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我在無意間被隔壁的天使變成廢柴這件事8.5
關於我在無意間被隔壁的天使變成廢柴這件事8.5
GA文庫/成為小說作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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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佐伯さん
插畫:はねこと
圖源:uu(正文)、Naztar(店鋪特典)
翻譯:Naztar(第1、10~11話&店鋪特典)、HSTing(第2~10、12話)
校潤:Naztar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譯者絕不會負擔任何責任。
轉載前請事先知會本人,並請尊重翻譯者的辛勤勞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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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創造各種回憶。」
過著自甘墮落獨居生活的高中生藤宮周,與外號為「天使」的全校第一美少女椎名真晝。
兩人因為一次偶然的契機而開始交心,在不知不覺間互相吸引,變成了彼此眼中不可或缺的存在。
這本全新創作的短篇集,收錄了兩人在關係漸漸變化的途中發生的各種回憶。
這是兩人之間甜蜜又令人心癢難耐的戀愛故事──
「我想趁還沒忘記的時候,把今天發生的事情寫下來。」
(今、今天還是選開襟毛衣好了。)
至今的軌跡
筆尖撫過紙張,發出「喀喀」這般有些堅硬的聲響,同時寫出文字,將純白的紙張填滿。
真晝纖細的手指正握著細長的原子筆,在一本厚厚的冊子上,用漆黑的墨水排出一個個文字。周盡量不讓自己看到她寫了什麼內容,只是關注身旁的她默默書寫的模樣。
每天他們吃完晚餐、收拾好餐桌後,就會一起坐下來放鬆,但他們其實沒有那麼常卿卿我我。不知該不該笑,別說班上同學,連樹都誤會了,他們總認為周跟真晝會成天黏在一起。
實際上,如果各自都有事要做,他們就會去忙自己的,並不會那麼常一起做事或增添感情。儘管兩人共處一室,但他們更喜歡沉浸在自己喜歡的事情中,度過平靜的時光。
今天也不例外,真晝一如往常坐在周的身旁,靜靜地一個人寫東西。
就算彼此是情侶,偷看她寫什麼也未免太沒禮貌,因此周沒想過偷看,不過他知道真晝大概在寫什麼。她以前曾彙整過食譜和料理的評鑑,但她這次並不是用那本筆記本來寫。
周瞥了一眼,感覺那是一本皮革封面的冊子。
「妳在寫什麼?」
儘管周不好意思打擾她,但她專注寫字的模樣實在太安靜了,讓周不由得開口問道。真晝隨後抬起頭來,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
接著她發現周的視線正在自己手邊徘徊,便彷彿恍然大悟似地說了一句「噢噢」。
「應該能稱呼它為……日記吧?我想趁還沒忘記的時候,把今天發生的事情寫下來。」
「這樣啊,該說妳認真,還是耿直呢?」
周還以為她在寫什麼,原來是日記。聽她這麼一說,周也覺得她手邊這本冊子看起來的確很像日記。
它的外表不是女高中生會喜歡的那種可愛或華麗的風格,從它看似穩重又耐用的外表來推斷,它確實很像真晝會使用的物品。
可能是因為真晝很珍惜它,這本日記沒有明顯的使用痕跡,但它看起來仍有一種歷盡滄桑的感覺。至少真晝應該不是最近才開始使用它的。
「妳每天都會寫嗎?」
「不,倒也沒有這麼頻繁,只是有什麼事的時候才寫一下這樣。這算是從小就有的習慣了……」
「這不是很好嘛,要是有紀錄下來,以後再回頭看的時候就會想到:『原來當時還發生過那樣的事喔?』」
「不管好事壞事都會想起來就是了。」
雖然沒有到寫日記的程度,但周如果有事情要記下來,他就會打開手機的行事曆APP簡單寫一下。他曾有過一些經驗,就是他回頭思考的時候,發現當時的紀錄助益良多。
「但如果是要疏理自己的情緒,或者是事情的經過,這種方式剛剛好。只要把它寫下來,之後就能馬上回想起來。比如說……我也有寫第一次和你說話那天的事呢。」
「我投『這人是怎樣?』一票。」
周與真晝相識之後的初次交談,是在周把傘塞給真晝的那一天。
現在回想起來,當時的周說話刺耳、態度惡劣,給人的第一印象想必差得可以。周自己都這樣認為了,在真晝看來肯定糟糕透頂。
儘管真晝不怎麼提起,但那天她母親對她說了很難聽的話,最後她只能一個人待在公園。心裡都受傷了,周還用那麼冷淡的方式和她說話,她心情好不起來也是理所當然。
早知道當時的態度就應該再好一點──周越是回憶就越感到後悔,不過當事人看到周的表情後,卻覺得有趣地笑了:
「呵呵,我是無法否定,但我的感覺沒有那麼糟唷。訝異的成分反倒比較大,再說平時在學校時,我也隱約知道你很冷淡了。我看得出來你把傘交給我,不是出於什麼邪念。」
「那樣就好……了吧?」
「嗯。該說正因為你是這樣的態度,我才覺得得救了……要是有個不認識的人突然對你這麼溫柔,你不怕嗎?我很怕陌生人闖入我的私領域。」
「這個嘛,倒也是。」
對當時的真晝而言,所謂的他人想必不是能夠輕易信任的存在。正因為她明白自身的價值與立場,她才會劃出一定的界線,以免和別人產生過度的交集。
「就結果來說,憑你那種態度,就算和你有所牽扯也不會有問題。這成了我們累積互信的基礎,所以也不是壞事。」
「真是這樣就再好不過,但我還是很後悔,要是當時的態度和口吻再和善一點就好了。」
周也覺得那時的自己很冷淡,為此他正在反省,但真晝只是覺得有趣地笑著。
「畢竟那時候的你總板著一張臉,態度又不好嘛。」
「非常抱歉。」
「我沒有要怪你就是了。」
真晝伸手掩住嘴角,吃吃地發出宛如低語的柔和笑聲。周於是回以一記白眼,此舉卻反倒讓真晝的笑意更濃了,忍不下去的周只得把頭轉向一旁。
儘管真晝的笑聲還沒停止,但她沒再繼續捉弄周了。
畢竟當時難受的是她,這麼一點程度的捉弄,周不怎麼會放在心上,不過一碼歸一碼,被人捉弄感覺也不好玩。
「真是的……」周悄聲嘆了口氣,一臉若無其事地用指尖撫過真晝的背後權充報復,下一秒他就立刻察覺到真晝的身體抖了一下。
不過真晝對此倒沒有責備的意思,只是拍了一下身旁周的大腿當成回敬。
接著真晝就這樣繼續在日記上振筆疾書,周因此在想她是不是在寫剛才的事情。
要是真晝寫了一些有的沒的,之後她多半會捉弄周說:「你看看,之前還發生過這種事呢。」周一想到這裡便覺得有些難堪,但他畢竟沒有阻止人家的權力,他只能抿緊嘴唇,看著真晝愉悅地在日記上揮筆灑墨。
真晝並非每天都寫,也不是一次寫滿一整頁,加上一眼就看得出頗有歷史的皮革裝訂,她想必是從很久以前就開始寫日記了。
從消耗約三分之二的頁數這點可以想見,她已經寫了很多年。這本日記就是陪伴了她如此之久。
「你很好奇嗎?」
周沒有偷看真晝在寫什麼,只是觀望她寫作的模樣。她似乎注意到周正看著自己,便疑惑地歪過頭來。
「唔──要說我不在意,那絕對是騙人的,但不管好事還是壞事,這本日記想必都紀錄了妳至今的回憶和情感吧。如果妳不想給人看,我也不會強行打探。」
周自承獨佔慾略強,但他不會靠這種想法去束縛對方。
他的本意並非以自己的情緒為優先,從而傷害到人家,再說他不覺得只要無所不知就萬事大吉。秘密該隱瞞就隱瞞,要不要說是真晝的選擇,周沒有決定權。
「妳應該也有事不希望別人知道,而且我覺得自己不該看……我可沒有那麼不知趣、粗神經,仗著自己是男朋友就想刨根問底。畢竟誰都有一兩件秘密嘛。」
「你太明白事理,有時候我都覺得好傷腦筋。」
「欸……」
真晝不知為何有點傻眼,發覺這點的周才覺得納悶,但他知道真晝沒有瞧不起的意思,讚賞的成分還比較大,因此他也沒再多說什麼。
「……我不是妳,我不可能什麼都知道,不知道也比較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私領域和隱私權。」
「呵呵,我知道的……只是在想你會不會好奇心發作。」
「……我不想偷看,只要妳願意把妳想說的事告訴我就夠了。」
只要真晝把她想分享的事物告訴自己就好──周展現出這種徹底尊重真晝意志的態度後,真晝便「唔──」了一聲,露出煩惱的樣子將日記往回翻。
「就算你問我有沒有事想跟你說,我也不好回答。」
真晝纖細的指尖唰唰翻著紀錄自己人生的紙張,可以看見上面的字體有點圓圓的,比現在還年幼一些,這些字隨後又被其他紙張擋住而看不見了。
「其實我寫的都不是什麼有趣的事。與其稱它為日記,不如說是紀錄或者報告還比較貼切。等這本日記開始有點日記的樣子,已經是我念國中的事了。當時我的心緒格外不成熟,只要碰到什麼討厭的事,我就會把不滿的想法寫下來,不會讓這件事就這樣算了。」
「如果妳這樣叫做不成熟,那些亂發脾氣的人不就是小嬰兒了?」
「在亂發脾氣的時候,壓抑不住激動情緒的自己都會希望別人能夠討自己歡心──只要是個人,應該都無法否認自己有這種幼稚的想法吧?」
「這話還真直白,但妳說得沒錯……我會注意的。」
「你怎麼這麼消沉?」
「沒有,我只是在想自己說不定也是這樣。」
周本來就不怎麼會生氣,再說他和別人的交情根本就沒有深到會向對方發脾氣的程度,但或許他有對別人發過脾氣,只是自己沒注意到而已。
這種事情自己往往都不會有感覺,因此他先自我提醒,當成從今以後的誡律。儘管他是這樣想,真晝卻露出些許沉思的神色。
「……你別氣了嘛,好乖好乖。」
「才不乖!」
「一半是開玩笑的。」
「只有一半嗎……」
「不,我只是沒看過你亂發脾氣,我覺得你那樣一定很可愛。」
「不管怎麼想,亂發脾氣都是一種冷暴力,跟可愛完全沾不上邊吧……」
光是想像自己耍任性,對真晝發飆的樣子,周就覺得快吐了。如果他還小,要說可愛也不是不行,但現在的他儘管仍有一點點稚氣,卻已與優秀的青年無異。
像他這樣的人要是一有個不如意就撒潑打滾,那種景象想必很不堪入目。真晝多半只是想看周發洩情緒,而非一點大人樣都沒有的幼稚行為。
「這件事暫且不論,我想你幾乎沒有對人發脾氣過哦。你不是很常責備自己,動不動就自卑,兀自消沉下去嗎?」
「唔。」
「每次有什麼事情,你都會覺得錯在自己,從而一蹶不振,即使錯的完全是對方,你還是會對自己的問題耿耿於懷。」
「……不可能每次都是別人的錯吧。」
如真晝所言,若是要周歸結出一個原因,他八成都會認為錯在自己。儘管不到退縮的地步,他還是會乖乖聽對方的。
「就算不是百分之百,百分之九十九‧九也是對方的錯哦?」
「是沒錯啦。」
「我和你是同類人,但我比較乾脆一點。我會反省自己的行為,但我更會客觀審視自己有沒有責任,不做不必要的道歉和反省。我不會讓自責壓垮我。」
真晝的一言一行都出於她果斷的性格,周只感到羨慕。
「以前的我處理情緒的手段不是很巧妙,一點也不可愛;待人接物的方式相較現在也笨拙得多。我真心覺得當時的自己好不成熟。」
「一點也不可愛?」
「你為什麼懷疑?」
「我只是在想:『可愛的聚合體在說什麼呢?』」
儘管真晝沒有自覺,但她的舉動可愛到讓人懷疑她是不是故意的,在周看來只會覺得「妳現在是在說什麼?」。
天使的言行是她本人刻意為之,會得到美麗、賢淑的評價也是理所當然,不過她在拿掉這些面具,和周兩人獨處的時候,她都會在無意間展現平凡的一面。
儘管某人偶爾會唆使她做出類似挑弄的行為,但大多時候她都會展現不加修飾的面貌。
要是別人同樣有這種可愛的舉止和用詞,周一定會覺得對方是不是有所企圖,但對真晝來說,這些態度都是自然而然表現出來的。就是這點令人折服。
「不知道以前是哪裡的誰說我不可愛呢?」
「是當時的我有眼無珠。」
當時的確是他不好,說得太過分也是事實,對此他已有所反省,因此真晝點破這件事還是讓他感到十分抱歉。
「……你說得沒錯,我以前確實不可愛。」
「要是現在的我看到當時的妳,應該也會覺得很可愛就是了。」
「不是因為男友濾鏡嗎?」
「就算拿掉濾鏡我也覺得很可愛。好像刺蝟一樣。」
真晝戴上名為天使的面具,不對任何人敞開心房,不著痕跡地婉拒別人,與他人保持一定的距離。在如今已知道她真實面貌的周看來,她的這副模樣就好比長了無數根尖刺的刺蝟。
天使模式是她保護自己的處世之道,因此周不打算說三道四,但看真晝現在鬆懈又軟呼呼的樣子,周甚至懷疑這兩種她是不是同一個人。
周沒有戲弄真晝的打算,不如說他覺得真晝這樣很可愛,令他感到欣慰。雖然他放鬆了嘴角,真晝卻反而往臉頰裡注入空氣,鼓成一顆氣球。
她這稚氣的舉動實在可愛到不行,周不由得補上一句「現在應該是松鼠了吧?」真晝聞言便立刻往他的側腹上輕輕揮出手刀。
真晝反覆施展攻擊表達不滿,她這副模樣還是那麼惹人憐愛。
周也知道她只會對自己做出這樣的舉動,因此更覺得她可愛了。
「……結果現在的妳,比剛和我認識時還要率真、愛撒嬌又怕寂寞了呢。」
「……不應該是再也裝不下去了嗎?」
「是妳沒再裝了吧。」
或許正確的說法是沒必要再繼續裝模作樣了。
真晝不需要在周的面前塗脂抹粉。正因為她相信周接受了真正的她,她才會展現柔和的一面。
這份信賴與傾注而來的愛情最讓周感到欣喜。
「……在你面前不需要裝。」
「雖說一開始就不怎麼裝了。」
「還真是不好意思呢。」
「非常抱歉。」
「……我可以讓你摸摸我的頭當成道歉唷?」
見真晝期盼似地探出腦袋,周差點就笑了出聲,同時伸手摸了摸她好像很柔軟的頭髮。
她細心呵護的亞麻色秀髮十分順手,指頭只是稍微勾一下,就能讓它在手中滑落,同時它還會散發出一股無可比擬、清爽又殘留著甘甜的香氣。
隨著嘩啦啦的聲響,周細心梳理她從肩膀滑落的長髮,真晝原先不滿的表情也漸漸緩和下來,流露出一股幸福的感覺。
「大小姐,您看這樣可以嗎?」
「很好。」
真晝一如自身所言毫不掩飾滿足的神情,周就算產生她長出尾巴還搖個不停的幻覺,應該也不足為奇。
「該說妳是貓,還是狗呢……」
「你剛說了什麼?」
「什麼都沒有。」
要是周太多嘴也會惹真晝不高興,因此他只能把不該說的話藏在心底,又摸起了乖乖向他撒嬌的真晝的腦袋瓜兒。
真晝則是姑且裝作沒聽見周剛才說的話,她讓喉嚨發出呼嚕嚕的聲音,同時接受周的撫摸,輕輕依偎在他的懷中。
她手中的日記本依然主張著它的存在感。
「妳不繼續寫了嗎?」
「……等你摸完,我要在上面寫你把我當成動物來對待。」
「要是之後的妳看到這段,肯定會覺得是我行為有問題。」
「呵呵,如果我沒印象了,我再好好問你到底做了什麼。」
她或許已經決定好要把這件事寫上去了,她翻開日記本,手指描著剛才寫到一半的地方。
「我想創造各種回憶。就像這本從小寫到大的日記一樣,我想把這些回憶紀錄下來,當成自己的養分。」
真晝又繼續向前翻,懷念似地瞇起眼睛,看著墨水有些劣化、褪色的文字。
「……這樣我就可以知道,在我和你在一起之前,我從來沒有如此滿足過。」
她並沒有感到後悔、不滿或痛苦,只是像回憶過去似地露出懷念的眼神,用柔和的嗓音如此說道,接著她翻到應該是很久以前寫下的某一頁,靜靜閉上眼睛。
看似相同卻又不同的兩人
某天假日。
由於真晝平常使用的洗髮精即將見底,她便出門買新的以備不時之需。路上她還順便去了常去的美容院請人修剪、保養髮尾和瀏海,最後才踏上歸途。
她順道去了一趟咖啡廳想稍作休息,這時她在座位區的一角發現了熟悉的面孔。
或許是因為今天假日,店內高朋滿座,空位所剩無幾。真晝在尋找空位時看到了一名熟人,但她很猶豫要不要上前搭話。
如果對方是千歲,真晝會大方走上前去──但那個人儘管真晝認識,卻不是和她有直接關係的人物。
(我很難說自己跟他很熟。)
真晝還沒有完全掌握好和他──也就是優太之間的距離感,卻像這樣在咖啡廳裡見到他了。
其實對真晝而言,優太是周、樹和千歲的朋友。
當然,如果見到面他們還是會正常交談,但要問優太是不是真晝的朋友,她自己也很難乾脆點頭。她和樹之間都還有一點距離了,遑論優太還是樹的朋友。
真晝感覺優太就像朋友的朋友,雖然她知道優太不是壞人,但她也無法斷言自己跟優太已經變得很要好了。他們的交情並沒有好到,就算在其他地方單方面發現對方,也會去找他說話。
「唔~」真晝發出沉吟,雙手拿著放有餐點的托盤,停在原地好一下子。但真晝考慮到這樣會擋住周圍的客人,因此她猶豫了片刻之後,還是向優太的座位走去。他正坐在雙人座上安靜讀書。
「門脇同學,你好。」
「咦?啊,是椎名同學,妳好。」
真晝含蓄地向優太搭話,但突然被叫到名字似乎讓優太吃了一驚,他有些慌張地抬起頭來。
由於今天假日,優太穿的是便服,可在真晝看來,他仍然是個相當俊俏的男生。他一抬起頭,周圍的女性們就稍微騷動起來。
優太只是從驚訝的表情變回輕柔的笑容,附近的人就躁動成這樣,想來他也很辛苦吧。
「妳今天是去買東西嗎?」
「嗯,我想說來休息一下,就看到你在這裡。」
真晝稍微晃了晃掛在手腕上的購物袋,優太便理解似地點點頭。
「這樣啊,辛苦了。妳要不要坐我對面?附近好像沒有其他空位了。」
「謝謝你,那我就和你併桌了。」
真晝也覺得自己很厚臉皮,但還是接受了優太的好意,坐到他對面的座位上。
考慮到自己和優太在學校的影響力,在這種場合坐在一起或許會有一些風險,畢竟周圍未必就沒有同校的學生。
可是附近不但沒有空位,其他桌的客人也沒有要走的跡象,所以這也是無可奈何之舉。
真晝把托盤放在桌上,稍微喘了口氣,優太則是微笑著把在桌上攤開的活頁筆記本拉到自己那邊。從桌上還有參考書和鉛筆盒來看,他似乎是一個人在咖啡廳念書。
「我記得你的社團……今天放假對不對?你現在是在念書嗎?」
「嗯。我本來想在家裡念書的,可是姊姊她們太吵了。」
「令姊?」
這麼說來,之前周在跟真晝聊天時,曾告訴過她優太有姊姊,但真晝見到優太有些為難地說自己的姊姊們很吵,還是不禁睜大眼睛。
以高中生來說,優太算是相當沉穩,個性也很溫和。雖然真晝不明白何謂家人,可她也很難想像,優太的姊姊會是那種讓弟弟感到困擾的個性。
優太見真晝不停眨著眼睛,也苦笑著說:「妳很難相信對吧?」
「……只是妳同樣身為女性,以下這些話我其實不該跟妳說。妳想嘛,要是一個男生有好幾個姊姊,他就會在姊姊面前抬不起頭;又或者說他處於人數劣勢,不得不乖乖聽話……因此就得幫姊姊做牛做馬。」
「原來也有這樣的家庭啊。」
真晝當然是獨生女──雖然母親可能在外面有孩子──所以她並不明白有姊姊的感覺。
應該說,真晝連一般的家庭都不太了解,更不會知道姊姊和弟弟該站在什麼立場與對方相處。就算優太用長幼有序的說法來解釋,她也無法理解。
「雖然每個家庭都不一樣,不過我家的姊姊們很強勢……」
「呵呵,畢竟你既敦厚又和善,一定會透過行動來實現姊姊們的願望吧。」
「妳這話說得還真好聽。」
「我只是覺得說得正面一點比較好。」
不管怎麼說,優太的確是很傷腦筋,但真晝認為同意他對姊姊的負面情感不是個好方法,於是她決定以稱讚優太的方式來回應,結果優太卻對她露出有些坐立難安的表情。
真晝看不出優太對姊姊的惡意,因此她可以確定優太對姊姊的感情並沒有到討厭的地步。
「就算待在家裡,雜事也會自動找上門,但我也沒有認真到得去圖書館念書,所以我就來這個可以稍微喘口氣的地方了。」
「原來如此。」
真晝明白他的理由了,但她還是有些地方無法完全理解。
「可是,你真的喘口氣了嗎?」
真晝往周圍瞄了一眼,便發現有些年輕女性正頻頻看向這邊竊竊私語。
雖然真晝沒打算一一細聽她們在說什麼,但她們談論的內容多半跟優太有關。
優太似乎也察覺到真晝想表達的意思,於是淺淺一笑。
「嗯~普普通通吧。因為我習慣了。」
「你也很辛苦呢。」
「哈哈,沒有妳那麼辛苦啦。」
「如果你要這麼說,我就會回答你『我也習慣了』喔?」
「彼此都很辛苦呢。」
「是啊,真傷腦筋。」
真晝和優太在這方面應該都很相似吧。
雖然他們聽到天使和王子的外號會露出苦笑,不過他們的外貌就是這麼端正,足以被人如此稱之。
至少真晝經常在並非出於己意的情況下被異性捧上天、被人搭話抑或是吸引他人目光等等。從眼下的狀況來看,優太應該也有過相同的經驗。
不同的地方在於,真晝是故意表現出吸引眾人的態度,而優太不是故意的。真晝不認為他像自己一樣有什麼隱情。
「妳是真的很傷腦筋嗎?」
「哎呀,我可什麼都沒說。」
「我也什麼都沒說喔。」
「呵呵。」
真晝原本以為她跟優太只是同一種類型,但看來兩人的個性也有些相似。
雖然優太不像真晝那般厚黑,但他也不是那種無論何時何地都能完美貫徹表裡如一的人。不過他確實很小心謹慎。優太見真晝露出「別再深究下去」的微笑,也露出溫和的笑容。
「就算我們互相試探,感覺也不會安心,所以還是算了吧。而且妳在各種方面都感到困擾也是事實,我們就當作彼此都很辛苦吧。」
「說得也是。」
優太表示再深究下去也不會有好事,因此乾脆結束話題,這讓真晝稍微鬆了口氣,同時也不禁想道:「面對他還是別掉以輕心為好。」
連不喜歡與人交流、對誰都抱持高度警戒的周都能和優太打好關係了,真晝也覺得和優太相處應該沒有問題,況且以她平常在學校觀察到的情況來看,至少優太的人品蠻高尚的。
之前真晝與周在黃金週約會時偶然碰到優太,他不但幫忙保守兩人的祕密,面對天使時也不會戴上有色眼鏡,對她的態度依舊溫和,可見他個性相當不錯。
明明是這樣,真晝卻有些警戒,這或許已經是種習慣了。
過去的周給人一種不擅長與他人往來的印象,但真正不擅長的人其實是真晝。
真晝基本上不會信任別人,這副念頭讓她張開薄薄一層保護個人空間的薄膜,同時裝出天使的言行舉止。這樣一來,無論如何她應該都無法完全信任優太。
她不是討厭優太,只是對他不甚了解。在她的認知之中,優太一個不知其真面目為何的人。
