是領會了吧,千秋把視線從誓護身上移開,悄悄地把手放上門把。
  門喀嚓一聲輕輕鬆鬆就打開了,看來這上面似乎沒有裝鎖。
  與開門同時,誓護被意想不到的光亮給嚇到,便用手遮住眼睛。
  室內被一面大玻璃給隔開。
  以誓護的知識來說,就像是錄音室,不過他沒發現類似音響器材的東西。從某種角度來看,這裡反而像是拘留所的會客室。
  雖然玻璃另一邊只有鋼管椅,但這邊就很是多樣了。地上鋪著畫了許多動畫角色的地毯,木造的床上蓋著一條羽絨被,古典風格的、專放小東西的架子上整齊排著少女向的漫畫雜誌,甚至連布偶都有。
  如果不是在這種地方的話,這裡就是一個很壯觀的「女孩子的房間」。
  然後,在那裡──
  「祈祝!」
  身形嬌小的妹妹抱膝蹲著。
  誓護推開千秋,以猛撞的氣勢貼在玻璃上。
  「祈祝,是我啊!」
  他咚咚地敲著玻璃。祈祝則是嚇了一跳,抬起頭來──然後僵直住了。
  她以膽怯的模樣凝視著誓護,額前發青,嘴唇也失了血色。誓護才想著她是不是微微起身,接著祈祝就漸漸後退,搖頭拒絕他。
  「祈祝?怎麼了,我不知──」
  下一瞬間,祈祝飛也似的跑走了。
  她跑到房間的角落,眼睛緊緊閉著,雙手塞住耳朵。
  「祈祝……!?」
  誓護愕然失色,正因為他認定祈祝肯定會開心地跑過來,所以像這樣被徹底拒絕對他的傷害也是無法估量。
  而且,不只這樣。
  誓護的心臟結成冰霜,內心被掛念之情挖去了一塊。祈祝顫抖著纖細的肩膀,有如被威脅的小動物般蜷曲著,明顯非比尋常。
  誓護彷彿被彈起來一般衝向牆邊,那裡有一扇玻璃門。他靠在門上轉開門把──但是想當然耳,門被鎖上了。
  「千秋,拜託你!把這門打開!」
  他半瘋狂地叫道,但千秋搖了搖頭。
  「這我辦不到。」
  「千秋!」
  「你明白的吧,桃原,你明白我是不能答應你的。」
  「…………」
  他自己明白,誓護還沒有得到對方眾人的信賴。
  「可惡!」
  他重重敲門。玻璃門比想像中還頑強,完全沒有變形。
  誓護渾身失了力,他一點一點地滑下,蹲在原地。
  「祈祝到底怎麼了……」
  千秋什麼都沒有說,那副充滿知性的沉默惹惱了誓護。
  「她到底怎麼了!」
  「冷靜點,桃原。」
  「如果你刻意傷害祈祝……」
  他抬起頭來。誓護自己也知道自己眼神中藏著凶暴的光芒。
  「我絕不會放過你……!」
  保護祈祝,這就是誓護的一切。
  與艾可妮特訣別的現在,這就是誓護僅有的存在意義。
  若要為了保護祈祝,他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無論什麼事都不會猶豫。即使要他幫助鈴蘭,幫助她成就這番窮凶極惡的事業也是如此。
  千秋冷靜到讓人覺得冷酷的眼眸靜靜地俯視著這樣的誓護。

Episode 21

  「……即使如此──」
  艾可妮特反過來凝視著阿扎莉亞,說道:
  「我還是要去。」
  「……妳為什麼堅持做到這種地步?」
  阿扎莉亞露出受傷的表情,向艾可妮特逼問道。
  「對方充其量只是區區一個人類,人間的生命終究也只是偽物,這種微不足道的遊戲可不能玩得太超過。若是身為教誨師的妳,應該對這件事非常清楚吧?」
  「人間的生命可不是偽物啊。」
  雖然艾可妮特知道自己的話語中帶著一股熱情,但她還是強硬地說道:
  「因為,誓護和祈祝的關係是『真實的』,誓護打從心底認為祈祝是最重要的,這一定也和妳對我的想法一樣。」
  「所以妳打算為了一個人類拋棄自己的臣民?」
  「妳不會背叛我的。」
  「……妳就這麼信任我?」
  停頓了一會兒後,阿扎莉亞像是自嘲般嘴唇扭曲。
  「妳真愚昧,艾可妮特。妳忘了嗎?我曾經打算竭盡全力把妳弄到手哦?」
  「吶,阿扎莉亞,雖然我漏聽了──」
  她打斷阿扎莉亞的自虐話語,說起別的話題。
  「之前的王族園遊會上,我和妳開過茶會吧?」
  「我當然還記得,那時後的妳也很可愛呢❤」
  「嗚……總之,那個時候,妳告訴了我一種名為松露的點心,那是誰支使妳的呢?」
  阿扎莉亞靜靜地看著艾可妮特,像是在揣度她的真意。
  「……妳在那之後就在人界被琳德‧莉雅娜狙擊了對吧。」
  「妳居然知道這件事啊。」
  「當然,別小看我的情報網哦?」
  情報網。也就是說,阿扎莉亞並沒有涉入那件事情中。
  艾可妮特被斯崔克諾斯的女兒琳德‧莉雅娜,那位擁有可怕力量的公主襲擊的這件事目前還沒公開。
  「我有聽到傳聞哦,說妳很喜歡人界的點心。」
  那讓人總覺得有些劣等感的口吻,彷彿難以啟齒般繼續說下去:
  「別人讓我把點心拿來給妳。」
  「是誰?誰給妳的?」
  「前一天晚上在舞會上認識的女孩子哦,名字──大概是眩。」
  「她的血統呢?妳調查過了吧?」
  「嗯,當然,她是住在第一星樹Eines的一個下級貴族的女兒。」
  「一星樹──」
  那是巴德利亞家的王都。如果她也是在斯崔克諾斯的指揮下呢?
  「雖然是這樣,但我認為那不是議長安排的。」
  「妳為什麼這樣想?」
  「議長若是主謀,他會把自己的女兒用來暗殺嗎?真要使用了,應該也準備了可以確實隱藏起來的手段……如果失敗了就不用說了。」
  「……這樣啊,真有道理。」
  「而且她還是麗王六花罌粟花Soniferum家的眷族哦。」
  罌粟花家,現在的麗王和皇太子都臥病在床的那個王室。
  「是嗎……謝謝妳。」
  「不客氣,然後呢?妳問這個要做什麼?」
  艾可妮特緊緊握住阿扎莉亞的手,對方似乎被這突然的舉動給嚇了一跳。
  她把臉挨近對方,從極近距離凝視著她,阿扎莉亞狼狽得變了個人似的,她的臉唰的一下子漲紅。
  「妳、妳要做什麼,艾可妮特……」
  「我相信妳哦。」
  「────」
  「我相信妳。」
  她的身體更靠近對方,瞧著她的酒紅色眼眸。
  「妳告訴了我真相,所以我也不會避開,會好好回答妳。」
  「畢、畢竟我講了也沒損失嘛。」
  阿扎莉亞移開了視線,被這樣看著讓她很是難為情。不用像鈴蘭那樣用魔力讀取他人的心思,艾可妮特也是知道的,阿扎莉亞已經不是她的敵人了。
  「我一直很害怕哦,害怕相信別人,也害怕把心託付給別人。」
  就算是現在,要說沒有不安也是騙人的。
  「我認為絕對不會背叛我的人卻背叛了我……那個時候,我的心中再重要不過的部分就這樣死了,我不相信任何人,也不願相信……」
  她的心在害怕、發抖,而且也不想回憶起來。雖然不願回想,卻也成長到能這樣說出來的地步了。
  艾可妮特一面自然而然地微笑著,
  「真不可思議,我現在相信了。是誓護教會我如何相信的哦。」
  「────」
  「所以,讓我去。我想幫助誓護,因為我們是──」
  她直直看著阿扎莉亞,宣告道:
  「朋友啊。」
  一會兒後,阿扎莉亞垂下了雙眼。
  她嘆了一口氣,放下心似的說道:
  「……聽妳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什麼意思?」
  「如果妳說了什麼『我們彼此相愛』的話,我就把那個人類殺掉。」
  「阿扎莉亞!」
  「不要啦,我又不是認真的。」
  艾可妮特面紅耳赤。
  「相、相、相愛……什麼的,這種事情不會有的吧!」
  「……難道我們之間沒有嗎……」
  阿扎莉亞露出興致全無的表情不理不睬,好一會兒都悶悶不樂的。
  接著,又像是堅持不住一般笑了出來。
  「真是的……妳比我想像中還強悍呢,艾可妮特。」
  「妳願意讓我去嗎?」
  「妳因為不習慣政務而生病,正在療養──這樣說吧,但是這種謊我只能幫妳撐三天,第四天就要回來,我們約好了哦。」
  「我知道了。」
  「還有,收下這個。」
  她輕輕伸出手,把某個小東西塞進艾可妮特手裡讓她拿好。
  「這是什麼?」
  「這是我愛的贈禮。」
  阿扎莉亞如此說道,惡作劇般地閉起一隻眼睛。

Episode 24

  一雙腳非常突然地從天花板上出現了。
  姬沙嚇破膽子,楞在當場,她差點不由自主地慘叫……但那雙腳在那之前就順暢地下降,接著看到了腰、胸,還有長長的頭髮。
  她看到了鞋跟很高的靴子,還有綴了許多蕾絲的迷你裙。光彩奪目的銀髮中處處摻雜著一綹一綹的紅色髮絲,看起來就像是被濺回來的血淋了上去。
  以幽靈來說太過於華麗的服裝、色彩,還有登場的手法,比起恐怖更讓人覺得驚訝,結果姬沙並沒有成功叫出來。
  她對這副景象有極其強烈的既視感。
  不久之後,少女就完全脫離了天花板,輕輕降落到地上。
  她有著無懈可擊、堪稱完美的美貌,美得令人倒抽一口氣。
  少女慢慢轉過頭來,像是嚇到般瞪大雙眼,紅色的眼眸彷若紅寶石般,捕捉到姬沙的身影。
  危險的閃電在少女眉間產生,好像要威嚇人似的在白皙的肌膚表面遊走。
  少女以盤算的表情瞧了姬沙一會……但又像放棄似的嘆了口氣,以彷彿小鳥啼囀的聲線說道:
  「哼……好久不見了呢。」
  「妳是……」
  自己果然見過她。
  ……總覺得是這樣。
  就像被霧靄包覆住一樣無法判明。姬沙一邊慢得令人心焦地想著一邊挖掘出記憶。她對腦袋施力,血管繃緊,被壓制住的血流少量、快速地增加勢頭,在腦裡到處流動──
  突然碰一聲有什麼東西彈開了。
  記憶如濁流般湧現,身體上沒有記住的經驗──不,現在已經想起來了。已被遺忘的過去急速歸來,是種不可思議的感覺。
  如泉水湧出般一個接一個,產生了記憶的連鎖。不對,是拿回來。拿回本來應該就有的,神經元的連結。
  「……妳想起來了吧。」
  少女咋了咋舌,看起來覺得很麻煩地眉頭緊皺。
  「看起來保全很不周全啊。」
  為什麼到現在才想起來呢?
  那個不吉的夜晚,那個被埋沒在戰慄與惋惜的寒冬之夜。
  身處在殺人鬼的威脅之下──那是偽造的記憶。
  並不是因為殺人鬼,這個少女才被關在裡面的,她和誓護還有祈祝一起被關在魔力的牢籠裡,度過了最糟糕的一個晚上。
  姬沙一邊擺出架勢,抑制住油然而生的不安,一邊瞪著少女。
  「有什麼事,死神?」
  「哼,其實我找妳也沒什麼事。」
  「那麼,為什麼要到這裡──」
  她突然想了起來。姬沙的腦裡閃現的是不久前的光景──宛如特攝動畫一邊,城市被荊棘覆蓋的那晚。
  那麼不可思議的事件遺忘至今。不,比起說是遺忘,不如說是無法回想起來比較正確。
  那個晚上,誓護親自跳入了危險的漩渦之中。
  萬一又是這樣……?
  姬沙連少女的「危險能力」都忘了,居然揪住了對方。她把對方比看起來還纖細的手腕壓在社長的桌子上。
  「少爺出了什麼事!?」
  「妳、妳幹什麼!放開我!」
  「到底出了什麼事!?」
  姬沙一副可怕的模樣,身上的殺氣厲害得像是真正度過腥風血雨的人才有的。說到人生經驗的差距,少女的氣勢明顯被壓倒了。
  她連用閃電保護自己都忘了,脫口「嗯……」地承認道。
  姬沙更加用力,向少女猛烈逼問道:
  「發生了什麼!?說清楚!」
  在那瞬間,少女的全身圍繞著電荷。啪嘰一聲,空中火花四濺,彈飛姬沙的手。無比劇痛,連姬沙也發出了慘叫。
  少女一邊劈哩啪啦地發出電流,
  「妳這張狗嘴別對我叫,居然命令我艾可妮特……妳又不是誓護。」
  她的臉突然漲紅起來。
  「我不是這意思!真是的……妳這女的怎麼這麼壞心眼?連這種些微的口誤妳都要跟我較真──」
  「拜託了!請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
  姬沙的聲音充滿了覺悟,連她自己也嚇一跳。
  這份心情也傳達給少女了吧,對方目瞪口呆地俯視著她。
  她用指頭貼著下巴,思考了些什麼,接著──
  「……好啊,我就告訴妳。」
  她是想到了什麼吧,少女「哼哼」妖豔地笑了。
  「我是來幫助誓護的哦,這裡不是有誓護的『監護人』嗎?或許誓護會和『監護人』待在一起,我才來這裡找的。」
  姬沙瞠目結舌,好一會兒都說不出話來。
  幫助?幫助少爺?
  「我不懂妳的意思,從頭說起吧。」
  「所以說,就叫妳別命令我──」
  「為了讓愚笨的我也能理解,拜託您說明給我聽。」
  「…………」
  少女露出一副完全覺得很麻煩的樣子,開始說明整個狀況。
  這多半是她不習慣的勞動吧,在姬沙看來,這說明極為支離破碎。即使如此,在專心聆聽的時候,她還是理解了幾個重點。
  重點就是這樣:不知打哪兒來的小鬼有著真面目不明的能力──與這個少女擁有的力量相同──綁走了祈祝大小姐。誓護屈服於他們的威脅,投降到綁架犯的大本營去。
  聽到最後,姬沙放棄似的嘆了口氣。
  「被賦予魔力的人類,是吧?還真像奇幻故事呢。」
  少女似乎心頭火起,
  「這是真的哦。」
  「我知道啦,事到如今我不會懷疑妳了。」
  「哼……那妳繼續聽著。」
  少女露出充滿壓迫感的微笑,一邊放出無數的閃電,一邊低頭看著她說道:
  「如果妳說妳想成為我的僕人,我也不是不讓妳幫忙哦?」
  「別說傻話了,死神。要幫助那對兄妹,是嗎?那種事情──」
  砰!姬沙的雙手敲在桌上,接著快速地走出去。
  「本來就是我的職務!」
  「啊……妳給我等一下!」
  少女慌慌張張地追著從社長室飛奔而出的姬沙。

Episode 30

  (不會放過我嗎……?)
  千秋刀真一邊反芻著誓護的話語,一邊換上制服。
  他把道服整齊摺好,用帶子綁著揹在肩上。因為他感覺到更衣室外有別人的氣息,所以他沒有出去,而是當場打開「via」。
  自己最近有點過於倚賴這份力量了,雖然不覺得這是件好事,但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好,他只是淡然地以「通道」來來去去並回「家」罷了。
  宛如隧道的走廊,其正中央就是名為「客廳」的集會室。
  七坪大的室內溫暖適中,可以透過不應存在的窗戶遙望白色的沙灘,還有祖母綠色的海。雖然連海潮的聲音都聽得到,但這當然是偽物,是由宇的異能做出來的景象。
  房間中央,由宇正坐在小巧的桌子旁等著。
  「歡迎回來,刀真。」
  她一隻手拿著茶壺,嘻嘻笑著。
  「桃原怎麼了?」
  「我送他回房間了,監視工作由亞托莉來做。」
  「是嗎……你之後還要去見他?」
  「對。」
  「太好了。要喝茶嗎?」
  「謝謝你。」
  千秋坐到由宇那張桌子旁,不知不覺看起她來。
  她纖細的手指放在蓋子上,把茶壺傾斜過來。滑順的頭髮從歪著的頭上滑下,貼在彷若陶器的臉頰上。不管從哪裡怎麼看──或許比真正的更像──身段都像是女孩子,千秋如此想道。
  「怎麼了?」
  「沒事。」
  罪惡感刺進了胸口……但是,刀真一副不把它放在心上的樣子,曖昧了笑了笑。
  「不過,我還真驚訝呢,桃原真的成了我們的夥伴。」
  鏗隆,由宇把杯子放下。
  「因為桃原是很恐怖的人嘛,居然為了把小祈帶回去而來了。」
  「對啊,所以他來了。」
  由宇感到不可思議地歪了歪小小的腦袋瓜兒。千秋一邊把杯子湊到嘴邊,
  「桃原是為了把妹妹帶回去才來的。」
  「那麼,桃原……在演戲?」
  千秋頷首,讓由宇睜大眼睛。
  「可是,盟主大人明明就在這裡等著……對盟主大人來說,怎麼樣的謊話都行不通吧?」
  「你說的沒錯,由宇,桃原是個很恐怖的男人。」
  他帶著確信如此宣告。
  「所以,他什麼事都能做到最好。」
  他從亞托莉收集、再現的過去之事中──依靠時間殘滓Fragment,理解了桃原誓護的恐怖和令人討厭之處。他的膽量、機智和面面俱到,在千秋眼裡是種威脅。即使我方多麼有優勢,也絕對不能安心。誓護一定可以下一步起死回生的棋。
  不過,這次的賭注非常大。鈴蘭可以讀取人類的心思,如由宇所說,怎麼樣的謊言她都能看透吧。當然,連誓護的思考也能看得一清二楚。但是,有可能一直支配他的想法嗎?
  「那又如何呢?」
  「什麼都沒有,我只是想以夥伴身分對待誓護罷了。」
  「明明他說不定是敵人?」
  「即使如此也是。直到他暴露缺點之前,我們什麼都做不了,例如──假設我們拼命想奪走他的星帝藏書,要怎麼做?」
  「把小祈當做盾牌?」
  「就是這樣。原本的話,桃原應該完全沒法出手,他也應該不會不考慮這種可能性。但他還是來了,也就是說,他有一些計謀,像是確保妹妹能安全的計策……綜上所述,如果我們很愚蠢地先出手,反過來會招致危險,所以必須先看破他的秘密。」
  「而且……」千秋繼續說道:
  「對我們來說,桃原的力量還是擁有一種魅力。」
  如果有誓護持有的「魔刃之書Aegis」,就能對抗冥府的干涉。
  還不只這樣,誓護和冥府的反逆者艾可妮特公主也很親近,如果能透過誓護利用艾可妮特公主,也能大幅造成冥府的混亂。說不定能反過來介入其中。
  「而且同時,桃原也正是我們最大的威脅……」
  如果他轉而成為自己的敵人,說不定會成為比教誨師Grammarlies更麻煩的存在。
  如果可以的話,他想繼續讓誓護與自己站在同一陣線,從現在開始做起,避免給自己找麻煩的舉動。
  這狀況比自己想的還要令人苦惱。
  「嗯──」由宇轉了轉頭。
  「說到最後,到底要怎麼做才好呢?」
  「我們就自然而然接受他吧,就算看起來有點可疑也無妨,這樣才自然。」
  「但是……這樣好嗎?」
  「如果他有貳心,盟主大人必定能看穿他,這裡也有盟主大人的『保護』,不用擔心。」
  「……你們是在互相欺瞞?」
  「沒錯,就是互相欺瞞。」
  若能採取懷柔策落,就不會越界,反之,就要在他發現到自己這邊起疑心之前,找出他的策略,而且一定要封住他的行動。
  「就是說,由宇,關於桃原的妹妹……」
  他這樣開口的時候,由宇的表情蒙上了一層陰影。
  「我不在的時候有發生什麼事嗎?」
  不知道該說不該說,由宇似乎有點遲疑,但他還是說了結果。
  「盟主大人和她見面了,所以小祈才會突然那樣……」
  盟主大人?
  最糟糕的想像在腦中掠過,不……這想法十之八九是真的吧。
  但事到如今他毫無辦法,而且盟主大人也認為這是一定要的,所以他沒有插嘴。
  千秋從口袋裡拿出全新的鑰匙,放在桌上。
  「由宇,拿著這個。」
  「那個房間的鑰匙?」
  「對,我先把它交給你,你偶爾去看看她的情況。」
  「給我好嗎?給其他女性同志比較好……」
  「你適合做這件事。事實上,我不放心亞托莉──雖然我是這樣說,但其實是我不擅長應付小孩子,所以我很擔心她。」
  「嘻嘻」由宇很高興地微笑著。
  「刀真真的很溫柔呢。」
  「我很死心眼的,我只是單純害怕罷了。如果重要的人質出了什麼差池,桃原肯定不會默不吭聲的吧?」
  「嗯嗯,你真的好溫柔。」
  他嘻嘻笑著,那副討人喜歡,也有點像個女孩子的笑容,讓千秋的胸口又再次痛了起來。
  千秋喝乾了杯子裡的紅茶,毅然睥睨著空中。
  那麼,桃原,咱們就敲響開戰的鐘吧。
  堂堂正正地來一場欺瞞之戰。

Episode 03

  其實我才不是想說給別人聽的呢。
  雖是如此,但當他發現到的時候,已經是徹底把話說完之後了。
  「是……這樣啊……」
  假姐姐低下頭,氣若游絲地說道。
  這個憨直、毫無防備又天然呆的女性叫做「真理惠」,順帶一提,跟著她的小狗叫做「山口」。
  「這就是全部了,滿足了嗎?」
  少年為了遮掩快哭出來的自己,粗魯地說道。
  真理惠「嗯……」地點點頭,但下一瞬間──
  「嗚……咕……」
  她突然哭了起來,完全就像是一個小孩子。小狗山口氏站起身來,一邊左右晃著尾巴,一邊把鼻子靠上真理惠的膝蓋。
  「抱歉啊抱歉,你說這些話一定很痛苦吧。」
  「……其實沒關係哦,都是過去的事了。」
  不如說他覺得很難為情。對方突然哭出來,反而讓他覺得很抱歉……而且不知為何,山口氏的視線刺得他很痛。
  在那之後好一會兒,真理惠都在一個人啜泣著。
  「嗚、嗚咕、嘶、嘶……」
  「請妳差不多別再哭了,都讓我想哭了不是嗎?」
  「沒關係的。今天、嘶嘶、我已經決定要盡量哭了。」
  完全是因為你這傢伙哦,山口氏對少年低吠,接著牠發出嘶嘶的鼻息安慰真理惠。
  放聲大哭的女性,還有支持著她的白色小狗。
  看著這兩人(?)時,少年的心境產生了變化。
  他總覺得彼此之間的存在感正在消融。
  悲傷的感情被治癒了一些,不,還沒必要說到治癒這地步,只是──他覺得傷痕就像是被消除了一些。
  這股溫暖是什麼呢?
  (奇怪的女人……)
  但他不覺得不愉快。
  少年在自己都沒注意到的時候解開了緊繃的身體。
  真理惠突然站得直直的。
  然後她就這樣蹣跚地起步,山口氏也站起來,跟在後面。
  「──妳要去哪裡?」
  「我正在幫他們的忙。」
  雖然少年不知道她在幫什麼忙,但從對方穿著修道服這點來看,大概是教會的工作吧。說不定她是來做義工的學生。
  就結果來說,被弄哭的是自己。被放置也讓他拉不下臉,沒辦法,少年也跟在兩人後面追了過去。
  不久後,真理惠到達了教會,打開教堂老舊的大門。就在那個時候──
  「嘩──!!」裡面的朝氣滿溢出來,讓少年往後仰。
  教堂裡可以聽到許多聲音,簡直就是學校的下課時間。小孩子喧鬧的笑聲在他耳朵深處叮噹作響。
  這是因為即將日落,所以教堂裡才如此吵鬧的嗎……
  「啊,真理惠!妳回來了啊,妳們到底散步到哪裡去了──」
  教堂正中央,一個頭髮蒼蒼的青年往這裡看過來。
  這位美青年比起待在這座衰敗的教堂,更適合去拍電影。但是,他穿的衣服卻是名副其實的聖職者裝束。他的腳上、背上和雙手都各自緊抓著一個小孩子,但似乎沒有因為身負此等重量而無法行動。
  但他多半覺得嬉鬧的孩子很麻煩吧,他以有點像求助的、些微冷酷的表情看著真理惠。不過在他開口之前,
  「真理惠哭了!」
  神父的背上,有個小孩子手指著真理惠。
  「大姊姊,怎麼了?」「被欺負了嗎?」「會痛痛嗎?」
  「什麼什麼」、「怎麼了怎麼了」,孩子們集中了過來,他們「哇啊哇啊」、「呀啊呀啊」地騷動著,讓少年下意識想逃跑。
  「嘶、什麼都、沒有哦。」
  雖然真理惠這樣說,但似乎遮不住淚痕。當她發出抽泣聲的時候,孩子們的表情眼看著出現了陰霾,不久之後──
  孩子們居然發出「嗚哇~~」還有「嗚呀啊~~」的這些聲音哭了起來。
  「咦?那個……咦?神父先~生,怎麼了……」
  正在顫抖的真理惠滑稽得讓少年苦笑起來。
  真理惠讓孩子們對此感同身受,真是個恐怖的女人。少年自己在剛才就感受到更多她的魔力了。
  正因為真理惠是個天然呆,所以更不可輕視。她有著能輕鬆飛越心牆的無知,就是她的這種「和緩」讓少年放鬆嘴角、讓孩子們為她哭泣的吧。
  很不可思議地,少年的胸口熱了起來,是種笨拙、呆傻卻又很溫暖的感情,柔和、溫暖,就像是羈絆。這簡直就是,家人──
  「咿呀!小沙沒事吧?」
  真理惠在這種糟糕的時機上發出的慘叫刮跑了少年的感慨。
  似乎有孩子哭過頭,哭到不小心吐出來了。
  嘔吐物從真理惠的頭上淋到腳下,衣服也好頭髮也好全都搞得黏呼呼的。
  但真理惠完全不把嘔吐物放在心上,她撫著那個小孩子的背,拼命地照顧他。
  像是被真理惠吸引一般,周圍的孩子們也動了起來,做清理工作的人、哄著那個孩子睡覺的人。他們發揮讓人意外的合作精神,轉眼間就準備好照顧他的環境。並沒有哪個人,也不是年紀較長的孩子們命令他們做的──肯定是。
  他們並沒有非常聰明,這一看就知道。
  他們處理事情的手腕沒有很好,也沒有受過訓練。
  這和與真理惠起了共鳴而哭泣是同樣道理。他們只是擔心嘔吐的孩子、感同身受,做出自己認為最好的處理罷了。
  這裡是怎麼回事?
  他帶著混進異世界的心情,眺著這副光景。
  「你覺得很不可思議嗎?」
  某個人用直爽的口吻向他搭話道。
  對方大概是大學生吧,雖然沒有到可以當模特兒或是演員的程度,但也有著美術品般的美貌。瞳孔隱約透出一層紅色,頭髮是亮眼的銀色,或許是與白人混血,臉和東洋人有點差距。
  他的氛圍帶著大人的氣息,籠罩著獨特的高貴感。對方明明是很直來直往的和少年說話,但少年卻覺得根本就是和異國的王族面對面,有種不可思議的畏懼感。
  對方和剛才的神父氛圍很相似,簡直就像是從別的世界過來的──
  青年瞇起紅色的眼睛,用溫柔的語調說道:
  「你是想著『為什麼大家都會集中到這個老好人身邊呢』對吧?」
  「……是的,剛剛我是這麼想的。」
  「你馬上也可以知道了哦。」
  青年露出美麗的微笑,就像是包住她一般注視著真理惠。
  傍晚的鐘聲響起,就像是宣告福音一般清脆地響徹四方。