優太對真晝內心的評價一無所知,臉上只是掛著一如往常柔和的笑容,觀察對方的反應。
「妳今天是和白河同學出門嗎?」
「不,今天只有我一個。千歲同學和赤澤同學有約,再說我們也不是每次都一起出門。」
千歲的確是真晝在同性之間最要好的朋友,但她們並沒有很常一起行動。千歲自己也有很多其他朋友,她有時候會和那些女生去玩,有時候也會和男朋友樹待在一起。
至於今天,真晝本來就已經事先問過千歲的行程,所以就沒有約她了。只是要買個護髮產品,特地拜託千歲跑一趟也很不好意思,而且要是打擾到她和男朋友的時間,感覺會被馬踢。
「對喔~樹有說過。我不知不覺間就產生妳總是和白河同學在一起的印象了。」
「呵呵,我們開始交流之後還沒過多久呢。」
「可能是因為衝擊力太強了吧?她一看到妳就會說『真晝兒~!』,然後跑過來關心妳。」
「的確。我很常受到她的關照。」
喜歡親近人的千歲經常關心真晝,也會積極來找她玩,周圍的人都因此產生真晝和千歲感情很好的印象。
雖然她們之間營造出一種感情融洽已久的氛圍,但真晝和千歲是從今年開始才開始打好關係的。其實時間並沒有經過那麼久。
「我一直覺得妳們感情很好,原來沒有過多久啊。一年級的時候我和妳們兩位都不同班……妳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來往的?」
「我們是過年之後開始直接交流的。」
「哦~還沒過半年啊。」
「我很感謝她對我這麼好。」
真晝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麼千歲這麼喜歡自己,但千歲表裡如一的開朗態度好幾次拯救了她。雖然多少有點太活潑了,但那樣也很可愛。
「畢竟白河同學很中意妳嘛。我經常聽她提到。」
「……真是的,她到底都說了些什麼呀?」
真晝沒想到連優太都知道了那麼多,儘管她知道千歲不在場,卻還是忍不住責備起這位友人來了。
因為真晝會對千歲展現不為優太所知的模樣和舉止,所以她很擔心千歲有沒有說溜嘴,但優太看著她的眼神一如往常,真晝希望千歲沒有對他灌輸什麼奇怪的知識。
真晝在心裡暗自下定決心,之後要不著痕跡地叮嚀千歲。同時她把已經冷掉不少的咖啡歐蕾送到嘴邊,優太則是用溫和的眼神注視著她。
「……沒想到我們可以這麼普通地交談。」
「你的意思是?」
真晝稍微潤了潤嘴唇後反問,優太便含糊其辭地回道:「嗯~該怎麼說才好呢?」
「哎,我自己說是很奇怪,但其實妳跟我沒有很要好吧?對妳來說,我大概只是朋友的朋友,我想說既然我們是這種關係,我們倆獨處會不會讓妳尷尬?」
真晝沒料到優太擔心的問題和她一樣,因此不斷眨著眼睛。不過優太的眼神帶著一股不太明確的笑意,像是在關心她,又像是有點傷腦筋,這也讓真晝稍微放下警戒心來。
「這個嘛,如果我說自己完全不排斥,那肯定是假的,不過我很清楚你的為人。」
「我很感謝妳的認同。我還在想妳是不是不擅長跟我說話。」
「不擅長?」
「啊~與其說不擅長跟我說話,應該說一旦跟我扯上關係可能會引來麻煩,所以就避開這樣?」
優太果真對周圍的評價和視線有所覺察,他是個聰明人。
自己和優太之所以沒有接近彼此,的確是因為會發生麻煩事。真晝對他沒有興趣當然是主要原因,不過也有一部分的理由是她覺得和優太扯上關係會很麻煩。
如果受男生歡迎的真晝和受女生歡迎的優太開始要好起來,可能會導致其中一方受到危害,也不難想像會招來不必要的嫉妒。
不過,如果周沒有和優太打好關係,真晝也不可能像現在這樣跟優太同桌。她大概是因為想要避免無謂的擔憂,才選擇井水不犯河水,不跟優太接觸。
正因為優太也明白這一點,因此就算真晝跟他一樣被取了令人難為情的綽號,也依舊沒有接觸她。不過對真晝來說,優太和她一樣單純對對方沒有興趣還更有說服力。
「原來如此。我的確擔心這方面會有一些問題,但這並不構成我討厭你的理由吧?」
「……說得也是。」
「如果我不和你拉開適當的距離,就會招來奇怪的臆測,因為這樣我才對你敬而遠之,但我對你並沒有什麼意見。」
雖然她現在依然有些警戒優太,也覺得他不好對付,但並不會對他的人品感到不快,反倒對優太印象不錯。
至少不喜與人交流的真晝可以接受優太的性格,讓他們可以像這樣正常交談。
「那還真是謝謝妳。」
「我反倒以為你不擅長和我說話。」
「沒那回事。」
「那就沒有問題了。」
真晝知道他也是考慮到自己的影響力才不來找她說話,但即使周圍沒有別人在看,他的態度也幾乎沒有改變。再加上真晝有時也會感到一種奇特的尷尬,因此認為他們之間有些隔閡。
優太看似困擾地皺起眉頭,不過他的表情並不像真晝的發言命中紅心,而是沒想到她會提起這事。真晝再次發現自己或許是誤會了,接著輕輕嘆了口氣。
「順便問一下,妳在這邊跟我聊天沒關係嗎?」
「什麼?」
在真晝嘆了口氣,心想:「自己還差得遠呢。」的時候,卻聽到了一個讓她摸不著頭緒的問題。
真晝用不加修飾的語調回答,反倒讓優太吃了一驚。真晝乾咳幾聲,重新問了一次:「請問你的意思是?」,接著優太臉上露出了和剛才不同的、看似有些困擾的笑容。
「不,我想問的是,妳不早點去……回去藤……那個人那邊沒關係嗎?」
優太之所以沒把名字說完整,應該是顧慮到周圍的人吧。
不過,既然優太會顧慮這種事情,真晝更希望他一開始就不要提。她差點把閒著沒事拿在手上的咖啡歐蕾灑在桌子上。
真晝小心翼翼地抬頭看向優太,以免他發現自己正在動搖,這時他不知為何露出不解的表情。
「你、你為什麼會這樣想?」
「咦?你們平常不是都在一起嗎?」
「為、為什麼你會……」
「呃,這用看的也能知道……妳的態度那麼明顯,任誰都看得出來就是了。我就覺得你們一直都待在一起。」
真晝姑且向他說明過自己是去周家裡做飯,他也知道自己跟周的關係很親近,但真晝沒想到優太會覺得他們一直都待在一起。
她的確很常待在周的家裡,時間長到她都在懷疑這裡是不是已經變成自己家了。就算不是用餐時間,她也會在周的家裡度過。
周從來沒有拒絕她,也很自然地接受了她的造訪,所以真晝覺得這些都像理所當然,但一個不是那麼熟的人突然點破這件事,還是讓她頗受衝擊。
真晝再次理解到優太已經知道自己對周抱持好感,儘管她差點發出呻吟,但還是勉強變回平時的表情。至於她有沒有真的變回來則暫且不提。
「……我、我也不是每天都去他家。」
「頻率還蠻高吧?一週大概去六次。」
「我不否認。說來他有幫我分攤飯錢,因此我去他家吃飯也是必然的。」
「理所當然地待在一起呢。」
見優太感慨地點頭附和,真晝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只能稍微露出原本的表情賞他白眼。
「……門脇同學,你想對我說什麼?」
「呃,其實我也沒有什麼特別要說的……唔──硬要說的話,就是妳看起來比在學校時還活潑。」
「每個人面對認識的人都是這樣吧?」
「可是妳與那個人的感覺,又和妳與白河同學相處時不同。」
真晝無言以對,只能抿起嘴唇,優太見狀便像是要讓她安心般,露出溫柔的眼神輕輕揮了揮手。
「我也沒有要說三道四,只是單純覺得與其跟我在這邊聊天,妳不如回去跟那個人在一起。我應該不會被他嫉妒吧?」
看來優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擔心真晝,不過對真晝來說,這樣對她的心臟實在不好,所以希望他別這麼做。
(……什麼嫉妒。)
話說回來,周根本就不會嫉妒真晝身邊的人。一來是他本人原本的個性所致,二來是周不會嫉妒不屬於自己的人事物。
嫉妒的反倒一直都是真晝。
「……如果他可以表現出顯而易見的嫉妒,我就不用那麼辛苦了。」
「啊哈哈。」
「我倒想問問,你覺得他會嫉妒你嗎?」
「唔──雖然這話題是我先提起的,我自己表達意見也很奇怪,但我覺得他不會。如果告訴他妳在外面跟我一起聊天,他應該只會回一句『這樣啊』就算了。」
「……看來你很了解他。」
「之前有發生過類似的事情嗎?」
「我有和赤澤同學兩個人聊過。但周不是先嫉妒赤澤同學,而是懷疑我們有沒有講那些不該講的。」
「很有他的風格。」
「我不覺得他會嫉妒,所以沒有問題。」
「反而是妳看起來比較著急。」
真晝看著眼前彷彿已經看透一切的優太,內心想著……還是把他歸類為自己應付不來的那邊吧。
周是平時冷靜又格外率真的老實人;樹儘管平常都掛著輕浮的笑容,但總是能從俯瞰的角度洞見事物,同時不忘為朋友四處奔走。而優太與他們倆不同,他會把心思隱藏在笑容底下。若和他這樣小心謹慎的人為敵,想必會十分棘手。
雖然真晝也不太會應付樹,但他明確站在周這一邊,行動原理也很好懂,所以真晝一下子就接納他了。至於優太的立場為何,真晝完全想不透。
她忍不住用試探的眼神看向優太,優太在她的注視下則是垂下眉梢笑了笑:
「抱歉,我沒有捉弄妳的意思。我只是在想,只要一扯上他,妳就很好懂。」
「……有這麼明顯嗎?」
「嗯。」
見優太立刻點頭,真晝忍不住按著臉頰,輕輕嘆了口氣。
「我得多注意一點。現在還不是那個時候。」
「還不是,是吧?」
「嗯,還不是。」
「希望時機能盡早到來。」
也許因為真晝不相信優太,她總覺得這句話別有深意,但優太本人應該只是單純幫他們加油而已。如果換成別人,真晝也會覺得對方有點可疑,所以她很難斷定優太是不是真的話中有話。
話雖如此,真晝還是無法完全看穿他的想法,於是她稍微瞇起眼睛。
「……雖然當著本人的面這樣問有點失禮,但是不是有人跟你說過,他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不是也很常有人這樣說妳嗎?」
「呵呵,他們的確很常在我背後這麼說。」
是的,真晝並沒有資格說優太。
不論對象是誰,戴著天使面具的真晝都會表現出溫柔又親切的態度。她自己也明白,那些覺得真晝無趣的人會暗中說她八面玲瓏,但她也無可奈何。
其實真晝已經蠻習慣被人說壞話了。在各種人稱讚她的同時,她也會接收到嫉妒與怨恨的話語。
自她確立起天使的言行舉止後,總是不乏有人在背地裡對她指指點點,但就算這樣,也會有人在她獨處時故意講到讓她聽見。
她知道一個人愈是優秀,散發出的光芒愈強,隨之而來的陰影就愈厚重。
正因為如此,真晝並沒有打算解決這些負面的情緒,也不覺得有辦法解決。
她的表情依舊不變,沒有說出一句話,只以微笑傳達「我已經習慣,也放棄了」的涵義,接著優太臉上的微笑隨即蒙上一層陰影。
「看來妳很清楚。」
「嗯。」
「……怎麼說呢,妳比我辛苦多了。」
「因為我習慣了。」
原本真晝是不該去習慣這些事情的,但因為習慣別人的中傷對她而言太過理所當然,她一不小心就把這種習慣當成日常──應該說是「變成」日常了。
「哎,別放在心上。不如說要是你對他們採取實際行動,我也會很頭疼。」
「我沒有蠢到火上加油。」
「謝謝你如此聰明的判斷。」
優太很清楚自己的影響力,但還是選擇維持現狀。真晝很感謝他的決定。
他應該也很清楚,這種問題不是光靠正義感就能解決的。
「在妳真的忍不下去之前,先找那個人好好聊聊吧。」
「說得也是,我會考慮看看。」
雖然優太把他最好的建議給了真晝,但除非發生了什麼大事,否則真晝沒有打算請周幫她。
儘管如此,真晝還是很慶幸有人可以給自己依靠,再者她看得出優太是出於擔心才如此建議,於是她坦率地點頭,把已經完全冷掉的咖啡歐蕾一飲而盡。
真晝和優太道別後,又在路上多買了一些東西,踏上歸途時已是傍晚時分。
真晝回到家──正確來說,是回到了周的家──後,看到周勤快地準備晚餐,感覺胸口漸漸湧起一股暖意。
周看著真晝留下來的食譜,同時拚命處理蔬菜,他似乎沒有注意到真晝回來了,只是一個人忙碌地在廚房裡走來走去。
周最近越穿越適合的圍裙隨著他的動作飄動,他本人則是時而測量份量,時而盯著食譜。真晝見到這副景象,束手無策的憐愛之情隨即令她嘴角上揚。
「我回來了。」
真晝對正在認真做事的周出聲,隨後他的身體明顯抖了一下。
周的視線緩緩轉向這邊,真晝在兩人眼神交會的瞬間微微一笑,於是周滿臉歉意地垂下眉梢。
「啊,歡迎回來。抱歉我太專心了,沒注意到妳回來。」
「是啊。我用看的就知道你很專心。」
真晝完全沒有責怪周的意思,反而是周主動下廚的模樣令她欣慰,這讓她心中充滿了開心及喜悅的情緒。
「其實你等我回來不就好了?我有傳訊息說我馬上就要回去了耶?」
「抱歉,我沒看手機。但如果我先幫忙準備一些,妳會比較輕鬆吧?」
真晝見周笑著說:「今天有食材要醃漬,應該會花不少時間吧?」,心裡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酥麻和喜悅。
周一開始還是全部交給真晝來做,後來他漸漸學會幫忙,到現在他已經能像這樣自己動腦、動手做,他一路以來的成長著實驚人。要是給半年前的他看看,他肯定會嚇得腿軟。
他極力幫真晝打點一切,好讓她可以享受出門的樂趣,對此真晝柔和地說了一句:「謝謝你。」周聞言便笑著回應:「這句話平常都是我在說吧。」
真晝在心裡感慨道:「我也喜歡你這一點。」同時將戰利品放到沙發上。她一邊綁起頭髮,一邊走回周所在的廚房。不知為何,他一直盯著真晝看。
「怎麼了嗎?」
「沒什麼,我只是在想,妳今天的頭髮比平常還柔順耶。雖然平常就夠柔順了,但今天看起來格外有光澤。」
「……我有告訴你我去哪裡嗎?」
真晝是有說過要出門買東西,但她應該沒說會去美容院。
如果周知道真晝去過美容院,他當然會發現真晝的頭髮變得不太一樣,但如果他不知道這項前提,他就得特別注意才會發現。
真晝平時都沒有疏於保養,就算去了趟美容院,她的頭髮也不會產生明顯的變化。雖然頭髮的質感提昇了,但真要說的話,是摸起來感覺會比較舒服。
「咦?不,我覺得問這麼多不好,再說我應該也沒有問過。我只是覺得妳在綁頭髮的時候,它看起來比平常還柔順,感覺好光滑好漂亮。」
「你真的看得很仔細呢。」
「……哦,妳去美容院了啊。原來如此。」
或許是因為真晝肯定了髮質變好的事實,周似乎明白真晝今天去了哪裡,便毫不猶豫地稱讚她:「妳的頭髮好漂亮。」而真晝則是移開視線,再度小聲說了句:「謝謝。」
周沒有察覺真晝的表情變化,他看著貼在冰箱門上的食譜笑道:「我是不是也該去一趟了?」
周若無其事地說出自己的發現,真晝不知道自己是該對他感到佩服,還是該發出「就是因為這樣,你才──」的牢騷。儘管這種不上不下的感覺讓真晝的嘴唇撅成奇特的形狀,她還是洗完手站到周的旁邊。
周已經完全習慣做菜,事前準備也做得很完美,讓真晝有些感動。她確認完下一步該做什麼,接著探頭看向冰箱裡面。
「今天出門玩得開心嗎?」
聽到從旁邊輕聲傳來的問題,真晝微微笑道:
「嗯,偶爾一個人出門也不錯。」
「妳開心就好。我看妳最近好像很少出門。」
「畢竟我本質上算是室內派,沒事就不會出門。應該說我也沒什麼精力找理由讓自己出門。」
「哈哈,我懂。如果沒事我也不會出門。」
「你比較喜歡在家看電影或玩遊戲嘛。」
「對對對,我就是悠哉派。」
儘管周比真晝更室內派,但假日時他也會跟樹之類的朋友一起去玩或跑步健身,不會一直窩在家裡。
他似乎會和朋友玩活動身體的遊戲,所以也不是徹頭徹尾的室內派。
「對了,我今天遇到門脇同學了,然後就跟他聊了一下。」
「這樣啊。今天他不用去社團嘛。他在做什麼?」
「……你真的很了解他啊。」
真晝這句話的對象並不是眼前的周。
『雖然這話題是我先提起的,我自己表達意見也很奇怪,但我覺得他不會嫉妒。如果告訴他妳在外面跟我一起聊天,他應該只會回一句『這樣啊』就算了。』
真晝想起優太在咖啡廳說過的話,周現在的反應正如優太所言,讓真晝有點不甘心。
「咦?什麼?」
「沒什麼。我只是剛好碰到他在咖啡廳念書,所以就跟他坐在一起聊了一下。他說在家都會被姊姊使喚這樣。」
「哈哈,聽起來他很牴觸耶。他都說到這份上了,他姊姊想必很常這樣對他。」
相較於真晝,身為優太朋友的周更了解優太,不過他似乎沒有親眼見過優太的姊姊,所以他只是想像著那幅畫面開心笑著。
「……怎麼了嗎?」
周似乎也發現真晝正在沉思,於是擔心地問道。真晝緩緩搖頭:
「……怎麼說呢,我覺得不能對門脇同學掉以輕心。」
「他做了什麼嗎?」
「沒有,我只是在想我跟他有點相似……跟他獨處會有種奇妙的緊張感……」
真晝總不能說自己居然覺得優太很陰險,因此只能稍微含糊帶過,把今天感受到的事情簡單表達出來。周似乎也明白她的意思,便說了句「啊~類似互相試探的感覺嘛」表示理解。
「我們各自都有立場,所以無意間就會開始互相試探,這樣感覺還是有點怕怕的。」
「我也不是不懂,但門脇是個好人吧?」
「我知道,我只是覺得這種無條件對人好的類型很可怕。比起只要有報酬就能行動的人,像他那樣不求回報的人反而不好相處。」
優太無疑是個好人。
真晝多少想知道他城府多深,不過她明白優太本性不壞。因此雖然真晝猜不透他的想法,但她覺得對方應該算是好人。
只是對於不會過度接納他人的真晝而言,優太還不是她能完全信任的人。
真晝知道優太人格高尚,行事謹慎,也知道他是出於善意才會為周和真晝的進展加油打氣,這讓真晝明明不知道他是不是令有打算,卻還是想要猜出他的隱情。
「我知道妳想說什麼,我只是覺得妳不用那麼提防他。」
「這我也知道。」
即使如此,憑真晝的個性,她還是會忍不住提高警覺。
「哎,如果妳真的沒辦法面對他,那還是別勉強跟他扯上關係好了。我是不是也稍微注意一下比較好?」
「不,我不是討厭他的意思。只是……」
「只是?」
「……我對他有點意見。」
優太對周知之甚詳,這點不知為何讓真晝感到有些心煩意亂。
就真晝所知,周是從新學期開始積極與優太交流的。優太在這麼短的期間內就正確掌握了周的個性,這點讓真晝十分驚訝。真晝明知瞭解周不是專屬於自己的權利,但擔心那個位子被搶走還是讓她靜不下心來。
「這是不好的意思嗎?」
「也不是不好的意思……應該說我只是擅自對他有意見,並不是討厭他。」
「這樣啊。畢竟不是誰都能和別人處得來,這也沒辦法。」
「怎麼說……總覺得他好像很了解你……」
「是嗎?」
「是的。」
「……妳在鬧什麼彆扭?」
「我沒有在鬧彆扭。」
(我絕對沒有嫉妒門脇同學。)
真晝這麼告訴自己,把周事先量好份量的調味料倒進鍋子裡,周見狀則是一臉納悶地歪過頭。
努力並非一朝一夕
在周看來,真晝是個不允許自己妥協的勤奮之人。
對那些不太了解真晝的人而言,她是那種觸類旁通、知一聞十的天才;但在周的眼中,她不僅擁有才能,更是付出努力去獲得知識與經驗的秀才。
不光知識,她的運動能力、美容和家事技能全都是經過努力才得到的。周也知道憑著半吊子的努力並不能到達這種境地。
「……真晝妳真的很努力呢。」
真晝一邊聽著英文的聽力教材,一邊將手上那顆沒有很重的啞鈴反覆舉起又放下。周看著這幅景象,感慨地如此低語。他原本以為真晝很專注在訓練上,沒想到她似乎有聽到,她隨即瞥了周一眼。
在這段期間,真晝依然持續用啞鈴鍛鍊肌肉。她那纖瘦又柔嫩的上臂,興許就是靠這種訓練維持住的。
「如果在你眼裡是這樣,那就太好了……吧?」
「為什麼是用疑問句?」
「沒有,只是有人認為躲起來努力才是美德。」
真晝笑著說:「不過我會在你面前盡情努力。」同時將音檔暫停播放。周一臉不敢置信地看著她。
「咦~讓我看到妳努力的樣子有什麼不對?」
「因為這樣就像在強調自己有在努力吧?」
「炫耀給別人看或許是有點傷腦筋沒錯,但照平常的方式去努力根本沒問題吧。對於把這種事情當成美德的人,就算妳只給他看結果,他多半也會瞧不起。他會覺得妳能做到這些都是理所當然的。」
因為對方可以輕鬆做到,所以不覺得他辛苦,接著就會輕視他為了上手而付出的一切勞力、時間和金錢。雖然令人難過,但這種事在這世界上很常發生。
「哎,與其說我是躲起來努力,不如說我只是在家裡努力,所以不會被別人看見。」
真晝輕描淡寫地接著說了一句:「第五十下。」然後把啞鈴放到地毯上,摸了摸自己的手臂,稍稍確認鍛鍊的成果。
如她所說,真晝都是在家裡──說是這麼說,但其實是在周的家裡──努力,除了周以外,沒有人知道她付出了多少。因為不知道,所以才會輕視。
她之所以對此毫不在意,或許是因為她非常寬容,又或者是她已經很習慣被人這麼說了。
「我在學校是很認真沒錯,但我也不是只顧著念書。不過常常會有人把念書念得好當成一種才能。」
「如果說它是才能,它或許也算是一種才能,但到頭來還是得靠努力才能開花結果。妳投入的努力本來就是正常人完全不能比的……光看就覺得妳真的很厲害。」
「習慣之後就會覺得理所當然,精神上的負擔也會跟著減少。而且我知道自己得天獨厚,投入努力後就能得到實際的成果。但既然別人都覺得我這樣算是一種才能,那我就乾脆一點,徹底活用它吧。」
真晝既不煩惱也不自大,彷彿接受現狀似地,以直爽的口吻評價並接受自己,同時也不忘記繼續努力。她這副凜然的態度堂堂正正到周都差點看呆了。
「原本我就是為了當個好孩子才努力的,但現在比起那種目的,更像是我單純想要磨練自己。意外的是,不論肉體上還是精神上,我都不覺得有什麼好辛苦的了。」
「妳真的非常努力。」
「畢竟也要為今後做打算嘛。」
「……今後?」
「嗯,今後。」
真晝露出美麗的笑容,筆直地凝視著周的眼睛。
「周,人都是會老的。」
「咦,怎麼突然說這個?」
由於真晝突然冒出一句周完全沒有料到的話,他一時之間有點不知所措,但真晝沒有放在心上,繼續說道:
「人都會老。就像嬌豔欲滴的花朵很快就會凋謝一樣,隨著年齡增長,年輕時的身體機能和美貌也會漸漸老去。」
這是理所當然的自然法則。
儘管所需的時間有差距,但只要是有生命的東西,都會逐漸老化、邁向死亡。等肉體的全盛時期一過,身體機能和容貌都會隨著年齡而衰退、老去。
「周,我長得很漂亮,很可愛對吧?」
真晝這副充滿魅力與自信的笑容,正是所謂的嫣然一笑。不論是誰都會覺得她可愛,就像她剛剛提出的問題那樣。