Chapter 3【她的魔法】

Episode 04

  在那之後,少年每星期都會去做禮拜。
  那個青年(似乎叫做伊吹)說的「你馬上就可以知道了哦」吸引了他,而且他也很在意真理惠。
  七年前,少年在父母親之間來往時──這間教會似乎如一般教會無所不在。這裡雖然有著與之相對的活力、也聚集了信眾,但並不是這麼吵的地方。恐怕是真理惠把這裡變成異世界的。這到底埋藏了什麼關鍵呢?他很有興趣。
  過了一個月後,他終於明白教會的情況了。
  這間教會吵鬧的程度不像別的教會。並不像是教會,以更接地氣、難聽一點的講法來說,反而像是粗俗的繁華街。
  星期日時,吵鬧加劇。
  集中到教堂來的,都是住在附近的孩子們。
  他們大多都是沒地方可去的孩子們……似乎是。
  受了傷的孩子、被關在家裡的孩子,甚至還有沒地方住的翹家少女。當然,真理惠全都帶回來了。又不是小狗小貓──不對,事實上她真的也帶了許多小貓小狗回來,所以教會的財政情況很差(這情況是因為全體總動員也找不到飼主)。
  當然,也有很多帶著麻煩的孩子。
  他們常涉入不正當行為、暴力和虐待事件中。
  但是真理惠沒有拋棄他們。她並不覺得煩,反而還偷偷為解決麻煩而奔走。
  這常伴隨很辛苦的勞力,真理惠一個人應該做不好才對。
  但是,她不覺得當義工很困難。
  事實上,集中在教會的不只有小孩子。不知道是真理惠招攬來的,還是趁機過來的,這裡還有許多跟著一起來的大人。
  神父的說法是「真理惠每次到街上時,似乎都會一起帶回『有困難的人』」。她供他們飯吃、供他們床睡、讓他們到政府機關謀求一官半職,支持著他們。
  這樣一來,不管是信徒還是怪人都聚集到了這座教會來。
  他們閒聊得熱鬧、戲弄真理惠、為志工活動努力、當孩子們玩遊戲的同伴,還有準備跳蚤市場的舉辦。比起宗教團體,更像是某種同好會……或者說像是街坊會。
  管理教會的神父年輕得令人驚訝,但他是一個極其穩重的人。他很熱心於志工活動,也不責備真理惠的破天荒行為,倒不如說是很溫柔地關心她。慶幸的是,真理惠想說什麼就做什麼,讓她被政府機關的社福單位記住了名字,成了當地的知名人物。
  (……有閒的人還真多啊。)
  當初眼神虛無的少年,現在也不是和他們沒關係了。
  邁入夏季,暑氣已過極盛之時──
  某一天,瑪利耶挨近了結束禮拜打算回家的少年。
  「今天有空嗎?我有件事想拜託你。」
  瑪利耶無防備地嘻嘻笑著,笑法很像腦袋脫線的樣子。
  少年有種麻煩襲來的預感,他突然轉向一旁,
  「我沒空哦。」
  「咦~~為什麼?」
  「考試快到了,我要念書。」
  「這~~樣啊,那麼,你要幫我忙嗎?」
  那麼是怎樣啊──少年雖然這樣想,但說了也沒用。他嘆了口氣,
  「妳去拜託伊吹先生不就好了嗎?」
  「很遺憾,他今天有工作。」
  「唉呀,真是可惜呢。」
  「這、這孩子說這什麼話呢!」
  「妳要我幫妳什麼忙?」
  「幫忙煮下午要給街友吃的!」
  這間教會有燒飯給街友吃的活動,提案者是真理惠。由義工負責準備,財源則是靠捐獻和別人提供的──至於是誰就不知道了──計劃。
  少年分配到的工作是把豬肉醬湯擺上桌。明明是很簡單的工作,卻比想像的還辛苦。
  雖然這裡有穿戴整齊的人,但也有不知道上次洗澡是幾個月前的人。該說這像是脂肪腐爛的味道嗎?刺鼻的體臭和味噌的香味混在一起,讓人頭暈目眩。
  他不由得把手摀在鼻子上,一面看向旁邊──
  真理惠似乎沒注意到,依然如往常般嘻嘻笑著。
  少年不經意看到她從脖頸到後腦勺上隱約可見的傷痕,因此被嚇了一跳。
  「嗯?」
  「沒啥……是說妳好冷靜耶。」
  「咦?你是指什麼?」
  她一手拿著蛋,感到不可思議地回頭望他。
  「我是說味道哦。之前那啥,妳被嘔吐物灌頂時,我看妳野不怎麼在意嘛。」
  「啊,這個嘛……我、我很在意哦?」
  她突然移開視線。這副反應分明就是在說謊。
  「畢竟我也是女孩子,也會有點在意噢。」
  「啊~好像是吧~說得也是啊~」
  「你這什麼反應~!?呣~反正呢,就是這樣──」
  「唰!」她豎直食指,裝出大姊姊的口吻:
  「人類吶,是很愚蠢的。」
  「──啊?」
  「只要一專注在一件事情上,就看不到其他的了。」
  「啥啊……」
  「『好想吃好吃的啊』或是『她吐了有沒有事啊』之類的想法就把腦袋佔滿了,所以才沒有聞到味道喔。」
  「……我覺得只有真理惠才會這樣吧。」
  這麼強烈的臭味,最一開始就開聞到了吧。只要聞到,誰都會……
  不對,他想道。真正奇怪的事情是──但自己卻沒注意到。
  是被真理惠的「緩和」所傳了嗎?他對自己的變化感到迷惑,卻又把持著未嘗不可的心情回到作業上。
  這時,那個女人出現了。

Episode 22

  「別開玩笑了!」
  艾克蕾爾似乎忍不住似的吐出這些話語。
  大理石地板上響起了她凌亂的腳步聲。她大搖大擺、昂首闊步地走著的地方,是執政官官邸的走廊上。雖然這快速的步伐和她貴族之女的身分不符,卻也不顯得粗鄙,更不如說是精神抖擻,充滿武人的風格。
  她今天沒有穿盔甲,不過腰上還是配著劍。臉上的表情也像戰爭時一樣繃得緊緊的。
  不久後,她到達了小小的廳堂。被稱為〈驛站〉的場所與辦公室同一邊,是讓希望晉見的人等候的地方。
  一張散發著美麗米黃色光澤的大長椅坐鎮在房間中央。
  有個人正在那椅子上打瞌睡。
  「呼~」的鼻息聲讓人覺得很可愛。紫紅色的頭髮與艾克蕾爾呈現強烈的對比,身上穿的衣服好比舞孃,只有遮住胸部和腰。
  她是蘇維妮爾,是艾克蕾爾的同事,也是她的表妹。艾克蕾爾無言地俯視著對方毫無防備的睡臉一會──
  「別睡了!快起來!」
  卻沒有商量空間地敲了她的頭。蘇維妮爾撫著頭,呆呆地睜開眼睛。
  她睡眼惺忪地雙眼轉向艾克蕾爾,問了一句:
  「又開戰了嗎?」
  「妳只想著這個嗎……」
  她不知該判斷蘇維妮爾究竟有無幹勁。
  但是也只能拜託她了。軍隊主力已經派出去的現在,他們杜鵑花,第七星樹Siberia的防衛就相當薄弱了。如果斯崔克諾斯真能如她所想,我方就有可能得發動防衛戰──最糟的情況則甚至會變成奪回戰。不是士氣高昂就能跨過這道坎的。
  這樣一想,損失的將士很少這點實屬不幸中的大幸了。
  就結果來說,戰死的人用一隻手就數得出來。教誨師Grammarlies的生命力本來就是人類比不上的,又因為這次銀蓮花方面快速提供了醫療救助,所以讓許多重傷患活了下來。這樣子了話,比起憎恨,他們會先產生類似恩情的感情吧──當然,對戰士而言,屈辱是伴隨恩情而來的。
  「有規矩點,妳身為在上位者,要對士兵以身作則吧。」
  「哎呀,我還想著是哪位嘮叨的來了,原來是妳啊。」
  辦公室的門突然打開,出現了一道肌肉發達的美男子身影。對方正絕著一個白色蓬鬆的奇妙食物(甜食?)。
  「奧德拉──」
  「叫我大人,而且要滿懷畏懼與敬畏。」
  「你這人,又在講那些意義不明的話了……」
  她不爽地睥睨著對方。對方那些愚弄她的措詞讓她感到頭昏腦脹。接著,他嘴邊那個「呣妞──」延展開來的食物也讓她覺得格外噁心。
  「……那東西是什麼啊?」
  「是賄賂哦。比起這個,妳有什麼事嗎,前輩?」
  「別用前輩之類的叫我!」
  艾克蕾爾如此大吼大叫之後,她小聲嘰嘰咕咕地說:
  「真是的……你這人什麼時候才要叫我的名字啊……」
  「嗯?」
  「什麼都沒有!」
  「……呼~」
  「別睡了!」
  她遷怒似的敲了蘇維妮爾的頭。
  奧德拉不知為何以憐憫的眼神看著這樣的艾克蕾爾。
  「你那藐視我的眼神是什麼意思!」
  她怒氣上衝到火冒三丈。艾克蕾爾衝向奧德拉,指尖對準了他厚實的胸膛。
  「我只打算讓你贏一次喔,因為我馬上就會陰你!」
  奧德拉端正的面孔為苦笑所扭曲,他似要勸解般地說道:
  「算了,妳就別那麼神經質了。雖說是臨時政府,但我們現在都是守護這座星樹的搜查官,我們來和好吧。」
  「……確實,你貴為太守,而我只是聽後差遣的次級官員,我等必須合作才能順利迅速地完成工作,但是我拒絕!」
  「真可惜啊。」
  「比起這檔事,我有件事想找你打聽打聽。」
  終於進入正題了。艾克蕾爾壓低聲音,彷若低語般說道:
  「在這緊急時刻,我卻沒看到艾可妮特公主。」
  「告示貼出來了吧?公主離宮修養了。」
  「會有笨蛋把這種蠢話當真嗎!」
  「和本大人發牢騷是搞錯人了吧?妳去找那位阿札莉亞說啊。」
  「加上『大人』!給我加上『大人』!」
  就連奧德拉也是感到為難而皺起眉頭。或許是感到侷促不安,抑或是他不擅長應付,他竟然露出完全不像他的、想要逃走的表情。
  但艾克蕾爾可不會讓他跑了。她緊抓住奧德拉的手腕,追問道:
  「艾可妮特公主是去人界了吧?去追那個人類。」
  「嚯~」奧德拉露出覺得有趣的眼神。
  「是又怎麼樣?妳也去追那個『類人』──」
  「別開玩笑了!你為什麼不自己去!」
  「……嚯~」
  她沒問為什麼要去追那個類人。桃原誓護恐怖的地方,艾克蕾爾親身理解道了。她雖不認同誓護在之前那場戰爭上擔任重要職位,卻是相當認清這個現實。
  艾克蕾爾有問題的是:麗王──擁有統率權的最高權力者輕易離開大本營此一輕舉妄動。
  「如果公開這件事,必定會招致人民的反彈,而且靈廟如果看準這個機會……」
  是要在人界暗殺公主,還是攻下十三星樹Dryad?敵方有兩個選項,可我方卻一個都沒有,我方呈現壓倒性不利。
  「靈廟來刺探我方就麻煩大了,必須做好嚴格的情報管制才行。」
  「沒用的。」
  「為什麼!」
  「這座星樹不是歸德拉西娜管理嗎?當然,人事方面也是。」
  「──可惡,有奸細嗎!」
  「普利弗里希的鐘擺」也沒法發信到其他星樹Portal。很像「國際電話」的那東西是歸執政官管理的,但是如果運用更原始的方法(狼煙或信差、信鴿之類),星樹間的通訊也不是不可能。
  但必要的是,我方得洩漏情報。
  「我疏忽了,至少該盡量把知覺系的能力者──我等的眷族限住的。」
  「如果這樣做,就會招致你說的『人民的反彈』了,有道理吧?」
  「咕……」
  他說得沒錯。況且,艾可妮特之前還揹了叛逆者這黑鍋,由此才讓民眾的同情心聚集在她自己身上,如果讓臣下揹了叛徒的黑鍋,就成了意義不明的事情。
  「那麼,要怎麼辦?」
  明明是帶著一點期待問的,奧德拉卻相當豪爽地說:
  「一邊吃大福一邊悠閒吧。」
  「你這傢伙──」
  「別吵,聽我說。」
  奧德拉雖然嘻嘻笑著,但艾克蕾爾注意到他的笑容底下隱藏著某種──如地獄般深邃的深謀遠慮。
  艾克蕾爾一面感覺著腰上的劍,一面抑住聲音問道:
  「你這傢伙……在盤算些什麼?」
  「什麼?妳指什麼?」
  他露出無畏的笑容。艾克蕾爾感到一股莫名的威嚇,身體不禁僵硬起來。
  「……艾可妮特公主沒帶護衛嗎?」
  「如果有那個必要,妳最敬愛的阿札莉亞大人就會下令了吧。」
  雖然被他那樣說,她卻連「咕……」的聲音都發不出來。
  確實,阿札莉亞是很有智慧的人,而且對艾可妮特公主也相當執著。如果路上有險,她理應不會讓艾可妮特公主一個人去的……
  但,這是為什麼呢?有個點讓她格外覺得如鯁在喉。
  沒有危險,應當如此。艾可妮特至今也遭靈廟的刺客襲擊了數次,為什麼桃原誓護現在還要回去人界?為什麼不做好相對的覺悟來冥府?
  她不明白,也無法估摸阿札莉亞大人的想法。
  而且,眼前這男人的也是。
  順帶一題,她也不怎麼清楚桃原誓護的打算。
  帶著一半是自暴自棄的心情,艾克蕾爾下定決心。
  「……算了也罷,我再怎麼說都只是個下官,這裡就交給你判斷了。」
  「那麼,我們就一邊喝茶一邊拜見阿札莉亞的本事吧。」
  艾克蕾爾深深嘆了一口氣──
  「給我加上『大人』!」如此大吼道。

Episode 25

  廢氣燻人的地下停車場中,停著一輛鮮紅色的車。
  只消看一眼,就能明白它所費不貲。在艾可妮特眼中,它也反映了一點個人興趣──也就是說,她認為這輛車不是工業量產的。
  它似乎是姬沙的愛車,富光澤的車身沐浴在淡淡的橘色照明下,展現出一種簡直身在黃昏時分的風情。
  姬沙向它走近,打開車門鎖,艾可妮特看到姬沙迅速坐進駕駛座,也只好勉為其難坐上副駕駛座。
  「我明白妳的意思了。」
  完全為駕駛座所容納──這樣的體型看起來像小孩──的姬沙說道。
  「我不太會表達,反正就是少爺遇上綁架事件了吧?」
  「對啊,妳可別擅自行動。」
  「那麼,我不就要打聽詳情了嘛。在這裡講不用擔心被別人聽見。」
  姬沙完全掌握了步調。雖然主導權被拿走讓艾可妮特相當不虞快,但在這裡生氣也無濟於事,所以她只好勉強點頭。
  「我們趕快開始吧。少爺打算在四天後向綁架犯投降,對嗎?」
  「誓護是那樣說的。」
  「到這之前要分出勝負嗎……那麼我該做什麼才好?」
  「也是呢──」
  艾可妮特思索起來,然而她卻為自己什麼也沒想而愕然了。
  對於該讓姬沙擔任何種職務,艾可妮特只發出一聲似乎想起了什麼的聲音。
  她完全沒有思考如何差遣姬沙!
  人類協助者確實相當貴重。對艾可妮特而言,人界是一個自己還不習慣的異世界,光是為了到達剛才那個「社長辦公室」事實上就花了半天。如果有人類協助者,不管用網路還是什麼,不消幾分鐘就可以得出答案。
  但是,要讓這位協助者做什麼好?
  看到艾可妮特陷入沉默,姬沙回頭問道:
  「要我幫忙找出少爺的所在嗎?」
  「不……不需要。」
  「不用?怎麼回事?」
  「因為有方法哦,誓護有帶著藤蔓──與我有連結的。」
  雖然沒有這樣做的必要,但艾可妮特還是貢獻一點服務精神,從虛空中取出指環。它是仿蛇的神祕指環「普利弗里希的鐘擺」,從冥府出發前,阿札莉亞給她的「愛的禮物」。
  「唔呣……跟妳戴的戒指一樣啊,這是什麼?」
  「詳細的我就跳過了。反正,這是合二為一的。這對戒指的其中一個藏在誓護身上,兩只戒指就可以互相呼叫……」
  似乎這樣的說明也讓姬沙了解個中原理了。她輕輕點頭,
  「就像GPS嘛。那麼,他現在在哪裡?」
  雖然艾可妮特火上心頭,但她還是勉強集中意識,將魔力注入「鐘擺」。
  一闔上眼,就能想像出「藤蔓」伸長的情景。
  「……在那裡哦,從這裡大約五公里。」
  「嚯,簡直就像魔法呢。」
  她苦笑了一下,改口道:「不,這是魔法嗎?」
  「在人類眼裡,看起來就是這樣吧。」
  「總之,那個傻瓜就在那裡啊。」
  那麼,我們去拜見他們的嘴臉吧──姬沙這樣說道,並準備發動引擎。
  艾可妮特非常慌張,
  「等一等,鈴蘭會讀心術,如果我還跑去見誓護就太可疑了。」
  最好不要讓誓護知道艾可妮特為了他而行動。
  姬沙一臉為難地陷入沉思。
  「那麼,要怎麼辦?該這麼說吧,妳期待我做什麼?」
  「妳還不懂嗎?」
  艾可妮特自大地冷笑幾下。
  「為了讓愚笨的妳也能理解,我就仔細說吧。我要的是……」
  她頓時失去態勢──臉色漲紅。
  「如果妳有智慧,就借給我。」
  「噗」,姬沙忍不住笑了出來。
  「妳其實是個很有趣的傢伙嘛。」
  艾可妮特無視這句失禮的話,「哼」了一聲俯視姬沙。
  「妳請得動一大票人嗎?」
  「不是我,社長才有辦法。」
  「我也是喔,這對於我是辦不到的。」
  「原來如此,若是如此我也幹吧!」
  姬沙上下點頭,她大概已經理解到自己照期盼的被分配到一個職位了吧。人類協助者、人類的智慧,這是艾可妮特冀求的。
  「OK,那麼立刻擬定救援作戰的──我們要去哪裡?」
  姬沙輕輕舉起雙臂,擺出「束手無策」的姿勢。
  「如果不知道大小姐的正確所在,作戰就不成立了。」
  「沒關係哦,只要知道大概位置就能找出來了。」
  這並不是艾可妮特,而是阿札莉亞的功勞。但是,
  「大概位置──啊!」
  姬沙拍了一下膝蓋,因為她明白剛才那個「鐘擺」的用意了。
  「原來如此,如果少爺四天後就會跟綁匪一起走──結果來說這就是只要知道其他同夥的據點位置,也能知道祈祝大小姐所在的計畫吧?」
  「沒錯,若是如此我就可以救出祈祝。」
  她強力地宣言道,但這勁頭馬上就萎縮了。
  說實話,她還沒決定要怎麼救出祈祝。
  「妳在煩惱什麼?妳不是能穿牆嗎?」
  「只有在人界這裡才行。」
  「那麼,在到祈祝大小姐那裡之前都暢行無阻不是嗎?」
  艾可妮特帶著憂鬱的氛圍搔了搔頭。
  「妳這呆子……就算進去了也不能離開不是嗎?祈祝又不能穿牆……那裡一定有放哨的。」
  「打倒不就好了?用妳自豪的閃電。」
  「我也想啊!但是,要說能不能打贏……」
  敵人包括鈴蘭在內共五人,而且其中四人還擁有或許足以與麗王匹敵的強大魔力。
  再加上艾可妮特不了解人界的常識,很難戰勝人類對手。
  「哼……妳還真溫柔啊。」
  姬沙露出壞心的眼神,以作弄般的口吻說道。
  地獄之釜的看守,教誨師Grammarlies。在那座古老的修道院拜見到艾可妮特時,她遠比現在更有攻擊性、更傲慢與凶惡,一度打算殺掉姬沙,是個全身上下散發妖氣,將恐怖深植見者心中的存在。
  但現在的艾可妮特又是怎麼了?軟弱到那時的她就像別人一樣。
  「妳真的是那樣的個性嗎?」
  姬沙目不轉睛地凝視艾可妮特。馬上就感到不舒服的她屁股開始坐立難安。
  「還是說──那個傻小子『改變了妳』?」
  姬沙饒有深意地嬉笑著,她的視線帶有一種像是看著同類的親暱。
  艾可妮特感到相當憤慨,全身迸發出黑色的火花。
  「妳再說奇怪的話,我就殺了妳哦。」
  姬沙一面吃吃笑著,
  「OK,看到妳變回該有的樣子,我們就把話題進行下去吧。如果只要侵入在某地的敵營,妳有什麼辦法?」
  「這種程度沒什麼大問題喔。」
  「那麼,下一個:即使設法確保了脫離路線,少爺那邊又要怎麼辦?光祈祝大小姐就夠妳忙了吧?」
  姬沙說得不錯,讓艾可妮特一下子苦惱起來。
  她深思一會後,點頭說道:
  「誓護多得是壞主意,他可是非常卑鄙、狡猾又是個壞東西哦,他一定會為自己想辦法的。正因為他準備好了,才會如此胡作非為。」
  「或許他現在正在預備了……吧。這個壞東西呀,在我和社長不知道的地方玩火玩得挺兇的嘛。」
  明明和壞東西沒有關係,兩人卻一直把壞東西掛在嘴上。
  「那麼,問題就只有確保逃脫路線了。唔呣,情況相當好解決了。」
  姬沙的手指咚咚地敲著方向盤。
  那聲音突然停了下來。
  「如果不能偷偷離開,從正面突破也可以。」
  艾可妮特整個愣住,接著閉起了半隻眼。
  「不可能的,敵人有五個,由我來當他們的對手──」
  「不用想,我雖不像那個傻小子一樣聰明又有膽量──」
  她露出了威嚇的笑容。
  「……但如果是武打戲,我也有經驗過的哦。」
  如此說道後,姬沙拿出手機,開始和某個人通話:
  「喂,是我。看在過去的交情上,我有點事想拜託你。」
  之後,通話持續了好幾分鐘,裡面充斥著不知為何讓艾可妮特不舒服、完全不熟悉又奇怪的專門術語。
  「……就是這麼回事。目標雖然還是孩子,但他們很恐怖也很靈敏。我打算把它當成國家機密處理。絕對不要被發現哦──對對,雖然順便說這個有點那個,但『夏日慶典』就拜託你了……好,我知道的,只是為了保險起見。」
  她突然露出凶惡的笑容:
  「雖然沒有必要說,但萬一你失敗了,社長和我們都不會放過你!做好覺悟吧!」
  接著,姬沙把手機摺疊起來,轉回來看這邊。
  「這樣獵犬就放出去了。那麼,現在是妳了。」
  「要做什麼?」
  「總之先吃飯。妳想吃什麼,公主大人?」
  「還吃飯?有這種空閒──」
  這句台詞才說到一半,她就慌忙壓住肚子。畢竟從早到現在什麼也沒吃,一下說到吃飯的話題,胃袋就反射性動起來了。雖然單純只是生理現象,但肚子在這個時機叫起來也很丟臉。
  姬沙毫不介意如此這般的艾可妮特,非常豪爽地說道:
  「勝負是四天後的事,從現在開始就這個樣子,原本能贏也贏不了哦?好啦,快說妳要吃什麼吧,吃肉?還是壽司?」
  接著,肚子還是白努力地叫了。姬沙不客氣地對臉頰紅通通、又感到相當丟人的艾可妮特付之一笑,轉動鑰匙。
  「今晚會很活躍,就吃和牛吧。」
  姬沙活潑地使引擎高速轉動,開動車子。

Episode 34

  誓護呆站在房間中央。
  這裡是分配給他的個人房間。雖然椅子和床都準備了全新的,但他卻沒想坐下去,不,他連想這種事的餘裕都沒有。
  他只是楞在那裡,一邊讓焦躁燒灼自己的心。
  (祈祝……祈祝她……)
  他非常地混亂,心亂如麻,思緒完全整合不起來。天生的洞察力也好、盤算也好幾乎都沒有發揮機能。
  祈祝對他感到畏懼、害怕與動搖。
  到底發生了什麼?祈祝……
  說是對環境的變化不知所措,也不至於如此。是討厭我了……他不想這樣想。也許鈴蘭對她做了什麼?
  這時,恐怖的想法如閃光般掠過他的腦海。
  該不會──!?
  憤怒如著火般一瞬間支配他的胸口。
  接著是讓人結凍的戰慄。
  (不……等等,不應該是那樣……!)
  對千秋而言,她是一張手牌。他屬於深謀遠慮的類型,理應不會浪費這種好用的「交易材料」才對。
  但──如果是鈴蘭?
  如果是對虐待、毀滅人類感到無上愉悅的──她呢?
  很有可能會做這種事,不,一定……會做的!
  他的胃沈重起來,感覺就像連鐵啞鈴也丟進去一樣。
  結果,只想到祈祝受了什麼程度的傷害就讓他發抖。
  (別開玩笑了!)
  究竟是為何向鈴蘭投降的呢?
  不就是為了不讓祈祝受到那種遭遇的嗎!
  必須查明才行,現在馬上!
  誓護向右轉,往門的方向挺進。
  他迫不及待地轉開把手,從打開的門飛奔出去──的瞬間。
  鈍重的衝擊從額頭穿透到脊椎。
  「咚!」想起一聲渾厚的聲音,變成豐滿的音色迴盪在走廊上。
  誓護痛得一屁股倒在地上,按著疼得要死的額頭。眼前啪嘰啪嘰散著火花,視野模糊不清。額頭沒多久就腫起來,成了一個大包包。
  有一個不應在此的異物存在於他癱軟而歪斜的世界中。
  「……鐘!?鐘!?」
  門外面的走廊上吊著一個似乎該在鐘樓的豪華大鐘。
  他淚眼汪汪地盯了一下,突然瞥見鐘下的少女臉龐。
  黑皮革製的束頸發出光澤、感覺不到感情的虛無眼眸。
  是那位被稱作亞托莉的少女。
  「……路障。」
  亞托莉低語道。誓護眨了眨眼,
  「路……障?」
  「……路障。」
  她輕輕點了點頭。
  這多半是不讓誓護外出而設置的,似乎是……吧。
  當然,鐘看起來是很重的。以她纖細的手腕理應搬不進來才對,因此必須看作她用了異能。
  誓護判斷,亞托莉能將時間殘滓Fragment實體化,想來她是在哪裡的寺廟把鐘的情報儲存起來,並在這裡實體化的吧。
  雖然也不是不能從鐘下面鑽過去,但看起來爬過去時會被怎麼樣所以好可怕。既然如此,就把手伸向身邊的魔書Aegis──不行。
  若是異能的產物,靠Aegis就能輕鬆破壞,但如果那樣做,不就變成和他們敵對了嗎?在祈祝被綁作人質的情況下,還是謹慎避免輕率行動為上。
  儘管如此──
  「為什麼……是鐘?」
  面無表情的亞托莉,臉頰微微泛紅。
  「因為鐘……很好看……」
  「……咦~」
  ──也不是進行這些對話的時候了。誓護一躍而起,跳到鐘的前面蹲下。
  「拜託妳,讓我和千秋說話!」
  「……刀真?」
  「對啊!我有話要和他說!」
  亞托莉把視線移向別的方向,又轉了回來。
  「……不行。」
  「只是說話而已哦,要用轉達的也可以。」
  「……不行。」
  亞托莉出人意料地頑固,於是誓護閉上了嘴巴。
  但是,不想方設法讓她讓步的話……
  思索著種種事情的誓護聽見了啪噠啪噠的腳步聲。
  「亞托莉?發生什麼事了?」
  「由宇。」
  亞托莉的聲音聽上去很高興。她的臉被隱沒在鐘另一邊。
  由宇就是只愛川由宇了吧。總覺得他是聽到鐘的聲音,為了查看情況才過來的。成功了,誓護想道。亞托莉和由宇似乎很親近,若是由他來大概能讓亞托莉理解的吧。
  「嗚哇……」由宇發出了驚訝的聲音。
  「不行喔,又這麼亂來……這是什麼?」
  「鐘……因為很好看……」
  誓護聽見了由宇「唉~」的嘆息。
  「那個啊,亞托莉,刀真只有說要看好他,可沒說要把桃原同學關起來哦。」
  接著,他的聲調稍微低了一點。
  「用這麼龐大的力量……身體沒問題嗎?」
  「嗯。」
  「太好了。那麼,把這個收走吧。」
  亞托莉雖然看似不滿地說著「咦~」,但沒有頂嘴,乖乖照做了。「鏗!」鐘發出了敲擊聲,緊接著鐘便化為沙子崩塌,而且沙子更進一步粉碎,變成更細小的粒子,很快就看不到了,就像雪融化一樣。
  因為鐘不見了,視野也遼闊了,誓護便看到兩人的身影。
  亞托莉穿著全身黑的皮革洋裝,抱著一個大玩偶。由宇則是胸口附近剪開的女式束腰長衣,下半身著牛仔褲。與往常一般,從哪裡怎麼看都是個美少女,即便知道卻也不相信他是個男孩子。
  由宇沒注意到誓護的視線,轉向亞托莉說道:
  「我代妳盯他,妳先去吃飯吧。」
  亞托莉輕輕點頭,踩著蹣跚與不安的腳步離去。
  由宇目送她的背影,微微嘆了一口氣。他露出了有點抱歉和難受的表情,但那也只有一瞬間,馬上又變回笑臉,看向這裡。
  「幾天不見了,桃原同學。」
  「愛川……」
  「叫我由宇就好。比起這個,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說。」
  他臉上浮現出似乎覺得自己不如別人的曖昧笑容。
  「關於祈祝的事。」
  「────」
  「我可以進去嗎?」
  「啊……嗯。」
  由宇的視線在走廊掃過,確認四下無人後,便靜靜地關上門。
  「那麼,你要說什麼?祈祝果然是……」
  由宇阻止了語帶焦躁的誓護說下去,以極其緊迫的模樣,
  「快帶小祈逃走!」
  如此說道。