光從字面上來看,可能會覺得她自我感覺良好,但這句話之所以不會讓人討厭,是因為她的容貌的確就是這麼勻稱,渾身上下的一切也都是靠她的努力所造就而成。
為了不讓髮絲打結,真晝總是細心梳理自己如絲綢般柔順光澤的亞麻色頭髮,也使用了好幾種洗髮精、潤髮乳和護髮素。
肌膚也是,她只會使用最基本的護膚品,從來都不忘記保濕;她更會考量三餐的營養均衡,從身體內部去控制膚質。
經過食量與運動量的調節,才造就出她毫無贅肉、緊緻卻又充滿女人味的身形。這些周全都看在眼裡。
正因為真晝很常在他身邊,他知道真晝為了自己的容貌下了多少工夫;正因為他見證了真晝努力的過程,這番話才會讓他感受到莫大的說服力。
「妳的確很可愛。這都是妳努力的成果。」
真晝的五官原本就很端正,這或許是來自遺傳,而非她的努力。
但光靠遺傳並不能達到這種境界。如果她不持續打磨,她也不會擁有這樣的美貌。周比任何人都清楚她付出了多少。
周稍微煩惱了一下該怎麼稱讚她後,便真心誠意地這麼說道,接著真晝的笑容中多了一絲羞澀,變得更加柔和了。
「謝謝你。我花了很多心血。」
「我知道,妳平常的努力我都有看見。」
待在真晝身邊的時間一長,周也能知道她有多努力了。
或許是因為得到周的稱讚而害羞,靦腆的真晝儘管臉頰微微泛紅,卻還是乾咳了幾聲,重振精神繼續說道:
「不過這種可愛也只屬於現在這個年紀。畢竟基本上也就年輕的時候會喜歡這種外表。」
「我明白妳的意思。」
「當然,我會盡可能維持自己的容貌,但我終究是會變老的。這個世界可沒有天真到只靠美麗和可愛……這種不確定的東西就能生存下去。」
想法毫不留情的真晝輕輕嘆了口氣,接著向周看去。
「就算做得到,我也不會想要這樣做。風險太高了,只會招來怨恨。」
「呃……我也不希望妳自願去冒險。」
「我現在的立場本來就夠惹人嫉妒了,我不想讓自己暴露在更多的負面情緒之中。話說回來,那些只看表面的人吹捧我,我也只會覺得很煩而已。」
她基本上不會對自己的美貌自鳴得意、大肆宣揚,但還是有人會嫉妒她博得男性的好感。
只是憑她天使的舉止、優秀的能力和善於交際的態度,並不會引起他人的公開針對,也不會受到攻擊,但要是真晝開始利用起自己的美貌,後果如何可謂顯而易見。
她本人都不擅長應付陌生人對她的關懷了,憑她的個性絕不會做出這種事,但如果真發生這種情況,不論是女性還是男性之間,肯定都會出現爭端。
真晝自己似乎也明白這一點,只是彷彿想像出那幅光景似的一臉厭煩。
「……總之,我的意思就是磨礪內在和能力同樣很重要。只有臉長得好看卻沒有任何長處、身為一個社會人士完全派不上用場等等──我不希望讓將來的自己得到這種評價。」
真晝以相當現實的見解做出總結,對因為她過於穩重而困惑不已的周投以平靜的笑容。
「我認為在一個人年華老去,美貌也隨之消失時,內在反映出來的就是他一路以來的歷程,也是他的本質。所以我想活出不會讓自己蒙羞的人生。」
「這種想法絕對不是高中生會想到的。」
「呵呵,我從以前就是這樣,這也是小雪阿姨教我的。」
看到真晝這次露出惡作劇般的笑容,周很想插嘴問:「小雪又是什麼人?」不過他想,肯定是那位小雪形塑出真晝現在的人格,她的教誨也成了真晝處世的方針。
她多半是擔心真晝,才會先把現實攤在真晝的眼前吧。
周不知道教真晝認清如此嚴苛的現實是否正確。
但多虧了小雪,年幼的真晝沒有對未來感到絕望,還培養出讓自己能夠堅強活下去、能夠不放棄努力的性格與思考模式。
「這樣說是有點難懂,但我想成為內涵豐富的人。如果只在表面上裝模作樣,心裡什麼都沒想,等人生走到折返點附近的時候,應該會對人生十分絕望。」
「我知道妳想說什麼,我只是有點驚訝妳居然想到那麼遠。」
真晝的說法就像她已經看到了遙遠的未來。(她是不是人生重來過?)周的心中甚至冒出這種毫無可能的想像。周對這樣的她感到佩服,同時也對沒想到那麼遠的自己感到厭惡。真晝見到周的表情便微微垂下眉梢,微笑道:
「你是不是覺得傻眼了?還是你開始不喜歡我了?我也覺得自己的個性很差。」
「沒啦,不是那樣。我只是沒有想到那麼多,覺得自己有點丟臉。」
「為什麼你會覺得自己丟臉?」
「我只是在想,雖然我正為了現在的自己而努力,但我從來沒有想得那麼遠。」
周也有在努力,但他並沒有做得像真晝那麼徹底,也沒有什麼明確的目標。
他是為了能抬頭挺胸站在真晝身邊而開始努力的。
當然,他有以自己的方式去做,也展現出了成果,但從努力的程度來看,他付出的辛勞並不像真晝那麼多,而且他也沒有設定那麼嚴苛的目標,他因此覺得把自己跟真晝相比是個不知分寸的念頭。
真晝要求過他不准自卑,所以周會注意不要又犯了老毛病,但在近距離看著真晝努力,更讓他對彼此的差距感到失望。
「為什麼你要拿來比較呢?」
「抱歉。」
「有什麼好道歉的?為了現在的自己而努力很了不起吧?再說,努力本來就是日積月累的,就算是為了現在而努力,對未來也依然會產生影響。你不可以否認正在努力的自己呀,真是的。」
真晝用手指腹戳了戳周的臉頰,彷彿在說「真拿你沒辦法」似的,露出苦笑與責備般的眼神。
「……嗯。」
「你真的很沒自信呢。」
「有、有什麼辦法。我都不知道我有沒有認真面對自己……」
「你就是覺得自己有地方要改善,現在才會這麼努力吧?這不就是你面對自己的證據嗎?」
「如果是這樣就好了……嗚哇!」
周一直不肯老實點頭,似乎再也看不下去的真晝把手放到他的臉頰上,毫不客氣地用手指捏住他的臉頰肉。
雖說周本來就沒什麼脂肪,但還是有肉可以捏。只是論硬度,他的臉頰肉比身為女性的真晝還硬,所以沒辦法像真晝那樣拉得頗長,不過還是能拉長到講話口齒不清的程度。
「偶、偶搜啊……」
「……如果你再否定自己,我就會一直處以捏臉頰之刑,直到你肯定為止。」
「偶、偶諸道惹……」
「很好。」
真晝滿意地點頭,但似乎沒打算放手,周則是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盎開啦。」
「……可以再捏一下嗎?」
「不口以。」
「唔。」
真晝不知為何往周的臉頰施展一捏一揉的連續技後,便依依不捨地放開了手。周按住感覺活動範圍變大了些的臉頰。
雖然不會痛,但多少有點奇怪的感覺。
真晝依舊情不自禁地對周露出渴望的眼神,但周一開口告誡她「我說啊」,她就馬上收起了視線。
不曉得是不是因為真晝很喜歡觸碰周,還是喜歡捉弄他,她偶爾會摸摸周,開心地對他肢體接觸,但對於被摸的一方來說,這樣實在讓他冷靜不下來。
周等到臉頰上不自然的感覺消失、跳得比平常快的心臟沉靜下來後,才再次面向真晝。只見她隱藏起剛才那副淘氣的模樣,臉上洋溢著平靜又充滿包容力的柔和微笑。
「……你很努力了喔。」
她那道比臉上表情更溫和慈愛的聲音,如流水般滑入周的耳中。
「我不是說你沒有短處,但你對自己的缺點有自覺,也會想辦法去改善。要是誰敢對你的做法有意見,我會把他解決掉。」
「妳不用弄髒自己的手。」
「哎呀,我會好好用說的喔?」
「妳的嘴巴會髒掉。」
「你儘管放心,我不會捨棄品性用髒話罵人的。」
「那就好──」
露出完美微笑的真晝儘管散發出討厭爭執的氣息,但她無疑是那種說到做到的人。
如果她說要做,她就一定會做到,因此要是不阻止她,她絕對會帶著滿面笑容,用正確的言論把對方逼到投降。她明明完全不會因自己的事情而生氣,但只要一牽扯到周,她就會像發生在自己身上一樣──不,她會比發生在自己身上還要憤怒。對此周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傷腦筋。
總之周以「有意見之類的只是假設,妳不用生氣」為由阻止了真晝,不過他看真晝感覺還是不太滿意的樣子,便決定摸摸她的腦袋轉移她的注意力。
真晝也知道在別人撫摸自己的時候,負面情感會跟著一同煙消雲散,因此儘管她多少有些抗拒,喜歡被摸頭的她最後還是乖乖接受了周的撫摸。
周像是在安撫一般,用手掌降低了她對那虛構對象的憤怒計量表,接著真晝嘀咕了一句:「我又不是在生氣。」
她之所以看起來像個鬧彆扭的小孩子,原因並不在於周。
周把手從已經完全安分下來的真晝頭上拿開,她隨即又露出依依不捨的表情,但繼續摸下去也不好,因此周只能刻意無視。
「……其實我也不是想得到所有人的認同。」
「是這樣嗎?」
「不,我當然也希望周圍的人都認同我……但我想做一個自己可以接受的人,應該說,我必須做一個能對自己感到驕傲的人。」
周原本的目的,並不是讓不特定的多數人認同自己的存在。
他希望自己能夠抬頭挺胸站在真晝的身邊,這是他和自己的戰鬥,並不是和其他人的。就算他會苦於理想與現實間的差距,也不會因為他人的評價而感到煩惱。
相較於他人,他更想得到自己的認可。
如果自己的改變得到別人的認同,他當然會高興,但這不是他的目的。
「……這樣啊。那我會一直守望著你,直到你得到自己能夠接受的結果。」
「我會努力的,為了自己。」
聽周斬釘截鐵地這麼說,真晝稍微睜大了眼睛。雖然她臉頰有點紅暈,但她還是點點頭,小聲說:「我會為你加油」,露出彷彿要推動周前進的笑容。
幼時的虛幻夢境與其殘骸
「叩叩叩」,廚房那邊傳來一陣陣有韻律的清爽聲響。真晝一邊寫著功課,感覺自己的心也跟著溫暖起來。
真晝基本上都是在自己的房間裡寫作業,但只要小雪有來,她通常都會待在餐廳,邊聽小雪煮飯的聲音一邊寫。
老實說,作業這種東西她一下子就能做完,但她喜歡聽廚房裡切菜、下鍋、沸騰的聲音,感受伴隨烹飪過程飄來的香氣,同時慢慢地寫作業。真晝覺得這樣的模式是最舒服、最喜歡的。
而且她知道,在這裡小雪會看見她用功的模樣,也會為此稱讚她。
真晝感受著小雪偶爾為之的眼神關心,同時愉快地寫功課。
慢慢地寫,慢慢地寫,直到小雪親手做好飯菜為止。
明明肚子餓了,真晝還是覺得這段時光很快樂,希望它可以持續下去。因為只有這樣,才能延長小雪待在她身邊的時間。
「大小姐,飯菜準備好了。」
「好~」
過了一會兒,真晝聽見期盼已久的那道聲音,便興奮地應了一聲,連忙把桌上的筆記本蓋起來。
最後那部分她原本想慢點完成,但還是不小心寫完了,所以這樣也不構成裝認真騙誇獎的行為。不過既然已經寫完,那就應該沒問題了──真晝如此想道,悄聲笑了。
如果真晝不收拾乾淨,小雪等下要把菜餚端上桌時就會責備她,於是她仔細撿起橡皮擦屑丟進垃圾桶,整理好寫著一個個漢字的筆記本和算數習題後,放到客廳的桌子上。
接著真晝面露笑容走進廚房,只見洋溢柔和微笑的小雪正在脫下圍裙。
「妳今天也很努力寫作業呢。」
「嗯。」
小雪真的有在關心她。
身兼家務代理與家庭教師的小雪,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邊摺起圍裙邊低聲告訴真晝:「您先去洗手,我把菜端上桌。」真晝立刻點頭,向水槽走去。
她踮起腳尖在水槽前洗手,偷瞄擺在餐桌上的各種料理,接著微微一笑。
看來今天是日式料理。
雖然真晝身邊的人對日本菜的評價都不怎麼好,但對她來說,這是她喜歡的味道。她也喜歡西洋菜,不過在令人安心這方面上,日本菜比較沉穩的味道可以讓她鬆一口氣。
小雪曾表示:「趁妳還小,妳要多了解一些味道,鍛鍊自己的味覺。」因此她會端出各式各樣的料理,而其中最讓真晝喜歡的就是日本菜。
真晝洗好手坐到餐桌前,小雪則坐在她的正對面。
沒有小雪的份。
哪怕只有一次也好,真晝也想和小雪一起吃飯,但小雪終究只是「管家」,不是真晝的家人。
小雪有些抱歉地婉拒了真晝的請求,因此真晝總是一個人吃飯。
(我明明想和阿姨一起吃。)
不過,真晝知道要是太任性,會造成小雪的困擾,所以沒有說出這個願望。
她偷偷嘆了口氣,望著擺在桌上的菜餚。
今天是一如往常的白飯,還有味噌湯、高湯蛋捲、雞肉燉菜和胡麻拌菠菜,每一道都是日式料理。
「看起來好好吃。」
「今天我也花了不少工夫。請趁熱吃吧。」
「嗯!」
真晝點點頭,雙手合十,很有禮貌地說了句「我開動了」,接著淺嚐了一口味噌湯。
溫暖的熱度逐漸滲入體內,真晝最喜歡這股能讓人安心的柔和味道。只要喝一口,就會感覺身體裡暖洋洋的,充滿了幸福。
真晝為這美味沉默不語,一點一點將食物送進嘴裡,小雪則是笑咪咪地守望著她。
「為什麼小雪阿姨這麼會做菜呢?」
吃完飯後,真晝一邊幫小雪收拾餐具,一邊說出自己的想法。
小雪做的菜非常好吃。雖然拿來和營養午餐比不太適當,但小雪做的菜比營養午餐更合她的喜好,這讓真晝感到很不可思議。
「這個呢,是因為我的年齡比您大好幾倍,我也會每天做飯給女兒們吃。只要成為一個母親,做的菜自然就會很好吃了。」
「那我的母親也很會做菜嗎?」
雖然這只是單純的疑問,小雪的笑容卻突然僵硬起來。
不過,她很快就恢復成平時沉靜的表情,用溫柔的眼神看著真晝。
「……不知道小夜夫人怎麼樣呢?什麼事情她都能做得很好,但我從來沒看過她做菜。」
「這樣啊……」
既然小雪也沒看過,那就沒辦法了。真晝決定不再追問。
(一次就好,我好想吃吃看。)
她的母親幾乎不會出現,只是沉默、忙碌地四處奔走。
在真晝聽說一般家庭幾乎都是由父母其中一方做飯時,她無法掩飾自己的驚訝之情。
真晝懂事後又過了一陣子,她才發現家裡有管家並非理所當然。
「大小姐,您比較想吃小夜夫人做的料理嗎?」
聽到小雪的問題,真晝搖了搖頭。
「母親大人不會回來……我不想讓她為難。」
真晝看過母親的次數屈指可數。
頻率差不多也就一年一兩次,就算她看到了母親,母親也不會看她一眼,忙完自己的事情後又離開了家裡。
父親的工作似乎比母親還忙碌,就算有回家也不會關心真晝,隨即又出門去了。
從她懂事開始,生活方面就有小雪打點,在小雪的安排之下,真晝從沒有在生活上遇到困難。
但她的心中滿是寂寞。
真晝很清楚自己被父母拋棄,就算她說想吃母親做的菜,這個願望也不可能實現,再說她害怕遭到拒絕,所以根本就不敢說出這個願望。
她搖搖頭,頭髮也跟著晃動起來。小雪垂下眉梢,一臉為難,眉毛也變成了八字形。
「那個,我很喜歡小雪阿姨做的料理。每天都很好吃,我很高興。所以,沒關係的。」
真晝並不想讓小雪傷心,於是她連忙搖頭,露出笑容。小雪的表情變得更加陰鬱,讓真晝不知該如何是好。
不過那副表情很快就消失,小雪又變回了平時的笑容。
真晝對小雪的變化感到驚訝,不知道對方正在想些什麼。
她只知道小雪露出這柔和的笑容,是為了讓她感到安心。
「謝謝您。能聽到大小姐這麼說,我很高興。」
「那個,我不是在奉承喔?真的很好吃。」
「嗯,看您總是吃得津津有味,我明白的。」
「太好了。」
真晝發自內心覺得小雪做的飯菜很好吃,因此要是小雪誤以為真晝在說謊,她可就傷腦筋了。
看見小雪恢復了平時的笑容,真晝鬆了口氣,看著對方把剩菜裝進保鮮盒裡。
只要晚餐沒吃完,剩下的都會放進保鮮盒,當成真晝隔天的早餐。小雪實在沒辦法一大早就來這裡做家事,所以才會像這樣連同隔天的份一起準備。
多虧有小雪,真晝不愁沒早餐吃,但每天早上都一個人吃早餐,還是會讓她感到寂寞。可是她也不能耍任性,因此只好把每天的空虛感吞回去,留在心底。
「對了,您下次要不要也一起做菜?」
小雪準備好隔天早上的早餐後,發現真晝正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做菜的樣子,便溫柔地開口說道。
由於用火有一定的危險性,基本上小雪都會嚴格禁止真晝接近火源。也因為這樣,小雪的提議對真晝來說更是出乎意料,她不禁睜大了圓滾滾的眼睛,抬頭看著小雪。
「可以嗎?」
「可以。但您要跟我約好,只有我在場看著您的時候,您才可以進廚房。」
「我、我跟妳約好!」
這個約定就是這麼簡單。
要是違背約定,小雪可能會生氣地跑掉,所以真晝不打算毀約。而且她也很高興小雪願意教她,畢竟自己一個人做也沒什麼意思。
「很好。等您學會做菜之後,以後就能少煩惱一件事了。」
「煩惱……?」
「我想想,比如說等您長大,必須一個人住的時候。」
「我現在也是一個人住喔?」
「……我的意思是長大成人,必須靠自己活下去的時候。如果不會做菜,您會怎麼樣?」
「……肚子會餓。」
「是呀,肚子會餓。那您要怎麼做呢?」
「唔,去買來吃……?」
如果不會做飯,無非就是去外面吃或買回家吃,不然就是僱用像小雪這樣的人來代勞。真晝只想得到這幾種方法。
「在外面買也可以,但您可能會買不到喜歡的料理。如果您想吃喜歡的料理,您要怎麼做呢?」
「……只能自己做?」
「是的。大小姐,您有很多喜歡的料理對不對?如果您可以自己做出這些料理,妳不覺得這樣每天都會很開心嗎?」
「會!」
現在的真晝無法想像自己很會做菜的樣子,不過她也確信,如果小雪願意教,自己應該可以學會。
如果能像小雪那樣做出各式各樣的料理,一定會很開心吧。
小雪每天都為真晝做出各種菜色,真晝也總是最期待吃飯的時刻,如果她可以自己做出這些菜色,開心的感覺就會變得更強烈。
想法率真的真晝很有精神地回應小雪。小雪似乎也放下心來,露出了柔和的微笑。
「您願意對料理感興趣真是太好了。只要是我能教的,我都可以教您。」
「軟綿綿的蛋包飯也可以嗎?」
「當然。不管是蛋包飯、燉牛肉、味噌湯還是今天的燉菜,我都會讓您學會。」
「真的嗎?」
「是的。」
真晝聽到自己可以學會小雪用魔法之手創造出來的料理,開心得都要飛起來了。
「我也可以學會爸爸媽媽喜歡的料理嗎?」
如果可以做出各式各樣的料理。
一直對她漠不關心的父母,或許會向她瞄上一眼。
說不定還可以一起吃飯。
真晝懷抱這樣的期待,不過她沒有直接說出口,而是對小雪拐彎抹角地問道。小雪微微垂下目光,但還是帶著一如往常的笑容摸了摸真晝的頭。
平時幾乎不會碰觸真晝的小雪溫柔地撫摸她的頭髮,真晝瞇起眼睛,仔細品味這種舒服的感受。
「這個呢,我認為您一定可以做到的。」
「那我會加油!」
真晝使出所有幹勁和活力如此回應後,小雪便告誡她:「現在已經很晚了,妳不可以大聲喧嘩。」只要笑咪咪地努力下去,說不定就能吸引父母的注意──真晝決定抱持這種淡淡的期盼,等待烹飪課程的到來。
(到頭來,天底下終究沒有這麼好的事情。)
真晝隨意看了一眼上頭字跡有些稚嫩的紙張,以身旁的周不會聽到的音量,小聲嘆了口氣。
要說理所當然也的確是理所當然,就算真晝學會做菜了,父母也沒有看她一眼。
應該說,就算她有機會和父母接觸,但要是對方沒打算聽,真晝也沒辦法告訴他們。
小雪應該有向他們報告過,只要他們有仔細看報告書,就能知道真晝會做菜了才對。
對現在的真晝來說,反正父母一定裝沒看見,不如放棄掙扎算了。然而,對年幼時付出許多心血的真晝而言,努力過卻無法得到認同是個殘酷無比的現實。
因為某種液體而暈開、微微顫抖的文字,比任何事物都明確地傳達出真晝當時的心情。
(……我太幼稚、太愚蠢了。)
當時的她以為,只要多努力一些,就能讓對方多關注自己一點。
如今真晝已經知道父母的態度,還有他們對自己的立場。儘管她可以斷言抱持這種期待很傻,但她也明白,要小時候的自己懂這些事無異於天方夜譚。
結果她天真的期待遭到背叛,只能一邊嚎啕大哭,一邊寫下這篇日記,這實在令人笑不出來。
(我只是擅自抱持期待,擅自認為被背叛,擅自哭泣痛苦而已。)
小雪並沒有說謊。
她的確說過真晝可以學會做菜,但從來沒說過父母會捧場。
就是因為小雪知道這個願望不會實現,所以才會那樣表達。
這樣講可能會讓人覺得小雪說的話很殘酷,但真晝其實很感謝她。
就算小雪當時知道真晝父母的狀況,她身為一個受僱者也只能那樣說。
小雪不能粉碎真晝還想依靠父母的幼小心靈。
就算總有一天會知道真相,如果年紀稍長一些,受到的傷害也會減輕──這無疑是小雪的想法。
多虧了小雪的教導,真晝已經能自己完成大部分的家常菜。即使是沒有學過的料理,她看食譜也能輕鬆做出來。她的技術已經磨練到這種地步了。
不僅如此,她還教會了真晝所有的家事。這想必是出於「讓真晝在未來能獨自生活」的溫柔心意吧。
小雪也有自己的家庭。
說穿了,她終究只是個外人,不可能一直在真晝身旁。真晝不是小雪的孩子,而是小雪為了獲得收入而照顧的小孩。
正因為小雪知道她們總有一天會分開,才會從小就教導真晝,不讓她為人生所苦。
如今回頭一看,真晝甚至覺得小雪比自己的親生父母還稱職。
(……真的很感謝您。)
多虧了小雪,真晝學會了獨自生存的方法。
最重要的是,她找到了重要的人。
『一定要抓住能帶給妳幸福的人的胃。』
是的,她想起了那時小雪所說的一句話。那句話如叮囑般溫柔又誠摯,沒有雇用關係,也沒有名為敬語的高牆。
(我找到了喔,小雪阿姨。)
只看著她、愛著她、珍惜她,會和她一起得到幸福的人。
希望哪天可以見上一面,把周介紹給她認識──真晝一邊想道,一邊用指尖描著年幼的自己所留下的悲痛之聲。
(在未來的某一天,妳會遇到一個只願意注視妳的重要的人。)
真晝回想著小時候強忍淚水、寫下日記的自己,靜靜地為她加油,告訴她「不能認輸」。
可愛的孩子們
「真的很傷腦筋耶。」
現在已經夜深人靜,兩個孩子正各自在臥室和客房裡休息。
志保子在家裡解決最後一點工作後便走進客廳,語帶嘆息地喃喃說道。修斗則在思索著是什麼讓妻子感到困擾。
「是在說工作的事嗎?交貨期限太亂來之類的?」
「啊,不是不是,我是說周之前的那件事。」
修斗一聽到「周之前的那件事」,就馬上明白了志保子正在煩惱什麼。
「妳是指東城家的小孩嗎?」
「是啊,他好像又來找麻煩了。該說他是上高中之後就自暴自棄了嗎?有認識的太太告訴我,他越來越不服管教了。」
周與真晝上次去外面散步時,不巧碰到了害周必須離鄉背井的契機──也就是那個少年。這是周自己告訴修斗的。
那次重逢真的只是偶然中的偶然吧。修斗實在不認為周會主動去見東城。如果是東城聽說周回老家,因此前去和他接觸,倒也不是不可能。
「不過既然周已經跨越了這道坎,那我們也沒什麼好插嘴的。東城應該沒有對他們做出什麼很過分的行為,要是真的有,周和椎名同學的態度想必會更明顯。」
如果不窺探他們倆的內心,修斗也不會知道事情的全貌,但至少他看不出周有受到傷害。也就是說,和東城接觸對周來說就只是那麼一點小事而已。