Episode 05

  對於走進的女子那若無其事的視線,少年嚇了一跳。
  是上禮拜在教會裡大吼大叫的那個女人!
  她說什麼孩子晚回家,就要把人強迫帶回去。因為她的孩子不斷受了不自然的新傷,變得十分憂鬱,真理惠就把人帶來教會。
  那一天,這個女人歇斯底里地亂吼亂叫,粗暴地強拉小孩子的手腕。神父不忍卒睹連哭都哭不出來、只能僵直住的小孩子,打算前去阻止──
  「和你沒關係哦?沒關係的人就請不要插嘴了!」
  ──卻沒有著落。女子越趨於凶暴,死命要把小孩子帶出去。
  「等等!」
  傳出了一聲在那裡等著的聲音。「嗚哇……」少年心想,這是誰……沒有必要裝模作樣,就是真理惠。
  女子以鬼神般的表情睥睨著真理惠──表露出敵意的可怕表情。
  但真理惠也沒有愣著,她快步走到女子面前,
  「……欸嘿~」
  慢慢笑了笑,打了一個馬虎眼……她肯定什麼都沒想。
  接著,她露出心滿意足的天真笑臉,如此說道:
  「妳要不要一起吃點心?」
  「──別說傻話了!妳是笨蛋嗎!妳這人真讓我不爽!」
  女人留下了其他無數的痛罵後就出了教堂。他的孩子也沒法抵抗,就像被押走的罪犯一般啪噠啪噠地回去了。
  ……曾經發生過這樣的一件事。
  少年下意識地擺出架勢,他不知道那個女的又要找什麼碴。小狗山口氏也從某處現身,像是保護真理惠似的氣勢昂揚地「坐下」。
  但是──
  「呃,這個,可以的話……」
  女子有點害羞地笑了笑,遞出一包點心。
  在呆若木雞的少年(和山口氏)面前,女子親暱地語真理惠相談甚歡,就像來往十年地朋友似的寒暄一番之後,和和氣氣地離去了。
  上星期,女人應該很敵視真理惠才對。
  那為什麼會展露這樣的笑容和真理惠說話呢?
  女子的身影離去後,少年對依然揮著手的真理惠說道:
  「……妳用了怎樣的魔法MAHOU?」
  「咦?蠢蛋AHOU?」
  「那是妳吧。我不是說蠢蛋,是說魔法啦。妳做了什麼?」
  「其實什麼也沒有喔,只是去府上稍微打擾了一下,聊聊天而已。」
  「妳進了她家!?」
  「不、不要講得好像很危險啦!」
  真理惠雖然氣沖沖的,但還是向少年說明:她帶了茶點去拜訪那個女子的家,花了五個小時聽她講述自身經歷──也一起哭過──才回去。
  少年啞口無言,但接著他又深受感動。
  別人對自己說出令人討厭的話時、受到刻骨銘心的傷害時,人都會受不了這份痛楚,轉而發洩在其他人身上。
  那個女人是這樣,大部分的人也都肯定是這樣。
  這好比惡意的循環、壓力的排泄口。醫院裡苛責護士的病患、在居酒屋對店員大吼的客人,大家都是這樣,他們也會再把惡意之毒澆在別人身上。
  但是,另一方面──
  也有親自接受別人的毒,不隨便排出去的人。
  像真理惠那樣,接下惡意並將這循環斬斷的人確實也是存在於世的。如果沒有他們,這世界現在早已沉沒於惡意之海中了。
  有某個東西一下子掉進內心裡。
  他認為真理惠的身邊聚集了很多老實人。
  但不是那樣。
  真理惠世把周圍的人變成笨蛋了。
  即使是像刺蝟一樣的人,真理惠也會胡亂把刺全拔了,使其一絲不掛。
  即使是像正方形一樣令人不快的人,她也會拿銼刀強行磨平,使其變圓。
  即使是不高興的人、發脾氣的孩子、不相信人類的「前」野狗,大家都被真理惠的靈氣aura抽走最核心的部分了。
  就像病原體一樣一個接著一個感染,造出一個笨蛋集團。
  (……然後,我也──)
  凍僵的心臟送出滾燙的血液,胸口是這麼地熱。
  一定是被真理惠的病原體入侵了。
  或許,被凍成冰塊的父親的心也可以……
  他抱持著比先前遠為積極的心情重新面對豬肉湯。與之同時──
  山口氏突然輕輕「啪噠」一聲趴了下去。
  看起來不像是睡覺,也不像單純的趴下,以人類來說用「倒下」形容剛剛好。牠倒臥在真理惠的腳邊,頭以奇怪的角度與地面接觸。
  「山口!?」
  真理惠的聲音翻了過來,就連她也勃然變色,但還是幫山口氏站起來。
  接著,她的臉發硬了。
  因為山口翻了白眼,手腳正痙攣著。

Chapter 4【真心,毫無虛假】

Episode 06

  一位志工開車載上山口,把牠送去附近的獸醫院。
  是否還保有意識這點尚未明確。如果感到疼痛,牠應該會發出呻吟,但牠只是雙目緊閉、癱軟在地而已。
  是癲癇吧?
  但是,獸醫告知的病名並非如此。
  是腦瘤。
  他拿出X光片,直接了當地表示無藥可治。
  那晚,山口留在獸醫院裡,而真理惠理所當然地照顧牠,少年不知為何也陪在她身旁。
  拂曉時,山口曾一度張開眼睛,但也只有那一次。
  「已經沒事了喔,山口。」
  真理惠微笑著說道。少年大吃一驚,睡意也雲消霧散。那個愛哭鬼真理惠居然冷靜地擔心一隻狗,一滴淚也不流。
  山口的視線飄忽不定,明顯正在衰弱。即使如此,真理惠仍未露出不安的表情,
  「這裡是醫院,既然機會難得,你就休息一下吧。啊,不用擔心錢的問題,我已經讓神父先生付帳了。」
  她輕輕握住山口的手。
  山口搖搖晃晃地抬起不斷顫抖地腦袋,鼻子發出鼻息聲。牠似乎想說些什麼,抽動著黑色的鼻子。
  「山口?」
  嗅、嗅嗅。
  山口臉頰緊繃,不斷顫動。
  這時,少年終於發現到,原來山口是在笑!
  狗會笑?在臨終之際笑?雖然覺得這怎麼可能,但他就是非常明白非人生物的心情。
  對真理惠的完全信賴。
  濕潤的眼瞳中彷彿鏡面般倒映出真理惠的身影。
  這道始終靜謐的視線,讓人聯想到寧靜的湖面。
  疼痛和痛苦,還有對死亡的恐懼──完全不讓人覺得其中帶有任何一點這些感情。只是凝視著真理惠,以眼神傳達「我相信妳哦」、「最喜歡妳了」的訊息。
  眼淚從真理惠的眼中撲簌簌地掉。
  嗚、嗚,她抽抽答答地哭著。還以為她會就這樣大哭起來,但她卻忍住不哭,擦擦眼淚並深呼吸。
  接著以美麗的笑容說道:
  「謝謝你至今地關照,山口,我最喜歡你了。」
  山口輕輕閉上眼睛。
  牠之後再也沒醒來,隔日正午過後便與世長辭。
  後來在教會舉辦了簡單的喪禮。當然,真理惠哭了,如大家所想般哭了。不論是笑還是哭,真理惠都沒忍住。孩子們也和她一起大聲哭著。
  但是真理惠不會戀戀不捨。葬禮後一週,真理惠以一如往常的笑容鼓勵心情低落的孩子們。
  「真理惠小姐真是堅強。」
  少年不由自主地對一如往常消化雜物地真理惠如此說道。
  「咦咦~?我還是第一次被別人這樣說耶。」
  真理惠雙目圓睜。
  「你明明一直說我很懦弱的。」
  「……其實,我不會和山口相處。不如說……討厭還比較貼切吧。」
  「為什麼?」
  「牠馬上就會對我叫,完全不肯接近我,還有點臭……」
  真理惠停下手邊的工作,看向少年。她似乎從少年的口吻中感覺到與往常相異的氛圍,聽出那認真到讓人害臊的感情。
  「即使是我這樣,我也大受衝擊。儘管如此,真理惠小姐卻完全……」
  真理惠快速對少年瞥了一眼後,以安慰似的眼神看向他。
  「那個啊,生命總有一天會消逝的。」
  「咦……?」
  「這是絕對的,沒有例外。因為神明大人是個抖S也是個大壞蛋,就是這樣才造出一切生命的。」
  「啊……?」
  「所以啊,不能一直悲傷下去喔。如果被困在悲傷之中,能和身邊還活著的人相處的時間就會變少了。」
  「────」
  「因此,嗚……雖然很難過,但我會忍住的,我能忍住的。因為──」
  她輕輕地露出彷若春陽的微笑。
  「因為我身邊,有很多人支持著我啊。」
  「……這麼說來,伊吹先生安慰過妳了嗎?」
  「沒沒沒沒這回事喔?我已經邁入無我的境界了喔?」
  真理惠的雙頰唰地染成朱紅。這反應真是淺顯易懂。
  「真是的!別對年紀比你大的人開玩笑啦!」
  生氣的真理惠實在太好笑,讓少年在母親過世後──第一次笑出聲來。
  真理惠的話語就像滋潤乾涸的大地一般,滲入少年的心中。
  生命,必定消逝。
  而且,說不定就在今天。
  不能光是悼念死者而不把生者當做一回事。
  父親的身影在腦裡浮現。
  我──
  受困在母親過世的泥淖中,從未打算面對身旁的父親。
  如果哪天父親病倒,因此無法再見上一面。
  我一定會非常後悔。
  就像母親那時一樣。
  「真理惠小姐,我──」
  胸口灼熱。勇氣泉湧,接連不斷,多到要讓人溺水。
  「我想和試試看和父親對話。」

Episode 11

  放眼望去皆是灼熱無比的沙漠。
  有一棵綠油油的大樹彷若瞭望塔般聳立於那蒸騰的地平面上。
  分成兩股的樹幹,其中一股特別粗壯。兩股間的高低差也影響街道,如築起斷崖般形塑出一座立體的都市。
  這座都市被稱為第十星樹Zenius
  這棵星樹Portal當然也有〈列柱迴廊〉。
  被石柱圍起的石造平台,其中央有一道自下而上流動的水性大氣瀑布。
  現在,這道「瀑布」似乎出現了一些變化。
  水性大氣搖擺不定。水流愈發激烈,水花如噴泉般飛舞。
  接著,一個少女剪影出現在光彩奪目的光柱中。
  分開水性大氣,緩緩現出身影的人,是一位露出大膽微笑的美麗少女。
  宛如黑暗的烏黑頭髮;令人想到雪原的雪白肌膚。
  她身上穿著後背大開的奇妙洋裝,手上拿著鐵色的古書。
  「歡迎回來,鈴蘭大人,您好。」
  突然有個聲音前來迎接少女。
  不知不覺間,不知從何處現身的──一位蓬鬆卷髮十分可愛,如花朵般的少女跪在「瀑布」前方。
  被稱作鈴蘭的少女嘻嘻露出甜美的笑容。
  「好久不見了呢,眩。從我出獄那時以來都沒見過吧?」
  「您說的是,真的很久了。」
  「是啊。妳正在療養中吧?傷勢如何?」
  「托您的福,好不容易終於能移動了。」
  眩憎惡地臉龐扭曲,如吐出般說出這些話語。
  「光想起來就令我氣憤。不知恥的「大罪之君」,那個他媽的王八智障──咿呀啊啊啊啊!」
  話才說到一半,她就被彈飛了。
  鈴蘭的全身湧出妖氣,把眩撞了出去。
  這並非魔法,只是單純放出魔力罷了,但已足夠把嬌小的眩颳跑。
  鈴蘭對仰躺在地的眩投以和藹的微笑。
  「不能講這種話哦,眩,非常地粗俗呢。像妳這樣的人,怎麼能罵他呢。」
  「請、請原諒我,鈴蘭大人……!」
  眩慌張的一躍而起,跪在地上磕頭。她露出諂媚的笑容岔開話題:
  「您、您這次很早回來呢,是有什麼事嗎?」
  「很明顯,我是為了歸還Ignis而回來的。」
  她隨意晃了晃手中的書。有著黑色書皮的這本書正是傳說中的『始原之書Ignis』──
  與誓護的『魔刃之書』成對的究極魔書。
  眩雖然露出困惑的表情,但她為了不再惹鈴蘭不高興,她委婉地說道:
  「是那個吧,呃,但不是會妨礙計畫……」
  「不,棋子已經到齊了。只要再『燒毀』三人,最壞情況下就四人,三界合一Armageddon便避無可避。殿下也已經滿足了,對吧?」
  「這個嘛,呃,如果不伺機而動,我實在……」
  鈴蘭毫不在意欲言又止的眩,自言自語般地說道:
  「雖然毀滅人類讓我無比愉悅,但把魔性賜給那群塵埃般的人類還是令我相當不快。」
  她露出充滿毒性、十分陰暗的笑容。
  「是啊,非常不快,那些骯髒的塵埃竟然和我等一樣擁有高貴的力量。光是想起便令我渾身發冷。因為實在太冷,就燒掉四、五個人來取暖吧。呵呵……當然,對那些臭死人的柴薪很抱歉就是了。」
  「呃,那麼人界會怎樣呢?輕易『燒毀』一群人不是會……」
  「哎呀,妳不中意我挑的人選嗎?」
  彷彿看穿一切的視線。不,實際上是真的看穿了。眩面色蒼白,摀住嘴。但即使如此,仍無法逃過鈴蘭的魔力。
  「別那麼害怕哦,眩。鈴蘭可是非常寬容的,連妳剛才在心裡的痛罵──『別裝逼了,智障』之類的思考我都會放過喔……智障,是什麼意思呢?」
  和溫柔的話語相反,鈴蘭的態度冰冷得能凍結身上纏繞的妖氣。眩的視線飄忽不定,額頭上的冷汗反射著光線。
  「即使妳不擔心,鈴蘭我也沒有愚笨到不會拿鍊子拴住自己養的狗。」
  鈴蘭的妖氣和緩了一些,並把視線從眩身上移開。
  「我把金穗花Asphodelus的果實賜給他們了,那是星樹的果實哦。只要不過分勉強他們,就不用擔心他們會失去自我。」
  咻!冷氣流走了。眩從緊張感中解放,不由得膝蓋跪地。
  「那麼,既然妳明白了,就帶我去找殿下吧。這兒有點冷。」
  「是……是的,鈴蘭大人。」
  眩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接著想起了某件事,以恢復些微生氣的模樣巴結對方。
  「殿下今晚在接見友人。」
  「友人?」
  鈴蘭訝異地盯著眩,露出彷若刀刃的笑容。
  「我很期待。」
  眩站在前方,為了引導鈴蘭而邁開步伐。不知不覺間就走入霧中,之後兩人的身影就漸漸消失在霧靄裡。

Episode 32

  沒有窗戶的房間,簡直就是監獄。
  祈祝在床上抱著膝蓋,凝視著無機的水泥牆。而她偶然把牆上的汙垢錯看成一張人臉,便忍不住把臉別開。
  自己究竟被關在這裡多久了?她就像一隻動物被硬塞進玻璃牢籠中,眼睜睜看著時間流逝。
  第一天,她只能不斷發抖。
  第二天,她已習慣一些──或許是麻痺了,她不停地哭。
  到第三天,睡覺、起床後,眼淚早已流乾。
  最後換來的,似乎是已然麻木的心。
  後來,連數第幾天都辦不到了。餐食是定時送來的,然而她依舊不知道現在是夜晚還是白天。
  接著,就在今天──
  發生了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
  內心被撕得粉碎、蹂躪一番之後,泡進強酸裡。
  就像要彌補她心裡受到的傷害,誓護前來和她碰面。
  但是,對現在的祈祝而言,和誓護見面只會讓自己痛苦。她覺得害怕、想逃走,最後就拒絕他了。
  祈祝很想用力緊抱誓護,大聲哭喊。
  她相信誓護一定會接住她,擁住不放。
  然而,誓護來得太晚了,沒有趕上。
  祈祝緊閉雙眼。在眼底回放出來的是那副令人不悅的光景,那股感覺至今仍留在手中。溫度漸漸流失的那個──
  她用力搖頭,摀住耳朵,蹲踞在地。
  但是,即使如此仍是徒勞無功。
  就算摀住耳朵,還是聽得到聲音。那是一道清澈的女聲,與表面上的柔美相反,其本質彷彿黏呼呼地纏上來一般讓人不快。
  『因為,這是妳做出來的好事呀。』
  凶暴的恐怖感從心底湧上。它非常凶惡,似乎要一瞬間咬住祈祝,嚼碎、吞下。
  身體喀喀顫抖,口中洩出抑止不住的慘叫。祈祝的指甲不知不覺地刺進皮膚,在皮膚快被抓破的時候……

  有個人悄悄把手搭在她肩上。

  嚇!祈祝整個人觸電似的猛跳起來。
  心臟噗通噗通地大鬧,呼吸一口氣停止,讓胸口悶得發疼。
  祈祝彷彿被踢出去一般看向背後,和與她一樣(或者是更)驚訝的漂亮『大姊姊』眼神交會了。
  「抱、抱歉,嚇到妳了。」
  對方露出感到抱歉的微笑。她之前有見過這張臉。
  她是自己被帶到這裡時,和戴眼鏡的『大哥哥』待在一起的人。雖然送餐點來的是『大哥哥』,但這位『大姊姊』有時候也會一起來。
  「妳還好嗎?臉色不是很好喔?」
  她擔心地看著祈祝,祈祝則是戒心未消地一點點向後退。
  「妳不用那麼害怕啦,我不會做讓小祈討厭的事情。」
  她微微一笑。聲音好溫柔,那抹笑容也是。
  為什麼會覺得她和誓護很像?
  祈祝連恐怖感都忘了,看著她的笑容入了神好一陣子。
  「我叫由宇,請多指教哦,小祈。」
  由宇輕輕伸出手來。雖然對方只是單純要求握手,但祈祝還是嚇了一跳,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後縮。
  祈祝見到看起來有點悲傷地皺起眉頭的『大姊姊』──由宇的表情,胸口感到宛如針扎的痛楚。
  但是由宇雖然被拒絕握手,仍沒有表露傷心的情緒。
  「太可憐了……妳一定經歷過不好的回憶吧。」
  這些話語有如蓬鬆、溫暖又柔軟的毯子。
  眼淚滴答落下。
  祈祝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突然哭起來。但她不管這件事,讓眼淚一滴接一滴地流下來。
  到底該做什麼才好?祈祝越來越迷惑。
  由宇拿出手帕,輕輕擦去祈祝的淚水。
  手帕很乾淨,還有一股香味。
  由宇的動作也很溫柔,流露出安慰之情。
  或許是因為突然間接觸到他人的溫柔,又或許是因為由宇散發出的氛圍和誓護很相似的緣故,祈祝悶在心裡的感情一口氣噴發出來,輕而易舉地使覆蓋在她心頭上的厚重壁壘分崩離析。
  祈祝以無法忍受的表情看著由宇。
  由宇緩緩張開雙手,似乎在說「過來」一般微笑著。
  祈祝終於撐不下去了,她緊緊抱住由宇。
  緊擁她,然後哭泣。
  掉著眼淚,抽抽噎噎。
  在祈祝哭泣的時候,由宇溫柔地拍著她的背。
  這個舉動鼓舞了她,讓她心頭一暖,安心下來。
  太陽的味道,胸口充塞得滿滿的,撒嬌的心情也湧了上來。
  這是祈祝不曾知道的感覺。
  難不成,『母親』就是這樣地──
  在那之後,又過了多久時間?
  用力大哭一場,哭到過了頭,肚子發疼的時候,祈祝的眼淚終於停住了。
  取而代之的,是打個不停的嗝。由宇依舊溫柔地摩挲著祈祝「唔、唔」抽動頻繁到令人覺得執拗的背脊。光是如此,明明令她感到不悅的打嗝,此刻卻帶來不可思議的舒心。
  由宇看準祈祝冷靜下來的時候,讓她坐在床上。
  「吶,小祈。」
  由宇自己也坐到她身旁,一邊支著她的背,一邊說道:
  「雖然妳可能會覺得很痛苦……妳可以和我說說妳有什麼心事嗎?」
  祈祝以老實到毫無防備的表情點了點頭。

Episode 35

  剎那間,誓護的思考停止了。
  帶祈祝逃走──可是?
  由宇究竟在說什麼?
  「我討厭這樣,強迫別人當自己的夥伴,什麼意義都沒有。」
  由宇以認真的眼神看著自己。雖然看起來不像說謊……但誓護可不會不知人間險惡到會輕易相信。
  他快速動起腦袋,打算找出由宇的真意。
  目的是什麼?由宇在盤算什麼?
  為什麼要說出這種話?
  由宇似乎是從誓護的表情中感覺到他的疑惑,便從口袋裡拿出某物,遞到誓護眼前。
  叮噹作響、左右搖動的金屬──鑰匙。
  「這是小祈的房間鑰匙。我現在就幫你開門。」
  誓護睜大雙眼。這把鑰匙能打開那扇玻璃門嗎?
  若是真的,他可是想要得不得了。但是,時機未到,還不能相信他。
  說起來,為什麼由宇會突然說出這種話?
  是因為他原本就反對綁架小祈吧?
  還是說……他注意到祈祝的變化?
  誓護的腦海裡閃現出剛才祈祝的身影。害怕得縮成一團而且拒絕誓護,那令人心疼的身影。
  「祈祝她──知道嗎?」
  由宇聽到這樣問,卻突然沉默不語。
  「到底是怎樣!告訴我!」
  由宇拉低語調,謹慎地說道:
  「不用擔心,刀真不會傷害小祈的。」
  「但鈴蘭呢?那傢伙可是會故意傷害他人尋樂的──」
  「冷靜點,桃原同學……你太大聲了。」
  由宇輕輕把手搭在誓護肩上。他的手觸感柔和,輕盈到讓人覺得不像男孩子。
  「沒問題的,小祈還不知道。」
  「那麼,為什麼?」
  「只是被關起來所以覺得不安而已。」
  「……是嗎?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心中的大石頭一下子掉了下來。不過,還不能掉以輕心。為了維持住繃緊的神經,需要非常的努力。
  「現在安心還太早哦。」
  不知道由宇是否明白誓護的心裡想法,他的話語中充滿了力道。
  「小祈真的很不安喔,她的心……已經受傷了,我知道的。一定要讓她儘快回到能安心下來的地方──回到你身邊才行。」
  他雖然難以啟齒,但還是清清楚楚地在誓護耳邊低語道。
  「否則,她的心會崩潰的。」
  「────!」
  「盟主大人正前往冥府,現在是大好時機!所以,快點救救小祈吧!」
  誓護的心動搖了。
  強烈的決心撼動了他心靈的根基。
  祈祝。我想救她。祈祝──
  不行,別被牽著鼻子走。給我冷靜、冷酷、徹底地思考!
  但是,我想救她。
  想把她從那個牢籠裡救出來,然後一起回家。
  這是陷阱嗎?
  要測試我,陷害我──
  不可──
  不行,什麼都想──
  誓護打開右手的書,左手碰觸書頁,按著拍在牆上。
  耀眼的光芒頓時出現。從牆壁冒出的乳白色圓柱,柔和地包覆住誓護。
  這是排除一切魔法的Aegis結界,身為不破之盾的魔力防壁。
  「……桃原同學?」
  由宇小心謹慎、極為客氣地問道。誓護把手撐在牆上,就這樣喘息了好一會兒。
  「……給我一點時間想想。」
  他勉勉強強才說出這些話。
  誓護一邊急促地呼吸一邊說道:
  「老實說,如果我可以救祈祝,我想去救。我一定要保護艾可妮特,如果和你們一起,我就無法辦到這件事情……但是。」
  想法不斷湧現。他的思緒受感情的奔流牽動,無法如平常那樣有條有理地說話。
  「祈祝是我的妹妹,對我來說真的非常重要……我不想再讓她有不好的回憶了。如果你的提議是騙我的,我就會永遠失去她了。」
  這些話令人不得要領。在由宇眼中,他肯定顯得狼狽不堪吧。
  「……沒有時間等你哦,桃原同學。盟主大人明天就會回來了。」
  由宇嘆了一口氣,以嚴厲的聲音叮嚀道。
  「我之後會再來的。」
  他向後轉,走出房間。
  由宇也沒有留下來監視他,腳步聲馬上就走遠了,還讓門大剌剌地開著。誓護發現附近沒人後,就按捺不住地撞起牆壁。
  (被擺了一道!)
  事到如今才後悔也太遲了,然而他也不能不否定。
  如果剛才那是鈴蘭的計謀,在誓護使用Aegis的時候肯定就會被懷疑了。雖然沒有露出馬腳──應該如此,但一定會失分。
  (為什麼!為什麼沒有完美演出,桃原誓護!)
  他狠狠斥責自己。他覺得在這種極為重要的時刻都做不好事情的自己很可恥,無法原諒。
  誠然──他不能認為這是「陷阱」。
  應該要把它當作「這是要考驗我的真心嗎?」才對。
  當心裡出現「鈴蘭設下了陷阱」這樣的想法時,無異於證明自己背叛了。如果誓護真心投降,就沒有必要害怕「陷阱」。
  但是,被Aegis的光芒保護因而放下心來也是確實的。
  一加諸暗示,被強行收起來的想法便湧現出來。救出祈祝,救出祈祝,救出祈祝。我不能輸。哪能忍受屈服於他人?絕對不能淪為的鈴蘭的手下。少騙人了。別開玩笑了。我要把祈祝帶回來。帶回來,一起回家。然後,回到艾可妮特身邊……
  充塞於胸口的感情突然擴大。誓護想起了數天前在銀蓮花家的王宮裡,自己是如何對待艾可妮特的。