憑真晝的個性,如果周正為此苦惱,她一定會露出悲痛的表情,也會暗中向修斗報告,所以修斗認為這真的沒什麼大不了的。
(看來他的傷口完全痊癒了。)
修斗知道周在那時有多麼消沉,因此他覺得很感慨。
在兒子遭到利用、背叛之後,班上同學還在東城等人的帶領下孤立他,這讓周在當時受到了很大的傷害。
修斗和志保子都很後悔自己沒有察覺東城的內在,也沒有留心他對周遭的態度。
他們對周投注了許多愛情,讓他過著自由自在的生活。也因為這樣,他們不小心讓周成為了一個坦率、純真又不懂懷疑別人的小孩。
等到周受挫的時候,修斗才明白,相較於投注純粹的愛情,適當的壓力更能讓人成長。
(不過以結果來說,這樣的他也已經是個很了不起的人了。)
當時的挫折成為周的養分,最終形塑出現在的他,因此這一切也不全是壞事──雖然修斗現在可以這麼想,但這些全都是結果論。對那時的修斗與志保子來說,他們真的是擔心得不得了。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身為父母還是會擔心。」
雖然志保子平時愛開兒子玩笑,但她其實是最擔心兒子的人。修斗摸了摸她的頭,朝走廊瞥了一眼,又立刻對志保子投以笑容。
「既然他靠自己克服了過去的牽掛,那我也沒什麼意見了。」
「修斗你在這種地方就是很直接呢。」
「與其說直接,不如說我很相信他。」
「在我來看,如果可愛的獨生子嚎啕大哭,我當媽媽的一定要想辦法解決!這樣。」
「要是周聽到了,他肯定會反駁妳:『我才沒哭!』而且他大概不會拜託妳吧。」
「不過要是他哭了,也有真晝妹妹安慰他,所以他大概已經不需要媽媽了,嗚嗚。」
「該哭的點不是這裡吧?」
「不要在意這些細節。」
雖然志保子可愛地假哭了起來,但修斗知道她是真的很擔心周,便繼續摸她的頭安撫她。
她似乎還沒把東城的事情說完,即使修斗正在安撫她,也能感覺到她隱約散發出粗暴的氣息。
「話說回來,東城家那邊也很辛苦啊。我看他父母蠻艱難的。」
「是啊。雖然我們沒有義務關心他們,但我們了解得還是有些太晚了。聽說他們家兒子上國中之後,脾氣就變得很粗暴。」
因為東城和周的那件事情,修斗自己做了一些調查,他發現東城升上國中之後就開始和那些豬朋狗友鬼混,價值觀的天平也偏差得越來越嚴重。
修斗也暗中得知了他的家庭環境。
儘管志保子稱東城的父母為好人,但在修斗眼裡,這樣的評價有點令他懷疑。
的確,東城的父母為人和善,人品高尚。修斗也知道他們是一對有禮貌、誠實又善良的夫妻。
只不過,修斗明白那是他們面對外人時才會呈現出來的表象。
只要見過東城的父親就能明白,他們為了裝出清廉正直的模樣,把扭曲的部分全部集中到兒子身上去了。
修斗和志保子也是,他們把某種扭曲,又或者是純粹的愛情灌注給周,儘管並非出於惡意,卻還是讓周產生了心理陰影。這些問題他們怎麼說也說不完,但看到東城的家庭,修斗再次體會到教育小孩有多麼困難。
「叛逆期很難熬啊。周不怎麼叛逆,反倒讓我擔心起來了。」
「他以前是有一點點叛逆,但當時也沒有工夫管那些。」
「時機真的很糟,偏偏在多愁善感的時期遇到那種事……」
「他太乖了,害我都開始擔心。我原本還很期待他罵我『臭老爸!』的說。」
如果周進入了叛逆期,修斗也有這方面的心理準備,但周原本就是個乖小孩,不但不怎麼叛逆,反而還心地善良,這讓修斗覺得有些掃興。
「你期待的點不太對吧。」
「哎,因為我自己就是那樣,所以要是被周痛罵,我就可以感慨自己以前也有那樣的時期了。」
「……你爸爸有說過,你是到在高中畢業升大學的時候才安份下來的。」
「啊哈哈。不過我也沒做什麼危害別人的事喔?頂多也就跟朋友一起耍耍蠢而已。這點判斷力我還是有的。」
這番話聽起來有點像在諷刺剛才話題的中心人物,但修斗並不是故意的。
不過,志保子似乎也因此想起了這件事,修斗見妻子輕輕嘆了口氣,有點後悔自己搞砸了。
「看來東城同學的兒子果然沒變。」
「應該吧。從周和椎名同學的表情來看,感覺東城也和以前一樣。不過我覺得他反而會因為周變太多而嚇到呢。」
「哎,畢竟周真的變了嘛。」
一說到周是否改變,修斗和志保子都點頭同意。
當他們相信周的傷口會痊癒而送他離開時,周還極為內向、討厭別人、態度粗魯,一副不想讓他人靠近的冷淡口吻,但看看現在回來的他,簡直就像變了一個人。
他渾身上下散發出柔和與沉著,發自內心的自信使他容光煥發。修斗很難相信約一年半前的周會流露出這種氣息。
修斗的確擔心了頗長一段時間,不過看到周的傷痕已經治癒,走路也抬頭挺胸,修斗可以拍胸脯保證不需要再擔心他了。
「看他往好的方向轉變,我總算可以放心了。我本來還擔心他離開父母會不會有問題,但看來我們放手是正確的。」
「是啊,要是一直待在父母的庇蔭下,有些地方終究得不到成長,他不在我們身邊還能自我超越,我看了也很高興。」
「呵呵,就契機確實是真晝妹妹這點來看,周不愧是藤宮家的人。」
「畢竟愛情是可以讓人改頭換面的催化劑嘛。」
「要是沒有個像樣的契機,人就不會變呢。」
很少有人能不靠任何原動力,自發去做出改變。因為某些契機讓自己開始改變的人還比較多。
在周的情況下,他的契機就是真晝。只是這樣罷了。
「幸好他有早點克服難關……不過,我很擔心東城家的小孩會不會死纏爛打。你想,周不是反被他怨恨嗎?」
「畢竟有物理上的距離,我其實不怎麼擔心。再說,憑東城的思考能力,就算他走錯路,大概也不會做出最壞的選擇。他應該沒有膽量跨越不該跨越的界線。不管是好是壞,正因為他是個膽小鬼,他才會有逞強的那一面。」
「你這話不但辛辣,還莫名有把握呢。」
「這是我經過一定程度的調查,確認過現況後才做出的判斷。」
「……動作真快。」
面對志保子驚呆的眼神,修斗回以微笑。
當時修斗已經調查過東城,對於造成他現在的言行舉止和態度的理由,也有一定的了解。
從當時到現在的家庭環境,從父母的工作到教育孩子的環境,修斗把能調查的東西都調查過了,再以此做出判斷。
儘管東城的個性的確沒有改變,維持著國中的精神狀態進入高中,但終究只是停留在小屁孩的範圍。
他在避免觸犯法律的同時發洩平時的鬱悶,因此並沒有違反父母灌輸給他的、名為「正直」的教導,沒有跨越那條最終防線。至少就修斗看來是這樣。
「有人想傷害我兒子,我不可能不去調查對方的言行和生活態度吧?只要有人脈能依靠,我都不會吝惜。他現在的老師和鄰居之中有我認識的人,所以就請他們幫忙囉。」
「你動作會不會太快了?」
「如果動作快點,之後的選擇也會更多吧?」
與其錯失先機,不如先發制人。等到有事情發生才想要調查就太晚了。如果能防範未然,那當然是先採取行動更好。
「東城已經處於激烈叛逆期的最大極限,他的父母卻還想再控制他,此舉反而讓他爆發出來。就只是這樣而已。」
東城和父母反目成仇,雖然鬱悶,卻也無法徹底學壞。
他的現況就是這樣。
「嗯,說起來……周就算畢業了,大概也沒打算回來這裡。畢竟他都預定在那邊上大學了。我沒有告訴別人他去唸哪間高中,妳應該也只說他去了其他縣市而已吧?」
「嗯,以防萬一嘛。」
「等他大學畢業,開始工作之後,就會更難找到他了。而且我也很懷疑東城有沒有辦法靠執著追到那種地步。」
如果東城徹底誤入歧途,修斗應該也會提高警覺,但東城只是停留在勉強不越界的範圍。再說他應該也很清楚,就算執著於周也無濟於事。
因為周的眼裡已經沒有他了。
「而且……」
「而且?」
「不會有下一次。」
萬一東城之後又想加害於周,修斗理所當然會採取相應的措施。
修斗原諒了東城一次,他不會再原諒第二次。
不管東城有怎麼樣的背景、怎麼樣的理由,修斗都不會給自己酌情處理的空間。
對於被害者而言,加害者的理由根本無關緊要。既然傷害已經造成,那就只能排除加害者,以免讓對方繼續傷害到自己。
修斗會讓東城親身體會自己要做什麼、想做什麼,也會事先做好安排,不讓他再次出現在周的面前。
「……你真的很生氣。」
「如果他會變成周的阻礙,那還是排除掉比較妥當──這種說法應該比生氣兩個字貼切。」
如果有蟲子想要貪婪地啃食樹幹,不讓它長得漂漂亮亮的,人類會採取應對措施也是理所當然。至少在這棵大樹成長茁壯、能靠自身的免疫力來應對之前,人類都該多費點工夫照顧它。
即使孩子很快就要在遠方落地生根、開闢自己的一片天,父母還是會希望能把孩子保護在自己的庇蔭下,這就是所謂的天下父母心。
「你這樣真不是生氣嗎?」
「嗯──我沒有生氣,但也沒有原諒他就是了。」
修斗不會一直對東城的所作所為而生氣。這樣只會浪費精力和思考的空間,而且只要東城不輕舉妄動,修斗也不打算主動出擊。
修斗不過就是記得東城對周做了什麼,也不會讓這件事情放水流。僅此而已。
「沒想到你還蠻記恨的。」
「那當然了。人生或許會嘗到幾次挫折,但如果是因為那名為惡意的斧頭而受挫,就還是得有個相應的手段。」
「那時我還蠻怕的。光是你動用人脈徹底調查這點,我就覺得你是真的生氣了。」
「畢竟父母都會保護孩子嘛。還好有妳幫我照顧周,讓我得以在暗地中行動。」
「……你應該什麼都沒做吧?」
「沒有喔。因為是第一次,所以我只是警告一下。」
「第二次呢?」
「我可不是佛祖,我沒有理由讓他得逞第三次。」
修斗不會允許東城再次犯下暴行。當然他會努力不讓事情發生,但要是第二次真的來了,他打算在那瞬間把東城當成明確的敵人並排除之。
「如果只是小孩子之間的爭執,我身為父親也不會插手,但要是超過那個範疇,就是我該管的了。大人得在孩子被壓垮之前出手才行。」
要是霸凌演變成妨害名譽、威脅、暴力之類的行為,就不是小孩子能夠處理的事了。
大人有必要介入,也該依靠法律給予對方制裁。
修斗或許不需要再擔心周受到傷害,但未雨稠繆總是再好不過。他推導出這樣的結論後,把身體靠在沙發上。
志保子也一臉欽佩地回答「說得也是」,接著輕輕嘆了口氣。就在這個時候,走廊的空氣流進了客廳裡。
鉸鏈摩擦的聲音穿透了寂靜的夜晚。
夫妻倆一起將視線轉向聲音來源,只見真晝小心翼翼地推開門,尷尬地看著這邊。
「哎呀真晝妹妹,這麼晚了是有什麼事嗎?」
見志保子的表情立刻開朗起來,還露出笑容,真晝有些客氣地垂下眉梢,走進客廳。
平常這個時間她已經睡下了,因此多半是中途醒來或者睡不著吧。
「啊,不,這個……我想說喝個水。」
「哎呀,妳要喝水?等我一下喔,妳坐在那邊等。」
「咦?我自己來就好,這樣不好意思。」
「沒關係、沒關係,妳不用客氣。」
一下子興奮起來的志保子站起身子,壓低腳步聲快步走進廚房,身為丈夫的修斗看妻子翻臉比翻書還快,也只能苦笑以對。
不知該不該說是果不其然,真晝畢竟是在別人家,她也不好意思客氣,只好戰戰兢兢地走過來,低下頭說道:
「那個,抱歉打擾了。」
「不會不會,沒關係的。妳不用那麼見外地跟我們道歉。」
「對啊對啊,都住在同一個屋簷下了。」
「是住在同一個屋簷下沒錯,但也只是住一陣子。」
「真是的,不要潑冷水好不好?現在倒水的只要我一個人就夠了。」
「與其家裡一口氣多好幾個家人,不如先從周開始加入,對她還比較好。」修斗一這麼插嘴,廚房就傳來志保子氣噗噗的話音,還有水流從瓶口湧出的聲響。
過了一會兒,志保子端著上面有三個杯子的托盤走了回來,笑容滿面地把其中一只杯子遞給真晝。
「來,請用。」
「謝謝。」
「修斗也請用。你口渴了吧?」
「是啊。」
夫妻倆今晚聊得比平常還多。修斗看向時鐘,發現不知不覺間已經過了半小時。他們每次聊得很熱衷時就會這樣,而這次話最多的人是修斗,對此他則是露出苦笑。
修斗將杯子湊到嘴邊,他感覺喉嚨在不知不覺間變得熱熱的,讓水喝起來格外冰涼。
(我還是太年輕了啊。)修斗因為可愛的兒子而有些失控,他一邊反省一邊令自己冷靜下來。不知為何,真晝望著他的目光好像有些羨慕。
志保子似乎也因為話說太多而口渴,她一口氣把杯子裡的水喝乾,再把杯子放到桌上。她看著真晝慢慢喝完水,接著對她微笑道:
「順便說一下,剛才那件事妳可別告訴周喔?」
「啊……」
雖然真晝有聽到他們的談話,但她很猶豫該不該說出口,而志保子乾乾脆脆地把這件事提出來,讓真晝頓時面有難色。
志保子似乎也明白,這種話聽起來像是在責備真晝,於是立刻慌張地擺擺手,表明不是這樣。
「我、我沒有要責怪妳的意思喔!?我們講話講那麼久,還大聲到走廊上都聽得到,不好的是我們才對!」
真晝臉上露出自己有偷聽到的罪惡感,因此志保子慌慌張張的模樣也非比尋常。
「嗚嗚,抱歉。我不是那個意思。妳不用放在心上,好嗎?」
「志保子只是單純覺得被周知道很難為情,才想請妳不要說出去。」
「有、有什麼辦法嘛。」
如果不解釋清楚,她們可能會一直誤會下去,於是修斗出言解圍。志保子的臉頰微微泛紅,有些困擾地皺起眉頭。
「要是妳太擔心周,他應該會說『別再當我是小孩』或是『不用再擔心我了』吧。就算實際見到他也看得出他沒事,身為他的父母還是會擔心。明明他已經是個優秀的男生了,可在我們心目中,他仍然是個可愛的小朋友。」
修斗很清楚志保子的感情,剛才那股讓自己激動起來的情緒也和它類似,所以修斗只是微笑著聽志保子說下去,但此時真晝卻突然皺起了臉,讓志保子和修斗都慌了手腳。
真晝垂下眉梢,她看起來比剛才誤以為被責備時還要悲傷,一臉泫然欲泣的表情。焦糖色的眼眸濕潤得彷彿眼淚隨時都會掉下來,洪水似乎就要潰堤。
即使如此,她仍然緊抿著唇,不流下一滴淚水。儘管她看起來完全就是快要哭出來的模樣。
「該不會是我們說了什麼害妳不高興了吧?」
「不、不是的。我只是覺得好羨慕。」
他們馬上就明白真晝為什麼羨慕。
關於真晝的狀況,他們有一定的了解,也知道她是在什麼樣的環境下長大的。
他們和真晝的父母可說是處於完全相反的立場。真晝的父母對她不聞不問,幾乎放棄了父母的職責。
修斗和志保子如此重視周,看在不被父母當成親骨肉對待的真晝眼裡,想必會覺得很難受吧。
為什麼自己得不到這樣的關愛?──她彷彿發出了這樣不成聲的慘叫。那過於悲痛的模樣讓修斗不禁垂下眉梢。
(……讓女兒露出這種表情的人,根本就沒有資格當父母。)
父母也是人。
對於孩子,父母也會有喜歡與否,或者合不合得來的差別,每個家庭的環境更是有所不同。不可能要所有的家長都無條件地疼愛孩子,以孩子為優先。
他們並不打算責備無法疼愛小孩的父母。
這不是外人可以輕易說嘴的。
因此他們只有在心裡這樣想。
但就算無法疼愛孩子,既然都讓子女出生在這個世界上了,就必須負起責任。
明明已經決定成為父母,卻還是拋下身為父母的職責,讓孩子哭泣──世界上不該存在這種人。
雖然修斗並不認識真晝的父母,但那種厭惡感還是很強烈。他壓抑著從平靜的面容深處湧現出的煩躁,看著真晝像是迷路的孩子在忍受悲傷一般,帶著比平時更稚嫩的表情沉默不語。
「……妳不需要羨慕呀?對我們來說,妳已經是我們的女兒了。」
志保子向真晝說出心裡的想法。修斗發現妻子的想法和自己一致,因而鬆了口氣,同時對真晝露出微笑。
「咦?」真晝似乎沒料到志保子會這麼說,一時語塞。
「哎呀,我是不是太心急了?我這樣講會不會讓妳覺得我不懂裝懂?」
「咦?不、不是,沒有……的……事……?」
「哎呀哎呀。」
「志保子,妳就別太捉弄她了。不過我也的確把椎名同學當成女兒來看待。」
由於志保子接連說出爆炸性發言,真晝也沒有再露出悲傷的表情,而是滿頭混亂。修斗再給予最後一擊後,她終於僵住了。
「說起來,周明明那麼晚熟,幾乎不相信別人,他卻如此信任、迷戀妳。所以我們也很相信妳,也非常明白妳是個乖孩子。」
「……我才不是什麼乖孩子。我只是假裝成那樣而已。」
「看來真晝妹妹所認為的好孩子,和我們的定義不一樣。」
聽到「好孩子」這個詞,真晝的身體抖了一下,志保子則是對她投以充滿開朗與好感的笑容。
「對我們來說,所謂的好孩子就是喜歡周喜歡得不得了的人。」
「咦?啊嗚……」
「喂,志保子,妳這種說法太極端了。」
「明明還有更好的比喻。」儘管修斗如此勸誡志保子,她卻回覆「我覺得這樣很好懂呀」,完全沒有撤回的意思。
如果話只說到這,可能又會產生誤會,因此修斗帶著溫和的笑容,對因害羞而滿臉通紅的真晝繼續說道:
「……椎名同學,妳喜歡我家兒子對吧?我知道妳一心一意為他著想,也感覺得出妳想要和他一起得到幸福;不是只有妳,也不是只有他,而是你們倆一起。」
身為父親,修斗一眼就能看出真晝發自內心迷戀著周,反之亦然。
他能感受到周和真晝喜歡、尊重彼此,想要一起活下去的氣概。聽說兩人現在在那邊幾乎是一起生活,修斗也放下了心來。
他們肯定沒有問題的吧。
「看你們即使遇到難過的事情也想一起克服,我就覺得把周交給妳也……這樣說是有點奇怪啦。總之我覺得你們這樣很棒,也想要守護你們。」
「交給周我反倒不太放心,所以妳儘管掌握主導權無妨。」
「欸,周也是有成長的好嗎?」
「我知道啦。」
一到這種時候,志保子總是會偏袒真晝,對此修斗戳戳她的臉頰表示勸戒,同時對滿臉驚訝的真晝投以溫柔的目光。
「我們已經接受妳了,也把妳當成家人來看待,如果妳遇到了困難,我們都想幫上妳的忙。」
志保子和修斗無論如何都無法成為真晝真正的父母。
但就算這樣,身為與她有關的大人,他們還是可以伸出援手,可以把落入黑暗深淵中的她救出來。
「如果妳又因為家裡的事情受苦,就來我們家吧。妳可以把我們家當成避難所沒關係。我們家也好,我們家的親戚也好,都有辦法可以收養妳,讓妳脫離妳的原生家庭。」
「極端來說,等到成年就可以直接登記,不需要監護人同意了。」
「好希望妳趕快成年呀~」急不可耐的志保子這麼說著,修斗則是輕輕摸了摸她的頭,阻止她繼續妄想。
不過修斗也深刻體認到這並非妄想,而是極有可能會發生的現實。
周和真晝之間的信賴與連結就是如此強烈。他們的覺悟遠比過去修斗和志保子開始交往時還要堅定得多。
藤宮家的人都很專情,毫無例外。
除非真晝討厭周了,否則他不會改變自己的心意。
真晝遲早也會改姓為藤宮吧。對她來說,這也是和痛苦的回憶訣別的方式。
「畢竟妳還是個小孩子,如果妳覺得難受,就儘管依賴我們這些能給妳依靠的大人吧。要是碰到問題,就找大人商量。只要妳不嫌棄,我們都會盡可能幫妳。」
志保子直視著真晝,握住她顫抖的手這麼說道。真晝垂下頭,微微頷首。
一滴淚珠落在由志保子包覆住的手上──修斗決定當作沒看見。
過了一會兒,真晝抬起頭來,儘管她眼角依然微微泛紅,表情卻開朗得多了。
真晝看到志保子默默握著自己的手,便對她笑了笑,臉上已經看不出任何彷彿迷路小孩的神情了。
「剛才那些話我不會告訴周,但也請你們不要把我快哭出來的事情說出去。」
「嗯,我們約好囉。要是毀約……這樣吧,抱抱之刑?」
「呵呵,那樣就不算懲罰了喔。」
「修斗,你聽到了嗎?真希望現在的周好好學學,他真的越來越不可愛了。」
明明是志保子自己提議要用這種方式當作懲罰,現在她卻兀自抱住真晝,單方面執行抱抱之刑。真晝則是開心地接受了。
(這樣的確不算懲罰。)修斗在心中想道,看著任憑妻子擺佈的真晝,也開心地揚起嘴角。
「妳真的好可愛喔,難得有這個機會,今天要一起睡嗎?要不要聊聊戀愛的話題?」
「那樣我就沒地方睡覺了耶。」
「你就和周一起睡囉?」
「明早我可能會被他的慘叫吵醒,所以還是算了。隨便進別人臥室不太好,而且他都這個年紀了,應該也不希望和爸爸一起睡吧。」
不管怎樣修斗都只能想見周不跟自己說話的情景,因此他苦笑著緩緩搖頭。
真晝似乎覺得這樣的對話很有趣,她只是含蓄地笑著;修斗和志保子也嘴角放鬆,相視而笑。
未曾冀求的接觸
真的,為何現在才來?
當真晝聽說周和自己的父親──朝陽見面後,那樣的情感就在她的腦海裡不停打轉,彷彿要阻礙她的思考似的。
對真晝來說,父母就像某種幻影,對她來說與不存在無異。
她知道自己的基因遺傳自父母,但她完全不認為父母有在培育自己。從真晝懂事時開始,就是由管家兼實質上的家庭教師小雪,教導她身為一個人該有的樣子,還有各式各樣的知識;她的父母在這方面完全沒有發揮作用。
即使如此,小時候的她還是努力想讓父母看到自己,也為此接近他們,但他們並沒有回應。
不,是拒絕了。
她的父母只是讓她出生在這個世界上,連照顧都沒有就丟著她不管,以他們自己想做的事情為優先。
這就是真晝對父母的認知。
一開始真晝很希望他們看到自己、疼愛自己,所以拚命伸出手,但這些全都是徒勞無功。他們應該不知道真晝在發現自己白費力氣時有多麼絕望;不知道真晝受到的傷害有多大,也不打算知道。
從那時開始,真晝就幾乎對父母徹底失望,只靠那一點點希望在過活。這些事他們都不知道,真晝也不想讓他們知道了。
即使她已經放棄得到父母的疼愛,她仍抓著宛如大海撈針般的渺小可能性不放。她自己也知道這樣的想法實在太過愚蠢,也對無法徹底放棄的自己感到吃驚。
就在周的存在讓她開始覺得,父母對自己的愛已經不重要的時候──
「事到如今,還說這些做什麼?」
從她口中發出的,是極為冰冷的聲音。
與她戴著天使的面具面對眾人,又或者是平常和周相處時的嗓音截然不同,冰冷徹骨。
只不過對真晝來說,父親這個存在已經不在自己的心裡,也不在自己周圍的環境之中,他只是個陌生人。
把養育的職責全丟給小雪,超過十年不與女兒往來,也不聞不問。真晝不知道這樣的人是抱持什麼盤算試圖接觸自己,也不想知道。
(就算對我擺出父親的樣子……)
朝陽明明就對她漠不關心,卻想要真晝把他當成父親來看待,這根本就不可能。
如果要稍微幫朝陽辯護一下,至少他沒有對真晝惡言相向。和小夜相比,在這方面算是比較好了,但就對真晝視而不見這點,他遠比小夜惡劣得多。
無論真晝多麼難受,朝陽也依然無所作為,到頭來還是以沒有時間為理由,看都不看真晝一眼,埋首於工作之中,將她的存在從心中抹消;至於小夜,儘管她疏遠真晝,但至少她沒有否認女兒的存在。
真晝不知道究竟是誰比較好。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朝陽事到如今才自稱是真晝的父親,打算和她接觸,對此真晝不想相信,也不想接受他。
(他到底想做什麼?)
朝陽現在才想對女兒展現父親的樣子,真晝理所當然會警戒他。
雖然直接接觸過他的周表示他不打算危害真晝,但這樣她更不明白朝陽的想法,因此肯定會提高警覺。
朝陽本人似乎也明白這一點,才沒有突然和真晝聯繫吧。
儘管對真晝來說,這種方式反而讓她覺得印象很差,而且朝陽躲在附近鬼鬼祟祟地調查周遭,此舉更讓她感到害怕。
幸好,從真晝至今隱約感受到的朝陽的個性來看,她知道對方不會強迫自己,而且她發覺對方或許是避事主義者。正因如此,真晝並不認為他會直接對自己做些什麼。
真晝已經把至今為止的遭遇寫進日記,國中和國小的老師也知道她的父母幾乎對她不聞不問,她更能請和自己最親近的小雪作證──如果朝陽想要破壞真晝的生活,真晝就會帶著這些證據去社會局。
她告訴周,寫日記是為了記錄她的回憶與發生的事情。這樣說也沒錯,但除了那些理由之外,她最主要的目的是要帶著感情把自己的遭遇寫下來,如此一來這本日記也能成為證據。
雖然很難界定她父母至今的所作所為算不算遺棄,但她已經預料到,要是他們周圍的人知道社會局介入了真晝的家庭,他們的社會地位也會跟著受到影響。真晝打算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做出反擊,以保護自己的生活與安全。
(但願那種事情不要成真。)
真晝也不想把事情鬧大。她想要維持現在的生活,繼續和父母保持距離。
儘管她想知道突然出現變化的父親在想什麼,但如果和他扯上關係會使現在的生活分崩離析,那真晝寧可選擇不要知道。
因為對真晝來說,她已經不需要父母的愛了。
以現實層面來說,真晝或許還是需要父母的金錢。只是她戶頭裡的錢已經夠她上大學,他們每個月也都會匯一大筆錢來,彷彿在說只要有給錢就沒事。拜此所賜,她到大學讀完一半之前,都不需要為生活費發愁。存摺、印章和戶頭也都在真晝的名下,他們無法動手腳。
儘管以一個高中生而言,她的存款非常驚人,但這其實就像是要給她本人的扶養費,也像是對疏於照顧表示歉意的賠償金。
對她自己來說,父母已經不是能期待給她愛情的對象,反而更像是威脅自己的生活、讓她感到恐懼的人。
她不再需要了。
事到如今,就算父母向真晝伸出手,她也不會幼稚到乖乖握回去,何況她也沒有渴求到那種地步。
因為她已經找到值得和她雙手相繫的人了。
在真晝一如往常來到周的家裡時,他帶著溫和的表情前來迎接。
即使幾天前他才和朝陽發生那件事,他的態度卻依然沒有改變。不,正確來說,他比之前更有包容力了,又或者說他是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在關心真晝,只是不讓自己表現出來。
周並沒有格外小心謹慎,也沒有粗神經地隨意過問,只是以平靜淡定的態度來對待真晝,這對現在的她而言是再好不過的了。
真晝在他的催促下走進客廳,迎面而來的是一股冰涼的空氣。
她知道冷氣平時都是設定成多少度,所以她明白室內其實沒有那麼冷,但她還是感覺到一股寒意,於是靠到周的身邊。周輕笑一聲,牽著真晝的手向沙發走去。
真晝在周的帶領下坐到沙發上,接著她看向坐在身旁的周。周臉上的表情一如往常,但多了幾分慈愛的神色。
「周。」
她畏畏縮縮地呼喚心愛之人的名字,周隨即回以有如春日陽光的溫暖笑容。
周的微笑溫暖得彷彿要加速雪融,又像是要把真晝包覆起來,讓她感覺自己內心深處的霧靄稍微散去了一些。
即使如此,因為前幾天那件事而膨脹起來的某個事物仍然沒有消退。霧靄的中心還是有個宛如凝聚至今的疙瘩、既沉重又堅固的東西,它忽然主張起自身的存在感,讓真晝不得不意識到它。
「嗯,怎麼了嗎?」
換作是以前的周,他的嗓音絕不會像這樣一點都不嚴厲。真晝聽到他用這樣的語氣反問,反而開始逡巡起視線,尋思該怎麼開口。
她並不是想要周幫她,她只是想待在周的身邊,才會來到周的家裡。
「……那、那個……請握住,我的,手。」
真晝思考了片刻,接著小聲提出請求。
只有周是她想要牽住,也的確會牽住的人。
她或許是想再次確認這一點。
周見到真晝儘管有些猶豫,卻還是提出請求,便露出溫柔的笑容,用他大大的手掌覆住真晝的手。
這雙有些細瘦,但又十分結實的手掌,讓真晝第一次萌生了想要好好撫摸它的想法。這雙溫柔的手掌總是那麼溫柔地撫摸著她。
光是被這隻手包裹住,就讓她平靜到足以放鬆下來。
「只要握手就好了嗎?」
周的語氣就像是在問「不多加點要求沒關係嗎?」,既溫柔,又有些促狹。真晝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再撒嬌下去,因此垂下了眼。
朝陽後來也沒有再來接觸。他們回到了平時的日常生活中,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真晝只是一個人悶悶不樂地煩惱,猶豫該不該繼續依偎著周,隨後又緘口不言。周見狀便稍微加強手掌的力道,接著真晝手上的那股溫暖悄悄離開了。
「啊」,真晝不禁發出聲音,同時一條毛毯蓋到了她的頭上。
「……感覺今天的妳比平常還冷,可能是冷氣太強了。喏,把這毯子裹在身上吧。」
周笑著這麼說道,用毛毯包裹住真晝還未徹底冷透的身體,再把手繞到真晝的背後和膝蓋下方,毫不猶豫地將她抱起。
真晝就這樣在被橫抱的狀態下,落在周的腿上。她直眨眼,一臉困惑的樣子。周黑曜石般的眼眸凝視著她,慈愛地瞇了起來。
「這樣妳暖和了嗎?」
「……嗯。」
真晝見周毫不猶豫地把自己背負起來,她的眼眶不禁開始發熱,但周並沒有對她許許多多的煩惱多加提及,因此真晝也只能微微一笑,不讓那股熱意化成水滴。
周也許會覺得她在逞強,但逞強也沒關係,她確信周會接受這樣的自己。
儘管周發出了有點像是在苦笑的嘆息,真晝也沒有看他的臉,只是把臉頰貼在他越來越健壯的胸膛上。
(真的贏不了他呢。)
不論是真晝的個性、微不足道的矜持,還是心中無法抹滅的不安,他全都看穿、看透了,並以此營造出這種不容分說的狀況。
他只是想讓真晝能自然而然地安心下來。
周始終尊重真晝的意志,不會硬要問出她在背負什麼。對此她輕輕嘆了口氣。
(我就是喜歡你這種地方。)
每次看到父母的時候,真晝都會對家庭這個東西抱持疑惑。
對她來說,感情融洽的家庭無異於幻想。她會懷疑其是否存在也是無可奈何,沒什麼不可思議的──但只要她看著周,她就會切身體會到,疼愛並尊重彼此、攜手共度人生的家庭是真實存在的。
周在一個真晝羨慕到近乎渴望、極其理想的家庭中成長,這樣的他看起來格外耀眼奪目。
(……好羨慕他。)
真晝生在一個身為女兒也覺得不及格的家庭,這樣的背景讓她不敢奢望和他人一起生活,甚至建立家庭。但與周相遇後,真晝就明白何謂希望了。
當周像這樣將她溫柔地包覆起來、珍惜著她時,真晝又會強烈地感受到,只要是和這個人,他們就能一起走下去,一起得到幸福。
真晝想到這裡,才發現自己滿腦子都在想著將來要和周建立那樣的關係,於是她忍不住在周的懷裡微微扭動。
(我是很喜歡他,也不想離開他沒錯!)
以高中生來說,講到這麼遙遠會不會太沉重了?
她知道一般高中生之間的交往大多都不長久,因此現在就在考慮將來應該有點……不,是相當沉重吧。
真晝明白周也深愛著自己,更看得出他想和自己走得長遠,但現在自顧自地想著結婚還是太過沉重了。
她的執著與愛情強烈到連自己都感到困惑,因而發出微弱的呻吟,不過周當然不知道真晝內心的混沌,只是擔心地輕撫著她的背。
「……那個,周。」
「嗯?」
「……我會不會太重了?」
她之所以沒有說出「重」在哪裡,或許是因為她蠻狡猾的。
聽到真晝的問題,周眨了幾下眼睛,接著覺得有趣地笑了。
「不用擔心,妳沒有很重。別看我這樣,我可是有在鍛鍊的。妳很擔心嗎?」
「與其說擔心……」
「妳總是會在意一些小地方啊。不用管我,儘管跟我撒嬌,依賴我就好。妳要多依靠我一點。只要妳能稍微冷靜下來,不論妳怎麼依靠我,我都會接受。」
周笑著說:「妳總喜歡在這種奇怪的地方跟我客氣。」他大概也理解了真晝所說的「重」是什麼意思吧。
對於「重」這個字背後真正的含意,真晝什麼都沒說,所以她也不知道周是不是真的明白她的意思,但對真晝而言這樣就夠了。
只要周願意接受她就可以了。
「那個啊,如果妳覺得難受或害怕,直接告訴我無妨。呃,我可能沒辦法處理造成妳痛苦的元兇,而且妳的痛苦也只屬於妳,我不能幫妳承受……不過,我可以陪在痛苦的妳身邊,直到妳克服它為止。」
「……嗯。」
「如果說出來能讓妳輕鬆一點,那就說出來吧,但要是不想說也沒關係。只要妳能輕鬆一點,什麼方法我都可以。」
周始終把選擇權交給真晝的態度,讓真晝打從心底慶幸,還好自己有喜歡上他。同時她也放鬆下來,靠在周的身上。
「……我沒問題的。」
真晝不打算再說她對父母的想法,因為她前幾天已經說過了。
靠她自己一個人,的確無法處理這種盤旋不去的灰色情感。
可是,只要有周在身邊,她就覺得自己可以接納內心深處的負面情感和記憶,並繼續向前邁進。
「其實,我沒有在逞強,也沒有忍耐……我只是覺得,如果我不把它徹底內化,我就無法繼續前進。」
不管怎麼傾吐,宛如小時候悲嘆不滿的情緒,依然會無窮無盡地湧出。
就算把它們都發洩出來,只要根源還在,這些負面情緒遲早會再出現。
年幼的她因為渴望父母,「對雙親的執著」被以錯誤的方式深植心中。如果她要和周繼續走下去,她就必須將這樣的執著吸收並純化才行。
這也是為了不讓自己重蹈覆轍。
「……這樣啊。」
周輕聲附和,撫著真晝的背。
「只要你陪在我身邊就夠了。因為你的存在拯救了我。」
「妳太誇張了啦。」
「我說真的喔?」
要是這世上沒有周這個人,要是她沒有和周邂逅,她永遠都不可能變成一個開朗的人。
她覺得自己不會相信任何人,不會發自心底愛上某個人,只會因為父母的事情而終日鬱鬱寡歡。
她一定只能在陰鬱之中孤獨地終其一生吧。
「……可以遇見你,我真的好奢侈。」
真晝感慨地喃喃說道。周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溫柔地摟著她。
愈磨礪愈璀璨的事物
周洗淨了一天的疲憊和汗水,回到客廳的他發現真晝正坐在沙發上看書。
現在已經過了晚上十點,換作平常,這個時間點真晝已經回家了,但不知為何她還沒走。
對周來說,洗澡同時也是代表明天再見的意思,他進浴室前還跟真晝說了「晚安」,所以他一直以為真晝已經回家了。
「妳還沒回去喔?我以為妳已經走了。」
他不會介意真晝晚歸。反正她家就在隔壁,何況他們還在交往,這個時間點應該勉強還在容許範圍內吧。
不過,真晝應該也有要在她自己家裡做的事情吧。周對這方面感到不放心。
她已經完成了能在周的家裡做完的事情,而且她好像是回家洗過澡才來的,但周還是有點納悶:她應該還有其他事要回家處理吧?
「不好意思,我本來想在你洗完澡之前回去……但想說先把這個部分寫完。」
看來她正專注在寫參考書上。
真晝本來就已提前把高中會學到的東西預習完了,因此念書的步調不用像其他學生那樣緊湊,不過秉性認真又努力不懈的她從來沒有怠於複習過。
這本參考書的內容她應該也早就記在腦海裡了,不過她或許是要讓印象更深刻,才會不厭其煩地寫著習題吧。
「哇,妳真的很有一套,好厲害。」
「謝謝你。」
周坐到真晝旁邊摸摸她的腦袋,她便感到酥癢似地瞇起眼睛。周本來打算就這樣梳起真晝的頭髮,但周才剛洗好澡,潮溼的手觸摸她乾乾的頭髮只會把它弄亂,所以周又把手收了回去。真晝見狀,臉上露出些許不滿的神色。
周輕笑著心想:「她真的很好懂啊。」一邊撫摸她因不滿而鼓起的臉頰,沒過多久,真晝心中沒能蓄積起來的霧靄便從嘴唇中流洩而出。
真晝每天都精心保養皮膚,周也很想和她請教保養的秘訣。周輕柔地搔著女朋友的臉頰,同時探頭看向她手邊的參考書。
儘管真晝學習的進度遠遠超前,但周平常都會先預習,真晝複習超前的進度時也會順便教他,所以書上的內容他大致都能理解。
周先在心裡雙手合十,想道:「太感謝她了。」
「等妳這本寫完之後可以借我一下嗎?我也想寫寫看。」
「可以喔,應該說我已經寫過好幾次了,所以我就直接借你吧。反正還有別的可以寫。」
「不,我沒那麼急,妳慢慢來沒關係,別太在意我。」
周希望她能以自己為優先。
他只是抱持著「要是能借到就好」的想法,不打算為了自己的任性害真晝傷腦筋,所以他才會開始推辭。
「真的沒關係,反正家裡還有不少內容差不多的參考書。」
「……妳認真?」
「請別當我開玩笑。參考書這種東西,寫越多越能鍛鍊實作和應用能力,所以我會做好幾次,也會為了新的題目而買新的參考書。畢竟寫題目很開心。」
看到她若無其事的模樣,周只能感到困惑。
不,他知道真晝有很多參考書,他自己也會同一個科目買好幾本,不過從真晝的口氣聽來,她似乎買了不少。周在心裡感嘆:自己實在沒辦法像她那樣徹底。
寫越多就越熟練,所以讀書很開心──周能理解她的想法,但周現在終於明白,真晝果然比自己勤勞,也努力得多。
「……那我就借走了,妳不要太以我為優先。」
「與其說以你為優先,我只是覺得先借你也沒關係。等你寫完之後,我再繼續寫下去就好了。你才是太在意我了吧?」
真晝像是報復似的戳了戳周的臉頰。周瞇起眼睛,任憑她用指尖搔弄自己的臉頰,但此時真晝卻突然停下了動作。
周看向唐突靜止不動的真晝,好奇發生了什麼事,只見她目不轉睛地盯著周的臉頰,不,應該說是整張臉。
「怎麼了?我長粉刺了嗎?」
周回想起剛才邊照鏡子邊保養肌膚的時候,並沒有在鏡子裡看到疑似粉刺的東西,手也沒有摸到的感覺,但說不定是自己看漏了。真晝緩緩搖了搖頭,亞麻色的頭髮彷彿流水般搖動。
「不,恰恰相反。我只是在想你的皮膚變漂亮了。」
「啊,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怎麼了。」
「像是毛細孔張大和乾燥的程度,還有觸感都是,這些都和之前完全不一樣。現在在這麼近的距離下觀察,就覺得你的皮膚好漂亮。」
「真虧妳看得這麼仔細。」
他本人直到不久前都還對這些事情蠻不在乎,因此真晝的記憶力和觀察力讓他吃驚得不行。
「幸好努力有得到成果。我有稍微花了點工夫在保養肌膚上。」
「哎呀,你改變保養方法了呢。」
「沒有啦,我沒妳那麼認真,也沒花多少錢就是了。我只是做好清潔和保溼而已。」
周稍微調查了一下,他發現只要注重在這兩點上,肌膚就會有明顯變化。
他的膚質普普通通,不算很髒,但也沒乾淨到哪去,因此平常的肌膚保養不外乎就是洗臉和保濕。不過既然都想花心思在保養上了,他便做了些調查,改用別的洗面乳和護膚用品。
他只是試了幾種產品,從中選出適合自己肌膚使用的,再仔細做好保溼而已,但光是改變做法,就改善了肌膚的狀況。
他原本就因為真晝的料理而獲得均衡的營養,因此相比以前幾乎就像改頭換面了一般。
「很好。男性出油比女性多,所以清潔和保溼很重要。」
「多虧有妳幫我打理三餐,這方面我輕鬆多了……我只是花心思在保養肌膚上,還有維持良好的睡眠品質罷了。妳可以把這些事情當成理所當然,我才覺得妳好辛苦。我知道妳的外貌是天生的,但我深切體會到,正因為妳很努力,妳才能維持這樣的美貌。」
「呵呵,謝謝你。我很感謝你理解我的努力。」
「看妳每天花這麼多工夫打理,我當然明白。妳平常都很努力在磨礪自己吧,應該說我還記得妳之前怎麼告訴我的。不管哪方面妳都很努力,我真心覺得妳好厲害。」
真晝當時說過,為了今後著想,她絕不會殆忽努力。
她說自己的容貌終將老去,因此沒有依賴外貌的打算,但那並非不去打理它的意思。不只容貌,她更會磨練內在與能力,而且也確實身體力行。
周再次明白她的過人之處。
「……謝謝你。哎,你還記得我說過什麼,我有點不好意思。」
「為什麼?那次不是在說妳很努力嗎?」
「……如果你是這麼想,那也沒關係。」
真晝支支吾吾的,一副難以啟齒的樣子,對此周心想:「有這麼難為情嗎……」並試著回想當時的對話,但他並沒有在記憶中發現什麼特別的線索。
周偷偷看向真晝,想知道她是在害羞什麼,不過她似乎不打算回答,沒有和周對上視線。
即使如此,他還是一直看著真晝,不久後真晝用半是告誡、半是責備的語氣說:「不用在意。」周瞬間判斷再追問只會惹她不高興,便輕輕說了句:「抱歉。」把這個疑問趕出腦海。
「……順便問一下,你怎麼會開始在意這些?」
「咦?」
「我知道你很努力鍛鍊身體,但你之前不會去注意這些細節……所以我在想是不是有什麼契機。」
「呃,怎麼說呢……只要注意到一個地方,就會開始在意別的。原本想說鍊肌肉就好,查過之後才發現平常的生活習慣啊,膚質之類的,很多地方都需要改善。」
周不像真晝那樣很在意外表,只是憑他的個性,只要是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他都會去注意。他下定了這樣的決心後,便著手探索如何精進自己,讓自己成為站在真晝身邊也毫不遜色的人。
現在是個網路社會,儘管需要一些識讀能力,但依然很容易得到想要的資訊。
該怎麼做才能提昇男性魅力,該怎麼做才能磨礪自己──他搜尋到想要的資訊,經過一番仔細思考後便開始實踐。
話雖如此,其實也沒什麼困難的。
關於健身,他著重於鍛鍊身體上需要鍛鍊的地方;因為臉色和肌膚的光澤容易影響到別人給他的印象,所以也花了不少心思在保養皮膚上;為了讓自己看起來容光煥發,他更嘗試了好幾種方法提昇睡眠品質;他還會請樹和優太幫忙挑選與自己相襯的顏色和服裝,漸漸培養起自己的時尚品味。
現在的周正在執行這般細膩的自我改造計畫。
他並沒有像真晝那樣耗費龐大的心力,所以也沒什麼好驕傲的,但至少他努力過來了。
「不管是出於什麼理由,只要能開始努力都是好事。自我磨練是沒有盡頭的,所以請在自己能接受的範圍內繼續下去吧。」
「嗯。我想說這些事如果花些勞力就能做到,那還不如現在先做,說不定以後能得到好幾倍的回報。」
「我覺得不忘努力的態度本身就很重要。你真的很棒,我就讓辛苦的你向我撒嬌吧。」
就像周知道真晝花費的心血一樣,真晝也知道周很努力。
她知道周會在晚餐前慢跑和肌力訓練,還曾在浴室裡泡到睡著過。真晝的臉上浮現出可說是蠱惑人心的促狹笑容,張開雙臂。
她今天穿著略薄的襯衫,因此周能看見她布料底下的東西晃了一晃。
「……欸,真晝,妳知道妳這提議很危險嗎?」
「哎呀,才不危險。我只是想抱緊你而已。」
「這樣就代表很危險,小姐妳知道嗎?」
若是把真晝摟在懷裡也就算了,反過來可是個大問題。
畢竟他們是情侶,說沒問題或許沒錯,但周的理性會碰到很大的問題。周曾經把臉埋進她的胸部裡,那種感覺好到不行,卻又糟糕至極。
周翻著白眼,彷彿在說「妳真的明白嗎?」真晝的嘴唇緩緩勾成弧形,接著她將張開的雙臂伸向周──輕輕碰了碰他的頭髮。
「……妳只是想摸我而已吧?」
「你發現了?」
真晝優雅地吃吃笑著,周察覺到她在捉弄自己,便微微皺起眉頭,但真晝見他這樣,只是覺得有趣地笑了笑。
「你討厭這樣嗎?」
「……是沒有。」
「你很開心嗎?」
「……幹嘛問這種問題?」
「哎呀,就算你不討厭,也有可能不開心不是嗎?我只是覺得,要是惹你不開心就不好了。」
「……我、我是很高興啦……」
不管真晝是要摸他頭髮,還是要讓他撒嬌,他都會覺得很高興。
只是周高興歸高興,感覺卻非常複雜。如果他坦率地順從欲望,享受真晝的擁抱,他肯定會有種輸掉的感覺。
「那就好了不是嗎?來吧?」
「我、我就說了,妳選的地方明顯有問題。妳確定我可以把臉埋進去?」
「如果你撐得過去,請便。」
(明知故犯啊。)
真晝正是確信周不可能做出粗暴的行為,才想要抱緊他,讓他向自己撒嬌的。
周看著真晝,對自己的戀人如此過分、宛如小惡魔般的態度感到有些戰慄。
對她來說,不管抱或不抱都無所謂。如果周給她抱,她就會繼續給予疼愛;就算周忍住了,她還是能改為觸摸周的頭髮,讓周向她撒嬌。
儘管周對真晝把自己玩弄於鼓掌之間的做法心有不甘,但他還是煩惱、猶豫了好一陣子,最後伸出手來。
「……你這樣太狡猾了吧?」
「誰才狡猾啊?」
周一把臉埋在真晝的肩頭如此低語,她就露出有些難為情的樣子,身體微微抖了一下。
在這種狀況下,就算是周也沒辦法趴在她的胸部上。說實在的,周也是個男人,他很想品味把臉貼到柔軟隆起上的觸感,也想在她的擁抱中充分感受她的溫暖。
但要是他主動為之,下次肢體接觸的門檻可能也會隨之降低,讓他做出更激烈的舉動,因此為了束縛、勸戒自己,他只能這麼做。
(就算這樣也還是很勉強。)周心想道,邊吻著真晝的脖頸,邊用臉頰磨蹭她。真晝似乎放棄了擁抱作戰,便採取B計畫,舉起其中一隻手摸了摸周的頭。
「好乖好乖。」
「我好像被妳當小孩了。」
「你自己也很常這麼做吧?」
「我、我才不記得有把妳當小孩。」
「那我也沒把你當小孩啊。」
不管是要把周當成小孩還是當成戀人,真晝此舉兩邊都適用也是事實,因此周無法反駁,只得保持沉默。
「好棒好棒。」
「……不管怎麼想,這話都像妳正在把我當小孩。」
「要是你把稱讚當成哄小孩,我會很困擾的。」
「我是說聽起來像。」
「就算你這麼說……」
真晝用疼愛小孩時那種甜蜜又慈愛的聲音低語,讓周產生一種奇妙的感覺,於是他用繞到真晝背後的手啪啪啪地表達不滿。
但真晝仍無所謂似的溫柔撫摸周的頭髮,一個勁地疼愛著他。
「別再寵我了。」
「咦?我不要。」
「還能不要的喔……」