Episode 13

  「誓護……」
  艾可妮特細如蚊蚋的聲音從門對面傳來。
  「把門打開,我給送餐來了。」
  誓護沒有回答,僅沉默地佇立在門前。艾可妮特或許是被這股沉默逼急了,她加重語氣說道:
  「你從早上就完全沒吃東西吧?」
  「抱歉……我現在……有些事得想。」
  他虛弱地回答道。他的語調中帶有非常露骨的「讓我一個人獨處」這層含意。
  當然,艾可妮特似乎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沉默了一陣,氣息就離開門前。輕輕的腳步聲漸漸遠離,很快就聽不見了。
  誓護緊咬牙關扛住罪惡感。
  那位艾可妮特,那位高傲、不坦率的公主,居然如此掛心他。我到底是多麼惡劣的傢伙啊?
  一顆腦袋輕輕地從心情低落的誓護背上探出頭來。
  身高僅有十五公分的少女。不消多說,她就是伊諾塞茜婭。她粉紅色的眼瞳透露出因悲傷而動搖的神情,
  「……這樣好嗎,誓護先生?艾可妮特公主看起來很悲傷耶──啊!我這種人竟敢不自量力被打死算了!」
  「現在這樣也是無可奈何。等救出祈祝後,我會補償她的,一定會。」
  誓護一面說著,一面啃著金穗花的果實。這些是伊諾塞茜婭偷偷帶進來的。清爽的甜味在口中化開,讓腦袋徹底清晰起來。
  是的,誓護不能不進食,如果不吃點東西,頭腦就無法運作。
  做出這種和欺騙沒兩樣的事情,會感到抱歉也是理所當然,但誓護的作戰早已開始。在艾可妮特的面前時,他一定要繼續演下去。
  「那麼,我們繼續吧,伊諾塞茜婭。」
  誓護彷若斬斷迷惘般如是說道後,離開門前。
  他坐在床上,張開Aegis的結界包覆住自己。伊諾塞茜婭也輕輕跳下,伸直著腳坐在誓護面前。
  接著,「作戰會議」再次開始
  「關於儀式定理呢,很遺憾的,要注入魔力我是無法辦到的……對不起都是我太無能了!」
  「魔力那方面沒關係的。那邊應該有更厲害的使用者吧?」
  「啊──」
  「妳做得出來吧?」
  「是的,只需要構築術式的話是可以的。以我所會的知識,我可以畫出設計圖。接下來,只要能借到油性筆就行了。」
  「咦,要用油性筆畫……」
  該怎麼說呢,神祕性都被糟蹋了。
  「不,嗯,我明白了。然後,就是我剛才說的那個──」
  「〈奧伯特‧弗萊施爾的骨髓〉。」
  「靠那個沒法讓對方暴走哪……就像御子神同學的事件那時一樣。」
  「這是魔術的增幅器。可以強化,但沒有使受施者暴走的效果。」
  「是嗎?之前看到的時候,艾可妮特似乎就暴走了。」
  「那恐怕是因為敵人的魔性血Figment對精神產生作用的緣故。我認為艾可妮特公主是因為受到敵人『我強化了』的精神攻擊,因而動搖了。」
  「原來如此。增幅器嗎……那麼,就用來強化軋軋的力量吧。」
  停止所有人的動作,趁此機會救出祈祝,這樣如何?
  不,行不通。萬一無法作用──若遭遇「抵抗」──就完全沒有意義了。如果有個閃失,便會只有身為人類的誓護和祈祝無法行動。
  「那麼,就不要用那個儀式,改用阿札莉亞公主……」
  「隸屬咒印Virus嗎?確實,它是極其強力的〈精神支配〉魔術。」
  若是使用它強迫鈴蘭從屬,又是如何?
  ……不,這也是下下之策。阿札莉亞當初使用它的時候,艾可妮特就抵抗了。無法保證鈴蘭不能抵抗,而且就算支配了鈴蘭,也無法阻止她的其他同夥。
  伊諾塞茜婭把手抵在下巴上深思一陣後,戰戰兢兢地說道:
  「那……那麼,要使用其他的術式嗎?我的腦中儲存了兩百五十六種儀式定理,可以阻擋所有魔術型窺探的『完全欺瞞』、或是連所謂的〈變身Metamorphosis〉術式也能──啊對不起我這種死蟑螂竟敢多管閒事!」
  確實如伊諾塞茜婭所說,也可以使用誓護不知道的魔術。
  ……但是,沒準備就上陣很恐怖,然而要嘗試也需要勇氣。鈴蘭在人界是沒錯,但冥府可能也有她的間諜。如果被鈴蘭一幫人探出魔力的發動,一瞬間計畫就會敗露。找來有實戰經驗的人還是比較妥當。
  「以現在來說『完全欺瞞』是很有吸引力……但還是用奧伯特什麼的那個好了。」
  誓護的腦海中已經大致建構出作戰的計畫。只要決定方針,就能找出問題。比如說,儀式定理要設置在哪裡?如果設置在戰場上,要如何做才好?這些問題也……沒問題,每一個都有方法解決。
  在這之後好幾個小時,直到徹底入夜前,誓護都在仔細推敲著戰略。
  「……完成,就這樣做吧。」
  雖然在腦裡模擬過很多次,但只要一次就好,謹慎起見還是再確認一下……OK,是很粗暴的手段,但這樣就能救回祈祝!
  誓護在床上用力伸展身體。
  眼前的伊諾塞茜婭正打著瞌睡。看來是等得厭倦,便打起盹了。誓護不由得露出微笑,一邊以手指戳她醒來。
  接著,他解除Aegis的結界,對著天花板說道。
  「妳也聽到了吧,阿札莉亞公主。」
  他以衰弱,卻十分銳利的語調呼喚。
  「妳可以下來見我嗎?我有些事想拜託妳。」
  這些話語應該有傳達給阿札莉亞聽到吧。
  而且──她聽到後,應該也會回應他吧。
  他和伊諾塞茜婭等了五分鐘後。
  一道身影如花瓣一般輕輕落在陽台上。
  悄悄的不發出一點聲音,宛若潛入的來訪。阿札莉亞果真是個智者,即使誓護還沒說明,她卻已經理解他的意圖了。
  「居然把我叫出來,還真是個了不起的人呢?」
  阿札莉亞一面非常嫌惡地說著,一面走進房內。
  「我『看到』大致情況了。竟敢把我的艾可妮特打入冷宮,和人偶沉溺在忝不知恥的行為裡。」
  「噗!?別講得那麼奇怪好不好!」
  「不好意思竟然是和我這種東西!」
  「伊諾塞茜婭!?妳說這什麼讓人誤解的話!?」
  誓護不由自主地臉紅起來。其實他沒有做什麼虧心事──照理說應是如此。
  阿札莉亞紅色的眼眸清清楚楚的顯露出厭惡的情緒盯著他不放,以打從心底討厭的語氣說道:
  「那麼,你有什麼事情要拜託我?」
  「……不用我特地說妳也明白的吧?若是可以,我不想用說的。畢竟還有Fragment,我的記憶中也不想留下〈發聲行為〉的痕跡。不過──」
  他直直看著阿札莉亞,用些微暗示的語調說道:
  「硬要說的就是,『成為艾可妮特的力量』。」
  「不用你特地和我說。無論如何,我都是艾可妮特的夥伴。」
  「那麼……?」
  「想當然爾,要拜託我都是扯淡,畢竟我和艾可妮特站在同一邊。」
  阿札莉亞果真明白。明白誓護的意圖;明白「成為艾可妮特的力量」這句話真正的意義。
  明白依靠阿札莉亞的智慧與異能,做出這項提議的本意。
  「但是──唉,多麼令人不愉快、不講理啊!」
  阿札莉亞仰頭面朝天空,如悲劇的女主角一般哀嘆。
  「我可愛的主人,是個非常溫柔的人,即使是你這種喜歡玩人偶的變態傢伙,她也絕對不會拋棄你的,也就是說……」
  她馬上以再冷酷不過、且摻雜殺氣的視線看著誓護。
  「你接下來打算做的事情,會把艾可妮特捲入危險之中。」
  「……這我明白。」
  「我到底該做什麼好呢?要為了保護艾可妮特,乾脆直接讓你動彈不得嗎……?」
  殺氣突然湧來,嚇得伊諾塞茜婭直發抖。然而,誓護依舊面不改色,還噗哧輕聲笑了笑,說「真矛盾呢」。
  「……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是指妳現在講的事情哦。艾可妮特就是個那麼溫柔的女孩子,若是祈祝出了什麼事,她會很悲傷,而且她看到難過的我,就會更悲傷。」
  「你還真驕傲啊。」
  「雖然有一半是願望就是了。不過,正是我才了解艾可妮特。她應該認為,她在和妳的戰鬥中──得到了我的協助,而且她也不是願意別人繼續幫助自己的性格。所以,她一定會為了我而行動的。」
  阿札莉亞嘆了一口氣。她露出無比厭惡的眼神瞪視誓護(不過氣燄消長了一些),緊咬嘴唇,接著就像被驚訝到一般甩了甩頭。
  「哼……聽到你說『了解她』真是令我驚訝。你連她的一半也……」
  「咦?」
  「先不說這個。為什麼我要看著你?我可沒有偷窺的興趣哦,更對像你這樣的人偶控變態沒有興趣。」
  「我可沒有這種興趣啊!?都是妳自己隨便說的吧!?」
  誓護笑得很苦,
  「原因很簡單哦。若你真的是艾可妮特的夥伴,就會擔心她。我認為,若妳擔心艾可妮特,妳就會偷偷看著艾可妮特所擔心的我。」
  「畢竟我可是艾可妮特的敵人呢。」
  阿札莉亞的雙眸閃過一道奇異的光芒。
  「所以看著最大的威脅,也就是你──這種說法也行。」
  這一刻,誓護「噗!」地笑了出來。
  「妳啊,居然讓我看這麼害羞的告白場景,到現在才使壞還真是──」
  誓護之所以只說到一半,是因為阿札莉亞的手摀住了他的嘴巴。她的出力宛如台鉗一般,緊緊掐住誓護的下巴,把他整個人吊掛起來。
  棄王族威嚴如敝屣,臉紅得教人直同情,
  「我決定改變作法了,看來現在把你消失掉最好!」
  「啊啊啊阿札莉亞公主!請冷靜一下!」
  伊諾塞茜婭死命拉著阿札莉亞的群襬。阿札莉亞或許是因此而冷靜了些,她總算放開誓護,「咳咳」地清了清嗓子。
  她轉過依舊紅通通的臉蛋,抱著胳膊裝出很有威嚴的樣子。
  「確實如你所說,我的艾可妮特是通曉情理之人。她始終是明白情義的人,也因為拘於人情,所以也會前來幫助注重禮義的你吧。她一定不會聽進我的諫言……」
  接著,她「哼」了一聲挺起胸膛看著誓護。
  「既然無論如何都有危險,那麼保護你們就是我的任務了。雖然讓我很火大,但要我照著你的計劃走也不是不行。」
  「謝──謝謝妳!」
  「另外,我也是──」
  阿札莉亞即將說出的話語如鯁在喉。她看向旁邊,一點一點地低喃道:
  「多少懂點情面的人嘛。」
  她如是說完後猛然轉身,在因為大吃一驚而擺出架勢的誓護面前自陽台欄杆蹬起,飛向天空。
  誓護張口結舌,只能目送她遠去。
  「──剛才那是什麼意思啊?」
  「阿札莉亞公主一定……」
  伊諾塞茜婭開心地露出天真笑容說道:
  「和誓護先生道了謝哦,因為你擊敗了她。」

Episode 36

  誓護發覺現在不是沉浸在回憶中的好時機,趕緊把思緒拉回來。
  Aegis的結界依舊維持著。光是被帶有溫度的乳白色光芒包圍,內心就能沉靜下來。
  他深呼吸一口氣並摒除雜念後,開始重整起思路。
  他慢慢地、仔細地回想由宇說過的話,和自己說過的話,還有直到啟動Aegis之前的過程。
  就在剛才,他被由宇的話語打動,內心一瞬間產生了動搖。他認為對方背叛了自己的陣營。
  但是,那並非決定性的。
  被教唆做出違背本意的背叛,只會產生迷惘而已。
  再來就是下一個。「陷阱」這個詞彙在他腦中化為語言。
  ──這也沒問題。鈴蘭視誓護為死敵,就算陷害誓護,或者想出傷害祈祝的藉口、猜忌他也完全不意外。
  因為這層意思,用「陷阱」這個詞彙來描述也可以。接著,靠直覺知道這個想法會讓別人懷疑自己的誓護,在被人找麻煩之前連忙將它藏在心底。……這樣子,邏輯全部都通了。
  不論鈴蘭是否接受,自己都需要先想好一套說詞。
  用心傾聽。走廊很安靜,似乎也沒有人攻過來。反正,看來是不會被馬上處死的。
  (──沒事的,我還不會輸。)
  誓護放下心中的大石頭。這是直到欺騙艾可妮特之前都再三琢磨的計畫,絕對不允許失敗。
  如果還有一點緩衝時間,就冷靜下來分析狀況吧。只要解除Aegis的結界,就不會再有那樣的自由了。誓護帶著最後確認的動機,把已經想過很多次的計畫再重新想一次。
  說起來,千秋「以威脅」拉攏誓護為同伴是因為鈴蘭在背後指使,這點肯定不會錯的。但為何前一次,千秋「靠說服」試圖讓誓護動心的時候,鈴蘭卻說:「不可以擅自做主哦,刀真」?
  也就是說,前一次是千秋獨斷獨行。
  千秋聽從鈴蘭,甚至可說是盲從了。他應該不會違背鈴蘭的意志,拉攏誓護為同伴才對。
  所以,這次是出於鈴蘭的意思。
  綁架祈祝的人,十之八九是鈴蘭。
  那麼,鈴蘭是從何時開始把祈祝當作手牌的?
  從責備千秋到綁架祈祝之間幾乎沒有多少時間,說不定鈴蘭自一開始便打算藉著祈祝要脅誓護。
  說不定──千秋因為知道這件事,才拉攏誓護的?
  若是如此,千秋是為了他……?
  不,現在下此結論還太早。
  將思考的絲線逆向推導回去。他現在還必須思考其他事情。
  若這次是出於鈴蘭的意志,那麼她是為何而威脅誓護?
  ……很簡單。誓護最大的利用價值無非就是魔書Aegis。鈴蘭打算讓誓護屈服,好得到Aegis。
  但是,又為什麼不直接提議拿祈祝和它交換?
  是認為誓護拋棄了祈祝嗎?還是害怕我方反過來發動救人作戰?
  她似乎隱瞞了什麼企圖。正是因為誓護想知道她真正的想法,才冒著危險執行偽裝成投降的作戰。如果能深入敵陣,就能從內部觀察,從而及早對應事態的變化。
  而現在,這「隱瞞的企圖」其冰山一角似乎在眼前顯露出來了。
  就是剛才由宇的勸誘。
  敵方的手法與誓護名為投降的策略相反。
  若是鈴蘭設下的陷阱自不必說,即使是出於內心純粹的由宇的意志,哪怕也有可能是鈴蘭事先安排的。
  由宇的心意究竟是真是假?
  如果是真心,他想幫助祈祝嗎?真是如此,那又是為了什麼?
  是心境產生變化了嗎?還是因為同情祈祝?
  客觀來看,祈祝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女孩──明明是非常主觀──但說是這麼說,由宇也未必會選擇站在祈祝那一邊。
  對由宇來說,千秋這個人在他心中占了不少份量,不如說相當大。千秋在之前說過,海王「就像家人一樣」。這句話對由宇和亞托莉應該也適用,當然,反過來也是一樣。千秋之於由宇理應像家人一樣重要,或許重視的程度如同誓護對祈祝一般。
  (──不對,難不成正是因此才會有這樣的行動?)
  也可以認為因為覺得對方很重要才採取行動。比如說,不想讓重視的人弄髒雙手,這樣的想法應該每個人都有。所以,由宇打算阻止千秋征服世界……?
  誓護無力地搖搖頭。
  不行,不能隨意下判斷,情報尚未足夠。
  誓護並不了解他們,連他們打算做些什麼都未徹底看透。因為他只顧著祈祝,忽視了對他們的調查──結果就是這種令人啼笑皆非的狀況。
  「千秋在過去究竟發生了什麼?」
  只要能知道這點……這股想法化為自言自語從他嘴裡蹦出來。
  或許是因為有Aegis的結界保護產生的安心感讓他看不見周遭吧。
  等他感覺到背後有人的氣息時,已經太遲了。
  他猶如被反彈回來似地回頭,果然有個人站在那裡。
  (被聽到了──!?)
  他一面對剛才是否無意間講了什麼不恰當的話感到十分焦急,一面裝出平靜的表情觀察眼前的這名少女。
  亞托莉如人偶般空洞的眼眸盯著誓護不放。
  是為了監視他而回來的吧。在大開的門外面,她雙手抱著壞掉的娃娃,孤零零地站在那裡。
  突然之間,亞托莉的腦袋「叩咚」往旁邊一斜。
  雖然誓護嚇了一大跳,但她大概只是略微歪頭而已。
  亞托莉保持這樣的姿勢,以完全沒有氣勢的態度說道:
  「要不要……我告訴你?」

Episode 07

  他始終責備父親,在內心某處責備逃避的父親。
  然而,真正逃避的人說不定是我。
  少年一面奔下坡道,一面如此想著。
  他害怕和父親面對面,害怕知道事實,讓自己受到傷害。
  父親憎恨沒有保護好母親的我。
  照理說,他不會愛著這樣的我。
  他如此深信。把最壞的情況當成事實,假裝接受它,卻曾未試著了解真相。
  但是,或許明天不會到來。
  我,或是父親,可能在今天就會死去。
  所以,我想現在就傳達給父親知道。
  真理惠給予他的的溫柔和勇氣充滿了他的胸膛。
  他在街上奔跑,腳步未曾停歇。他沒辦法悠悠哉哉的慢慢走到那裡。少年汗流浹背,一面吐著熾熱的氣息,一面奔向父親的事務所。
  看見兒子氣喘吁吁地衝進來,就算是他爸爸也驚訝地抬起頭來。
  「爸爸。」
  少年把手抵在父親的桌子上,宛如宣洩一般說道:
  「我喜歡爸爸!」
  親情之愛化為言語。
  「和媽媽一樣喜歡……」
  他講不下去,才知道自己哭了。
  即使已經國中三年級,還是哭得唏哩嘩啦,眼淚停不下來。
  真理惠給他的溫柔病原體在少年心中不斷增殖。
  這是傳染,和水一樣是可以分出去的。
  當然,父親也被傳染了。
  思想的洪水自少年心中滿溢而出,滲入父親的心靈,產生的變化可以清楚看見。
  證據就是父親眼眶通紅說道:
  「……我對不起你。」
  筆直的眼神。在母親過世後,父親似乎還是第一次正眼看他。
  他抓住少年抵在桌子上的雙手。
  「你是我的寶物。」
  父親瘦骨嶙峋的雙手意外用力,熱得如同燃燒起來一般。
  「和那個人一樣……!」
  空氣似乎清澈起來。
  原本還以為如果不倚賴言語就不能互相理解的。
  但為什麼現在明明沒說什麼,彼此的內心卻相互連通了?
  別人會不會說這只是幻想?
  若這是幻想,他也不介意;若這是幻想,他就是毫無根據的堅信世界可以靠幻想得到和平。
  父子經過了幾年終於心靈相通,過著彼此都不好意思,但相當幸福的時間。
  以數字來說,只過了幾分鐘。
  他想要現在就把充滿心中的這股想法傳達給她,也想和她道謝。
  少年把這份幸福懷抱在內心裡,再次飛奔出事務所。
  日已西垂,街道染上橘紅色彩,路燈也逐一亮起。在這美麗的街道上,隔著車道的另一邊站著一個高䠷的身影。
  穿著修道服的假修女。
  但是,說不定她是比真貨更像真貨的存在。
  「真理惠小姐!」
  少年帶著笑容揮手。揮了幾下手之後發覺這樣實在不像自己,羞得滿臉通紅,紅得連自己都能感覺到。
  他就是如此高興。真理惠在這裡──就表示她會往我這邊來,她一定很擔心少年的。
  真理惠看見少年開朗的神情,似乎安心了下來,臉上的表情緩緩地放鬆,露出和往常一樣呆呆的笑容。
  少年走到斑馬線前面,好巧不巧碰上紅燈。和剛才在事務所那時不同,這一小段時間在他眼裡就像永恆一樣漫長。但是,號誌燈遲早會由紅轉綠的。轉為綠燈的那一瞬間,少年再次往前飛奔。
  真理惠帶著滿面笑容朝這裡邁開腳步。
  「你和爸爸說過話了呢,真是太──」
  忽然之間,那副笑容消失了。
  宛如陷入沉眠一般,真理惠的表情消失得實在太過唐突。
  少年只能注視著慢慢倒下的她,什麼都做不到。
  突然倒下的真理惠,其身影和山口氏重疊──讓少年發出慘叫。

Chapter 5【絕對的錯誤】

Episode 01

  這一天,天氣十分清爽。
  上午的陽光照在教會的十字架上,讓它閃耀無比。
  在這片光芒中,有許多親子一起走在反射出白色光芒的石板坡道上。他們是住在附近的信徒,正朝著山頂上的教會前進。
  一位眼瞳充滿朝氣的少女,手拿巨大的布偶奔跑著,臉上洋溢著幸福。
  「明明和妳說過把它放在那裡就好的……妳真的很喜歡它耶。」
  「哈哈哈,畢竟它很貴嘛。爸爸要陷入財政困境囉!」
  「帶著它沒問題嗎?如果不小心弄壞了……」
  「說什麼呢,如果弄壞就拿去修理──說錯了,拿去給治療娃娃的醫生看就好啦。」
  「你再不節制點,肯定會陷入財政困境哦。」
  「唔……」
  少女拋開父母的擔心之情,快步奔上山坡。
  她突然停下腳步,手指向走在另一邊的知性少年。
  「千秋!」
  「早安,亞托莉。」
  少年──千秋刀真注意到這名少女,於是露出笑容打聲招呼。
  「昨天是妳的生日沒錯吧?該怎麼說好呢……真大的布偶。」
  「真的很漂亮哦,亞托莉。」
  亞托莉被刀真的母親這麼一稱讚,便「欸嘿嘿」地害羞起來。接著,她歪起嬌小的腦袋瓜,
  「叔叔去哪裡了?」
  「他啊,今天去工作了,怎麼樣都抽不開身。」
  「畢竟要幫助有難的人,也沒辦法嘛。」
  刀真以大人模樣的口吻說道。他的這番話中,充滿了對父親的自豪。
  「忍!」
  冷不防地,亞托莉又指向刀真的背後。
  在刀真的背後,有一個始終沒有對他們搭話、看起來扭扭捏捏的少年。
  「早安,海王。」
  「早、早安……」
  他一定很害羞吧。他似乎非常膽小,還躲到母親的背後去了。海王的母親雖然形容枯槁,皮膚上也可看出倦色,但她還是微微一笑,向他們點頭致意。
  刀真也點頭回禮。這時,他的背後傳來「噠噠噠」的腳步聲,聽起來很有精神。
  「刀真,早啊!」
  「由宇!」
  對方和刀真擊掌。這位確確實實的開朗少年,正掛著彷彿快要綻裂的笑容。
  在這位由宇身後,站著一名閉月羞花的女性。她是由宇的母親『由美子小姐』。刀真看到她便不自覺地臉紅起來,還被亞托莉開玩笑說:「臉紅了!」。
  大人們聚集在一起,一邊走著一邊開始閒聊起來。
  小孩們也如同理所當然一般,成群結隊走向教會。
  對他們來說,這只是再平凡不過的日常一景。
  再之後,向神獻上祈禱、聽取神父的教誨,然後各自回家,各自度過幸福的午間時光──應該是這樣的。
  然而,這一天──神卻降下了苦難。
  孩子們的面前緩緩落下一道影子。
  停下腳步抬頭仰望,便看到一名男子。
  對方身著上下成套的毛衣毛褲,腳上穿著拖鞋。看起來像剛起床、未經梳洗就出門的樣子,但他的指甲上沾滿紅色的髒污,實在有點怪異。
  臉上還有看似抓痕的傷口。
  「知……知道……嗎?」
  發音怪異的話語從男人的薄唇中發出。
  「神明,換句話說……鼻子……絕對是紅色的……」
  這個人究竟在說些什麼?
  孩子們愣在原地,而他們眼前的男人發出「噫」的聲音往後仰。眼看著他的臉色愈發蒼白,又以厲害得教人擔心的程度開始顫抖。他的表情如同亡靈般,為強烈的恐懼所扭曲。
  「那個傢伙……正看著!綠……色的黃色在……」
  他倉皇失措、手忙腳亂地環視周遭。視線游移,飄忽不定。
  「要去、要去、找不到的地方。不能被發現……啊啊啊啊啊啊!」
  男人瘋狂抓自己的臉,用力到皮開肉綻的程度。
  大人們發現到異狀,紛紛往這邊聚集過來──但是,已經太遲了。
  「別別別別愚弄我,這臭傢伙!老、老、老子可是神的戰士啊啊啊!」
  男人突然把手伸向背後。
  回到身前的手中,銳利的硬質反射光一閃而過。沾得滿滿的紅色液體散發出又滑又黏、讓人毛骨悚然的光澤。
  「菜刀!」
  某個人如此喊道。母親們一齊發出慘叫。
  這時,男子搖晃不定的視線集中在呆若木雞的亞托莉身上。
  男子揮下手中的武器,和某個人跳進中間,兩件事幾乎同時發生。
  「咕……噢噢噢!」
  血沫橫飛。亞托莉的父親背上被砍了一刀,當場倒地。
  鮮血濺在亞托莉的臉上。砍人的明明是男子自己,他卻戰慄到發抖,大聲咆哮。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吃一驚的男人,和試圖壓制住他的大人們;慘叫、怒吼和小孩的哭聲彼此交錯,令人完全搞不清究竟發生了何事。
  某個人拉住刀真的手,讓他回過神來。
  「刀真!快來這邊!」
  「媽媽──」
  母親把刀真抱過來,和他交換位置,試圖從背後把他往外推。
  「你快點逃──」
  母親的身體非常用力。細瘦的手腕如石頭般僵硬,抓得他都疼了。
  母親倒了下來。刀真沒能撐住,也一起倒了下去。
  有什麼東西滑溜溜的滴在變成墊子的刀真臉上。
  那是,灼熱的──
  而且,鮮紅的。
  刀真睜大眼睛,以盡他所能的音量呼喚母親。
  但是,他再也得不到母親的回應。

Episode 37

  「現在這是……」
  誓護才講完,就說不出第二句話了。
  亞托莉把房間的牆壁當作螢幕,以魔力投射上去的光景,是距今十年前發生在那座古舊教會的慘劇。
  亞托莉的魔力不單單只是讓人看到影像而已,還能像立體影像那樣將它轉化為物質。房間裡出現片片血泊,甚至能聞到飄散在空氣中的刺鼻鐵鏽味。亞托莉身上淋滿栩栩如生的鮮血,神情恍惚,隱約還能看見她在微笑。
  襲向少年和少女們,還有他們家人的悲劇。
  失去理性的男子對無辜的人們揮下凶刃的案件。
  在誓護還是小學生的時候,確實發生過這樣的事。
  他一直遺忘在記憶深處,也沒有回想起來過,甚至前陣子前往那間教會時也是。
  說實話,他感到很意外,沒想到被害者的家屬就在這麼近的地方……
  但是,仔細一想,從鎮上發生的事件來看,這種巧合也不是不可能。
  「……那起事件,犯人得到減刑。」
  誓護不假思索地低語道。
  「雖然難免會引來批判……結局是這樣。」
  審判早已結束。可以確定的是,鑑於嫌犯是精神障礙者──法庭判處他無期徒刑。
  當然,畢竟這起案件涉及責任能力的問題,他應該會在專門的設施接受治療。絕對不可能任他逍遙。
  但是,從受害者的角度來看。
  他們或許會覺得兇手不可原諒。
  若千秋真是那起案件的受害者家屬,就可以見得他曾說過的那番話代表什麼了。
  『憎惡的對象卻被法律所保護的不合理。』
  『我們要修正世界的矛盾。』
  『重要的東西被奪走的痛楚。』
  『對於不會付出代價的人的憎恨。』
  (……停下,不能再想下去了。)
  如果再繼續深入思考。
  就會明白的。
  就會理解千秋等人的想法,還有他們的所作所為的。
  若誓護也和他們一樣,最重要的事物──也就是祈祝被奪走。
  若殺害祈祝的兇手受到法律保護,還能安然無恙地活下去。
  誓護一定會憎恨犯人,憎恨法律。
  (冷靜下來……別被牽著走了……)
  誠然,要心有同感還太早。
  千秋可是殺害了無辜的教誨師。
  在那個墓地埋伏教誨師,然後殺死了她。
  那名教誨師可能是探出了些什麼。她在由宇的家裡發現到和那起案件相關的某些事物,或許是時間殘滓,又或許是實體物證。接著,她在前往那座山丘的途中──被殺害了。
  他們也許是為了殺害她,才刻意安排好一切的。
  這一夥人成功犯下了這樁罪行。即使他們有些地方值得同情,也決不能輕易受牽動。
  「……你明白了嗎?」
  突然被搭話,讓誓護嚇了一跳。亞托莉歪起小小的腦袋看著他。
  「嗯……謝謝妳。」
  接著,誓護低下頭,說了一聲「抱歉」。
  「喀啦」一聲,亞托莉把頭歪向另一邊。
  「為什麼,要道歉……?」
  「因為妳明明是遺族,我卻逼得妳再去看這樣逼真的畫面。」
  但是,亞托莉一臉「我不懂你在說什麼」的表情,
  「我已經,看過很多次了哦?」
  「咦……」
  「看過了幾十次。」
  「────」
  「看過了幾百次。」
  亞托莉眼神空洞,還以為她眼窩裡空無一物。
  「因為……可以和爸爸媽媽,見面嘛。」
  她呼、呼、呼地吐出空氣。誓護花了一點時間才發現到她是在笑。
  他發現到的那瞬間,不禁寒毛直豎。
  心臟逐漸發冷,刻骨銘心的痛楚在全身上下奔竄。
  「為什麼……要看這種景象?妳應該可以播放時間殘滓吧?為什麼還要特地看這種……淒慘的景象……」
  「爸爸和媽媽,保護了我。」
  亞托莉的雙頰微微染上紅暈,滿臉幸福地說道:
  「我是……被愛著的,對不對?」
  「────!」
  「好高興……心情會,變好。」
  誓護的視線自然而然地移到亞托莉的胸前。那個布偶──亞托莉一直抱在胸前的布偶,和影像中的一模一樣。
  沾滿雙親鮮血的布偶。
  只要抱著它,妳就可以這麼平靜。
  說出這麼駭人的話,是嗎?
  誓護背後一冷。好可怕,這個少女好可怕!
  說不定,她的內心早已和那個布偶一樣毀壞了……?
  「亞托莉!」
  走廊那邊傳來急迫的聲音。某個人踏著啪噠啪噠的腳步跑來。亞托莉馬上就知道來者何人。她高高興興地迎接聲音的主人。
  「由宇。」
  和她說的一樣,跑進來的人正是由宇。
  是因為血的臭味也飄散到走廊上了吧。由宇一看到殘留在地面上的血泊,馬上露出「果然沒錯」的表情。接著,他以從未有過的凶暴神色逼近亞托莉。
  「不可以,亞托莉!我們不是約定好了嗎!」
  亞托莉面對這番不分青紅皂白的斥責,只能無精打采地低著頭。
  由宇看到亞托莉的表情,便把她連著布偶一起緊緊抱住。
  「沒事吧?身體有沒有異狀?」
  由宇在她耳邊溫柔的細語。亞托莉安心地閉上眼睛,老實地回應「嗯……」。
  「今天晚上就由我來代替妳來監視他。晚安囉,亞托莉。吶?」
  「嗯。」
  由宇輕輕地放開她。亞托莉迅速轉過身,
  「晚安,由宇。」
  隔著自己的肩膀道別並走出房間。
  腳步聲逐漸遠去。由宇做了一次深呼吸後,轉頭看向誓護。
  「……桃原同學。」
  明明沒有被瞪,誓護的心裡還是咯噔了一下。
  「你下定決心了嗎?」
  他不允許模稜兩可的答案。由宇帶著嚴肅的表情詢問道。