「努力是要犒賞的,你的付出應該有所回報。」
「就、就算是這樣……我說啊……」
周在心裡指出剛才的提議不太妥當,同時抬起頭來。
不可否認,現在與其說是周的獎勵時間,更像是用來獎勵真晝的。事實上真晝也因為周從自己身上移開而露出遺憾的表情,還依依不捨地「啊……」了一聲。
周一邊讓發燙的臉頰冷卻下來,一邊偷偷看向真晝的臉。
「我說啊,妳平常就投入這麼多心血,我只是現在才開始做一樣的事情而已。妳從來沒有都疏於努力,甚至比我更認真,所以如果妳要稱讚我,妳應該先稱讚自己才對。」
要周提供像剛才那樣的獎勵時間實在有點困難,但這件事暫且不提。周認為自己必須多誇獎她,也要多寵她一些。
如果周由衷地大力稱讚,真晝就會躲開他,這樣一來真晝暫時也不會做出類似的行為了──儘管周有一部分是看準了這點。
「當我開始每天磨練自己後,我才再次了解到妳的努力有多少,我真心覺得妳很厲害。雖然妳把這些事情當成理所當然,但是妳花了這麼多心血和勞力,而且讀書、做家事和保養也沒懈怠不是嗎?我就是敬佩妳這個地方。」
雖然周現在稱讚真晝是刻意為之,但他蘊藏在這番話之中的心情和想法都毫無虛假。
除了洗澡和睡覺以外,他們都會待在一起,這讓周重新體認到真晝的努力有多少。
儘管真晝一臉理所當然、泰然自若,但她的付出可說是非比尋常。因為周基本上──應該說畢竟是他自己家,下廚以外的家事他都會自行處理,所以真晝的負擔相較以前減輕了許多,但就算是這樣,她自己的家裡還是有事情要做,算上這點她真的是非常了不起。
即使如此,真晝仍不厭其煩地持續鑽研,這副模樣在周眼裡是多麼耀眼,令他肅然起敬,周也想要從旁給予支持。
「啊,嗚……」
「我也想向妳看齊,繼續精進自己……我想要努力到可以抱持自信、抬頭挺胸的程度,不然我就沒辦法接受自己了。我很高興,也很感激妳這樣稱讚我,但我不希望妳輕易就給我獎勵。我希望妳在我非常、非常努力之後,再好好誇我、寵我。」
否則他會承受不住。
周直視著真晝提出請求。真晝似乎因為被稱讚過度而感到害羞,因此移開了視線。
「……該、該說你一旦下定決心,就會直直向著目標嗎……好嚴以律己呢。」
「是嗎?我覺得我還蠻懶散的。」
「這叫做放鬆。」
「以放鬆來說,算是很懶散了。」
「哪裡像了……」
要說哪裡像,應該是指整體的狀況了吧。
周並沒有像真晝所說的那樣嚴以律己。這個形容還是比較適合真晝。
他的態度就是一邊適度放鬆,同時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努力,他並不會做到將自己逼入絕境的程度。
就算真的勉強自己,也能想見他身心崩潰,害真晝傷心難過的下場。
大概就是因為他採取的態度和方法很巧妙,才會讓真晝說到這個地步吧。
「我啊,雖然不討厭自己,但也沒有很喜歡。畢竟我沒什麼值得驕傲的地方,還是個自甘墮落的人。」
「……如果是剛認識的你,我無法否定。」
「是啊……不過,我想要喜歡自己。就算我沒辦法努力,我也不會討厭自己,但要是有個目標,也為了它去打拚,這樣還比較容易討自己喜歡吧?」
到頭來,周之所以沒有自信,是因為他不喜歡自己。
做事隨便、討厭麻煩、滿嘴藉口,還是個膽小鬼。
在他開始努力想要成為配得上真晝的男人,將過去的屈辱、後悔與恐懼克服並純化之後,他終於有點喜歡自己了。
「而且,我想要成為一個好男人。」
「想受歡迎?」
「不、不是那樣啦。我之前也說過,我想對自己有信心,而且充滿自信看起來也會比較帥不是嗎?我想,只要我變成一個好男人,應該就能在妳身邊抬頭挺胸了吧。」
「周……」
「哎,雖然還遠得很就是了。」
儘管周沒有把理想設定得太遠,但他要是想成為一個好男人,足以配得上身旁正歡笑的女朋友,難度還是相當高。
不過他並不打算放棄。
他不會說自己是為了真晝而努力。他是為了精進自己、為了得到自信心、為了對自己感到驕傲,才想要繼續努力下去的。
「因為我也無法接受自己是這個樣子,所以我想努力去改變。」
「我明白了。我會為你加油,直到你成為理想中的模樣。」
「嗯。」
真晝以前也為他加油過,但現在和當時不一樣了。
當時的她不明白周努力的理由,但這次她明白了,並以此推了周一把。
周深切體會到真晝就是這麼喜歡自己,她甚至能說出「就算你沒有那麼努力,我也一樣喜歡你」這種話。
即使如此,真晝還是選擇尊重周的意志,守望著他的改變。對周而言,這是最令他高興的事情,他也覺得自己應該要再努力點,成為一個能讓真晝更喜歡的男人。
「好啦,我要開始加油囉。我要讓妳更喜歡我。」
「還、還能更喜歡的嗎!?」
「嗯。這樣我比較高興,而且喜歡的人變得這麼優秀,妳應該也會覺得開心才對。怎麼看都只有好處。」
如果真晝對周的好感已經無窮無盡,周當然是求之不得,但要是周變成更好的男人,這股好感也有可能會隨之增加。說來周對真晝的好感還沒有停止的跡象,真晝自然也有這樣的可能性。
只要真晝可以更喜歡自己,周就沒有吝於努力的理由。
「……要是我更喜歡你,我大概就沒辦法過上普通的生活了。」
「妳太誇張了吧。」
「一點都不誇張。」
自制力甚強的真晝真有可能會變成廢柴嗎?周對此感到懷疑,但她本人似乎真的很害怕那種可能性。
見真晝露出「別捉弄我」的表情,周說了句「抱歉」,試圖用指尖讓她鼓起的臉頰消下來。接著她不滿的情緒移動到嘴唇上,嘟成一座小山。
「哎,到時候我會負起害妳變成廢柴的責任。」
「……一言為定。」
「嗯,妳要記得喔。我不會讓妳後悔的。」
真晝在許多男性之中選擇了周,周絕不會讓她後悔這個決定。
聽到周斬釘截鐵地斷言,真晝先是睜大眼睛,接著緊咬嘴唇。
「你這大騙子。」
「妳怎麼得出這個結論的!?」
莫名其妙的疑問突然被植入心中,讓周不禁睜大眼睛,真晝則是哼了一聲,把頭轉向一邊。
旁人眼中的兩人
「周,待會要不要去買東西?」
這是周和真晝開始交往一陣子後的某個假日。
面對真晝一如往常的來訪,周爽快地前來門口迎接,同時說了句「歡迎」,而真晝只是簡短打了聲招呼,接著如此提議。
真晝是在他們一起走向客廳的途中提起這個話題的,因此周認為她肯定很希望兩個人一起去買東西。
平時的她基本上不太強勢,幾乎不會說出想要買什麼、做什麼、去哪裡的願望,就算有,她也經常加上一句「如果你不排斥」的開場白,隨後才進入正題。
這次她如此直截了當地邀請周,可見她有明確的目的,要和周一起去。
「可以啊,反正今天也沒什麼事。」
當兩人都坐到沙發上之後,周便爽快地答應了。真晝的表情隨即明顯地開朗起來,讓答應她的那方差點笑了出聲。
看著她綻放燦爛笑容的模樣,周心想:「有這麼開心啊?」心情也跟著好了起來。
「妳有什麼東西想買嗎?」
「是的,那個,有很多。」
「我知道了。提東西就交給我吧。」
對真晝來說,和周一起出門或許是一件很高興的事,但既然她有很多東西要買,她應該也需要一個自走型架子幫她提購物袋。
周最近也長了不少肌肉,就算是多少有點重量的東西,他要拿也是綽綽有餘。他抱著這樣的決心看向真晝,卻發現她的神情一下子變得有些無奈。
「真是的,為什麼你會這樣想啊……我只是想和你一起買東西,重點是『和你一起』,你明白嗎?」
周原本是抱持半開玩笑的心態,真晝卻掛著笑容提醒他別誤會了。
這股氣勢也讓周為之震懾,於是他只能說著「噢、噢,這樣啊……嗯,我明白了」並老老實實點頭答應。
「真是的。我是有東西想跟你一起挑,才希望你和我去的。我的重點不是要你幫我提東西。我這樣講你懂嗎?」
「抱歉抱歉。我不懂女人心,是我不對。」
「很好。」
當她責備周或是鬧彆扭的時候,都會用拳頭對周的身體發起算不上攻擊的、可愛的肢體接觸。自他們開始交往之後,真晝這類的動作又變多了──周重新體認到這點,在心裡暗自笑了笑。
真晝發洩了一會兒後似乎也冷靜了下來,周看準她拳頭敲擊變成手掌拍擊的時機,轉向正面看著她展現可愛主張的模樣。
「妳要買什麼?」
真晝聽到最重要的問題,卻不知為何抿起了嘴唇。
「真晝?」
她明明表現出想去買東西的強烈意志,可是周一問她詳情,她就陷入了沉默。
周只能對她情緒落差之大感到困惑。這時真晝瞥了他一眼。
「……那個,你不會討厭,也不會生氣吧?」
她到底想買什麼呢?
「我想妳應該知道,我基本上是不會生氣的。」
「那你不會討厭吧?」
「這大概也不會。總之如果妳不告訴我,我們就沒辦法開始。」
真晝是個常識人,也頗有良知,周不認為真晝會買讓他感到不愉快的東西。
再說她本來就是想跟周一起去,因此她要買的東西應該也沒什麼問題。
不過從她猶豫是否開口這點來看,她可能是覺得有些尷尬吧。
就算她不是要買什麼奇怪的東西,但若要她光明正大的告訴周,她還是會感到抗拒──周試著朝這方面想了想,卻還是想不明白。
真晝覺得買這個無所謂,但周看了可能會覺得討厭或生氣。周依據這點思索一番後,他覺得有這種可能性的就屬內衣了。
但若真是如此,周不認為真晝會不羞不臊地邀他去買。
一方面是真晝不會想讓別人看到這種東西,再說她和周之間也沒有肉體上的連結。憑真晝的個性,很難想像她會在現在這種狀態下,光明正大地和周一起去挑內衣。
既然如此,她到底是想買什麼呢?周完全摸不著頭緒。
「……不、不是,這個呢……我待在你家的時間越來越多了對不對?」
真晝像是要解決周的疑惑一般,用含蓄的語氣吐露道。
「別說越來越多,除了洗澡和睡覺以外,大部分的時間妳都在我家吧。」
「我們不是開始交往了嗎?」
「嗯。」
「也就是說,那個,我、我可以再多買一些,呃,私人物品嗎?」
「咦?行啊。」
意思就是她希望周的家裡可以多一點自己的東西,也因為這裡是周的家,在外觀方面她也必須徵求周的意見──應該就是這麼回事吧。
這個願望如此可愛,讓周只想感嘆剛才腦中瞬間浮現的下流想像是多麼卑劣。
他不讓心中的想法顯現在臉上,毫不猶豫地接受了真晝小心翼翼的請求,然而提出意見的她卻瞪大了眼睛。
「……你還真乾脆呢。」
「因為妳經常待在我家,待久了東西也會變多吧。」
現階段真晝就已經有把一些私人物品放在周的家裡了。比如護髮用品、一些參考書、文具和食譜等,她所需要的、最低限度的物品都放在這裡。
周並沒有覺得這些東西佔空間,而且他家以獨居來說十足寬敞。這是他父母在考量安全性、便利性以及地理位置後所做出的選擇,周以前還覺得自己家太大了,但等到他和真晝一起生活之後,他才對這寬敞的空間感到慶幸。
周像是要幫真晝打氣似地拍了拍她的腦袋瓜,歡迎她把個人物品放在周的家裡,接著真晝便戰戰兢兢地看向他。
「怎麼了?」
「……那個,我、我可以,買成套的,嗎?」
「成套的?」
真晝似乎察覺到周「妳究竟想買什麼?」的疑問,於是有些難為情地繼續說道:
「比如說餐具好了,我和你的現在不是都混在一起嗎?」
「是啊。」
周完全只有準備最低限度的餐具。畢竟他一個人住,也不認為自己會下廚,所以從不覺得有需要。
他都直接使用從家裡帶來的便宜碗盤,因為破損的緣故──餐具有時候會破掉,正確來說是周不小心摔破──數量也減少了。
真晝開始來他家之後,他們就會把真晝帶來的東西混在一起使用。儘管它們的色調已經盡可能接近了,但擺在餐桌上時感覺不統一也是事實。
「那個,我想要、跟你用一樣的。」
「……嗯。」
「可、可是,餐具目前還夠,而且也怕佔空間。」
「沒關係啊,就買吧。家裡的餐具都是用最便宜的,而且就算多買了一點,空間也完全足夠。」
周不可能拒絕真晝想要買成套的心意。
「這點妳應該比我還清楚才對。妳在廚房待得比我久,再說我也會不小心打破餐具,我反而還想再多買幾個。」
真晝的確比屋主更了解廚房周遭的狀況,想必她也知道盤子有多少,空間有多大。
真晝之所以猶豫要不要買新的來囤貨,是因為她不確定是否能靠自己的想法做決定,也不知道購買的資金要如何分攤。
前者是由周主動出擊,所以沒什麼問題;至於後者,他搬來這裡時所準備的資金其實還有留三分之一在帳戶裡。
他原本就沒什麼物欲,而且大部分的東西都是從老家那邊帶來,或是由父母親為他張羅,因此他也不用買很多新的。
再加上平時有真晝分攤餐費,他省下了不少開支,更因為他的個性就是只買必需品,所以沒怎麼浪費錢。
因為這樣,周的戶頭裡還是有錢可用,就算多買些東西也不會造成生活上的困擾。
明明會多花父母的錢,他們卻允許周一個人住,還保障他的生活,這點不管周怎麼道謝都道謝不完。
儘管周不打算特地告訴他們,但就算說了,父母應該也不會責怪他想和真晝買成套餐具的願望,甚至還會說「準備新生活是很重要的」,然後再多匯一筆錢過來。
「……我不打算強迫你。」
「我覺得用成套的餐具吃飯,感覺也會比較不錯喔?」
「……嗯。」
提議的那一方反而顯得有些客氣,因此周像是要讓真晝放心似地緊摟住她,撫著她的背。真晝則是乖乖把身體靠在他身上,眉開眼笑地輕輕點頭。
好事不宜遲,周馬上就和真晝來到購物中心。因為真晝表示「裡面有我鍾意的餐具店」,於是周便乖乖跟著她走。
周不常來這種人擠人的商業設施,因此在他看來,真晝熟門熟路地牽著他的手、快步前進的模樣可說是非常可靠。他沒有點破真晝的步調比平時更快、更雀躍的事實,只是笑著享受她的引導。
過了一會兒,他們抵達了一家店,這裡販賣的商品似乎是以北歐產的餐具為中心。
這家店的氣氛感覺很雅致,店裡播放的古典樂也十分動聽。
貨架上陳列的餐具簡潔卻也華麗,設計相當高雅,令周產生「真晝可能會喜歡」的感想。
「這裡的東西價格不高,但設計和耐用度都不錯,我家也有在用。」
「難怪妳會毫不猶豫地來這裡,原來是想跟我分享妳推薦的東西。」
「不、不行嗎?如果它不合你的喜好,我們可以去其他店看看。」
「笨蛋,我明明就沒有怪妳的意思,妳怎麼會覺得我在怪妳啊?我只是很高興妳告訴我妳喜歡什麼而已。」
周對於餐具沒有明確的喜好,因此真晝像這樣讓周了解她喜歡的東西,期盼得到認同,對他而言可是求之不得。
如果要用同樣的東西,自然還是雙方都能接受的最好。
父母曾告訴他「能相讓就相讓便是感情圓滿的祕訣」,因此沒有特別要求的那方,以另一方的要求為優先也是理所當然。
「要是妳能用妳喜歡的東西,我們應該都會很高興吧。如果我能用自己喜歡的東西,我用得開心,妳看了也開心,不是嗎?」
「這是當然的了。」
「那就對啦。」
要是他們對此的感受性有所不同,可以想見以後會發生多少摩擦。真晝能和自己一樣為喜歡之人的喜悅感同身受,這點實在令他無比感激。
如果彼此都很開心,感受到的喜悅也會變為兩倍──周的父母能堂堂正正地這麼說,並且付諸實行。周一邊在心裡讚嘆父母的偉大,同時和比剛才更開心的真晝手牽手走進店裡。
整齊排列在架子上的餐具,每一樣都很有品味。
有些餐具會用淺色印著逼真的花朵,儘管周不會特地選用這種常見的類型,不過這家店販售的商品都有花朵的圖案。
周也不會排斥使用外觀以流暢的線條與色調呈現的物品。
「我覺得買常用的大小比較好。有時我一不小心就買了設計不錯,但形狀或大小不好用的,後來也只能把它收起來了……」
真晝仔細端詳著各式各樣的餐具,小聲說道。
「我明白妳的心情。」
衣服也有類似的特點。
就算買了自己覺得不錯、款式也符合喜好的衣服,但要是它不合季節,或者無法和手邊的衣服搭配起來,也只能落得平白佔據衣櫃空間的結果。
(不過大部分也是因為我很少出門就是了。)
話說回來,周本來就沒有要穿給別人看,他也不怎麼注重時尚。只是因為喜歡就買,買了才發現浪費錢──他已經體驗過好幾次這樣的空虛感。
這次的盤子也是一樣的道理。
不管是多麼喜歡的款式,要是平常不能用也沒有意義。如果它的尺寸或形狀不方便用來吃飯,買了也早晚會束之高閣,不知何時才能重見天日。
「因為我們倆都得各用一個,所以要結合餐桌的大小來衡量才行。」
「畢竟我家餐桌沒很大嘛。」
另一個問題無非就是放置地點的大小了。
周的餐桌是一或二人用,原本他想說反正不會有人來做客,便買了一個人用也不會太大的小餐桌,結果現在卻適得其反。
「我現在覺得餐桌還是大一點會比較方便,但畢竟當初只有我一個人會用,我才這樣決定的。」
「哎,以後再換張大的就好了吧?現在就先湊合著用囉。」
「說得也是。」
之後有問題再買新的就好──周把這個念想放在腦海一隅,配合真晝的腳步在賣場內行進。
因為這裡是真晝鍾意的店鋪,她經常會停下腳步仔細品評,所以一直沒有決定好要買什麼。
「唔~每個都很不錯,真傷腦筋。」
「我看妳很開心耶。」
「能一起出門我就覺得很開心了。開心到我忍不住想多買一些。」
「妳平常那麼節制,偶爾放縱一下也沒關係吧?」
「不行──我都快忘記來這裡的目的了,到時要麻煩你幫我踩煞車囉。」
「交給我吧。」
憑真晝的自制力,周這張煞車皮大概派不上用場,不過他還是先答應再說。
真晝聽到周的回答後,心情似乎更好了,她興高采烈地拿起盤子,百般挑剔地比來比去,進入了煩惱模式。在男朋友看來,真晝這副模樣實在太可愛了,讓周忍不住笑著凝視她。
這種時候要是不發表意見或許不太好,但周不打算對開開心心的真晝潑冷水。
真晝愉悅地以只有自己能聽到的音量嘀咕:「這個或許可以在家裡用。」接著拿起一個圖案是小花和藤蔓的樸素平盤,放進周提在手上的購物籃裡。她看起來很滿意的樣子。
「……妳在自己家裡也很講究餐具嗎?」
「嗯,可以這樣說。我會嚴格挑選喜歡的餐具。我單純只是覺得,如果用漂亮的盤子,或是喜歡的盤子來吃飯,感覺會很不錯。」
「我懂。看著看著心情就好起來了,東西似乎也會變好吃。」
即使是對這方面基本上沒要求的周,也覺得外觀漂漂亮亮的看起來會更美味,更促進食慾。對此他頗有體會。
「如果只是要吃飯,省下洗碗的工夫,那直接把平底鍋或鍋子擺在餐桌上,拿紙盤當小碟子來用就好了,只是那樣很沒意思。」
「輕鬆歸輕鬆,一點都不開心是真的。」
「味道是很重要沒錯,但外觀也不容忽視。人也一樣,別人看你的第一眼,就決定了他對你的印象。」
「妳這麼說我還蠻意外的。」
真晝不喜歡以貌取人的行為,因此周原本以為她不會說出這種話,但她苦笑著搖了搖頭。
「和做菜一樣喔。要是你面前有一盤煮得一塌糊塗的菜餚,你還會動一下筷子嗎?但如果你不吃,你也不會知道味道如何不是嗎?」
「是沒錯啦。」
「人也是這樣的。如果你給人的第一印象不錯,別人就願意跟你來往,如此一來對方也更容易了解你的內在。不過在這種情況下,比起漂亮或可愛,更重要的還是外表乾淨與否的問題。你覺得有人會想跟完全不打理外表的人扯上關係嗎?」
「嗚呃!」
「為什麼你一副受到打擊的樣子?」
「呃,畢竟我到不久前都還很邋裡邋遢嘛。」
在周為了能和真晝並肩前進而開始努力之前,他都對自己的外表漠不關心。
他甚至覺得只要沒有不衛生就沒差,所以衣服都隨便燙一燙了事,瀏海也放任它變長,結果就是他渾身上下都散發出陰鬱的氛圍。雖然也沒有到不衛生的地步,但以前的他的確是一丁點清爽的感覺都沒有,對此他正深切反省。
「以你的情況來說,我不覺得你衛生習慣不好,只是看起來有點陰沉,不過房間確實是很髒亂。」
「嗚,那時真是受妳照顧了。」
「呵呵,但你現在已經可以自己做了,這樣就很了不起了喔?」
「不能凡事都依賴別人吧。」
「你很上進,值得鼓勵。」
真晝踮起腳尖想摸摸周的頭誇他「好乖好乖」,周隨即阻止了她,這讓她露出明顯的不滿神色。不過就在周簡短告訴她「我們現在在外面」後,她不滿的情緒便一口氣消失,臉頰也染上了羞赧的色彩。
周也很希望真晝別在外面摸他,因此在千鈞一髮之際予以制止。儘管他鬆了口氣,心裡卻也覺得有點可惜。
「總、總之……」
真晝似乎因為差點在外面闖禍而感到難為情,她用有些發尖的聲音繼續說道:
「我覺得盤子還是要好看一點,這樣才能讓人覺得菜色豐盛,而且要是餐桌上漂漂亮亮的,也會給人愉快的心情。但畢竟你也有自己的喜好……」
「我沒有什麼特別喜歡的,應該說對這方面沒感覺吧,嗯。我剛才也說過了,只要是妳喜歡的款式就好。我相信妳的審美觀,也想要喜歡妳喜歡的東西。」
「……請不要突然偷襲。」
「我沒偷襲吧。」
「真的是……」
儘管周把「我哪裡偷襲了?」的視線刺向真晝,但其實他完全沒有打算偷襲,因此他好像有種被真晝找碴的感覺。
真晝一臉氣呼呼,鬧著連生氣都算不上的可愛彆扭,嘴上說著「你一直都是這樣」這句經常聽到的話,接著把事先挑出的兩個盤子暫時放進籃子裡擺好。
「這兩種你覺得哪邊比較好?」
真晝指著兩個盤子給他看。一個是純白的底色上繪有由藍黃兩色構成的幾何學圖案,另一個則是在美麗的薄荷底色上用白色繪出草木的圖樣。
兩種都不算十分華麗,卻已經足夠當成裝飾品擺在家裡。
以周的角度來看,衣服姑且不論,小東西的話,比起明亮的淺色,他更喜歡清晰一點的感覺,於是他老實選擇了白底上繪有藍黃兩色圖案的那一片。
「我選這個,妳呢?」
「那我就直接買兩個囉?」
真晝乾脆地接受了周的意見,把另一個盤子放回原位,再拿了兩片周所選的盤子放進籃子裡。此舉讓周甚至擔心起自己是不是剝奪了真晝所期待的選擇權。
「可以是可以,但妳不再多考慮一下嗎?只要是妳喜歡的,我都可以啊?」
「為什麼你要這樣說呢……我一開始也講了,我想和你一起決定。這兩邊我都一樣喜歡,如此一來,只要選了你喜歡的那邊,我們用起來都會比較開心吧?我也想要喜歡你喜歡的東西。」
真晝把周剛才說過的話原封不動還了回來,這讓周切身體會到真晝那句「你一直都是這樣」的含意。他細細咀嚼從內心深處湧現的害羞之情,以及更勝於此的喜悅。
「……說得也是。」
周微微點頭回應,真晝似乎對成功予以報復一事感到滿意,於是微微一笑,依偎在他的手臂上。