Episode 38

  誓護與由宇。有個人正從牆壁另一邊看著對視的兩人。
  以鋼筋水泥牆壁相隔的隔壁房間。這裡備齊了豪華的家具,是為淑女量身打造的雅房。不僅有以古典風格的長椅組成的桌椅組、長毛的地毯,牆上還掛著紅色絲綢織成的錦緞。
  有一個人正翹著二郎腿坐在那把長椅上。
  如漆器般散發光澤的黑髮;如白雪般透明的肌膚;細緻但冰冷、如人偶般的美貌。漆黑的眼眸中帶著瘋狂氣息的這位少女,正是這間房間的主人鈴蘭。
  在她的身旁,是血色盡失的刀真。
  「呵呵呵,由宇……這樣不行哦,居然敢背叛我。」
  鈴蘭的視線集中在桌面,和這裡不相配、一點優雅都沒有的顯示器上。螢幕中顯示出隔壁房間的樣子。
  這是隱藏式攝影機拍到的畫面。只要有監視器,和她自己擁有的異能〈映照心靈的鏡之毒〉,就能夠看穿一切……理由是這樣。
  刀真無法再忍下去,他向鈴蘭訴說道:
  「請讓我去!我可以阻止他們!」
  「不行哦,刀真。」
  鈴蘭態度十分冷淡。刀真很聰明,他馬上就看穿了主人的意圖。
  「……您讀取桃原的內心了嗎?」
  「當然的事。這是再也難得的好機會。窺視那個人類的心靈,再也難得的……」
  她露出隱隱約約的微笑。
  鈴蘭把視線從螢幕上移開,凝視起牆壁上的錦緞。
  集中意識之後,在對面那邊感受到了人類的體溫。
  動搖、狼狽、混亂、恐懼。
  像水滴一般不穩定、變化快速的便是誓護的心靈。
  他的思緒傳遞了過來。穿過牆壁,碰觸著誓護的內心。鈴蘭有實際的感受。
  從未有逃過鈴蘭魔力的人類,當然,現在這個瞬間也是。
  「……十分抱歉,盟主大人。希望您能原諒由宇。」
  刀真當場跪下,低下頭做出懇求。
  他打從心底乞求鈴蘭的寬恕,向她求情。
  不會錯,他肯定是畏懼、尊敬鈴蘭的。鈴蘭暗自笑了。這個人類的心已經攥在我手裡了。所以,未必就要拋棄他。
  「嘻嘻……安心吧,刀真,鈴蘭可是寬大為懷的。」
  她彷彿賜予慈悲的女神般輕輕撫摸刀真的臉頰,溫柔地說道:
  「你們都是我可愛的孩子,我重視你們的心意並非虛假。」
  「那麼……」
  「沒錯,我只會給他一點點小小的處罰而已。」
  冷酷的笑容銘刻在鈴蘭的臉頰上。刀真不想去注意她的笑容中究竟帶有多少殘忍。

Episode 39

  由宇的眼瞳中沒有迷惘。他的眼神如同瞄準標的的射手一般,帶有威嚴的銳利。
  另一方面,誓護的態度卻是搖擺不定。
  亞托莉讓他看的千秋過往,講明白的確是非常有衝擊力。這股衝擊還殘留在他的心中,讓他欠缺冷靜。急著得出結論不是個好方法。了解這起事件的現在,只要再思考得深入一些,似乎也能明白由宇的真心。
  看到誓護沒有回答,由宇馬上垂下視線。
  「亞托莉又去看它了呢……」
  由宇凝視著地板。正確來說,是亞托莉異能的產物──化為實體的血泊。
  向他的側臉看去,他是很難過的。誓護反射性的低下頭。
  「對不起,是我的錯,是我和她說我想知道千秋的過去。」
  「不能再和她提到這件事了,亞托莉她……會崩潰的。」
  誓護回想起剛才亞托莉的樣子。那個神情恍惚地,盯著雙親遭到殘殺的畫面的她。就誓護的感覺來說,亞托莉已經壞掉八成了。
  「……你懂了吧,我們的人生已經因為十年前的事件而扭曲。」
  父親、母親,又或許雙親都被殺害。
  當然,他們一定也憎恨犯人。不過,若只是憎恨犯人,只要殺掉他就可以了。他們是可以辦到這種事的。
  但是,他們沒有這樣做。大概是因為──
  「這個世界對我們並不溫柔。」
  彷彿獨白的話語。由宇帶有痛苦的聲音喘著說道。
  「不管是法律,還是大眾媒體,甚至連沒有關係的群眾也是。」
  沒有關係的群眾?
  由宇似乎是感覺到誓護的疑問,他短暫地微微笑後,
  「網路上啊,也有歌頌犯人的言論喔。你不知道『神的戰士!』這個ASCII藝術嗎?我因為躲在家裡不出門,知道得很詳細。」
  毫無關係的他人不一定就是完全無害的。
  正因為毫無關係,才能滿不在乎地傷害當事人。
  「盟主大人把改變世界的力量,給予了這樣的我們。」
  ──果然話題又會走到這裡嗎?
  誓護感到狂怒的同時,也為強烈無力感而折磨。
  打亂他們人生的人或許就是鈴蘭,但從某種意義來說,或是他們是給鈴蘭拯救了。這件事誓護是辦不到的。即使誓護說了怎樣安慰的話與,都沒有辦法拯救他們!
  「我很感謝盟主大人。把我從地獄中救出來的人,也是盟主大人。」
  宛如純潔少女的面龐上露出溫柔到令人心疼的笑容。
  「……那麼,為什麼你要幫助祈祝?」
  誓護拋出直得不能再直的問題。
  「如果讓祈祝逃走,你就是背叛了鈴蘭。她是很殘忍的,若她知道你背叛她,或許會殺了你。」
  「即使如此。」
  由宇毅然決然,對誓護投以充滿決心的視線。
  「我希望那個孩子可以得到幸福。因為我們決定要建立這種世界──建立孩子們都能幸福生活的世界。」
  「愛川同學……」
  「什麼同情都不用,我只希望你能『理解』。如果你已經『理解』了──」
  由宇為了再一次確認而說道:
  「你下定決心了吧?」
  率直的視線;可以窺見穩固信念的堅強眼眸。
  由宇的心情是貨真價實的。
  誓護的本能和直覺如此告訴他。
  由宇是可以信賴的。
  由宇是祈祝的同伴。
  所以──
  「我──」
  他下定決心,如此告訴。
  「不去。」
  由宇微微張大雙眼,然後漸漸流露出失望的情緒。
  「你所說的……想幫助祈祝的話,我真的很高興。」
  誓護坦率的說出心底話,接著他搖了搖頭。
  「但是,不可以逃走。鈴蘭是可怕的敵人。所以絕對不能逃走,而且,我已經決定成為你們的夥伴了。」
  「可是!這樣小祈就會──」
  「祈祝的後盾就由我來當。」
  他用力地訴說道,帶著絕對的覺悟。
  「而且,我希望你也一起來。」
  「────」
  「我會和你們待在一起,只要祈祝在這裡,我就會一直這樣做。」
  「……我知道了,桃原同學。」
  「呼」,由宇嘆了一口氣。
  「我也會盡我所能。」
  「拜託你了。因為我還不能和祈祝相見。」
  「我們是同伴對不對?」
  「嗯,是同伴。」
  於是,由宇似乎終於是接受了。他自己也對背叛鈴蘭有所抵抗吧。總覺得他好像鬆了一口氣,肩膀也放鬆下來。
  「那麼,明天見。晚安。」
  由宇留下柔和的笑容,走出了房間。
  監視該怎麼辦才好?但由宇的氣息很快就遠去了。
  由宇放他獨處,爽快得令人意外。
  誓護無法再嘗試去忍耐,他渾身脫力。似乎是從過度的緊張中解放所造成的反作用,膝蓋發出嘎嘰嘎嘰的聲音,他倒在床上。
  (第一天就這樣結束了嗎……)
  但是,他還不能放心。不如說,從現在開始才是正戲。
  在他睡著的時候,無論如何都是毫無防備的。
  誓護把那本紅銅色的書拿過來,舉到額頭之上。
  破魔的星帝藏書,Aegis。
  這本是假貨的真相,絕對不能被發現──
  「咦……?」
  啪嚓。
  (糟糕──)
  他一瞬間沒注意到自己的失敗,但這樣便足以形成決定性的失誤。
  過程如此簡單,如此輕鬆。
  他把應當最忌諱的事情、最禁忌的「思考」用話語說出來了!
  誓護從心底顫抖,因為對自己的憤怒,還有恐懼。
  我是多麼地傻啊!
  在這麼重要的形勢中,犯下多麼──
  (停下這個想法!)
  ……這樣的思考也應該停下來。不行。要掩飾已經為時已晚!
  誓護在幾乎無意識中用力傾聽。他抱持著等待槍決的死刑犯一般的心情,等待必定到來的「那個時刻」。
  細微的喀躂一聲。
  能讓人凍僵的寒氣,要指稱為妖氣也行。逼近而來的壓迫感。從牆壁的另一邊,那個人緩緩地接近。
  「哎呀,理所當然地。」
  發出「唰啦」摩擦衣服的聲音。
  「我要追究你犯下的愚蠢錯誤。」
  盟主──「黑色守墓人」現身了。

Episode 26

  在姬沙的住家投宿已經是第四天。
  雖然一片狼藉的屋內讓她不知所措,只有外食的飲食生活也使她厭煩,她的心情卻不可思議地沒有變差。再怎麼說,對異邦人艾可妮特而言,不需要擔心食衣住行就是謝天謝地了。
  祈祝的搜索進度可以說是完全沒有進展。
  誓護幾乎沒有離開過住家。他真的有自己的計畫嗎──還是說,他真心打算向鈴蘭投降?……不,應該不會這樣的。誓護也有他的想法,他應該是在等待約定的那個時刻到來吧。
  她之前試圖和那個惹人厭的〈閾界的住人〉星接觸,但賢人路十九號沒有出現,也無法接近那裡。艾可妮特覺得好像可以看到星那壞心眼的奸笑,對她的憎恨(或許該說是恐懼心理)又越發強烈。
  雖然她也依靠時間殘滓在鎮上搜索,卻沒能掌握祈祝的行蹤。結果,既然誓護沒有行動,那艾可妮特就幾乎沒有能做的事。輕舉妄動又有可能會落入敵人的陷阱中。
  因此,這四天裡艾可妮特只能一邊焦躁不安一邊放任時間流逝。如果說是在做戰鬥準備和儲存魔力……聽起來還好,但真要說她做了什麼,大概就是看完了幾套古裝類型的少女漫畫而已。
  因為艾可妮特過著這樣的生活,所以當這天好不容易來臨時,她非常地振奮。
  終於可以救出祈祝了。
  終於可以和只能與自己的無力為伍的苦日子道別了。
  千秋刀真指定的「約定之日」──
  早早就起床的艾可妮特,從上午六點開始就把意識集中在「鐘擺」上。
  當然,這枚戒指是阿札莉亞給她的。它的另一半變成蛇的樣子,潛藏在誓護身上。有時候是在衣服上,有時候是躲在頭髮裡,總是和他一起行動。因為戒指的兩個部分會互相牽引、產生共鳴,所以艾可妮特總是能知道誓護的所在地。
  平安度過中午,已過下午三點三十分的時候。
  誓護終於有所行動了。
  他走出住家,開始移動。
  向對面些微一瞥,可以見到房子的主人橫臥在沙發上讀著時尚雜誌。看對方那股泰然自若的態度,就讓她有點生氣……不過,仔細想想,昨天的艾可妮特也是以和現在的姬沙完全一樣的姿勢在看少女漫畫。
  「……吶。」
  「什麼?」
  「誓護開始行動了。」
  「真的嗎!?」
  姬沙把雜誌丟到一邊,一躍而起。
  艾可妮特閉上眼睛,集中意識。
  誓護離開宅邸,開始快步走在人行道上。
  這條路線,艾可妮特也有印象──是誓護上學走的路徑。
  「他的方向是往學校……一定是打算和千秋接觸。」
  「學校嗎?好,那就這樣追上去。」
  「我知道,別命令我。」
  在她氣呼呼的噘起嘴巴一邊等候之後不久。
  進入校地,在高中部的校舍打轉的誓護突然消失了。
  一瞬間追丟了誓護的反應,但它馬上就在完全不同的地方再次顯現。
  「座標一下子飛躍了很遠呢。那裡大概是……」
  恐怕,千秋刀真使用了那個所謂的轉移異能。
  「在哪裡?現在在哪裡?」
  姬沙豪邁的掃掉桌上的東西,攤開街道地圖。艾可妮特依靠「鐘擺」的感覺,推測出方位和距離並告訴姬沙。
  姬沙的手指在地圖上遊走──接著指向某一個點。
  「原來是山上的棄置大廈啊。」
  「棄置?」
  「因為金融危機的影響……在建設的途中就停止了。是要繼續蓋、不要繼續蓋、要付錢,還是不要付錢,到現在還是吵個不停。」
  「誓護在地下。有一種又暗又濕的感覺。」
  「正合我意。所以,這裡就是他們那夥人的隱蔽處──」
  艾可妮特有些掃興。他們躲藏的地方就在這座城鎮中。如果「要去哪裡都沒問題」,據點設在遠處也比較有利。事實上,如果他們的隱蔽處位於國外,要找出來就非常困難了。
  他們或許有什麼必須躲在這座城鎮裡的理由。
  姬沙若有所思地沉思了一會後,馬上又站起身來開始換裝。
  「不管怎樣,我們也出發吧。」
  「……『也』?」
  「想不到妳這麼遲鈍啊。我剛才就說過人已經到齊了。」
  也就是說──她已經標記到那個地方?
  艾可妮特驚訝得要站起來。
  「妳知道了!?」
  「我說過了吧。我對武打還是很有自信的。」
  姬沙一邊打理裝束,一邊說明這個把戲是如何做到的。
  驚人的是,這一週千秋還是有上學。他一臉若無其事的扮演學生的角色。當然,姬沙也標記好他了。靠著調查他的交友關係,她也掌握到了其他成員的存在和下落。而且,她還將發信器裝在他們的個人物品上──以此認定那座大樓就是他們頻繁集會的地方。
  在艾可妮特毫無作為的時候,姬沙老早就開始布局了。又是羞恥又是後悔的,讓艾可妮特心情很差。
  「為什麼沒和我說啊。」
  「俗話說欺騙敵人之前,得先騙過自己人。我不想讓妳先有心理準備,我要的是可以馬上給他們一記痛擊的氣勢。另外──」
  姬沙壞心眼地笑了笑。
  「為了打從心底相信妳,需要一些時間。」
  「────!」
  那麼,在這四天期間。
  姬沙是在不露聲色的監視艾可妮特……不對,是要摸清她的本性?
  一想起自己過著墮落生活的樣子,臉頰不禁紅了起來。
  「要出門了,快快準備。」
  「別命令我……靠近他們,沒問題嗎?」
  誓護跳進了鈴蘭的手中。或許他有自己的計畫,所以艾可妮特不想做多餘的事情,和上次一樣扯他的後腿。
  「都到了這裡,也只能做好覺悟了。」
  姬沙輕聲說道。她的表情與其說是無所畏懼,不如說是氣宇軒昂更為貼切。

Episode 40

  千秋在親自命名為「大廳」的地方等待主人。
  這裡是管線和建材外露,如同倉庫一般的空間。比「客廳」大上好幾倍,牆邊的也足夠陰暗,用來集合在一起做些什麼正好,威脅重要人物的時候也是。
  千秋的旁邊是微微顫抖的由宇。他的前額毫無血色。雖然千秋覺得他很可憐,但畢竟由宇犯有罪過,他必須接受盟主大人的懲罰。
  不久之後,盟主──鈴蘭的身影出現了。
  一如往常惹人心醉的優雅步伐、風度翩翩的舉止和舉世無雙的美貌相得益彰,十分具有貴族的儀態。
  接著,因為緊張而面色僵硬的誓護也進入了大廳。
  看上去,他沒有反抗的意圖,似乎鈴蘭自己也不認為誓護會反抗。誓護沒有受到拘束,好像根本沒人注意他。
  鈴蘭就這樣筆直向由宇走來。
  姣好的嘴唇露出平靜的笑容。但是,由宇卻因為恐懼而瑟縮,縮得像小了一圈似的。
  「怎麼了,由宇?臉色很不好看喔。」
  「盟、盟主大人……」
  鈴蘭靜靜地觸摸由宇的臉頰。由宇就像凍結似的動也不動──下一刻,他開始激烈地發抖起來。
  「真是奇怪的孩子。是何物讓你如此懼怕?」
  「盟主大人,我──」
  鈴蘭一下子把手往下移,用力抓住由宇的頭。
  骨頭和肌肉都發出吱嘎的聲響。血管遭到擠破,讓由宇在剎那間白眼上翻。
  ──不過,也只有這樣而已。
  鈴蘭沒有殺死由宇,只是如拋棄他一般放開雙手。
  由宇發出「咳、咳」的咳嗽聲。千秋一邊窺看鈴蘭的臉色,一邊小心地幫助淚流不止、痛苦難耐的由宇起身。
  「沒事吧,由宇?」
  「刀、真……抱、歉……」
  或許是這樣就算懲罰結束了,鈴蘭對由宇看也不看一眼,走到「大廳」的正中央,從虛空中拿出一把椅子。
  這把椅子帶有些許老舊,甚至能裝飾在博物館裡。劃出優美曲線的骨架上,雕有精緻的細工。
  鈴蘭翹起二郎腿坐上那張椅子,托腮看著誓護。
  「你還是沒變呢,人類。不,桃原誓護。」
  她忽然睜大眼睛,此時,猛烈的妖氣從她身上釋放,產生氣浪。那股氣浪如子彈般飛過,打掉誓護手中的古銅色書本。
  「對於你的勇敢,鈴蘭我也是驚嘆不已。真的是如此大膽……」
  咯咯咯,她看似愉快的笑了。
  「居然想用贗品欺騙我鈴蘭。」
  是這麼回事嗎?千秋如此想道。
  躺在地上的那本書──紅銅色的古書並不是Aegis。
  而是仿造得十分精巧的贗本。
  也就是說,即使竭盡全力奪走它,也沒有意義。因為如果能成功和人質交換,對誓護來說就是千幸萬幸了。
  千秋不禁瞠目結舌。他認為誓護是個恐怖的男人,想不到也不過爾爾。
  要以贗品──也就是「赤手空拳」和持有魔力的敵人挑戰。何況,他的對手還是盟主大人──可以讀取他人思考的敵人!
  這樣看來,連之前發動Aegis也是桃原的計謀,而不是失誤了。至少在那件事情之後,千秋就下意識地不去懷疑Aegis的真偽了。
  (桃原……你這個男人真的可怕。)
  靠著贗品巧妙的打入我方內部。估計是因為他把和妹妹接觸擺在第一位吧。
  但是,他又打算如何離開?
  有人會來救他嗎?有方法能讓外界知道這裡?
  (原來如此,現在才讓盟主大人做出行動的是因為……)
  知道Aegis是贗品和對方的企圖後,還是在誓護做些什麼之前儘快把這事結束掉比較好。鈴蘭始終監視著誓護至今的行動。他看起來沒有與外界接觸。所以,要萬無一失地繼續進行下去。
  「忍。」
  鈴蘭喚道。海王似乎一直在等著這道聲音,他走進大廳裡。
  ──當然,不只他一個人。
  「祈祝……!」
  誓護懊悔地呻吟道。他的臉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海王偕同誓護的妹妹而來。
  她沒有被綁住,是因為沒有必要吧。海王只要有那個心思,馬上就可以把少女一個人燒死。祈祝似乎也明白這點,所以不打算從海王身邊逃走。她只是用非常抱歉、帶著悲傷的視線往哥哥的方向看去。
  誓護看著這副光景,不禁失了方寸。
  「拜託妳,鈴蘭!別對祈祝動手!」
  「那就要看你的努力而定了。」
  單單這句話,誓護就理所當然明白她的意思了。理解得十分足夠。
  他這樣究竟是不是演技?至少從表面上來看,他完全死透了心,無力地低語道:
  「千秋……把你的『通道』架在學校的圖書館裡。」
  「圖書館──」
  原來如此,藏木於林是嗎?
  千秋往鈴蘭那邊偷瞄一眼。看到鈴蘭點了點頭,他融合魔力,準備開啟「通道」。
  「說明詳細的地點吧,桃原。閱覽室……應該不是。是在書庫嗎?」
  「……我也不知道到底在哪裡。把它藏起來的人是我的夥伴。」
  「所以說啊,盟主大人。」
  海王突然插進對話。他對誓護投以嘲笑般的眼神,
  「就算把那傢伙消失掉也沒關係了吧?」

Episode 09

  真理惠的棺木上裝飾了很多很多的花朵。
  她很喜歡花。少年認為,她自己就像是花一樣。不過只是花團錦簇、芳香馥郁,就能讓人心情平穩下來。
  化妝過的真理惠帶有微微血色,看起來就像活人一樣。
  只是,她非常地安靜。現在的她,已經無法再發出任何聲音了。
  葬禮之後,少年在教堂的一角,第一次真心誠意地獻上祈禱。
  如果所謂的冥福真實存在,他想把它給予真理惠。如果所謂的天國真實存在,他想讓真理惠去那裡。
  拜託您了,主。請讓她前往您的身邊──然後,請對我施予懲罰。
  「你不須如此憂愁。」
  神父似乎是看不下去始終沒有回來的少年,他對少年搭話道:
  「真理惠本來就帶著一顆炸彈。」
  「……炸彈?」
  神父痛苦地皺起眉頭,靜靜頷首。
  「對你來說,這是個很難過的話題。七年前的夏天──發生在這座教會的不祥事件。」
  「!」
  「那個時候,第一個被刺中的就是真理惠。」
  在視網膜上回放的染血菜刀。
  仔細一想,那把凶器在一開始就被血跡弄髒了。而那又是誰的血?
  「聽說是被刺到頭部。雖然頭髮遮住了,但還是留下很大的傷口。」
  真理惠也是那起事件的受害者……!?
  據神父的說法,真理惠的傷口很深,刀刃幾乎到達腦幹的附近。
  即使如此,真理惠還是奇蹟似的撿回一命,也沒有後遺症。但是,不能說是完全沒事。
  受損的血管在腦部形成腫瘤。
  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可以取出它的地方。它是不知何時會破裂,名副其實的炸彈。
  她應該可以安安靜靜地度過餘生的,不過她卻選擇了四處活動。
  正因為不知道還能不能見到明天,所以更要全力活在當下。
  「真理惠一定也不會後悔,但是……即使如此,」
  神父平穩的嗓音突然開始顫抖,帶有燃燒一般的熱度。
  「她還是太早了……!」
  神父彷彿忍受不了地轉過身,快步離去。他眼睛充血應該不是少年看錯。
  少年承受不住重擔,他感覺到自己嘆了一口氣。
  身體如鉛一般僵硬,呼吸也十分痛苦,他甚至心想乾脆就這樣入土為安算了。
  某個人的手輕輕放在少年的肩膀上。
  他抬頭一看,是父親。
  應該先一步回家的父親,因為擔心少年,所以又回來接他。
  少年垂著頭,似乎要一吐為快地說道:
  「是我……的錯。」
  「你沒有錯。」
  「那麼,是誰的錯呢……?」
  少年抱持刨根究底的心情詢問。父親在他身邊彎下腰,緊緊摟住他的肩──但是,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這時,少年的腦海中靈光如雷電般一閃。
  是誰的錯?答案很清楚。始作俑者的那個男人,現在竟然還活著!
  「是那個傢伙……」
  殺了母親、殺了真理惠,奪走許多人的幸福。
  是那個殺人魔害的!
  「對了,官司……好像還沒判決……至少,也要給那傢伙判死刑──!」
  「不會判死刑的。」
  父親說出口的這句話劈開了少年的心。
  他啞口無言,哭得紅腫的雙眼看著父親。
  身為司法界人士的父親雖然表情苦澀,卻還是誠實地說道:
  「你應該也聽說了吧,這起事件是精神耗弱所造成的。」
  他想要安慰受傷的兒子,卻不知該怎麼做──父親帶著讓人感覺到這種笨拙的語調說道:
  「不能對那個人問罪。判處沒有責任能力的人死刑,只不過是懲罰而已。刑法不是用來做這種事情的。」
  「有這麼……」
  有這麼蠢的事情嗎!
  「這就是法律。」
  少年握緊拳頭。即使指甲刺進皮肉,皮膚裂開,滲出血跡也依然不放開。
  這就是──這就是法律?
  法律難道不是用來保護我們的嗎?
  確實,兇手沒有前科,犯罪也並非預謀。
  行兇手法也沒有特別的凶殘(法庭認為)。
  更重要的是,法庭認為嫌犯在案發當時有施用麻醉藥──也就是沒有責任能力,或者說是責任能力低落。
  法院在一審和二審都重視這樣的鑑定結果,因此判處無期徒刑。
  即使檢方提出上訴──理所當然會上訴──卻無法扭轉我方的不利。
  如果可證明嫌犯具有責任能力則另當別論,但我方並沒有這樣的證據,而且距離案發時間越久遠,也會越來越難找到吧。
  然後,現在法律的高牆再次阻擋住他,赦免了殺害真理惠的男人性命。
  少年非常失望。頭好重。他覺得頭變成好幾百倍重。
  做不了。
  為什麼,要對一個殺人犯那麼好呢?
  明明活得正正當當的人被殘酷地殺害,未來的一切都斷送了。
  精神不正常的無區別殺人魔卻能獲得更生的機會。
  可以得到溫暖的睡床,用國家的稅金吃飯。
  真理惠明明是那麼地溫柔!
  真理惠為大家所愛著。
  給予疲勞的人活力,溫柔地照護受傷的人,她就是這樣的女人。不辭辛勞、古道熱腸,不論是誰都願意幫忙。真理惠是一個可以幫助別人的人。她是有價值的。比起我這種人,一定更……
  即使如此。
  所謂的法律卻保護殺害真理惠的人?
  ……那麼,我們又該怎麼做才好?
  巨大得足以震撼教堂,由許多人們發出的悲歎;足以把墓地弄濕的淚水。
  像失了魂似的呆站在墓前的伊吹。
  還有我這顆快要碎掉的心──
  這些事物,法律都沒有辦法保護!
  法律只保護罪人,只保障了他的安全。
  回想起以前從某人那裡聽說過的一句話。
  因為有可能是冤案,所以應該廢除死刑。
  那麼,如果完全沒有可能是冤案──完全不會想到有這種可能性的事件,又該怎麼辦?現行犯呢?若有許多人都目擊到了呢?
  (……不。)
  他自己注意到了。無論再怎麼完美的證據,都跨不過那道高牆。
  責任能力。
  刑法上,只要有這則條款,冤案的可能性便不是零。
  喝得爛醉的人、精神耗弱的人、心神喪失的人。
  不論有多少名目擊者、有多麼齊全的物證,在沒有責任能力的情況下,誰都不該受到懲罰──也就是不能被問罪。
  他的肩膀在顫抖。不,是全身都在顫抖。
  有什麼搞錯了,絕對是。這是歷史的錯誤。
  責任能力?那種鬼東西餵狗算了。
  什麼人做出了什麼行為,最後就應該得到什麼結果。
  沒有責任能力置喙的餘地,誰都不能推翻應得的結果。人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負責。
  不能讓踐踏法律的人繼續增加。
  為了真理惠,為了母親。我能辦到的事情,只有這些而已。
  「我想要理解你憎恨對方的心情。」
  父親摟著少年的肩膀正在說些什麼。
  「但是,千萬別把真理惠小姐臨終時說過的話給──」
  聽不見。這些話語就像隔壁房間的廣播一般,化為模糊不清的音符排列,隨風消逝。
  少年的眼中已經沒有迷惘。
  他的心中悄悄產生出的事物。
  就是必須要撼動「現在」這個時代的強烈行動法則。