「那麼,我已經大致決定好要買什麼了,我們就一起選吧……可以嗎?」
「嗯。」
這也是一起購物的喜悅吧──周沉浸在深深滲入內心的喜悅之中,對面帶柔和笑容牽著他的真晝回以微笑。
兩人選好成對的盤子和湯杯後,真晝在與餐具無關的區域停下了腳步。
雖然這家店乍看之下是賣餐具的,但似乎全部的廚房用品都有賣,甚至還有諸如調理器具的商品。
吸引真晝前去的陳列架上,擺放著設計華麗的便當盒和水壺。
「我可以逛這邊嗎?」
「是可以啦,但我記得妳已經有好幾個了吧?壞掉了嗎?」
「……是要買你的喔?」
「我的?」
聽到真晝突然提起自己,周眨了眨眼睛,她則是繼續說道:「你好像不知道。」
「畢竟我和你的食量不一樣。以男性來說,你的食量算比較少,但相較於我,你還是比較會吃的不是嗎?我只是在想,我的便當盒對你來說會不會不夠大。但如果要用保鮮盒,我又覺得沒意思。」
「啊,對喔──」
他們開始交往之後,周都會光明正大地和真晝吃午餐,真晝也常常為他準備便當。
這種時候真晝都會用自己家裡的便當盒。如果周是要和真晝一起吃午餐,他的便當盒就會裝得滿滿的;周和樹他們一起吃的時候,則是盒子的兩層都裝配菜,再另外包一顆飯糰。
周並沒有很執著要用什麼容器來盛裝,但因為真晝主張「我的美感無法容忍自己讓你帶保鮮盒」,才會由她怎麼方便怎麼做。
「抱歉,讓妳費這麼多工夫。」
「我也不是每天都做,就算要做,大部分也都是事先備好的菜,或是前一天晚上沒吃完的,所以也不算很費工夫。再說,你就算剛睡醒,也會幫忙我做便當不是嗎?你說很好吃,我就覺得很高興了,一點也不辛苦唷。」
「謝謝妳幫我帶便當,讓我有好吃的午餐。」
能定期吃到女朋友做的便當,每個男高中生聽了肯定都會羨慕不已。對此頗有自覺的周,看著真晝展現出超越天使、已然達到女神境界的慈愛之心,只能在心中向她下跪膜拜。
「呵呵,我才要謝謝你吃得這麼津津有味。」
就算真晝的心地始終都是如此善良,周還是會覺得自己造成她頗大的負擔,所以絕對不會要求她每天都準備便當。
如真晝所言,她都會事先準備一些菜,晚餐也會多煮一點,放到隔天當成便當的配菜,不過便當裡十之八九會有的──正確來說是特地幫周做的──高湯蛋捲則是她早上起來再緊鑼密鼓地現做。有些配菜只要事先調味好後放進冰箱,早上再拿出來熱一下就好,但這些配菜她也會下工夫充分加熱。照理說這段時間她應該是在休息的。
真的是怎麼謝她都謝不完。
周甚至打算幫真晝做便當了。雖說晚餐他也會幫忙,但大多仍是由真晝負責,所以午餐應該由周來準備才對。
「之後可以換我來做嗎?」
「你來做嗎?」
周試著提議,真晝卻露出了今天最為驚訝的表情。
「啊,妳該不會是在擔心我廚藝不精吧?我好歹也是會做的欸?」
真晝應該也知道周已經掌握了不少烹飪技術,但或許是因為她想起周以前下廚時的慘況,所以才會有些擔心。
即使如此,周的廚藝如今進步了不少,再說他做飯給真晝吃的時候,感覺真晝的評價並不差,因此儘管他沒有多加思考就提議由自己做便當,但他也是有一定的把握能做出點東西來,才會提出這種想法的。
「不,應該沒有人看到最近的你還敢嫌你廚藝不好。你的本領真的進步很多,煮得也很好吃。」
「那真是謝了。」
「可、可是,你怎麼會突然想幫我帶便當啊?」
「沒有啦,我只是覺得不該把事情全丟給妳,而且我也想做給妳吃。」
真晝的負擔基本上算是蠻重的,所以要是周可以把這些重擔分攤到自己身上,他也樂此不疲。
雖說周很高興自己能幫忙分攤,卻也不表示真晝就會有一樣的感覺。但要是能讓真晝開心,周也會主動做便當給她吃。若能把會讓自己感到高興的事情回敬給對方,創造出喜悅的連鎖效應,他當然會想積極嘗試看看了。
「不行嗎?」
「我、我很高興……不過,真的可以嗎?」
「什麼意思?」
「……我吃便當的時候會被別人看到喔?」
真晝的意思就是「旁人光是看到這便當的菜色,就會拉低對它的評價,這樣沒關係嗎?」。
「唔,那也沒辦法。要是有人說看起來難吃,妳就說是我的問題沒關係。」
「要是有人敢這麼說,我就會和那個人保持距離,甚至斷絕往來。」
「這樣會不會太超過?」
周並不打算做出看起來就很難吃的料理,不過他認為就算別人按他們的標準去批評也沒差,反正只要真晝滿意就好。可是她肯定會覺得男朋友受到侮辱了。
「因為他們明知這是我男朋友努力做出來的,卻還敢光明正大地在我面前批評,要是我依然和這種人來往,天知道我會被說什麼。不過我也不記得自己有結交這種朋友就是了。」
「我是沒資格說別人怎樣,但妳對交際還真苛刻啊。」
「我知道這樣講不好聽,不過我認為交友關係應該要慎思。如果有人可能會傷害到我或者我重要的人,我絕不會讓對方靠近自己。」
「說得也是。」
她剛才所說的「慎思」,判斷依據多半就是是否會對自己造成危害吧。
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會受到周圍的人影響。
也就是說,環境可以塑造出一個人。如果環境有問題,這個人也很有可能跟著受到影響而誤入歧途。
「……話說回來,你不會再做出難吃的料理了,所以應該不會被人說嘴吧。」
「不知道耶,我有努力就是了。」
「你的廚藝進步多少,我可是最清楚的,因為我可是在你旁邊一路見證過來的嘛。」
真晝絲毫不懷疑周能把便當做好,她深深的信賴讓周感覺身體逐漸發熱,同時綻開笑容。
「那我會徹底發揮我努力的成果,不留任何遺憾。」
「我會期待的。」
「希望妳適當期待一下就好。」
真晝臉上帶著促狹的笑容,對周施加了一點壓力。周輕輕握住她的手,低聲說:「我得努力回應妳的期待才行呢。」
「還有什麼東西要買嗎?」
真晝把碗盤和新挑好的便當盒放進購物籃裡,確認當初要買的東西大致都到齊之後,似乎正在回想有沒有漏掉什麼。
「杯子的話,之前買過跟你成套的了。」
「嗯~要說還有什麼沒買,應該就是湯匙、叉子和筷子了吧?」
「對,就是這個。難得有這個機會,這部份我也想買成對的。」
既然餐具都湊成套了,筷子也應該要兩個人用同款的,這樣用起來也比較開心──對於這個提議,真晝點了點頭。
「話是這麼說,但我家的湯匙和叉子都是圖案簡單的款式,所以我們正在用的也能算是同款。真要買的話就是筷子了,不過這家店實在找不到。」
這家店主要是賣北歐產的餐具,頂多只會賣一些設計得很可愛的筷子,在這裡找不到適合用來吃飯的筷子,準確說來是材質不符。
「還得去其他店看看才行。」
「是啊。家裡是不缺筷子,但我們現在用的種類不一樣,每次拿出來都覺得有點麻煩。」
「如果沒有事先分好,有時慌張就容易拿錯。」
就是因為太麻煩,他們現在才會用兩種均一價一百圓的筷子。其中一種是圖案一樣,只有顏色不同;另外一種則是反過來,筆直的木筷整支都是素色的。這兩種筷子顯得極度不統一。
其實只要丟掉不需要的就好,但周就是嫌麻煩,一直拖著不管,結果就是每次拿出來他都覺得很麻煩,而且這些便宜的筷子也開始掉漆,讓收納筷子的地方看起來亂七八糟的。
難得有這個機會,周想要跟隨真晝「好東西要耐用」的座右銘挑選用得久的產品,不過他也知道,要買筷子還是得去專賣店找比較妥當。
「如果要買筷子,這間商場裡有家店是專門賣這個的,我們去那邊看看吧。應該買得到成對的。」
「說得也是。對了,妳的手比較小,如果買的尺寸跟我一樣,妳應該會覺得很難用。既然要買,就選有不同尺寸的吧。」
周把真晝的手握緊又放開了幾次,接著她明顯不滿地「唔」了一聲。
他的確想買同款的筷子,但要是連尺寸都一樣,他們之中就一定會有人用得不順,所以沒必要追求到這種程度。
「畢竟妳的手又小又可愛嘛。」
「你是在瞧不起我嗎?」
「我才沒有呢。喏,我很高興自己能把妳的手包起來。」
周暫時放開真晝,像是要從上方覆住似的輕輕握住她的手。真晝的小手毫無抵抗地收進了周的掌中。
真晝交互看著自己被覆住的手和周的臉,周見狀則小聲笑著說:「妳看,這樣剛好對吧?」話說完,他也發現真晝的眉間已經放鬆了下來。
「……這次我就讓你蒙混過去。」
「謝謝妳讓我蒙混過去。走吧,結帳囉~」
儘管真晝不太喜歡別人說她手掌小,但她還是把這句話當成稱讚她可愛,並坦率接受了。周在心裡為此偷笑了一下,環視周圍尋找收銀台的方向。
櫃台就在稍微裡面一點的地方,當他們倆正要走向櫃台時,忽然聽見一對看似情侶的男女在附近親密交談的話音。
「選這個不就好了?」
「咦~有夠土~」
「喂喂。」
「開玩笑的啦。我們從今天開始就要住在一起了,得認真挑才行。難得有這個機會嘛。」
看來那兩個人正要開始同居。他們依偎彼此,手裡拿著餐具,一邊談笑一邊挑選。
兩人散發出十足的熱量,進行著旁人聽了都害羞的對話,同時將餐具一一放進籃子裡,接著愉悅地相視而笑。
周看到他們的模樣後停下了腳步。
(咦?)他想道。
(該不會周圍的人看我們也是這種感覺吧?)
在周察覺到這一點的瞬間,熱度頓時往他臉上集中,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要噴火了。臉部表面有種彷彿被燒灼一般的搔癢與疼痛。
那對情侶似乎對周和真晝毫不在意,很快就移動到其他的區域去了。
「周?」
真晝擔心地抬頭看向忽然停下腳步的周,他卻無法回以直視。
「……欸,我想到一件事,我可以說嗎?」
「什麼?」
「……我們這樣子,看起來像不像一對同居情侶在買東西啊?」
這股熱度實在過於強烈,若要獨自承擔似乎會把腦袋燒壞,因此周便嘗試讓這股火焰以「分享」為名延燒出去,下一秒他的眼角餘光就瞄到身旁的真晝臉紅得像煮熟的章魚。
真晝的嘴巴劇烈顫抖,小聲發出「我、我、我……」這種根本就像是音樂的聲音,同時用空著的那隻手按住和周一樣滾燙的臉頰。
她沒有甩開和周相繫的手,此舉反倒成了讓周散不去臉上熱意的燃料。
真晝不停打顫,活像個可疑人物。她重複了幾次深呼吸後,抬頭看向周。
那雙即將就要流出淚水的焦糖色眼眸,明顯充滿了羞恥和混亂,深處隱約能見到莫大的幹勁與期待。
「……還、還太早了。」
「是、是啊。還太早了。」
還太早了。
真晝一說完,就像隨時都要逃跑似的拉著周的手,自暴自棄地走向收銀台。周努力壓下體內的熱意,在嘴裡重複「還太早」,同時依她的引導前去結帳。
終將稱呼之名
基本上真晝對每個人都會使用敬語。
不管對方年紀比她大還是小,她的態度都不會改變。無論是老師、同學或學弟妹,她都會以敬語相待。面對店員、鄰居和迷路的孩子,她也始終維持同樣的禮儀。
那面對特別的人又是如何呢?就算對象是她最親近的朋友千歲,甚至是身為男朋友的周,她說話的方式也依然彬彬有禮。
「是說,真晝妳對每個人都會用敬語呢。」
某天吃完晚餐之後,一直對這件事感到奇妙的周試著提出了這個問題。真晝聞言便不停眨著眼睛,她的長睫毛也隨之搧動。
這個問題太過突然,害她感到不知所措,周對此的確很過意不去,不過既然都說出口了,再後悔也為時已晚。
真晝看起來並沒有不高興的樣子,她只是笑著說:「是呀,因為太習慣了,我平常都不會特別意識到這點。」接著喝了口紅茶。
「有什麼一定要用敬語的理由嗎?」
周又補充了一個令他在意的問題。真晝聞言便靜靜把杯子放到桌上,垂下眼簾沉思了一會兒。
「嗯……有點不知道怎麼說耶。」
「不知道怎麼說?」
「主要是因為我想讓別人覺得我很有禮貌……再來就是我想和別人保持一定的距離。」
如真晝自己所言,她看起來的確就是不知道怎麼開口的樣子。或許是因為感受到了周的視線,她垂下眉梢,臉上寫滿為難。
「不管是物理上還是心理上,只要像這樣交流到一定程度,不就會越來越親近了嗎?」
「這個嘛,應該吧。」
「我的私人空間比較大,因此就算交情好到一定的程度,只要有人侵門踏戶,我還是會退開……會下意識地遠離他。」
「換作是我也不行嗎?」
「沒、沒有的事!要是我不喜歡你進入我的私人空間,我根本就不會坐在你旁邊!」
事實上,周是明知真晝會否定才問的,但看她否定激動得超乎預料,周還是稍微被她震懾住了。
「我沒有疏遠別人的意思……該怎麼說呢,我之所以會用這種態度,是希望對方『不要再深入我的領域』,也算是一種習慣了。」
周能理解真晝想說什麼。
真晝基本上算是個擅於社交的人,不管對誰都是笑臉相迎,但她其實有些內向,喜歡安安靜靜過日子。私底下她這樣的傾向就很明顯,可以看出她不喜歡別人靠自己太近。
真晝和周待在一起的時候,通常也不會天南地北聊個沒完,大多時候他們都是靜靜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她不會拒絕周待在身邊,應該說她反倒很歡迎,這終究是因為周是特別的人,不代表其他人能有同樣的待遇。
要是能讓自己安下心來的空間遭到入侵,像她這樣的人肯定會變得十分敏感,這點周自然可以理解。這或許也是她的防衛本能所致。她使用敬語是出於特定的意圖,對她來說,就像是要在自己和別人之間立起一堵高牆。
「一部分也是因為我想牽制別人,這種理由真的很不可愛對吧?」
真晝板著臉嘆了口氣,抓起垂在臉頰邊的頭髮,用手指捲著把玩。
「我這人很彆扭對不對?」
「身為男朋友,我覺得妳很坦率,也很好懂就是了。」
「……就說很彆扭了。」
「妳害羞啦?」
「請不要捉弄我。」
真晝滿臉通紅,對身旁周的大腿發起微弱的直接攻擊。看她這樣,周很納悶她到底哪裡彆扭,但她似乎堅信自己是個彆扭的人。
「……我覺得這世上沒有純粹的友情。」
真晝的話語混雜在輕微的吐息中,比平時更缺乏抑揚頓挫。
「若要說有,確實是有,但我認為人際關係是要靠著一些好處才能持續下去的。可能是想要享受某種利益,抑或是得到精神上的好處,對此我不會妄加定論,但要是沒有意義,我應該就不會待在你身邊了。」
雖然真晝想表達的意思有些極端,但周能夠理解。
不管是哪種關係,基本上都有好處與壞處之分,人們也是在明白這點之後才繼續和他人來往的。
說穿了,正是因為和對方待在一起能得到一些精神層面的好處,比如說感到快樂、幸福,抑或是能讓自己冷靜下來等等,友情這種東西才能夠持續下去。不信任對方的人品,持續和對方來往會危害到自己──要是諸如此類的壞處比好處還多,關係會破裂也是理所當然。
「以得失來決定友情」的做法肯定也會引發質疑,但每個人終究都是在無意間以開心與否的基準去做判斷。
「你可能會覺得我這樣講是自我感覺良好,我也覺得很不好意思,不過我認為幾乎沒有人會抱持純粹的心情來接近我。我知道不是所有人都這樣,但的確有不少人是因為我更有利用價值才接近我的。」
從剛才開始,真晝就嘆了不知道多少次氣,周這下明白她剛才說的肯定來自於她的實際體驗,他為此感到心痛。顯然她已經很習慣別人對她抱持好感和惡意了,無從排遣的鬱悶讓周咬緊嘴唇。
她至今為止的交友關係,都建立在她身為天使的言行舉止上,但這些過往並不全是愉快的經歷。這項事實再次擺在周的面前。
「往好的講,無非就是希望我教他念書,或是和我這種風評不錯的女生打好關係以提昇自己的評價,又或者是讓自己免於受到其他人的排擠。至於往壞的講嘛,有些男生想把我當成他的附屬品或戰利品,還有些女生是看準被我拒絕的男生,裝出跟我很要好的樣子……反正什麼人都有。」
從真晝有些乏力又疲憊的語調聽來,她真的過得很辛苦,周不由得像是要慰勞似地摸了摸她的頭。
光是想起這些事就覺得更累了──她的聲音和表情流露出這樣的氣息,因此周的心裡滿是「妳辛苦了」的想法。
見周跟著垂下眉梢,真晝連忙補充:「當然也有人是單純鍾意我天使的樣子才接近我的。」但即使她刻意擠出開朗的語氣,從她剛才的表情來看,她似乎也是一番苦戰後才邁入達觀一切的境地。
「總之,我之所以會用敬語,對外人會是那種態度,都是因為我不想讓任何人跨越那條界線。如果我平等對待每一個人,那些硬是想要越界的人就自然而然會被別人排擠……雖說這種做法不值得嘉許就是了。」
她利用自己受歡迎的立場,反過來不讓別人利用自己。
這想必就是真晝因人際關係而吃盡苦頭之後,所學到的處世之道和防禦策略了。
「……妳真的很辛苦啊。」
「不過,若說我剛才的言論包含了我的主觀意識,我也不能否認就是了。要批評我自我感覺良好,我也不會否定。」
「不,看妳那麼受歡迎,誰敢說妳自我感覺良好……」
現在眾人都已經知道真晝有男朋友,因此沒有之前那麼誇張,但她在跟周交往之前,受歡迎的程度其實非常驚人。
不分男生女生,她周圍都一定會有人在;據她本人表示,她甚至會定期收到告白。儘管沒有她走到哪,就會有一群人跟到哪的地步,但周幾乎沒見過她旁邊沒人,只剩她獨自一人的畫面。
不過就如她所說,事實上眾人就是看不出她有其他過從甚密的對象。看千歲成天黏著她就能明白,真晝和其他學生只是保持表面上的來往而已。
「這件事我已經不怎麼放在心上了,而且現在的我身邊都是溫柔又善良的好人。」
她微笑著這麼說道,臉上的笑容看不出半點虛假。
周和真晝的班上大多都是相對理性且溫和的人。運動會時那些激憤的同學似乎也已經放棄,並沒有對他們倆搞什麼小動作。至於女生們,不知為何她們都笑咪咪地靜靜旁觀兩人的發展,這種態度讓周有點摸不著頭緒。
周和真晝的發展能如此順遂,都是多虧了班上同學的理解,所以周非常感謝他們。
「話說回來,我最一開始使用敬語,也不是因為這個契機就是了。」
「一開始?」
「呃……該怎麼說呢?我等等要講的話,你聽了一定會掛懷。」
見真晝含糊其辭,周甚至覺得心有掛礙的人其實是她自己。周不明白她為什麼如此猶豫,只能不斷眨著眼睛。真晝見狀便下定決心似地繼續說道:
「……你不覺得用敬語聽起來比較像個優等生嗎?」
周「啊」了一聲。
一股「早知道就別問了」的後悔,也在剎那間同時砸進了他的後腦勺。
「在我們這個年紀,我們會學到各式各樣的詞彙,對於話語的意義、接收者的印象也不會多加考慮,就直接將它們說出口。在這樣的背景之下,如果我的措詞十分優雅,舉止也溫柔、細心又和氣……至少大人眼中,我會是個乖孩子吧?」
真晝絲毫不在意周剛才那聲「啊」和他臉上的後悔,又補充了這段話。
她的表情非常柔和、平靜,簡直就像在展現那個「乖孩子」的笑容,周看了又更後悔了。
『明明就得不到回報。』
真晝曾說過的這句話在周的腦海裡不斷打轉,揮之不去。
「當時的我心無旁騖,只想讓他們覺得我是個乖孩子、讓他們多看我一眼。現在回想起來,我那時真的扭曲至極。」
真晝乾脆地用扭曲一詞來描述自己,隨後她發現周沉默不語,便睜大了眼睛,用好似困擾的慌張眼神注視著周。
「當然,該說是我現在沒有這種念頭,還是我已經習慣成自然了呢?如今我已經對這種行為沒有任何想法了。」
她想必是很介意周的想法,才會說出如此溫柔的敷衍之語。周不希望她再說下去,便從正面摟住她的身體。
儘管真晝的身體瞬間僵住,但她又馬上放鬆下來,委身於周。周感受到她就是如此信任自己。
「……不管妳講話有沒有禮貌,我都喜歡妳。妳不當乖孩子也沒關係。」
「我、我明白。」
「我希望妳可以更明白。」
「……好。」
周喜歡真晝的一切。
她虐待自己裝成「乖孩子」;不留情面又有些排外;膽小、害怕接納他人;儘管自認扭曲,個性卻無比善良,還會對自己裝成天使的行為抱持罪惡感。無論是什麼面相,周都認為自己必須好好愛護、珍惜。
他絕對不是只喜歡真晝表面上的優點。連同她心中的陰影在內,周覺得這些特質都十分惹人憐愛。
周想把這些想法傳達給真晝,便溫柔地抱住她,同時撫著她的背。對此真晝則是害羞地在周的懷裡動來動去。
儘管如此,她仍然沒有逃開,而且還是一臉愉快的模樣。這多半就是真晝如此接納周的證明。
「不、不過,我知道你可能很在意,但不只是這樣喔?」
「不只是這樣?」
「是的。你想,我其實是被小雪阿姨養大的對吧?」
「……是啊。」
「不是,我沒有要害你消沉的意思啊!?」
即便周不是當事人,他一回憶起真晝的出身,卻還是露出了憂鬱的神色。真晝見他點頭回應,反倒顯得有些驚慌失措。
「有句話不是說,時常陪在身邊的人會讓自己耳濡目染嗎?小雪阿姨基本上都是用敬語。受雇於我父母自然是原因之一……但她不管對誰都是一樣的態度。我覺得她的處世非常優雅、迷人。我可能也是想要向她看齊,才會開始模仿她的吧。」
「原來……既然妳都這麼說了,想必她不只用字遣詞,連行為舉止也很優雅囉?不然妳就不會因為憧憬而模仿她了吧?」
「嗯。」
只要知道真晝裝出這種態度絕非只為了當個「乖孩子」,周就放下心了。
聽真晝說得越多,周越是深切體會到,小雪的確是個對真晝而言十分重要的存在。
可以想見,如果沒有小雪,就沒有現在的真晝,因此對真晝來說,小雪理當是個很重要的人,但既然小雪讓真晝如此仰慕,她想必是一位人品高尚、心地善良的女性。
周沒有見過小雪,不過他希望未來可以拜訪這位引領真晝走上正道的恩人。就算周並不是站在能說出口的立場上,他還是想親自向對方道謝。
明明周也不知道實際上會是如何,但他依舊認為小雪若是看到現在的真晝,肯定會非常高興。
看真晝對小雪展現出極大的信賴,周覺得只要真晝身邊有越來越多這樣的人,他也會越來越開心。想到這裡,他的嘴角不禁放鬆下來。
周感慨地想著:「她一定是個很好的人。」同時溺愛似的撫著任憑自己擺布的真晝。此時他突然想到一件事。
真晝開始使用敬語的契機源自於小雪,至於使用敬語的理由,其中一個是她想當好孩子,讓父母多注意她,另外一個則是她想在自己與別人之間立起一道看不見的高牆,以保護自己不受傷害。
既然如此,以現在的狀態來看,她或許可以拋棄敬語了吧?