Chapter 6【即使你不希望】

Episode 10

  夜色將近的時刻。一位擁有冰冷美貌的貴公子,正露出無精打采的神情坐在桌子前。
  他是麗王六花巴德利亞家的當家斯崔克諾斯,在冥府的最高機構〈園丁會議〉擔任議長,也是這個世界的最高權力者。
  但是,他的居城以王宮來說毫無生命感,十分煞風景。
  地板是用大理石打造,而無論樑柱還是牆壁都沒有裝飾,室內也沒有任何一點擺設。連他坐著的椅子,也是向實用性一面倒,非常樸素。
  這裡是其中一邊只有柱子,沒有牆壁,天花板也沒有架高的大廳。斯崔克諾斯正撐著臉頰,坐在窗邊那把樸素的椅子上。
  不久後,有人進入了大廳。
  來者舉止楚楚,姿容如少女般可人。她的雙眼輕輕閉著,額上一顆金黃色的寶石正閃爍光芒。
  「不死虛樹之君,您似乎悶悶不樂。」
  少女──前十三星樹Dryad太守以和外表不相稱的沉靜嗓音說道。
  「找我有何貴幹?」
  斯崔克諾斯靜靜地收起下巴。接著,他帶有憂愁的雙瞳看向虛空,彷彿自言自語似的低語道:
  「杜鵑花家已向銀蓮花家歸降。」
  「似是如此。」
  「如您所計策,銀蓮花家的公主做好覺悟,得到盟友和實在的力量。事已至此,敝人斯崔克諾斯也不禁萌生敬畏之心。」
  「承蒙過獎……說到策略。」
  德拉西娜噗哧一笑,諷刺著說道:
  「如殿下之謀,『叛逆者』即將露出馬腳。」
  「……有您的居間,羅比尼亞家已加入我方。之後,天南星家和罌粟花家又將如何應對?不過──」
  斯崔克諾斯的神情越發嚴峻,他嚴肅地說道:
  「無論如何,吾等只須完成吾等的使命。」
  發出「唔呣……」回應的德拉西娜臉色嚴峻起來。
  「今後汝如何打算?」
  「我已向第七星樹Siberia派遣軍隊,至於杜鵑花家,有羅比尼亞、天南星和罌粟花這些家族牽制,接著──」
  斯崔克諾斯終於進入正題。
  「銀蓮花家的公主會如何行動?我想聽聽曾經身為執政官的您的意見。」
  「愚蠢的問題,不死虛樹之君。」
  她看似愉悅地發出「呵呵呵」的笑聲。
  「奧德拉大人或阿札莉亞公主皆是相當高明的智者。那匹烈馬已經有了三位軍師,毋須『天眼』也能預知──她必然會攻入第二星樹Tovis。」
  帶有伶俐知性的冰冷雙眸映出德拉西娜的模樣。
  「……攻陷禁樹園?」
  德拉西娜抱持確信緩緩點頭。
  「若攻下『冥央都』,便可掌握交通要衝。它將是能制衡四方,牢不可破的巨大要塞。且我方數量居於劣勢,絕無可能顛覆戰局。」
  「呼」,斯崔克諾斯深吸了一口氣,這聲音就像嘆息似的清晰可聞。
  他暫時沉思了一陣。接著,他馬上從背後呼喚「某個人」。
  不知在哪等候的隨從悄然無聲的現身。
  隨從在稍微有點距離的地方,也就是大廳的入口處跪地並垂下頭。
  「解除莉雅娜的禁閉。」
  斯崔克諾斯也沒往那邊看一眼,只是簡潔地告知道:
  「傳令至禁樹園:召集七劍花者,強化二星樹的防衛。」
  「遵旨。」
  對方沒有問原因,也沒有問目的,就只是點點頭,不發出一點聲音地起身,接著和現身時一樣,身影不知道消失到哪裡去了。
  德拉西娜閉著眼睛目送消失的隨從,露出苦笑。
  斯崔克諾斯驚訝地抬起頭來。
  「有何可笑?」
  「非也。吾人只是認為汝的手段笨拙了些。」
  斯崔克諾斯忽地歪了歪嘴角。以「笑」來形容他的表情未免過於冷酷,但或許這也算是笑的一種。
  他語帶挖苦,語中卻有著意料之外的溫度。
  「您也是,高貴十六花的龍血樹draco公主。既然事已至此,愚昧的同伴啊。」
  彷若細語一般道出他的決心。
  「去玩弄拙計,討伐『光之王』吧。」

Episode 41

  把誓護消失掉也沒關係──
  從某種意義上解讀海王所說的話,他的思維可說是再自然不過了。如果殺掉魔書的使用者誓護,就不用擔心奪回它會遭遇什麼阻礙,也沒有必要害怕誓護的計謀了。
  「反正這傢伙也不知道魔書的下落,我們只能挨個找了吧?」
  海王又嘲諷似的說道。另一方面,誓護只是保持沉默。這副情景乍看之下,恐怕已到覆水難收的地步……
  「等一下,忍。」
  鈴蘭尖聲制止海王,並對著誓護說道:
  「你這種態度,真的好嗎?想想你可愛的妹妹。」
  「住手!拜託妳住手……!」
  誓護近乎狂亂地叫道,顯然已經大受動搖。
  接著他馬上說出了深藏的祕密。
  「Aegis這東西……只要有我以外的人試圖去使用它……就會失去魔力。」
  「那麼,該怎麼辦才好呢?」
  「我必須直接拿著它……然後放棄所有權……」
  「……不愧是星帝藏書Grimoire,連保護措施都那麼可恨。」
  鈴蘭稍作思考後,看向千秋那邊。
  「刀真,帶他去把Aegis找出來。」
  「我明白了……走吧,桃原。」
  準備已經就緒。千秋打開通往圖書館的「via」。
  他帶著誓護走過「via」。
  在歷史悠久的學園中,圖書館是數一數二古老的建築物。
  因為基本上都是大學部的學生在使用,規模也相對龐大,比起市立的圖書館更加富麗堂皇。當然,藏書量也十分可觀。
  這裡早已沒有人的蹤跡,照明也已暗下,四周鴉雀無聲。
  千秋和誓護一同撥開乾燥的空氣,降落到一樓大廳中。
  這座建築有五層,甚至連地下也有書庫。藏書大概有上百萬本,而他們必須要在這些書之中找出唯一的那一本。
  光用想像就頭昏眼花了。
  而且,恐怕它藏在目不能及的地方,或許連裝訂也變了。不論哪種方法對千秋而言都不可行,所以只能依靠誓護。
  「你找得到嗎,桃原?」
  千秋轉過頭來,卻對所見感到訝異。在緊急照明燈的照射下,誓護的臉憔悴得令人心生恐懼。
  「……沒問題,我感覺得到。」
  他的回答有氣無力,笑得也是馬馬虎虎。
  「我不想誤觸警鈴。讓『via』通到書庫。」
  千秋同意他的意見,便開啟一座延伸到地下室的「via」。
  進入充滿霉味的書庫後,誓護打開照明,毫不猶豫地踏出步伐。
  五花八門的書本堆成一座又一座山。他鑽過這些書堆,往深處走去。接著,他馬上就看到了最裡面的書架,他要找的東西似乎就在那裡。
  誓護站在書架前,集中精神──
  有一本書隱約帶著乳白色的光芒獨自動了起來,簡直就像被吸引過去似地從書架上飛到空中,收進誓護手中。
  真貨……應該,或許是吧。至少,可以感覺到些許魔力,和之前的贗品不同,確實有著存在感。
  誓護雖然一副放不開的樣子,但還是默默地遞出魔書。
  「好,回去吧。」
  千秋當場架起「via」,回到鈴蘭正在等待的「大廳」。
  返抵之後,已經看不見海王的身影。
  不知為何,由宇雙頰泛紅。祈祝滿臉擔心地挨近由宇,明顯是害怕的視線看向鈴蘭。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不,不需要去想它。)
  鈴蘭就在這裡,什麼事都不需要擔心。盟主大人的一切所作所為,都是必須且必要的。
  她的目光停留在千秋的手中,似是滿足地微微笑。
  「那就是Aegis吧?來,刀真,到這裡──」
  「等一下!帶祈祝來和它交換!」
  誓護站到千秋身前。
  「我還沒放棄它的所有權……條件是我要確保祈祝的安全。」
  「嗯,好啊。」
  誓護十分驚訝,當場愣住。鈴蘭的口氣就是那麼乾脆。
  「哎呀,看來你很懷疑呢?懷疑她是不是真正的妹妹?」
  鈴蘭看穿誓護的內心,哧哧笑著。接著──
  「刀真,把她的手腕砍下來。」
  她冷不防地如此說道。
  千秋封住疑問,只回答「──我知道了」。
  並靠近抱著由宇緊緊不放、渾身顫抖的嬌小少女。
  「刀真,你是認真的嗎……?」
  由宇或許產生了同情心。他的臉色變得蒼白,連原本泛紅的雙頰,也失去了血色。
  鈴蘭繼續帶著愉悅的表情挑釁誓護。
  「來吧,你要怎麼做呢,誓護?若她是亞托莉製造的幻影也就罷了……但如果不是,嘻嘻,就會發生很精采的事情喔?」
  「住手!千秋!」
  誓護朝千秋飛撲過去,但對方輕輕一個轉身,就讓誓護失之交臂。
  千秋反過來朝誓護的腳踢下去。誓護的大腿受到猛烈撞擊,使他摔到地上。
  祈祝發出不成聲的慘叫。千秋敏捷地抓住慌慌張張想跑向哥哥的少女。
  他試圖對準少女的肩膀打開「via」。
  試圖以空間分絕斬斷那隻纖細的手腕。
  然而──就在千秋聚集起魔力的那個刹那。
  黑色的雷電流過,燒灼千秋的手。
  那道雷電從天花板一直線貫穿空間直到地面,有如銳利的長槍,或是雷射光。雷電之槍烤焦千秋的手,強制使他放開祈祝。
  隨後,天花板崩塌。
  連碎片都沒有,坍塌的天花板如字面所述毀壞成塵土。
  從洞口出現的人,是一名如天使般美麗,如魔神般兇猛,身著黑色洋裝的美少女。
  少女全身纏繞漆黑的雷電,叉著腿站立在那裡。
  她把祈祝藏在身後,對鈴蘭怒目而視的同時說道:
  「休想用髒手碰這孩子。」
  聞名冥府的麗王六花之首,銀蓮花王家的現任當家。
  不消說也可知道,來者便是艾可妮特。

Episode 31

  艾可妮特坐在柯爾維特的副駕駛座上,焦急不安地等待著時機到來。
  姬沙以安全駕駛為準則駛向目的地。花了二十分鐘,就能看見那座導航系統的地圖上沒有註記名字、「蓋到一半」的廢棄大樓了。
  因為它建在山坡的斜面上,所以非常顯眼。相對於它的龐大,它的外形卻讓人感到不安。有一半的鋼骨暴露出來,就像恐龍的肋骨似的。
  姬沙沒有勉強走最短距離,而是採取繞山迂迴的路線。
  她們穿過想不到還挺綠意盎然的閑適住宅區。在距離龐大的大樓鋼骨還有五百公尺的地方,艾可妮特命令停車。
  「如果鈴蘭在那裡,繼續靠近就危險了。」
  「怎麼回事?」
  「她會察覺到我的魔力的,在這裡停下。」
  姬沙雖然一臉驚訝,但似乎是接受了這樣的解釋,於是聽她的話把車停下。
  「那麼,要開始做正事了。首先,先找出大小姐的位置吧。」
  「我知道啦,別命令我。」
  艾可妮特嘟起臉頰說著,但還是將兩隻手上的戒指重合在一起。
  (阿扎莉亞──回答我,阿扎莉亞!)
  不是用聲音,而是透過心靈呼喚道。為了現在這個時候,阿扎莉亞應該會把「普利弗里希的鐘擺」戴在身上,等待她聯絡才對。
  很快地,對方的意念就透過艾可妮特的「鐘擺」流了進來。
  (我聽到了哦,艾可妮特,我好寂寞呢❤)
  艾可妮特有種耳邊被人吹了口氣的感覺,不禁起了雞皮疙瘩。她打著哆嗦趕走恐懼,迅速傳達了要事。
  (我知道了,那麼請妳舉起「鐘擺」,提昇魔力輸出。)
  艾可妮特照她說的舉起雙手,把通話中的「鐘擺」伸到頭頂上。
  掃描空間所需的魔力就用艾可妮特的代替。她閉上雙眼,集中意識。
  她覺得魔力彷彿被抽走似的,指尖能感受到魔力的流動,有點癢。
  不久後,她聽到了阿扎莉亞「呼──」的嘆息。
  (──我確實掌握到他們的位置了。)
  (在哪裡?)
  (與其用口頭說明,不如給妳看畫面吧。)
  對方傳送了影像過來。正因為共用一部分意識,才能使出這種招數。
  艾可妮特依靠並非視覺或聽覺,而是類似第六感的感覺,確實地看到了。地下的空間;房間的配置;甚至連潛伏在其中的人們、淤塞的空氣都能感覺到。
  還有。
  (誓護……!)
  艾可妮特找到似乎被擊垮,但仍然很有精神的他,於是鬆了口氣。
  接著,她也找到微微發抖的嬌小少女。
  是祈祝,從她的外表、她的感覺來看,不會有錯,但是……
  (會不會是,假貨?)
  在敵人之中,的確也有擁有這種異能的人。
  (心跳、呼吸、體溫、血流,一切都很正常……但如果是連對話都能辦到的精巧贗品,可就難說了呢……不過。)
  (不過?)
  (附近沒有擁有同樣波長的人類。)
  根據姬沙的調查結果,他們一伙人以這裡作為大本營,不會在其他的地點集會……似乎是這樣。如果他們把真正的祈祝藏在別的地方,沒派人看守不僅顯得不自然,被搶回去的危險性也會增加。若是如此──
  艾可妮特下定決心。
  目前只能把她當成本尊了。
  (我知道了。謝謝妳,阿扎莉亞。)
  (鈴蘭也在那裡,請務必小心。)
  (嗯,我之後再和妳聯絡。)
  (啊啊,真捨不得❤我會一直等妳──)
  艾可妮特強行切斷通話。
  姬沙注視著她奇特的舉止(?),像是等不下去一般開口道:
  「如何了?知道他們在哪裡了嗎?」
  「我知道祈祝所在的位置了,什麼時候都可以出發。」
  「就在那棟樓裡是嗎?好……我這邊也行動吧。」
  姬沙拿出電話撥給某個人。她多半是在向埋伏四周的手下們下指示。
  艾可妮特焦急地等待她結束通話,這次換她開口道:
  「所以,妳有什麼打算?」
  「負責掩護妳。」
  「……妳要怎麼做?」
  「被讀心就糟糕了不是?妳就不要說話……沒問題,妳能做好的。妳不要在意我,專心在大小姐身上就行了。」
  「要是被他們發現,沒人知道你們會有什麼下場哦?」
  姬沙沒有回答,只是笑了笑,露出「事到如今,妳還在說什麼」的表情。
  一股莫名的感慨湧上艾可妮特的心頭──當她注意到的時候,問題已經從她嘴裡冒出來了。
  「為什麼要為了那對兄妹做到這種地步?」
  「這樣問的妳又是為了什麼?」
  艾可妮特思考了片刻,
  「……因為誓護曾經幫過我。」
  「那麼,我的理由也一樣。」
  「什麼意思?」
  「一開始我以為他是個很無情的人哪。」
  姬沙露出苦笑,花了一點點時間訴說過去的遭遇。
  她曾經和一個身為欺詐師的男子合夥利用桃原集團。
  這件事在艾可妮特與誓護邂逅的那天東窗事發。在一切事跡敗露的時候,姬沙甚至做好了會被沉進海裡的心理準備……
  誓護饒過了她,但代價是她得再次擔任「社長秘書」。
  只不過,新任的社長和姬沙朝思暮想的那個人──已經死去的欺詐師長得如出一轍。
  要在這個男人的身邊工作,某種層面上幾近於拷問。
  不過──在這段期間裡,她明白了一件事。
  仿製成的偽物終究是偽物。到了現在,即使社長和那個人站在一起,姬沙也不會認錯。那名死掉的男人別說受到美化,甚至是外表隨著時間風化、日甚一日露出底下醜陋的姿態。
  她覺得自己深愛著那名男子,簡直就像崇拜似的。
  無條件獻上忠誠;家犬對飼主抱持的感情;對自己正在進行的犯罪、被命令去做的事情完全不抱持疑問,只是照著執行的日子。
  但是,現在不同了。
  以一個獨立存在的個體、貫徹「社長秘書」的身分。
  她想連同自己的罪行一起面對。
  為了那對兄妹,直到被開除那天都會拼命認真工作,盡到自己該盡的職責,這就是贖罪。
  而且──真正沉浸在這份工作之後,才發現當個秘書也不壞。
  自己的能力得到評價、發揮所長的喜悅;實際開始接近為了詐騙而捏造出來,不過只是詭計和偽裝的「幹練女強人」形象而感受到的喜悅。
  這不是很有趣嗎?
  「覺得有趣,就算不上贖罪了。」
  艾可妮特目不轉睛地看著如此說著露出自嘲笑容的姬沙。
  原本以為她是個討人厭又無禮的女人……
  連她自己都覺得很有意思的話題,真的很奇妙的話題。
  不知不覺間,她心中產生出類似親近感的感覺。
  對這樣的自己感到害臊的艾可妮特粗魯地說道:
  「哼……妳就盡量別做傻事吧。那麼,我要走──」
  「等會兒,野丫頭。」
  被安全帶勒住脖子的艾可妮特發出「嗚噁!」的叫聲。
  「妳幹嘛啦!」
  「冷靜點,冷靜下來等待時機。」
  「時機?」
  「我把追蹤器藏在他們身上,只要他們人數減少,馬上就會知道囉?」
  原來如此,是要趁敵方守備不足時來個出其不意嗎?
  若是要這樣做,只要使用阿扎莉亞的異能,不需借用姬沙的力量,也能清楚知道對方的情形。接著只要等鈴蘭離開就行了。
  之後,度過了什麼事都沒有發生的兩個小時。鈴蘭還是坐著不動,敵人的數量也沒有減少。不論誓護還是祈祝,大致上都沒有動作。
  然而此刻,變化突然降臨。
  「人數減少了!」「誓護行動了!」
  兩人幾乎同時說道。她們在說完之前就理解了狀況。
  誓護和擁有瞬移能力的敵人──千秋同時行動了。
  「他們的目的地──又是學校哪,去學校做什麼?」
  「……我也不知道。」
  時機非常不巧,要是阿扎莉亞還在線上,甚至能聽到前因後果,可惜通訊切斷了。
  「……走吧,從某種層面上來看,現在正是大好機會。」
  至少敵人少了一個。沒有鈴蘭的許可,誓護不可能跟著去,所以她理應會把注意力放在他們身上。
  艾可妮特有股不好的預感,她感覺到危險正向那對兄妹逼近。
  姬沙或許是在艾可妮特眼中看到堅定決心,她也立刻下定決心,用力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那麼開始吧,我這邊也會馬上行動。」
  「……吶。」
  「怎麼?」
  艾可妮特扭扭捏捏地猶豫了一會後,以細如蚊蚋的聲音說道:
  「那個……我,要和妳道謝。對於妳幫助我這件事。」
  姬沙張大嘴巴。鴿子被竹槍打中的表情說不定就是這個樣子。(譯註:「ハトが豆鉄砲を食らう」是一句成語,意指「目瞪口呆」,直譯為「鴿子被竹槍打中」,此處採直譯。)
  接著她盯著艾可妮特瞧了一陣,
  「沒人的臉色能比妳更臭了。」
  「什、什麼嘛!虧我還這麼努力!」
  「我可不會說的,絕對。道謝?這種話──」
  姬沙笑笑說道。
  「等救出大小姐之後再說。」
  「────」
  「噗哧」,艾可妮特笑了。
  以人類而言,她這番話不是說得挺好的嘛。
  她們倆對彼此露出好似共犯的笑容後分別。
  當艾可妮特從柯爾維特下車時,天色早已一片昏暗。冷風捎來夜晚的味道,只有鋼骨的大樓展露它的威嚴,令人甚感不祥。
  她向「鐘擺」伸出意識,改變自身的存在性質codec
  她的身體倏地一下變成半透明,生物特有的氣息也同時從她體內消失。目前這是正在與現世切斷聯繫的狀態。雖然輕飄飄的很不可靠,但只要是在目前的狀態下,就能夠消除蹤跡、穿透物質。
  艾可妮特做了幾次深呼吸後,無聲地飛起,混入叢林中衝向敵營。
  筆直地向著祈祝的所在之處前進。

Episode 42

  祈祝也知道那個「Aegis」是什麼東西。
  她想起了那間超脫想像,也不應該存在的「書店」。在如同圖書館般的那間店裡,誓護從Stella手上拿到的書──就是Aegis了吧。
  誓護為了救艾可妮特而得到了那本書。
  如今,它正要被鈴蘭奪走。
  祈祝想道:都是我害的。
  都是我害的,才會讓這麼重要的東西被奪走。
  但是,祈祝什麼事都做不了。她不擅長說話,不過要是兄長那樣能言善道的人,又能對鈴蘭說些什麼?
  鈴蘭命令千秋去取Aegis。千秋聽從了她的指示,帶著毫無抵抗的誓護無聲無息地「瞬間移動」離去。
  他們倆的身影消失後,鈴蘭便露出冰冷的微笑,心不在焉地瞥了一眼。
  她的視線前端,是癱坐在地的由宇。
  由宇彷若被蛇盯上的青蛙一般,身體僵直、雙眼低伏。空氣中瀰漫著令人不適的沉默,而打破這股沉悶空氣的人,正是站在祈祝後方的海王。
  「由宇,你怎麼了?」
  雖然語調聽來粗魯,但他的聲音有種溫柔的感覺。
  「你的臉色很糟耶,該不會桃原家的小少爺又說了什麼話惹你生氣了吧?」
  「不是的,完全、不是……」
  就在這時──地板突然劇烈搖晃。
  不只是地板,連牆壁和天花板都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響搖個不停。
  轟隆隆……傳來了如此沉重的聲音,就像瀑布或是地鳴似的。
  是地震……好像又不是。搖晃沒有持續下去,馬上就停止了。
  一股緊張感穿過眾人。連那位鈴蘭美麗的面容上都露出了警戒的神色。
  「剛才那啥呀,是被大砲轟炸了嗎?」
  海王帶著「這怎麼回事」的疑問看向鈴蘭。
  「這種時候應該不是教誨師的攻擊吧?」
  鈴蘭摩挲著纖細的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那麼,該怎麼辦呢,也沒聞到魔力的味道。」
  「既然這樣,就是人搞的鬼了?總之只能去看看了!」
  海王沒等她命令就逕自離開。他背對鈴蘭,確認似的說道:
  「我要用『緊急出口』。最壞的情況是又有礙事的人來,視情況我可能會把他們全殺光──這樣行嗎?」
  「嗯,不過,你不能一個人去。」
  她快速移動視線,停在由宇身上。由宇全身上下再次僵直……但鈴蘭無趣地移開視線,
  「你帶著亞托莉一起去。」
  「……怎麼回事?我自己一個人也行的。」
  「不可以太相信自己哦,忍。你們的力量還不安定……要是我可愛的孩子們有了個萬一,可就太令我難過了。」
  海王「哼……」地冷笑了一聲。
  「我可不想違抗妳,我會帶著亞托莉去。」
  海王留下了這句話,便快跑離開大廳。
  「盟……盟主大人,我也要去!」
  由宇大概是竭盡全力喊的吧,只見他說話用力到不自然的程度,一邊站起身來。
  「我也要去。以我的力量,就算無法殺人,至少也能保護這裡──」
  「不行哦,由宇。」
  鈴蘭冷淡且尖銳地否定。
  由宇就像是被掌摑一般,不禁退了縮,呆立不動。
  鈴蘭嫣然一笑,
  「你現在還在接受懲罰哦。」
  祈祝的背後颼地刮過一陣寒意。
  隨後,鈴蘭走近由宇──右手突然閃過。
  臉頰被賞了一記巴掌的由宇如字面所述往旁邊飛了出去。如果是普通的人類,這道衝擊讓他骨折都不奇怪。
  「誰說你可以睡的?給我起來。」
  由宇聽到命令急忙起身。他挨打的臉頰雖然發紅,但沒有腫起來。
  鈴蘭再次起步──她打算繼續打由宇!
  她的白皙手腕高高舉起;由宇渾身發硬,閉上雙眼。
  當祈祝注意到的時候,自己已經跳出去了。
  這樣的行動力之前都躲在哪裡了呢?她還沒弄明白狀況,就往鈴蘭的背影飛奔而去。
  她拼命地拉住鈴蘭的裙襬。
  鈴蘭究竟還是感到驚訝了吧,她停下手,緩緩轉過頭來。
  當漆黑的眼眸俯視祈祝的瞬間,她感覺魂魄都要結凍了。
  「哎呀……怎麼啦?」
  祈祝也十分拼命,她振奮起全身上下的勇氣,勉強擠出話語:
  「住、手……!」
  鈴蘭侮蔑地嗤嗤笑了笑,彷彿看到新玩具似的。
  「看來你把她馴服了呢,由宇。我還以為這女孩只接近那個討厭的人類。」
  究竟是興致大減了呢,還是打算原諒由宇呢?不論如何,鈴蘭沒再打由宇,坐回到椅子上。
  她的坐姿彷若女王,冷冷地宣布道:
  「這是件好事呀,由宇。可不能讓她逃了哦,要是她逃跑──」
  她露出有如刀刃般的笑容。
  「我一定會給你更嚴厲的懲罰。」
  祈祝呆愣住了,她覺得自己的胃就像被空手抓住一樣。
  如果祈祝逃跑──由宇就會被欺負!
  逃不了?一輩子都?
  才不想,不可以。不過,她也不想讓由宇受到更殘酷的對待……
  要怎麼辦才好?
  到底要怎麼辦……
  祈祝帶著絕望的心情,什麼事都辦不到,只能佇立原地。

Episode 44

  在千秋正要傷到祈祝的瞬間,艾可妮特的雷電也千鈞一髮地趕上了。
  千秋這名人類,已經連靈魂都完全服從於鈴蘭了。要是不管他,他真的會把祈祝的手切下來吧──當然,只要誓護沒有出手。然而。
  不僅搶走了祈祝,還企圖傷害她,這點她絕對無法允許。
  漆黑的雷電纏繞在艾可妮特身上,就像鎖鏈似的。她心中怒火翻騰,在祈祝面前著地。
  「哎呀……?」
  鈴蘭看到艾可妮特,瞳裡閃爍光芒。
  「哎呦,艾可妮特,妳這笨蛋竟然找到這裡了。」
  「……我可是知道的,鈴蘭。因為你們太臭了,不管用多麼昂貴的香水,都無法遮掩這股臭味。黏在你們身上的──血的臭味。」
  「哼哼……真是失禮。」
  「艾可妮特!」
  誓護大喊。他以熱切的眼神凝視艾可妮特,
  「妳真的來了耶……!」
  「哼,你覺得我不會來?」
  「不,我相信妳一定會來的。」
  胸前傳來怦咚的鼓動。艾可妮特急忙板起臉──
  這樣的她反常地噗哧一笑。
  「我來了哦,即使你並不希望。」
  接著,她毫不疏忽地確認狀況。
  敵方人數很少。由宇不知為何好像失去戰意,實質上只有鈴蘭和千秋兩個人。誓護平安無事,也沒有受到束縛。
  而且,祈祝就在艾可妮特伸手可及之處。
  首先就把最大的問題解決了。
  但是,這裡是敵人的支配領域,她不覺得能輕輕鬆鬆逃出去。她注意到誓護手裡沒有Aegis,要安心還太早。
  艾可妮特試探般地向鈴蘭宣布道:
  「我們要回去了。」
  「好啊,請便。」
  鈴蘭氣定神閒地回應道。接著,她又以壞心的嗓音追加一句:
  「前提是你們要辦得到。」
  「我拼死也要回去!」
  艾可妮特四周的空氣突然爆開;壓倒性的魔力收束;千秋察覺它威力之強,便擋在鈴蘭身前掩護她。艾可妮特打算不管千秋,連他一起打而放出電擊──的前一刻。
  一道藍白色的光竄過牆壁。它最一開始是直線,但馬上就相繼彎折、分散,在整面牆上形成幾何學的紋樣。
  剎那間,艾可妮特即將施放出來的雷電就這樣消失了。
  並不是因為她被那道光嚇著而取消攻擊。
  艾可妮特確實放了電,但雷電並沒有產生。
  「────!」
  她不敢相信,於是再放一次。
  然而,結果還是一樣。發動雷電的那一端被接引到地上了。
  她有股冰雪掉在背上的感覺。
  在如此重要的時間點──
  銀蓮花王室那能夠燒盡萬物的雷電──
  居然,被封印了?
  「……嘻。」
  鈴蘭再也忍不住似的噴笑出來。
  「嘻嘻、嘻嘻嘻,真是難看!太滑稽了呀!」
  她大笑著,手掩住嘴邊,看似從心底感到歡愉。
  「哎呀哎呀,怎麼啦,艾可妮特?拼死也要──明明講得這麼誇張,卻像這樣無計可施了?」
  艾可妮特咬住牙。不會錯的,鈴蘭幹下的好事,肯定就是……
  魔力封鎖。
  鈴蘭讀取艾可妮特的思考,落落大方地點頭說道:
  「是的,沒錯,再明顯不過了。我封印住妳最自豪的雷霆了哦。」
  何其糊塗……
  不只「魔刃之書Aegis」能夠封印魔性血Figment,儀式定理之中也有手段能封印特定血族的魔性血。這裡是鈴蘭的據點,就像蜘蛛的巢穴。當然,也是個捕捉蝴蝶的陷阱。
  誓護見到這副光景,露出中計了的表情。他鐵青的面色不是靠演技裝出來的。看來他也沒有對策吧。
  「──這種東西!」
  艾可妮特不肯接受現實,強行放電。
  當然,只是白費工夫罷了。
  電壓無法形成,沒法聚集成雷電的形狀。
  強行放電會造成身體負擔。很快地她就氣喘吁吁,不能再提升電壓。
  「看來妳稍微冷靜了一點。」
  鈴蘭愉悅地看著艾可妮特的眼眸──然後說道:
  「『為什麼知道我會來』,是嗎?」
  「────」
  「很簡單哦,不過就只是統計罷了。至今為止妨礙我的人,總是你們……這兩隻溝鼠,就這樣。」
  鈴蘭嗤嗤笑著,繼續窮追不捨地說:
  「『那我來這裡不就是白忙一場』,是嗎?」
  「────!」
  「再清楚不過了,妳不管做什麼都是徒勞!」
  「妳可以……讀到?」
  她心想對方摸透了自己的底細,臉上難掩動搖。
  想法被讀取了!如今的鈴蘭,已經有了足以突破艾可妮特抵擋的強大魔力!
  雖然不曉得鈴蘭身上發生了什麼,但她的力量得到顯著提升。而且還到了不可置信的程度。是引導她逃獄的人做的嗎?要是如此──
  不過,現在沒有充分思考的空閒。
  鈴蘭炫耀地揮了揮紅銅色的書本。
  「真可悲,星帝藏書Grimoire的囚犯失去了Aegis,宣揚高貴血統的公主大人遭到自己的血統背叛。要勒死現在的你們可是輕輕鬆鬆。」
  嘻嘻,她發出這般異樣的笑聲。
  鈴蘭不對著艾可妮特,而是衝著誓護笑了笑。
  「鈴蘭我非常寬大。而且我們之間的契約非常公正。我已經拿到了Aegis,要把妹妹還給你也不是不行。」
  應該是她部下的千秋和由宇都露出驚訝的表情,連誓護也徬徨不知所措。他知性的雙眸為疑心所扭曲,倒不如說像嘲笑般地問道:
  「……是真的嗎?」
  「嗯,當然,不過──」
  究竟她會提出怎樣卑鄙的條件──
  「得要是這女孩以自己的意志,發自心底願意回到你們身邊才行哪。」
  這次換艾可妮特不知所措了。
  祈祝就躲在艾可妮特背後,等同於她就在我方手中。直到現在,還要特地確認祈祝自己的意願,有什麼意義……?
  「祈祝,來這邊!」
  誓護呼喚道。
  艾可妮特從背後也能感覺到祈祝非常糾結。
  她一步未動,只是交互看著誓護和由宇而已。
  「祈祝……?妳怎麼了!」
  她搖搖頭。
  祈祝沒有動作,只是帶著世界末日降臨般的表情垂下頭。
  「怎麼了啊,祈祝?可以回去誓護身邊了喔?」
  艾可妮特也疑惑地問她,但祈祝沒有回答。
  「……妳到底能卑鄙到什麼程度?」
  誓護口吐惡言,看來他終於明白這其中的詭計。
  鈴蘭露出捉弄的眼神,
  「哎呀,你說我卑鄙?真意外,我剛剛才說過我是很公正的。」
  「別鬼扯了!妳不用讀我的心也知道我在說什麼!」
  誓護像是要一吐為快似的滔滔不絕。
  「妳不會不追究愛川同學的背叛。妳把愛川同學當作人質──強迫祈祝面對最艱難的二選一!」
  二選一?這次敵人反而是人質?
  由宇咬住嘴唇,低下頭,過意不去地垂下眼,肩膀顫抖不止。
  這樣看來──要是祈祝逃離鈴蘭,由宇就會被殺嗎?
  原來如此,真的卑鄙。竟然敢對才十歲的少女這樣說!
  鈴蘭知道祈祝不會拋棄由宇,才會這樣惡整誓護。
  艾可妮特的體內燃起一道火焰。
  洶湧的感情,目前還是十分模糊不清的輪廓。誓護最珍視的妹妹受到傷害的憤怒;過去的朋友完全變樣的悲傷;無法忍受、無法控制、不成形的衝動。
  鈴蘭,啊啊,鈴蘭。

  妳這笨蛋!

  艾可妮特的眉間啪哩一聲散發火花。
  在指尖、指甲尖端,小小的雷電出現、綻開,然後消失。
  「沒用的,艾可妮特。嘻嘻嘻……白費力氣。」
  鈴蘭悠然坐著,帶著憐憫地說道。
  「『賽克羅普斯之眼』抓住了銀蓮花的雷霆。妳再怎麼難看地掙扎,也絕對無法打破……」
  「……關我什麼事?」
  「妳說什麼?」
  艾可妮特不放棄地提高魔力輸出。
  在自己這個爐心裡,持有的魔力正熊熊燃燒。
  「我說了關我什麼事,不管是什麼儀式定理……還是妳的歪理!」
  她滿臉通紅地使勁,讓人以為血管都要爆開。她自己也覺得這樣很難看,拼命到可憐的地步。
  「哼哼……真是愚蠢。鈴蘭我很悲傷,妳竟然可以笨成這樣,虧我還以為妳的程度和我一樣呢。」
  「妳說一樣……!?」
  艾可妮特氣憤地一揮手。在那瞬間,出現了足以扭曲空間的電壓,刨挖空氣,然後消滅。
  「我可是名揚冥府的麗王六花之首,古老王室銀蓮花的公主。」
  啊啊,鈴蘭,愚蠢的鈴蘭。要是妳真的墮入魔道──
  「和笨蛋可不同了!」
  就由我來了結妳!
  漆黑的電流終於在艾可妮特的眉間集中。
  「太愚蠢了,艾可妮特。我已經說過沒用──」
  有什麼東西掠過了話說到一半的鈴蘭太陽穴。
  駭人的速度與銳利。
  漆黑、狂猛的一道閃光。
  毫無疑問地──是銀蓮花的雷霆。
  鈴蘭自不用說,連艾可妮特也睜大眼睛。
  她目瞪口呆地旁觀閃電命中。閃電在牆上穿出一個小小的洞,黑色的灰燼啪噠啪噠地落下。
  小小的戒指忽然從艾可妮特的懷中滾到地上。
  那只戒指有著蛇的紋樣,是「普利弗里希的鐘擺」。戒指帶有魔力,浮在半空中,接著伴隨微微的震動傳來話語。
  「真遺憾哪,鈴蘭,我們杜鵑花家的恥辱。」
  「蘭躑躅之君──」
  戰慄奔過漆黑的眼眸。鈴蘭像被彈起似的站起身,事到如今才擺出架勢。她汲取魔力,環視四周,採取臨戰姿勢。
  事實上──在這個瞬間。
  互相抗衡的力量關係,已如雪崩般崩潰。

Episode 45

  強勁且寒冷的風呼嘯而過。
  建設到一半的大樓沒有外牆。只有骨架的鐵塔在某種意義上比廢墟更殺氣騰騰。
  現在,它的頂樓上站著一位貌美的少女。
  腰部靠在鐵架上,翹著二郎腿,簡直就像是浮現在低彩度背景上的異物。她那由金色和紫色交互織成的頭髮,讓人想到有毒的花。
  她是麗王六花杜鵑花家的當家,阿札莉亞。
  身分高貴的她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存在於人類的世界。
  阿札莉亞的面前是個已破壞的魔法陣。儀式定理〈賽克羅普斯之眼〉的魔法陣連同地面的建材整個被挖下來,淒慘的模樣暴露於光天化日之下。
  「蘭躑躅之君──」
  鈴蘭的聲音傳到阿札莉亞的耳邊。
  阿札莉亞的魔性血Figment是「察覺之毒Telegnosis」,能把知覺能力擴展至全部的領域。對不在此地的鈴蘭,其聲音、表情,都能輕鬆得知。
  鈴蘭的白皙肌膚越來越蒼白,就像看到了噩夢一般。
  阿札莉亞帶著嗜虐的心情,將嘴唇靠近手中的「普利弗里希的鐘擺」。
  「哎呀,妳是被什麼嚇著了呀?區區溝鼠的想法,我阿札莉亞難道無法看透?」
  話語經由「鐘擺」也會傳到另外一邊。鈴蘭方寸大亂,臉也揪在一起。即使如此,鈴蘭畢竟是高貴十六花的瑪亞利斯之卿,只見她馬上重新站起身,露出尚且能感覺到從容的美艷笑靨。
  「久違了,蘭躑躅之君,歡迎您的大駕光臨。請容我瞻仰稱呼我鈴蘭為老鼠的您之尊容。」
  「別弄錯了,鈴蘭,妳的對手不是我哦。」
  阿札莉亞宛如下詔似的緩緩宣告:
  「要打倒妳的是我親愛的艾可妮特──還有陪同的戀童小鬼。」
  『戀童!?』
  雖然誓護發出抗議,但阿札莉亞姑且無視。
  「來,艾可妮特,盡管施展妳血統純正的銀蓮花雷霆。」
  艾可妮特眼看就要哭出來。
  「……妳來了呢,阿札莉亞。」
  「我當然會來囉,即使妳並不希望。」
  「……我會報答妳!」
  「報答?那麼,今晚就和我一起到我的臥室──」
  趁機求愛的阿札莉亞鼻尖突然開了一朵火焰之花。
  「……太不懂風趣了,人類,竟敢打擾我和愛人的情話。」
  她露出苦笑,悠哉地回頭。
  「這可是罪該萬死的哦?」
  冰冷的視線、有如利刃的視線筆直射向闖入之人。
  對手有兩人,都是阿札莉亞不認識的人類。
  因為她不知道對方的來歷,所以從剛才開始就「看著」對方的臉。其中一人是面貌如少女般柔弱的少年,頭髮染成金色,戴著耳環。另外一人是穿著蕾絲洋裝的少女,視線無法對焦,表情也有點虛無。
  看來是那名少年的魔力燒焦了阿札莉亞的鼻尖。少年好似要威嚇一般,把手掌朝著這邊。
  「剛才的爆炸是妳搞的嗎?」
  少年──海王斜著眼,向鈴蘭投射敵視的視線。
  「爆炸……?哦,你是說不久前的那發煙火嘛。」
  「煙火?妳在說什麼鬼──」
  「注意你的言詞,人類。」
  阿札莉亞釋放出的妖氣帶著壓倒性的氣勢襲向海王。
  如字面所述,他們的呼吸塞住了。就像在海中碰到巨大鯊魚一般無條件的恐怖。海王和亞托莉就像看不見的手捏碎喉嚨一般馬上窒息。
  完完全全給阿札莉亞的妖氣吞沒。
  「人類們這麼快就聚集過來了呀?在你們吵我之前通通解決掉好了。」
  阿札莉亞露出懾人的笑容,緩緩站起身。
  為恐懼所壓倒的海王大吼,他以自己的聲音打破束縛,向阿札莉亞猛地伸出右手。瞬間,膨脹的熱量吹向阿札莉亞。
  這股魔力如此驚人,火力足以瞬間燒光貓狗──
  但很遺憾的,阿札莉亞不是貓也不是狗。
  「──怎麼沒燒起來!」
  海王不禁尖叫,阿札莉亞聽到這有如少女微弱的叫聲,忍不住發笑。
  「哎呀,你現在的表情看起來真傻,看到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了嗎?」
  「什……什麼,妳這傢伙!」
  「無知可是罪惡,居然不識我等偉大的血族。」
  海王再次攻擊,但是阿札莉亞連一陣風也沒感覺到,仍然優雅地站著,甚至連裙子都沒有著火。
  「可惡!為什麼!」
  「你的魔性不過就是粗野、下賤且單純之物。而且,我正看著你,你的魔力動向、匯聚的地點、時間,我都一清二楚。」
  「當心點,亞托莉!這傢伙不是普通的教誨師!」
  阿札莉亞優雅地拂開肩上的頭髮,俯視著「愚蠢的」人類們。
  「跪倒吧,人類,如果服從──」
  悠然,且不合時宜的超然。
  「也不是不能讓你們舔舔鞋子的哦?」
  海王出於本能退縮了。為了代替膽怯的他,這次換亞托莉上前。她轉眼間就精煉出魔力,馬上使出異能。
  有個突起物突然衝破地面出現。
  是電線桿。電線桿變成槍,刺向阿札莉亞。
  不過,阿札莉亞連躲都沒打算躲。她只是輕輕一揮手,電線桿就轉向,用力撞在鋼骨上,斷成兩半。
  亞托莉繼續精煉魔力,接連叫出交通號誌、護欄和橋墩,向阿札莉亞攻擊。
  然而,沒一個中。阿札莉亞以最小限度的動作避開、躲開,完全沒把它們當成一回事。她的動作好似高雅的舞蹈,閃避全部的攻擊。
  海王重拾戰意,看準阿札莉亞動作的空隙,點燃火焰。他不直接攻擊阿札莉亞,而是點燃她腳邊的鋼骨。烈焰轉眼間就要吞噬阿札莉亞──
  「太慢了。」
  並沒有。
  海王甚至沒有回頭看的時間,就從背後給彈飛,彷彿被卡車撞得好遠的皮球。他猛力撞上鋼骨,掃倒柱子,讓地面嚴重歪斜才停下來。奇蹟的是,他沒有摔在地上,而是挺住站穩。
  他壓扁鋼骨,皮開肉綻。
  「忍!」
  亞托莉罕見地大喊。
  海王雖然吐了很多血,但還是擦了擦嘴角,步履蹣跚地站起來。
  「哼哼……這種程度果然死不了。」
  阿札莉亞投以看著髒東西的眼神。
  「擁有魔力有好也有壞呢,因此接下來你們還會有更痛苦的遭遇哦?」
  愉悅的笑容顯露她的雙頰上,她殘忍的側臉──
  突然因為戰慄而僵住。
  強烈的〈預感〉襲上阿札莉亞全身。
  有某個──不得了的──東西要來了!
  阿札莉亞使魔力全開以保護自己,展開足以承受飛彈直擊的防禦盾,等待它的到來。
  接著,將萬物化為焦炭的猛烈魔力從正下方噴發上來。

Chapter 7【罪惡、祈禱與微笑】

Episode 14

  這一天下午,誓護坐在古書店的沙發上,等待伶人回來。
  他旁邊是一個很大的紙袋,裡面放著剛剛買好的麵粉和砂糖等東西,這些是水果塔的材料,用來製作給艾可妮特享用的。除此之外還有一包預計要偷偷塞給奧德拉的大福。
  Stella坐在對面的座位上,正在用梳子給伊諾塞茜婭梳頭髮。這幅光景看起來就像是這位女性十分珍愛這隻娃娃,令人會心一笑。
  不久後,入口的門打開,一位青年走了進來。
  「我回來了,星,還有桃原。」
  「歡迎回來,呃──伊吹先生。」
  伶人微微一笑。即使現在已經習慣這副耀眼的美貌,但每次看到這對兄妹還是會為他們的容貌而吃驚。
  「你又幫助了艾可妮特,謝謝你。」
  「這不是因為我,現在的她已經有了很多的夥伴。」
  「若是如此,我認為這還是因為有你的關係。」
  誓護被他認真地這麼一說,臉頰都不自覺熱起來了,害羞的他趕緊轉移話題。
  「那個,不好意思把你叫出來。」
  「正好,我也有事要告訴你。」
  「請問何事?」
  「之前和你約好了吧?一定會把小祈找出來。」
  「──你找到她了嗎!?」
  「過程有一點胡來就是了。」
  他以意味深長的視線瞥了一眼星;星則是假裝不知情的樣子不理不睬。
  說不定她給了一些方便。某種感情油然而生,讓誓護不由得撇開目光。就在前些天,他向星砸出了那些情緒性的話語,使得他如今感到羞恥又後悔。
  「我知道她在哪裡,但接下來才是問題。」
  伶人不痛快地說道。
  「沒有辦法靠近那裡。我是禁樹園的戰士,所以很擅長消除氣息……但姑且不論戰鬥途中,在平時這樣做就會導致疲勞,而且對方也會戒備。如果隨便接近,或許他們又會逃了。」
  他嘆了一口氣,有些吃不消地搖搖頭。
  「另外,瑪亞利斯卿也在那裡。」
  「……如果是這樣,那沒問題,請交由我來。」
  這句話聽來意外,伶人露出謹慎的、試探般的視線。
  「著急……看來也沒有。你的想法是?」
  「是的,我和伊諾塞茜婭商量過才決定的。」
  大概是突然提到伊諾塞茜婭的關係,她嚇得跳起來──頭髮纏到梳子,讓她發出「咿呀!」一聲可憐的慘叫。
  「伊吹先生,請借我力量。」
  「我知道了。」
  二話不說,伶人毫無猶豫地馬上回答,果斷得連先開口的誓護都吃了一驚。
  「我要做什麼才好?」
  「是的,這個。」
  誓護邊說邊遞出手上的魔書──Aegis。
  甚至是伶人都目瞪口呆地眨眼眨個不停。
  「要給我魔刃之書……?可是,如果沒有它,你就……」
  「不會的,我會確實帶著Aegis向他們投降。」
  「──這是什麼意思?」
  「其實就在剛才,我訂購了一份複製品replica。」
  「Replica?」
  「當然,只有外表一樣,但對我來說它的確是『真品』。我會帶著它,去他們那裡。」
  「意思就是你要用贗品欺瞞瑪亞利斯卿?」
  伶人露出嚴肅的眼神,告誡般地說道。
  雖然語氣十分平緩,但聽來有股責備年輕人有勇無謀的味道。
  「這不是很危險嗎?瑪亞利斯的魔性是很大威脅,對沒有魔力的人類來說更是如此。不論是誰,都會輕易被她讀心。」
  「我認為正因如此,才有嘗試的意義。她的異能越是強大,她就越有自信,而我會利用她這份自信心。」
  千秋他們各自持有其他的異能:高速移動、欺瞞、攻擊──若再加上鈴蘭的讀心術,幾乎沒有出手的餘地。
  正因如此,才要反過來利用對手的強大。
  「而且,她的力量不是絕對。她以前說過,她只能讀取化為語言的思考和表層思考,所以……」
  「你能操控?」
  「我會操控。」
  伶人目不轉睛地凝視誓護──雖後突然放鬆下來。
  「我知道了,就聽你的。」
  「非常感謝您。」
  「繼續說吧,你潛入他們的據點之後又要怎麼辦?假設成功與小祈接觸,你有什麼方法鑽出、逃離他們的包圍網?」
  「我不打算逃。」
  「…………?」
  「我會讓他們撤退。」
  接著,誓護說出了計畫的全貌。
  最開始看似驚訝的伶人,依序表現出驚訝、呆愣,最後是苦笑的表情。
  「……真是大膽的作戰,該說是無謀比較好?」
  伶人像是要徵求同意一般,向星偷偷瞥了一眼;星似乎沒有興趣的樣子,只是優雅地喝著紅茶。沒辦法,只好由自己來提出忠告。
  「如果沒有照著計畫進行,就太危險了。」
  「這是個目標,這樣精密的作戰,你覺得無法實現嗎?」
  「小祈又要怎麼辦?如果魔刃之書Aegis沒有趕上,你們兩人都會變成灰燼。」
  「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而且我不是一個人,要是有個萬一,艾可妮特會想辦法的。」
  「──你們一起行動嗎?」
  「不會的,雖然事先拜託阿札莉亞公主引導她,但沒有必要帶上她一起行動。」
  誓護能充滿自信地肯定,甚至連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
  「即使不這樣做,艾可妮特也會懂的。她漸漸也知道我是個怎樣的人了,我們一定可以做到的。」
  「────」
  「所以,拜託您了。這次,您是我們的王牌。」
  「……如果是你來打牌。」
  伶人緩緩露出微笑,伸出右手。
  「那麼我一定會成為你們的王牌JOKER。」
  兩人緊緊握手,交換勝利的誓言。

Episode 46

  艾可妮特全身上下纏繞無數雷電,散發直逼鬼神的壓迫感,靜靜地道:
  「是妳輸了,鈴蘭。」
  「……這就是所謂的驕傲哦,艾可妮特。狀況可是一點也沒變。」
  鈴蘭重拾從容,露出艷麗的微笑。她一面以指頭把玩手中的魔書,一面說道:
  「刀真、由宇,過來這邊。」
  千秋馬上鎮守在鈴蘭玉座旁,由宇猶豫片刻後也照做。隨後,鈴蘭露出最為甜美的笑容,如歌唱般說道:
  「那麼,祈祝妹妹,妳想怎麼做呢?」
  含有劇毒的慫恿;有如食蟲植物的誘惑。
  祈祝交互看著鈴蘭與由宇──然後蹣跚地走向那邊。
  「不行!」
  艾可妮特握住祈祝的手阻止她。她緊抱住祈祝,放話道:
  「我不會把祈祝交給你們的!」
  「太傲慢了,艾可妮特,妳這是要扭曲她的意願嗎?」
  「那是妳做的吧!妳才是──」
  「艾可妮特。」
  誓護伸手制止激動的艾可妮特。
  「鈴蘭說得沒錯,狀況一點也沒變,我該做的事情也是。」
  他讓艾可妮特與祈祝後退,站到她們倆前面,就像是要保護她們似的。
  「我會打倒鈴蘭。不管是千秋,還是愛川同學,我都會拯救。」
  「然後──」誓護胸有成竹地說道:
  「和祈祝一起回家。」
  千秋與由宇各自變了表情。千秋繃緊的嘴唇越來越僵硬;由宇則是有點狼狽。
  「愚蠢的男人。沒有Aegis的你現在又能做什麼──」
  「這次換我邀請你了,愛川同學。」
  誓護打斷鈴蘭,對由宇呼籲:
  「和我一起來吧。跟著鈴蘭只會帶給你不幸罷了。」
  千秋怒視著他,露出很少有過的臭臉吼道:
  「你想誘惑他嗎,桃原!」
  「你是受害者,沒有必要承擔罪惡!」
  「由宇,別聽他的!」
  就在這時,兇猛的風「轟!」一聲吹亂了誓護的前髮。
  妖氣聚集,然後炸開。白色的妖氣從鈴蘭身上噴發,殺向誓護。
  「哎,我非常明白,玩笑已經很夠了。」
  誓護一邊被風吹襲,一邊嘻嘻笑道:
  「因為再這樣下去對妳不利?」
  「一副知曉一切的樣子大放厥詞就是你愚蠢的證明。你明明什麼都不知道,人類這種生物大概也想像不到吧。你們只要含著指頭看我完成大業就好了。」
  「妳看看~妳把真心話說出來了!」
  誓護一臉高興,對著鈴蘭旁邊的千秋說道:
  「你也聽到了吧,千秋?鈴蘭這麼說的:打算利用你們達成『她自己的目的』,還是我們人類無法理解的目的呢。」
  鈴蘭的表情僵住了。正因為是曾經的朋友,艾可妮特才能明白。鈴蘭能看透他人內心的反面,就是不習慣他人看透自己。
  「……真擅長找碴呢,誓護。」
  寒冷刺骨的妖氣。鈴蘭靜靜散發著怒氣,冰冷地說道:
  「不過,終究是戲言。沒有Aegis的你現在不過是個無力的人類罷了。」
  這次換誓護笑了。
  或許是因為無法讀透其內心的緣故,鈴蘭不高興地蹙眉。艾可妮特也驚訝地看著他。為什麼誓護能這麼從容呢?
  難不成──
  「桃原誓護這個人啊,是不懂死心的。妳認為,我會這麼輕易地就把唯一的王牌放掉嗎?」
  咻!他向虛空伸出手。
  那很像教誨師常做的動作:在普通的空間裡打開一個洞,從冥府和人界的縫隙間取出物品。
  但是,不可能的,誓護是人類,無法改變物體的存在系統codec──
  (騙人的吧!?)
  艾可妮特不相信究竟看到了什麼。她不自覺地施加更多力道,握祈祝的手也不小心握太緊了。
  應該什麼都沒有的虛空中,竟冒出一本紅銅色的書!
  仔細一看,教誨師用的和它不一樣。它應該是剛才千秋打開的「via」──通往學校圖書館的〈洞〉。
  一度關上的「via」,似乎要再次被撬開。
  Stella讓予他的魔力之匙──「魔法鑰匙Unlockian」,就能辦到這種事。
  不久後,「via」的另一端出現了一本紅布式樣的書。
  它飛在空中,宛如有磁力在運作似地收進誓護左手裡。
  「……那是什麼?」
  鈴蘭以毫無起伏的聲調問道。誓護一臉無所謂地回答:
  「妳應該早就知道了吧?我不再隱瞞自己的想法了。」
  「那麼……這又是?」
  當鈴蘭看向手中的書時,它「咚!」地跳了起來。
  紅銅色的封面浮現水滴,看起來像流汗,是錯覺嗎?
  寂靜得發白的沉默。過了片刻,「砰砰!」發生小小的爆炸,書本籠罩在煙霧中。
  看來「完全欺瞞」──也就是魔術擬態解除了。這本書變成既不是書也不是Aegis,而是一名嬌小少女,揹著和自己一樣高的書。
  「對對對對不起我多管閒事──」
  她還沒說完,就被丟了出去。伊諾塞茜婭很可憐地撞在牆上,發出「咿呀!」這聲有如小動物的慘叫。
  鈴蘭看著誓護。她的眼神或許能比喻成蛇髮女妖,只是看著就能讓人變成石頭一般令人畏懼。
  「你──欺騙了──我鈴蘭?」
  「是呀。」
  「不只騙一次,還騙第二次?」
  「如妳所見。」
  「那麼,在剛才──『這本是假貨的真相』這般思考也是?」
  「當然,是我安排的。」
  誓護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爽快地暢所欲言。
  「是為了讓妳行動的欺瞞。」
  反過來了,全部都反過來了。
  投降是為了進入敵人內部。
  致命的失態是經過算計的欺騙。
  但是,這欺瞞其中也隱含真實。
  誓護最一開始的確持有複製品──
  交付給鈴蘭的明顯是星帝藏書Grimoire
  還有,Aegis確實是藏在學校圖書館裡。
  「在睡覺時也要控制思考,不可能的吧。所以,有必要在這個晚上打造出這個狀況才行。」
  「這個……?」
  鈴蘭忽地抬起頭來。艾可妮特也知道鈴蘭的思考所向了。
  誓護真是個可怕的人類──他甚至還沒亮出所有的手牌!
  誓護用左手翻開Aegis,書頁自行翻動,溢出乳白色的光芒。他以右手觸碰書頁,上面的內容便透過手掌,謄寫在腳底下的地面。
  「是我贏了,鈴蘭。」
  誓護投以富有深意的視線。艾可妮特馬上理解了他的意圖,便抱住祈祝,身體靠近誓護的背後。
  一陣足以奪目的閃光。一道光柱從腳下出現,包住了艾可妮特。
  下一個瞬間,充滿視界的雷霆從「via」的另一端湧入。

Episode 43

  姬沙回到愛車的駕駛座上後,打開手機的電視新聞頻道。
  視情況說不定會變成快報。
  建設途中的大樓周邊開始出現稀稀落落的人影。
  音量巨大的爆炸聲,還有狂舞的強光,勢必會引來人們的關注。
  能正確理解究竟發生什麼事的人,只有姬沙和她的同伴而已。連那位從異世界來的雷電女──艾可妮特,大概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長度有三尺玉(譯註:約90公分)的煙火打在那座大樓的鋼骨上。
  雖然給製造它的煙火師傅添了麻煩,不過這件事以贓物被拿去做壞事──這樣的情節發展中。沒事的,有手段能把事情壓下去。
  畢竟不是以破壞為目的的火藥量,所以鋼骨沒有崩塌,但即使如此衝擊還是很強烈,綁架犯們應該都有察覺到爆炸聲響和搖晃才對。
  如果指揮所受到這樣的攻擊,首先一定會有人出來查看情況,說不定還是嚇得衝出來看。不管怎樣,敵人的戰力都會因此分散。這就是讓艾可妮特可以救出祈祝並脫逃的布局。
  (一定要順利啊……!)
  她抱持祈禱的心情注視著事件發展。木已成舟,接下來姬沙能做的只有祈禱而已。
  時間的流動慢得令人焦急。雖然實際上才過了大約幾分鐘──經過漫長的時間後,大樓的頂樓有什麼東西發光了。
  有一瞬間,她感覺在那道光裡面看見了好似人影的東西。
  因為不曉得狀況,導致太過急躁了。姬沙一面露出魂不守舍的模樣一面拼命地凝視黑暗。
  接著,又過了幾分鐘後──那件事發生了。
  剎那間,她以為空間被直直切開來。
  突然出現的某個東西,從大樓的底下筆直貫穿到頂樓。
  (閃電──!?)
  它如龍般形狀蜿蜒,因為顏色融入黑暗,所以無法判斷形狀……但它確實是一道大得出奇的雷電。
  雷電變得比大樓本身還粗,打上天空,瘋狂肆虐。力量足以吹走建築──不,它真的被吹走,完全不見了。
  颳跑的鋼骨連一根都沒有掉到地上!
  城鎮的燈火照亮這幅不可思議的光景。姬沙只能張大嘴巴看著巨大的建材化為粉塵。

Episode 47

  艾可妮特一下子無法理解誓護到底幹了什麼。
  四處瀰漫的黑煙,眼看就要消散。
  當視野恢復時,看到的是一片燒成灰燼的廢墟。
  說是廢墟也不對,因為它已經不成原形了。天花板整個消失不見,開了個大洞,隱約可以看到星空。
  地板挖掉一大塊,就像被巨人強行撕開似的。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雖然不知道──
  「這樣一來──你們就沒有能夠好好戰鬥的力量了。」
  誓護一邊抱起腳邊的伊諾塞茜婭,一邊說道。
  如他所說,結界外的人呈現出一敗塗地的光景。
  鈴蘭保持防禦姿勢,重複著淺淺的呼吸。她應該使出全部的魔力,抵消剛才的雷電了吧。
  但是,她還算是比較好的了。千秋單膝跪地,站不起來。至於由宇,他的手腳受到嚴重燒傷,整個人給打飛到後面去。
  說他們和麗王匹敵果真當之不愧。他們所有人都承受住了剛才的雷電,但也只是承受住而已。他們的魔力殘餘明顯用盡,從身上飄散出來的妖氣與剛才相比少了壓迫感,如微風般靠不住。
  在他們的背後,有兩個噗通掉下來的人影。
  是海王,還有亞托莉。
  海王的右半身燒得焦黑,亞托莉則是雙腳被擊中。雖然已經開始修復,但治療速度十分緩慢。他們倆似乎都沒有意識,只是癱軟在地。
  千秋注意到他們,於是搖搖晃晃的站起來,跑到他們身旁。
  看來他們至少還活著。但是在艾可妮特眼中,可是非常危險的狀態。他們兩人的體內冒出水蒸氣──是魔力外洩。明明沒有意識,魔力卻擅自外流,而且還很不安定;他們受到了極大的傷害。一個不小心搞不好就會超過〈生存界限〉。
  與這兩人相對,有一個人如羽毛般輕盈地降落在地面。
  「真是的……倒了個大霉。」
  雖然她那麼說,但她畢竟沒有蠢到會被直接打中。阿札莉亞一面用手撥弄頭髮,一面使裙襬優雅飄舞地著地。
  「蘭躑躅之君……」
  艾可妮特沒有看漏,鈴蘭認出阿札莉亞就馬上把視線轉到後方。她一發現到這件事,便直接在鈴蘭四周降下雷電。
  「沒用的,鈴蘭,妳覺得我會讓妳逃了?」
  這次換成她把祈祝塞給誓護,站到他們前面。
  「我不會原諒妳的,我要讓妳得到懲罰……」
  無數的細小雷電從指尖和每一根毛髮的尖端產生,燒焦了艾可妮特周圍的空間。
  「盟主大人……」
  千秋以雙手扶著夥伴,低聲喚道。他的聲音聽來有點急迫。聰明的他終於也發現了,現在的狀況──
  明顯屬於敗北。
  鈴蘭厭惡地咬住嘴唇──隨後,妖豔地笑了。
  有個人走過她身旁,擋在艾可妮特等人面前。
  「……由宇。」
  千秋驚訝地低語。他沒說錯,滿身瘡痍的由宇確實張開受傷的雙手,站在那裡。
  他微微轉頭,對千秋輕輕一笑。
  清爽、毫無猶豫且開朗的側臉。
  接著,由宇的全身發光了。
  如文字所述的閃光使艾可妮特頭暈目眩。當她立刻遮住眼睛的瞬間,猛烈的魔力如同火藥炸開般從由宇身體的中心爆發。

Episode 33

  止不住打嗝,肚子好疼。
  「怎麼了?」
  由宇一臉擔心,溫柔地問道。一股想撒嬌的心情湧上來,讓她停住的淚水又快要流出來了。祈祝壓抑住想要撒嬌的想法,張開小巧的嘴唇。
  「鈴……蘭……她……」
  光是回想就不禁背脊發冷。
  剛才鈴蘭給祈祝看的東西,是染上血的過往事件──討厭的時間殘滓Fragment影像。
  年幼的祈祝不知不覺間犯下的重罪。
  這五年中誓護一直保守的秘密;絕不能讓祈祝承擔,親自抵擋、塵封的記憶。
  祈祝的父母相互走上絕路……好像是這樣。
  聽說是即將離婚的母親毒殺父親,自己再大口喝下毒飲。
  但是,這並非事實。
  在不知道的情況下──祈祝往父母的杯子中加入了毒。
  準備毒藥的人是母親。這代表真正該被譴責的惡人是母親。母親殺了父親,企圖奪走桃原家的財產。
  祈祝那時還是個幼童,既不知道毒藥的事情,也沒有惡意。
  但是。
  母親臨終前痛苦得扭曲的臉龐,銘刻在記憶中無法抹去。
  祈祝並沒有強韌得看到那痛苦的表情──可怕的死亡瞬間時,還能保持平靜。
  「沒錯,是妳殺的哦,祈祝妹妹。」
  鈴蘭掛著滿是陶醉與喜悅的表情輕聲說道。
  她粗魯地把閉上眼睛、摀住耳朵,打算逃跑的祈祝抓回來。
  「妳很痛苦對吧?來,很厲害的哦,讓妳再看一次。」
  祈祝搖頭,但鈴蘭不會允許。
  「妳得看才行呀,因為這是妳犯下的錯。」
  這比所有利刃都更鋒利地切開祈祝的心靈。
  我殺了,不小心殺了,把母親殺掉的……是我!
  祈祝即使撲簌簌地掉眼淚,還是不被允許把視線移開,再次看了父母的死亡。看了不知道多少次,就像顯示在她眼睛上似的。
  向外暴凸的眼球、用力擠出的靜脈,翻著白眼倒地的母親。
  活像怪物的面相,使她想起乾掉而死的妖怪,既醜陋,又恐怖。
  祈祝把這些事情告訴由宇。斷斷續續地,以絕對算不上流暢的笨拙話語訴說。在這段期間,胸中又開始發出了嘎嘎聲響。
  有如被無數支針貫穿的疼痛與苦楚。
  誓護一直對祈祝隱瞞如此重要的事情。
  是欺騙她,嗎?
  精神安定大大動搖。完全失去平衡的心靈即將以猛烈的速度倒向錯誤的方向。
  眼中所見的世界扭曲變形,不知道究竟成了什麼。
  對這副模樣的祈祝──由宇的話語將她拉回現實。
  「小祈很幸福呢。」
  意想不到的話語再次給了祈祝思考能力。
  ──這是什麼意思?
  殺死父母,還有幸福。
  不管怎麼看都沒有關連的相反要素。
  「殺人是很難受的,即使對壞人來說也是。對恐怖的……討厭的……最邪惡的人來說也是。」
  他悲傷的低聲說道。由宇的話語之中,籠罩著令她覺得不可思議的真實感。
  由宇莞爾一笑,
  「桃原同學他啊,一直都在保護小祈呢。」
  「────!」
  「為了不讓小祈受傷,像現在這樣哭泣。」
  由宇的手指溫柔地擦了擦祈祝的眼角。
  在這瞬間,祈祝理解了。
  是的,誓護始終都保護著祈祝。
  艾可妮特第一次在他們兄妹倆面前現身的那個夜晚也是。
  一直以來,誓護肯定為了保護祈祝而持續拼命。為了祈祝,在她不知道的地方。
  只是這樣,祈祝感覺到心中有一把火突然點燃。
  名為恐怖的黑暗、名為痛苦的濃霧稍微散去了一點。為溫暖的火焰所照亮、剷除。
  「那,這次該由小祈來了──不是嗎?」
  聽到由宇說的,祈祝歪了歪嬌小的腦袋。
  「就像桃原同學一直保護小祈一樣。」
  由宇迅速伸出食指,一面微笑一面指著祈祝的胸口。
  「這次該換小祈了。為了不讓桃原同學傷心、受到傷害,能不能由妳來保守這個秘密呢?」
  由我來,保守?保守秘密?關於得知真相的事情?
  若是這樣──就可以不讓誓護傷心地解決這件事?
  祈祝抱持祈禱般的心情,靜靜地點點頭。

Episode 48

  一望無際的森林。
  蒼鬱的茂密樹海,其密度與頂級群落相近。彷彿要使人喘不過氣的青草熱氣、鳥鳴與蟲息,宛如曾經存在於遠古、生命力旺盛的森林。
  「由宇!」
  千秋大喊,但他的聲音被森林吸收,沒有回音。千秋既著急又瀕臨發狂地放下海王,想要跑過去。
  然而他的肩膀被緊緊抓住。
  「不行哦,刀真。」
  恐怖的腕力,簡直就像岩石壓在上面一樣。
  他難堪地回頭,看到鈴蘭就站在背後。
  「沒辦法救由宇了。」
  「怎麼會……!」
  「你忘記美砂了嗎?她身上的這種力量一點也不剩了。」
  鈴蘭集中妖氣,擊向森林的一角。在那瞬間,森林分成左右兩邊,可以看到由宇模糊的背影。
  纖細的身體正在發光。
  肉體因為無法承受超載而崩壞,構成肉體的粒子之間的結合鬆開,一邊灑下光芒一邊擴散到空氣中!
  情況演變至此,已經沒救了。
  崩壞現象已經擴散到周圍的森林。深邃的樹海剛創造出來就化為金色的粒子,漸漸模糊。
  「由宇!為什麼會這樣,由宇──!」
  眼淚撲簌簌地落下。
  千秋扔開冷靜優等生的面具,放聲大哭。
  「好不容易,才得到自由的不是嗎……!居然、居然在這種時候……!」
  鈴蘭輕輕地把手放在他的肩上,她有如安慰一般在千秋的耳邊輕聲說道:
  「由宇是很溫柔的孩子呢,為了保護我們選擇犧牲自己。」
  「啊啊……啊啊……!」
  「你懂的吧,刀真。」
  帶毒的甜美低語。
  「為了由宇,你必須戰鬥。」
  「……戰鬥?」
  「是呀,你要繼續你自己的戰鬥。」
  光明重新回到千秋虛無的瞳孔中。
  他用力咬牙,握緊拳頭,閉上雙眼三秒。張開眼睛的他,表情就和平常一樣凜然與精悍。
  千秋轉身回到同伴們的身邊,用肩膀撐起海王,把亞托莉夾在腋下,接著打開「via」。
  鈴蘭低語「真是個好孩子」並鑽過「via」。
  千秋也要接著跟在她後面走──但卻停下了腳步。
  唯有這次,他睥睨著這片森林的另一邊。
  「桃原……!」
  如同詛咒的話語僅有一瞬間停留在漸漸稀薄的森林裡。

Episode 49

  「這、這是什麼?感覺……這種事,不可能的!」
  阿札莉亞氣憤的聲音很快就聽不見了。
  森林的侵蝕快得令人恐懼。不只視覺,連嗅覺、聽覺和觸覺都受到支配。這完全的幻覺甚至能混亂阿札莉亞的「察覺之毒Telegnosis」吧。
  世界為夜晚的森林所填埋。
  誓護在結界中思考:該怎麼做才好?不過,或許他的動作太慢了。祈祝甩開誓護的手,跑到結界外面。
  「咦!?等等,祈祝!妳怎麼了!」
  「請冷靜,誓護先生!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肩膀上的伊諾塞茜婭大喊……但誓護把Aegis謄寫在額頭上,奔進森林之中。以戴頭燈的方法斬開森林的幻覺並前進。艾可妮特喊著「等一下!」的聲音也很快就傳不到誓護的耳裡了。
  「誓護先生,那個!」
  伊諾塞茜婭一面抓住他的肩膀,一面在他的頭上比劃。
  層層重疊的樹梢,透過其顏色濃厚的枝葉,可以看到天空。
  ──某個東西正散發明亮光芒。
  既不是天空,也不是星星,發光的是一道「門」。
  那個東西只能說是門。柵欄形成歌德風的裝飾,其中央由拱門組成,嵌入一對左右對開的門扉。
  大得嚇人。
  那道門浮在半空中,俯視著這裡。
  他有一瞬間以為那是由宇製造的幻覺,但是,不對。明明四周的幻覺都帶有壓倒性的真實感,卻只有那道門的存在模糊又朦朧。就像畫質不好的影片似的,畫面閃爍、不清不楚,令人無法判斷。
  他忽然想起艾可妮特以前曾說過空中出現門之類的事情。
  記得確實是發生在御子神同學死去的時候……?
  似乎是肯定誓護的疑問般,周圍的光景產生了變化。
  樹木、綠草和泥土都從邊緣開始崩解,化為光粒。一閃一閃地,簡直就像星星。它們一面閃爍一面四散,像溶解似的再也看不見。
  這些粒子無視重力往上飛。
  往上,再往上,回到天空──
  雖然不願意,但他還是回想起來:這和御子神臨終時非常像!
  誓護宛如受到不安驅使般扯著嗓子大喊:
  「祈祝,妳在哪,祈祝!」
  四周已經明亮得有如白晝。這次是強光妨礙他尋找祈祝。
  接著聽覺恢復,樹木的吵雜也隨著遠去。不過接替出現的是忽然傳來的祈祝聲音。
  總覺得像叫聲。那乖巧的祈祝,簡直就像──在慘叫!?
  雙腳全力奔向聲音的來源,用力得似乎要骨折。
  光芒突然消失,總算可以看到呆楞站著的妹妹。
  「祈祝!」
  誓護衝過去緊緊抱住她。
  祈祝一邊直掉淚,一邊發出不成聲的聲音。她注意到誓護的存在後,打算說些什麼而開口──但還是什麼都沒說,又閉起嘴巴。
  突如其來地,嬌小的身軀失去力量。
  「祈祝!?撐著點!張開眼睛!」
  「請等一下!不要搖動她!」
  伊諾塞茜婭從他肩膀上跳下,在祈祝的胸口上著地。接著她匆匆地四處移動、把脈、測量體溫和確認心跳。
  「沒事的,沒有肉體方面的損傷。」
  他放下了心中的大石頭。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祈祝失去了意識。
  「該怎麼辦呢?看來是……受到了驚嚇。」
  「那就……只能等她恢復再問問她了。」
  是因為過度疲累呢?還是因為什麼難過的事情……?
  他抱住妹妹嬌小的身體。柔軟又纖細得勾起保護欲的身軀,體溫比誓護稍高一些,玲瓏的身體十分惹人憐愛。
  「抱歉,祈祝……我絕對不會再放開妳了。」
  誓護緊緊把她抱在胸前。變成夾心餅乾的伊諾塞茜婭拼命掙扎,最後精疲力竭。
  不知不覺間,狂亂的光芒完全集結在一起。
  連消失的密林也一點不剩。
  天空中沒有「門」,只有稀疏的星光。
  四周只有原本的建設現場(……的殘骸)而已。
  「……你要抱到什麼時候啊,誓護?死妹控。」
  背後突然傳來不高興的聲音。當然,這是艾可妮特的聲音。不過,就算被她那麼說,誓護也沒有生氣的心情了。一方面是發自內心對救回祈祝感到安心,二方面是感謝艾可妮特前來搭救的友情。
  「啊,艾可妮特,我的愛人!」
  阿札莉亞隨著做作的台詞靈活地飛奔過來。
  「附近已經沒有敵人,看來全部都逃掉了。」
  既然有阿札莉亞擔保,那就是這樣沒錯。鈴蘭一夥人已經逃到連她的感知能力都掌握不到的遠方了。
  「這樣啊……又給他們逃了……」
  艾可妮特嘆了口氣。說不定她對於無法和鈴蘭做出了斷心有掛懷。
  說到掛心,誓護也是一樣。確保祈祝平安的如今,壓在誓護胸口上的,是剛才狂舞的光粒。
  那個該不會是某人──不,是由宇嗎?
  因為使魔力暴走的緣故?
  「……艾可妮特,關於剛才那些光粒,妳怎麼想──」
  誓護才說到這裡,就被強行中斷。
  艾可妮特的鐵拳打進誓護的臉頰,讓他眼球的深處都冒出火花。
  他險些放掉祈祝,最後還是堅持住了。另一邊,伊諾塞茜婭一下就飛出去,從祈祝的胸口滾落。
  「妳、妳、妳……妳在做什麼啊,突然──」
  「你為什麼要這麼胡來!」
  被她怒氣沖沖的這麼一喊,誓護也不敢吭一聲了。
  「笨蛋!笨蛋誓護!真是難以置信!我討厭你!」
  妳也不會討人歡心之類的吧──雖然誓護這麼想,但眼下的氣氛實在不適合說出來。(譯註:「我討厭你」原文為「愛想も尽きる」,「討人歡心」原文為「愛想を振りまく」,僅有一詞之差卻產生相反的涵意。)
  「既胡來,又魯莽!如果我沒來,你打算怎麼辦!」
  「呃,不,這個嘛,因為……」
  他一邊語無倫次,一邊搪塞般地說道:
  「因為我相信妳一定會來的。」
  「──這不是答案!」
  「這就是哦。我相信妳會來,而實際上妳也來了不是嗎?」
  「我要說的不是這個!」
  她的手掌「啪!」地猛打誓護的手腕,到了糾纏不休的程度。雖然誓護很想抱怨「很痛耶」「快住手」,但還是把這些話吞回去。
  艾可妮特的眼角滲出淚水。
  「……為什麼,你不和我說呢?」
  似是責備的語氣,艾可妮特幾乎是哭著說道。
  「在這麼亂來之前,為什麼不全部跟我說呢?」
  「這是為了欺騙鈴蘭……」
  「我知道!但我無法容忍!」
  她毫無條理地說著。
  她垂下視線,肩膀不停顫抖。艾可妮特以虛弱的嗓音說:
  「我以為……你要……死掉了……」
  「啊,對不──」
  她突然放電。誓護的前髮燒焦,因為靜電而倒著豎起。
  艾可妮特生氣地轉過身,向著天空放電。
  「這什麼啊,真是!我明明沒打算說出來的!」
  她使勁拍拍臉頰,死命要把眼淚藏起來。
  纖細的肩膀十分惹人憐愛,看得出堅強。總是擺架子、任性,有時還很傲慢的她,現在卻是怯懦、可愛、理所當然的少女。
  誓護的胸口塞住了。某種甘甜、溫熱、來路不明的感情湧了上來,無法停歇。他半是衝動地打算把手伸向那纖細的肩膀──
  「──哇!?」他用力往後仰。
  失去焦點,如血一般鮮紅的眼眸突然從旁邊擠進來。
  「你還真不像話……呵呵。」
  蒼白且可怕的淺笑。被擱置於對話之外的阿札莉亞籠罩怨恨的視線刺向誓護。
  「我重新認識你了,誓護。你真的不怕死……呵呵。」
  她以指甲掘著地面。厚厚的水泥地板變形成奶油似的,輕輕鬆鬆就能挖開。
  「啊,對了!我想起來了!」
  艾可妮特想起某件要事的模樣回到正題。她粗暴地推開阿札莉亞,以無比僵硬──緊張的表情看著誓護。
  「誓護,剛才的……」
  再次陷入猶豫的艾可妮特甩開迷惘說道:
  「是銀蓮花的雷霆吧?」
  導致眼下這副慘狀的東西;誓護用魔法鑰匙Unlockian撬開「via」的時候,隨著Aegis一起從「via」對面打過來的東西。
  狂暴的黑龍;與黑暗同樣顏色的雷霆。
  它的真面目,是以儀式定理〈奧伯特‧弗萊施爾的骨髓〉強化過的──
  銀蓮花的雷霆。
  「你別再閃避了,我會確實接住的。」
  紅色的眼眸帶有決心的光芒。現在的她和初次見面的她已經不同了,現在的艾可妮特不再是那個脆弱的公主,而是銀蓮花王室的當家了。
  「……誓護先生。」
  輕輕躍上誓護肩膀的伊諾塞茜婭說道,就像是要從背後推了他一把似的。
  阿札莉亞應該也很有興趣吧,只見她默默地注視著這邊的發展。
  「……沒錯哦,艾可妮特。」
  誓護下定決心,點頭回答:
  「借給我力量的人,就是妳的哥哥。」

Episode 12

  在Magister‧克里姆古書店裡──
  Stella坐在沙發上,眺望收納了大量星帝藏書Grimoire的巨大書架。
  「真是稀奇,星,妳在沉思些什麼?」
  伶人遞出紅茶杯,星優雅地收下,啜了一口後,
  「是關於按照預言進行的鬧劇吧?」
  對伶人以比起詢問更像是自我提問的語調這麼說道。
  「鬧劇?是指什麼?」
  「之前陛下也說過吧,我必定會『擾亂天地,爭奪國家』……」
  她輕輕搖頭。
  「那不是通往三界合一Armageddon的道路。以西結之脊柱不會在冥府而是會在人界覺醒。」
  「……若是如此,便要『知曉天法,廢黜人法』?」
  「應該會吧。然而──要是〈他〉的背後有『光之王』,那麼人界便無法再維持結構……」
  星如今才真正露出「罕見」的認真表情說道:
  「人類的歷史即將終結。」

  同一時刻,冥府的某一都市裡──
  這裡是東方小國,麗王六花罌粟花Soniferum的王都第十星樹Zenius
  獲准進入謁見間的鈴蘭與宮殿之主面對面。
  「妳終於來了,貝拉德娜。」
  無憂無慮得好似天使,而且格外美麗。
  亮麗的美貌上滿是笑容的少年坐在玉座上。
  「不,該稱呼妳為鈴蘭比較好嗎,瑪亞利斯公主?」
  「……奧皮亞姆殿下,幸得拜會。」
  她彎腰行禮。接著她也露出了美麗的微笑道賀:
  「恭喜您繼承王位。」
  「不如說可惜比較好吧。不過,畢竟哥哥們都消失了嘛。」
  他天真地嘻嘻笑著。
  「我很感謝妳的功勞哦,多虧有妳,我的傳奇才能廣受好評地持續下去。」
  「您過獎了。」
  「雖不是答禮,但有位人士想和妳見面。他是我的朋友,知道他的人在冥府僅有幾人哦。」
  他突然舉起手,向玉座後方送出信號。
  瞬間,惡寒流過鈴蘭的背脊。
  至今明明都沒有感受到任何氣息──
  那個人毫無聲響地突然現身,簡直就像之前是溶解在黑暗中似的。
  「我來介紹一下,他正是我獨一無二的朋友。」
  蒼白的頭髮。
  渾身上下都是黯淡的藍色,不顯眼的人。不論是肌膚、頭髮還是衣裝,一切皆是蒼白、冰冷。他給人的感覺平板且沒有核心,近似虛無。
  鈴蘭毫無理由地感到顫慄。這名男人沒有敵意,當然也沒有殺意。雖是如此,但這份恐怖、這份不安又是什麼?身為奧皮亞姆殿下的衛士,現在比起麗王六花也毫不遜色的我──竟能給予我如此的恐懼!
  奧皮亞姆嘻嘻笑著,說出「朋友」的名字。
  「天狼。」
  那名男人抬起視線,看著鈴蘭。光是一瞬間,鈴蘭便無法承受,當場暈厥過去。

後記

  大家好,我是海冬零兒。
  如同預告,在正值盛夏(!)的7月,向各位獻上幻想譚Ⅳ。
  這次……真的很辛苦……真的(快哭了)。
  我感覺每次都在哀嘆很辛苦很辛苦,偶爾也想說說「耶~這次輕鬆就搞定了!」。
  每當被工作追著跑時,胸口就會「嗚呃呃呃」,這到底是什麼呢?很痛耶,「嗚呃呃呃」。

  那麼,關於前一集的插畫(松竜老師萬分感激),我能說的只有──
  伊諾塞茜婭……太 不 妙 啦 !
  這什麼蘿莉!一看到坐在誓護肩上的她,海冬零兒差點就要開啟新世界的大門了!不讓她立體化可是重罪!或許哪天可以挑戰看看用環氧油灰製作1比1模型……

  另外,關於今後的預定。
  雖然在上一集說「劇情還沒過半」,但看來──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抵達折返點了。
  因此,故事將進入最終決戰。我會努力為了高潮炒熱氣氛,還請各位暫時再陪我一下子!
  幻想譚Ⅴ預定在今年冬天發售。而且在秋冬輪替之際,會有什麼動作……也說不定?提示是「業界全體注目!」。注意到的你,還請多多關注升級後的海冬零兒。可以的話!

  對了對了,說到今後的預定。
  在這本書出版的時候,海冬零兒的期盼應該會達到最高潮吧!
  是的……狩獵的季節到來了唷!(主要是在Wii的世界)
  說到Wii就想到發售日。回想起在12月的北海道,哭著夜排的懷念回憶。雖然很累……但是有買到真的太好了!
  因此,8月1日以後的工作確定會拖延。在此先提前向各位關係人士致上歉意。
  ……啊,沒有,這當然是開玩笑的哦?編輯先生應該也會看到這篇後記的吧?我可不是認真說出這種話的喔?
  我會一邊利用工作的空閒時間好好休息、稍~微享受狩獵生活,一邊努力寫小說的。希望明年可以出四本書啊~

  那麼期盼我們能在下一集,預定迎來劇烈發展的幻想譚Ⅴ(……或者其他地方!)再次見面──

2009年6月吉日 海冬零兒

譯者後記

  初次見面的讀者大家好,曾在三坪、DAL和STB等作品中見過我的讀者好久不見,我是Naztar。
  自2014年6月以來耗費五年的時間,終於向大家呈上了本書《幻想譚教誨師Ⅳ 罪惡、祈禱與微笑》的完整中譯。我自2013年踏入翻譯生涯以來和其他大佬翻譯過許多系列,不過本書是我第一本全部自己翻譯的作品。
  話說居然花了五年……從高二到現在大學都快畢業了才完成,真的佛了自己咕咕咕的能耐,而且翻譯這本書的時間基本貫穿了我的翻譯生涯,要是從第二章開始閱讀到結尾,應該會感覺到我在這五年中的成長吧(哭笑不得)。由於時間跨度實在太長,所以過一段時間後我會把沒有校對過的部分仔細修改一遍,還請各位讀者不吝指教。
  在翻譯本書的期間,我提前閱讀了最後兩集。第五集和第三集一樣,以發生在冥府的戰爭為主軸,一連串的戰鬥戲碼非常刺激;至於大家很好奇的一些伏筆,比方說閾界人神秘兮兮的談話內容之類的,要到最後一集才會解釋清楚。後面的情節精采到我閱讀的速度都快了一倍,因為太好奇後續了所以越看越快wwww我會努力儘快把後續的故事呈現給各位讀者,目標是別再花上十年那麼久!
  最後,在此感謝所有讀者五年以來的漫長等待,同時也要致上最誠摯的歉意。我會加快最後兩集的翻譯速度,不再讓大家繼續等待。那麼,希望我們不久後能在接下來的《幻想譚教誨師Ⅴ 叛逆者於天座綻放》中再會。

寫於本書發行十週年的2019年7月25日 Nazt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