「順便問一下,妳剛才那樣說,就表示妳對敬語沒什麼執著囉?」
「嗯,算是吧。」
「……妳要不要試看看用一般的方式說話?」
真晝說話的態度基本上不會沒輕沒重。儘管她偶爾會說出「笨蛋」或「真是的」之類的話,但她的語氣並不隨便,而是十分客氣。
面對其他人時,她也大多以同學、先生小姐或叔叔阿姨稱之。她對周說話的態度也依然見外,雖然聽她的聲音就知道並非如此。
「一、一般的方式嗎?」
「對。那個,怎麼說……妳對男朋友也是很客氣嘛,我只是在想我幾乎沒聽妳把敬語拿掉過。」
「就、就算你這麼說……」
周目不轉睛地看著真晝,他懷裡的女朋友便難為情地縮起身體。
「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為難妳,只是有點在意而已。畢竟妳總是用敬語,我的好奇心就忍不住發作了。」
「真、真是的……笨蛋。」
真晝抱持掩飾害羞與責備對方的心情,不斷用頭槌撞向周的胸口。她努力處罰了周一陣子之後,就抬眼瞄了他一眼。
她的眼神滿是猶豫,或者該說滿是迷惘,周見狀便溫柔地拍了拍她的背,對害她過於勉強自己一事表示歉意。就在這時,真晝緩緩開口了。
「……人家超喜歡你的啦。」
這句宛如呢喃的細微話語。
時長大概只有五秒鐘,就是如此短暫。
然而周的思緒卻瞬間變成一片空白,得花上頗長一段時間才能真正理解真晝所說的話。
周定格在抱住真晝的動作,在腦中一次又一次地反芻真晝所說的話語,直到周能理解為止,這句話一直都在周的腦海中不停旋轉。在他好不容易明白這句話的意思時,他低頭看著乖乖躺在懷裡的真晝,動作僵硬得活像一台沒油的機器。
她遲遲沒有動作,臉也紅得像燒壞了一樣。
只有注視著周的雙眼無比濕潤,在光芒的反射下波光粼粼。
在周的注視下,那雙眼眸頓時充滿了羞澀的情緒,讓她想要用眼睛的簾子將其遮住。
她長長的睫毛顫抖著,眼皮也一同闔上。周凝視著閉起眼睛的真晝,咬住同樣即將閉上的櫻唇。
儘管真晝已然停下的動作也隨之開始,但她並不是要抵抗,而是宛如依偎一般,將一切委身於周。
明明只是稍微親一下而已,真晝在和周的嘴唇分開後,卻以比剛才更紅通通的臉頰和水汪汪的眼眸仰望著他。
那副模樣又讓周感到憐愛。
「再一次。」
「……不行。」
「我不是指接吻,是說剛才那句話。」
「我不會再說了!」
「咦~」
「笨蛋。」
周切身感受到真晝真的很少罵人,心想這句可愛的話語根本算不上是辱罵,同時他輕輕放開真晝,只見真晝也紅著臉離開他,試圖讓熱度冷卻下來,這副模樣讓周有些忍俊不住。
「本人也很喜歡妳喔。」
「……你可以不用那麼客氣。」
「好~」
真晝用有些緊迫盯人的眼神看著他,於是周坦率地道歉。後來真晝也不再多說什麼,只是喝著已經完全涼掉的紅茶,繼續想讓自己冷靜下來。
再刺激真晝也不好,因此周只是在一旁看著她,喝了一口放在桌上的咖啡。
那冷掉的咖啡理應是黑咖啡,但卻有股不可思議的甜味。
「……我重新體認到,在我們開始交往之後,妳稱呼我的方式依然沒變。」
等冷靜下來再回想,他還是覺得,唯獨真晝對他自己的稱呼依然和交往前一樣,他覺得這件事有點好笑,不由得笑了出來。
同樣恢復冷靜的真晝好像對此很在意,微微發出了「唔唔」的可愛呻吟聲。
「因、因為,你就是你嘛……」
「哎,我還是很難想像妳那麼親暱地叫我。原本的稱呼都用那麼久了。」
「突然要我用那麼親暱的方式,不管怎麼想我都覺得很難做到。」
「是沒錯啦……那個,我在想,妳以後會不會也繼續用這個稱呼啊?」
周不討厭真晝平常稱呼自己的方式,也知道這是真晝給他的特殊待遇,但他還是不禁懷疑,真晝會不會繼續用「周」來稱呼他。
雖然周沒有明確地把這個想法告訴真晝,但他已經做好了和對方共度一生的覺悟,只要真晝接受他,他就絕不會放手;除非真晝討厭他了,不然他也不打算離開。
真晝未來也會一直叫他「周」嗎?當周為此感到不可思議時,真晝抬起頭來,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阿周?」
真晝歪著頭這麼問道,讓周陷入只能咬住自己臉頰內側的窘境。
「……感覺這樣叫不太適合,或者該說不太對。」
「這、這樣啊。」
「……因為很難為情。」
突然被真晝這麼叫,周才覺得難為情,但他還是勉強忍住,用咖啡中和嘴裡的甜味。真晝看了他片刻,接著輕輕抓住了他的衣襬。
周心想:「怎麼回事?」看著真晝可愛地展現自己的想法。接著真晝就像是要窺探周的表情一般抬起眼來,臉頰也泛起紅暈。
「老周。」
周一聽到真晝柔和的話語,就差點害裝著咖啡的馬克杯掉到地上。
在周的面前,真晝基本上是個把可愛兩字化為具體後的存在,但她同時也會展現出成熟的美麗。
她的表情微微泛紅,卻又將其轉變成性感,用甜美的聲音細聲說道。這道聲音散發著妖豔的氣息,彷彿能從思緒邊緣漸漸滲透進來,將一切融化殆盡,誰聽了這樣的聲音又能不動搖呢?
她本人害羞地低聲說:「這樣比較貼切。呵呵。」周見狀也明白了她並非刻意為之,但要說不小心或故意哪邊威力比較大,答案不言而喻。
「……妳這樣對我心臟也不好。」
「為、為什麼?」
「呃,那個,該怎麼說呢……」
「請說。」
「……我只是覺得這樣很有人妻的感覺。」
儘管說出口很難為情,但他也只能這麼說。
真晝似乎沒料到周會說出這樣的話,她當場愣住,仔細思考這句話的意思。下一刻她的臉頰便瞬間沸騰,她本人更開始拍打周的上臂。
「……請不要想奇怪的事。」
「對不起。」
周也知道自己說出了驚人之語,所以他老實道歉。真晝說了句「真是的」,用比剛才更微弱的力道拍打周,之後又露出了苦惱的樣子。
周原本以為她是不高興,但看到她臉上浮現有些有趣、像是在捉弄人的笑容,周這才發現自己不小心給了她逗自己的素材。
「……剛才那樣稱呼讓你的心跳比較快吧?」
「妳多叫幾次我就習慣了。」
「呣。」
周一提醒她自己絕對不會再被嚇到,果真在企圖些什麼的真晝便微微噘起嘴,一點掩飾不滿的意思都沒有。
「……偶爾偷襲一下也不錯呢。」
「真晝小姐啊。」
「我什麼都沒說。」
真晝完全沒有踢到鐵板的樣子,看起來老神在在,讓周都想捏捏她的臉頰了,但真晝感受到周的視線之後,便微微垂下視線。
她垂下的眼簾正靜靜晃蕩。
「所以現在……用原本的稱呼就夠了。」
真晝似乎也察覺到周剛才的想法。
她理解何謂「現在」,打算先維持現狀。周溫柔地伸手托住真晝的臉頰,輕輕回應了一句「嗯」,對紅到耳根子的真晝投以溫柔的微笑。
兩人之間的秘密
真晝正獨自一人在浴缸裡抱著膝蓋。
要說為什麼,是因為她正想著之後可能會發生的事情,腦袋裡充斥各種畫面,讓她拼命想要忍住大聲尖叫的衝動。
(雖然這是我自己說的。)
『今天、可以不回去嗎……?』
在文化節最後一天的晚上,她鼓起勇氣將這句話告訴了周。儘管周猶豫許久,他終究還是答應了。
周想必也明白,這次和在他老家那次不一樣,真晝是以他戀人的身分決定要和他一起過夜的。換作是剛開始交往的時候,他肯定會滿臉通紅地全力表示拒絕的態度,但這次儘管他十分猶豫,最後還是接受了這個請求。
這也表示周按捺不住他如此喜愛、渴求真晝的想法了。
真晝知道自己對這種事情不敏銳,以一介妙齡少女而言,她更像是笨拙的那邊,但這不代表她一無所知。
她知道身為男性的周抱持怎麼樣的慾望,知道周都在拼命壓抑這股念頭,她也把這些事情當成理所當然。
正因為周喜歡真晝,他才會想盡辦法忍住自己的欲望。要是和這樣的他一起過夜,發生那種行為的可能性當然也會增加。
真晝知道要是有個偶然,周解開了他的束縛,自己就會在轉眼間成為他美味的佳餚。
因為她覺得這樣也沒關係,才會要求和周一起過夜。
(……我並沒有、積極地想要、做那種事……)
儘管她一想起自己說過的話,就害羞到嘴巴忍不住沉進熱水裡,讓羞恥心混雜在吐息中咕嘟咕嘟地排出去,但她確實就是說了那麼要不得的話,眼下的狀況也是因其而生。這層因果關係漸漸滲入她的心中,讓她覺得更害羞了。
她之所以請周先離開浴室,自己一個人留在這裡,是因為她要保養肌膚。
要說她只是照平常那樣護膚,也確實是如此,但若是周覺得她幹勁滿滿,那也沒什麼好意外的。
雖然這解釋沒有要說給人聽,但她不是因為想要從事相愛的行為,才請求周讓她過夜的。
她想待在周的身旁感受他的溫暖,補充因為文化節而缺乏的周能量。她只是這樣的想法很強烈,並沒有打算要求那種事情。
在跟周相親相愛之後,自己的身體和心靈都會得到滿滿的愛情──她只是理解並接受這樣的可能性罷了。
「……嗚……」
雖然她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但湧出的羞恥之情還是難以壓抑。帶著顧慮的低吟,變成含混不清的聲音,響徹整間浴室。
真晝也是個正值青春年華的少女,她並不是完全沒有妄想過那方面的事情。
她知道為什麼她和周在接觸彼此的過程中,周偶爾會尷尬地將身體移開,有時候她也會感受到那個紮紮實實的存在。
不知該說是都怪他,還是多虧了他,真晝能稍微想像到被周疼愛的畫面。
從未接觸過這類資訊的真晝,知識來源頂多就是健教課本和千歲借給她的少女漫畫。即使她把性交的方法當成知識學了起來,她也沒辦法在腦中將它轉換成影像。
憑藉她甚至沒有實際體驗過的貧乏知識,最多也只能想像到身體被觸摸、全裸抱在一起或是裹在被單裡的景象。
即使如此,這對真晝來說仍是相當刺激,足以撐破她的腦袋。
一想到更甚於此的事情或許要發生在自己身上,她的心跳就停不下來。
真晝忍不住摀住胸口,隨後在豐滿觸感的深處感受到劇烈的脈動。
她知道半是緊張、半是期待的情緒正在給予心臟負擔,羞恥的情緒依然在真晝的體內熊熊燃燒。
(……我是、想要、回應他。)
真晝非常清楚周為人內向又謹慎,也明白他是因為尊重自己才沒有出手。
她知道周拼命掩蓋的慾望並非單純的性欲,而是他發自內心深處的愛。
正因如此,真晝更想回應周,把一切都交給他,於身於心都得到他的疼愛,成為屬於他的東西。
話雖如此,她還是無法斷言自己沒有任何牴觸的感覺。
(……我、我知道要是不快點出去,周會很為難。)
就在真晝猶豫不決的時候,周只能被迫在客廳等待。讓周久候並非真晝的本意。
儘管心臟還是無法平靜下來,但真晝還是告訴自己「順其自然就好」,接著離開了浴缸。
她溫柔地用毛巾吸乾佈滿身上的水滴,塗上乳液,也保養了臉部的肌膚。
要是太投入就會顯得過於張揚,因此真晝只是照平常的方式進行保養,不讓周覺得她不太一樣。但無論如何,她還是花了一番工夫檢查身上的狀況。
真晝一邊確認剛洗完澡、軟嫩光澤的肌膚,一邊瞥了一眼籃子裡的換洗衣物。
她帶了兩套衣服過來。
一套是長度及膝的睡裙和蕾絲開襟毛衣,她推測周可能會喜歡這樣的款式。
雖然肩帶會露出來,但衣服的布料本身並不透明,頂多就是適當展現出身體的曲線而已。加上那件開襟毛衣後,就能減少裸露了。
按照周平時的態度,真晝看得出他喜歡這種類型的服裝。比起明顯強調性趣的設計,他更喜歡不過份低俗、低調的款式。
沒錯,他喜歡的是清純的類型。
(所以,這件應該封印起來比較好。)
真晝向另外一套為了藏在睡裙下而事先疊放好的衣服瞥了一眼,在心裡找了一個藉口。
為了這種時候,她姑且準備了另外一套衣服。
千歲表示:「先準備一件,要誘惑他的時候就不吃虧了。」真晝在她這番話和熱情的唆使之下買了這套衣服。那套睡衣,或者該說是內衣,煽情到剛才那件睡裙完全無法望其項背。如果真晝神智清楚,她根本就不可能穿。
布料本身已經十分透明,只要稍微撥開一點,應該藏住的地方就會暴露出來。這樣的構造實在太不可靠了。
不管怎麼想,要是真晝穿上這件衣服在周面前現身,周肯定會覺得她性致勃勃,因而退避三舍。
說起來,她根本就不可能穿這麼羞恥的東西。
就算是千歲推了她一把,她還是覺得把它買下來的自己很愚蠢。要是周能開心,她就會穿上──自己有這種想法也令她害怕。
(今、今天還是選開襟毛衣好了。)
在買下這種東西的時候,自己就已經糟糕到不行了。真晝拿起那件普通的睡衣,不去正視這個問題。
選普通的睡衣終究是正確的。
周一如往常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當真晝向他靠近後,抬起頭來的他臉頰卻無比通紅,紅到用剛洗好澡當藉口也難以掩飾過去。
看到真晝的打扮後,他明顯鬆了口氣,或許他是在擔心千歲有沒有亂出餿主意吧。
(雖然我的確是被她推了一把。)
真晝真的很慶幸自己沒有選擇另外一件。
要是她真穿了,周絕對不會和她四目相對。再說她也不相信自己能穿上它,還走到周的面前。
周的視線摻雜著安心和些許興奮,雖然真晝不討厭他這樣看,但穿著睡衣站在燈光下給人看,還是讓她感到頗難為情。
在他們回周的老家那陣子,周也看過真晝穿睡衣的模樣,但她選的完全是平常在家裡會穿的衣服,幾乎沒有什麼暴露。雖然那樣也很難為情,可這身打扮完全不能和那時相提並論。
周的視線沿著真晝身上的衣服來回游移,讓她稍微縮起了身體,但她畢竟是為了給周看才穿的,所以她也沒有遮遮掩掩。
「很、很奇怪嗎?」
從周的反應來看,她知道並非如此,但還是忍不住問了出口。
周似乎誤以為她很不安,便緩緩搖頭說:「不,這件很可愛,很適合妳。我只是在想和在老家穿的不一樣。」同時小心翼翼地觀察真晝的神情。
「在、在你老家穿這樣的衣服不太好吧。那個,因為只有你看著,所以我稍微努力了一下。」
說是為了周也有點不對,但真晝承認自己的確有一些念頭。她在想這樣穿能不能讓周開心,或是勾起他的興致。
她自己都覺得這理由很難為情,讓她不由得忸忸怩怩起來。但周聽到真晝這麼說,也害羞地垂下眼簾。
真晝知道他們彼此都很害羞,可是再這樣下去也不會有什麼進展,因此儘管她有點猶豫,她還是在周的身旁坐下。
她感覺到自己的身旁有種些許緊繃的氣息。
但真晝想和周互相碰觸,也想多待在他的身旁,因此她戰戰兢兢地靠在周的身上,就像是依偎著他一般。
明明平常就可以很自然,現在動作卻這麼僵硬,原因無非就是不知道之後會發生什麼,那種不安和期待讓身體產生一股緊張感。
儘管周的身體也很緊繃,但或許是因為他努力想要維持一如既往的態度,真晝從中感受到一股堅定不移的可靠之感,彷彿要從正面將她接住似的。
「……老實說,我還在想要是妳穿了很厲害的睡衣來該怎麼辦。」
真晝聽到這句斷斷續續的話語,她的身體會瞬間抖一下也是沒辦法的。
「其實我有考慮過。」
何止考慮,她甚至還實際買了衣服帶過來,但這件事她實在說不出口。
「喂。」
「但是、那個,如、如果太有幹勁,我怕你會反感。」
這次是因為真晝剛剛所說的理由,她才有所節制,但或許周會期待她那樣穿。
即使如此,要是在可能成為第一次的這一天,穿上那麼花俏又煽情的衣服,還是會讓真晝感到十分難為情。那件不知該說是睡衣還是內衣、完全沒有要遮掩肌膚的衣服,她已經在剛才更衣的時候藏起來了。她一邊回想著那件衣服,同時小聲嘀咕:「是吧。」對此周似乎想像到了什麼,臉上的紅暈又變得更深了。
「……我不反感,我會很高興妳為了我而穿。」
「我、我不會穿。」
「不穿啊。」
「你想讓我穿嗎?」
真晝聽到周語氣有些失望,便忍不住反問出口。
(……感覺對你來說太刺激了。)
布料面積自不用說,更重要的是它的設計,會讓人看到平時應該遮起來的地方,光這一點就能在一瞬間令見者幾乎暈厥。
他大概是在想像那種輕飄飄的、可以看到布料底下的衣服,而事實上真晝也覺得那類衣服尺度很大。但真晝這次帶來的那件,只要周想看,他就能輕易看見真晝的肌膚。它多半比周想像中的還要刺激。
「哎,總有一天……我會希望妳穿上。等妳想給我看的時候,就讓我看看吧。」
「……總有一天。」
「嗯,總有一天……現在不用勉強。」
真晝對於周想看她穿的想法鬆了口氣,但周乾脆退讓還是讓她的心境有些複雜。不過她依然很感謝周願意尊重自己的態度。
真晝對周投以「話說回來,你身為男性這樣真的沒問題嗎?」的眼神,他卻只是一臉疑惑,所以真晝也只能回答:「什麼事都沒有。」
看著這樣的真晝,周輕笑一聲,用他大大的手掌握住了真晝的手。
雖然真晝知道,周總是會用這樣的舉動讓真晝冷靜下來,但畢竟眼下是這種狀況,真晝的身體馬上就產生反應,不過柔和的溫暖很快就傳了過來,化解了她的緊張情緒。
周無聲地表達「妳不用太在意」的意思,讓真晝的內心深處逐漸發熱,她的嘴角也跟著緩緩上揚。
儘管心跳還是一樣快,但心臟帶給她的痛苦──正確來說應該是一種緊繃卻又苦悶,彷彿要引導她得到幸福的溫柔感受,讓她有種腦袋出奇清醒,但又好像融化一般的矛盾感覺。
總之,周很重視真晝的心意深刻地傳達了過來,她就這麼懷抱幸福的心情,把頭靠在周的身上。
她的視線落在電視的畫面上;沒有抑揚頓挫的聲音不斷播放出來。
螢幕另一頭的人正用沒什麼起伏,但又十分清晰的聲音說明時事問題,但因為真晝身旁的存在,她什麼都沒聽進去。
周的重心悄悄地傾向真晝那邊,但比起靠在她身上,有些撒嬌地貼著她這個形容還正確一點。
兩人聽著新聞主播平淡的聲音,靜靜地度過了一段時間。
狂跳的心臟恢復了平靜,鼓動出能讓人感受到彼此體溫,因而昏昏欲睡的舒適節拍。
真晝感受著自己噗咚噗咚的心跳聲逐漸變回熟悉的感覺,確認身旁的周體溫與手指的觸感,這時包裹住她的手指忽然稍微改變了觸碰的方式。
直到剛才為止,周的手掌都像是要讓她冷靜下來,將她包覆起來似的,但現在已經不一樣了。周的手指就像在渴求著真晝一般,滑進她的手指之間,將她牢牢掌握。
這個舉動表達出周不會讓她逃走,又或者說是不想要她離開的意志。真晝也靜靜地回握當成回應。
「……差不多該睡了吧。」
聽到周輕輕落下的溫柔聲音,真晝靜靜地再次回握周的手。
真晝並非因為周的催促,也非受到他的引導,只是憑藉自己的意志,和周牽著手走進寢室。
儘管她已經下定決心,但為了掩飾無論如何都會浮現的緊張與羞恥感,她仔細環視著周的房間,而平時她是不怎麼會盯著看的。
自從周開始和真晝有所往來之後,他就開始學著認真打掃。
部分原因或許是他原本就沒有多少東西,總之他的房間變得非常整潔。
多半是因為本人個性所致,房間裡幾乎沒有裝飾品,醒目的只有地上那張春天時送來的,虜獲了真晝、使人墮落的沙發,再來就是放在書桌兼工作桌上的布偶了。
這是之前他們倆在黃金週去約會的時候,真晝挑戰了好幾次才終於得到的努力結晶。
在這整體氣氛樸素的房間裡,唯有布偶散發出可愛氣息,色彩與眾不同。周或許很愛惜那隻布偶,它的外表上找不到哪怕一點髒污。
「……布偶有好好裝飾著呢。」
「也只是不讓它被灰塵弄髒而已。我可沒有像妳那樣抱著睡覺。」
「你、你是不是在取笑我?」
抱著睡覺,應該是指周在真晝生日送給她的熊熊布偶吧。
真晝的確幾乎每天都抱著它睡覺,也會細心呵護它,但周說破這一點,還是讓她頗難為情。就好像已經是高中生了,卻被人說很孩子氣一樣。
「為什麼?明明那麼可愛,沒有理由取笑妳吧。我很高興妳願意那麼珍惜。」
聽到周的語氣這麼認真,真晝也無法反駁。
「……你送給我的東西,我都有好好珍惜。」
「謝謝……妳今天沒把熊帶來啊。」
「呃,因為今天有你在。」
「……嗯。」
真晝今天讓平常擔任抱枕的熊熊看家了。
今天它也暫時免除了每天共枕的職責,由周來替代。
雖然不知道真晝到底是抱人還是被抱的,但不管怎樣,她就是想要和周互相觸碰,仔細感受彼此的體溫,才來到這裡的。
真晝再次體會到自己真的來到了周的房間,她的胸口有些悶痛,在她縮起身體之後,周就默默把毛毯蓋在貓布偶上。
毛毯原本是蓋在椅子上的,所以真晝知道它從哪裡來,但她完全不明白周這個舉動的意義,心跳加速的情緒也一口氣煙消雲散。
「……怎麼了?」
「不,那個……怎麼說,被它那樣看著,就覺得靜不下來。」
「呵呵,你也會在意這種事啊。」
「要妳管。」
「這一點很可愛呢。」
「這話輪得到抱著熊熊睡覺的妳來說嗎?」
「那個話題剛才不是已經結束了嗎?真是的!」
周也許是覺得真晝氣呼呼的表情很有趣,他愉快地笑了出聲,真晝見狀便用空出來的那隻手啪啪拍打他的側腹當作懲罰,不過周似乎並不在意。
他反倒露出覺得有趣、開心又憐愛的眼神看著真晝。他溫暖的眼神會讓真晝心癢難耐也是沒辦法的。
周看穿真晝用這種行為表示撒嬌,更讓她感到害羞。
真晝對始終保持接受態度的周心有不甘,她瞇起眼睛看周,但周對此毫不驚訝,嘴唇還浮現出溫和的微笑。
接著他用大大的手掌,輕輕握住真晝當作攻擊手段的嬌小拳頭。
周完全沒有施力。
他只是讓自己和真晝雙掌相合,十指交扣而已。
光是這樣,就讓真晝沒了力氣。
真晝就這樣在周的帶領之下,自然而然地坐到床上。
雖然不牴觸,但她一坐到床上,就想到之後可能會發生的事情,心跳也變得更加劇烈。
(……周,你想怎麼做呢?)
真晝抬頭瞄了周一眼,結果她還沒看清楚周的表情,周就放開了她的手,把她摟在懷裡。
「……可以繼續、浴室的那個嗎?」
她從周的胸膛上抬起頭,將視線往上移,便見到了一雙平靜卻又有些焦急的黑曜石眼眸,瞳中帶有彷彿是真晝在催促他的色彩。
真晝差點被那雙眼睛吸了進去,雖然她的內心無比慌張,她還是用發尖的聲音回答:「好、好的。」態度之所以帶有一絲僵硬,是因為周所散發的氛圍和剛才有所不同,讓真晝有些驚訝。
不知道周是否察覺到真晝內心的慌張,他輕笑了一聲。
在那微笑所蘊含的色彩,讓真晝一陣頭暈目眩的時候,周用他粗糙的指尖抬起真晝的下巴,輕輕咬了過來。
真晝甚至來不及發出「啊」的一聲。
比她還要堅硬一些的嘴唇正溫柔地觸碰著她。
最近周似乎連嘴唇都會用心呵護,他的嘴唇一點都不乾燥,不過就是厚度薄又緊實罷了。周就像是要讓真晝平靜下來似的和她雙唇相疊。
感受到的熱意,比自己的強烈得多。
真晝最近才好不容易習慣接吻,周為了緩解她的緊張情緒,便溫柔地吻著她的嘴唇,一點一點地摩挲著。
這種感覺以酥癢來說又不會令她不悅,有股難以言喻的、令她著急的感覺。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觸摸的時間越長,就越像被吸走一般,讓她只能渾身無力地靠在周的身上。
要是周沒有伸手支撐,感覺自己就會搖搖晃晃地向後倒去。
被有些堅硬的嘴唇一個啄吻,真晝就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搔癢感,使她忍不住笑了出聲。正親吻著她的周,也因為她的反應而跟著笑了。
周就像是在品嚐真晝的滋味一樣,溫柔再溫柔地讓親吻進入了更深的層次。
他發燙的舌尖滑入真晝的口中,儘管有所節制,但仍像是渴求似的沿著她嘴巴的輪廓撫摸。
雖然真晝也不是沒有深吻的經驗,但她依舊還沒習慣。
即使如此,她還是想接受周的熱意,也覺得周對她做出的所有行為都很舒服──真晝也稍微向周索求了一些,就像是要給予回應一般。
彼此的熱意透過嘴唇融合在一起。
真晝知道自己的吐息也充滿熱度,她讓彼此呼吸和舌頭交纏在一起,貪求似地交換著彼此的熱情。
她的腦袋明明輕飄飄的,身體卻對刺激特別敏感。光是周的手掌為了撐住她而撫摸她的背,身體深處就產生了一種來路不明、令人心神不寧的感覺。
不知是因為周已經習慣,或是他一直以來都有在控制力道呢?
隨著周的親吻越來越激烈,吐息也混在真晝的嗓音中,從嘴唇流洩出來。
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是從哪裡發出這種有些發尖、軟綿綿的沙啞聲音的。而這樣的聲音正逐漸消失。
介於呼吸和嗓音之間,以聲音一詞來形容正合適。
不只聲音,連身體也變得軟綿綿的,感覺都要融化了。她的身體還擅自把一切都交給了周。
真晝發出連自己都難以相信的甜美嗓音回應周的接吻,周則是輕輕動起其中一隻手。
周撫摸著真晝隱藏在睡裙底下的腰部曲線,她的身體因而瞬間抖了一下,但她並沒有阻止周的意思。
手掌緩緩滑向上方,傳來的觸感讓真晝背脊發顫,但接吻的感覺又馬上把它覆蓋過去了。
(──再這樣下去。)
只要任憑周的擺佈,不消多想也能知道最後會去到哪裡。
真晝沒有打算拒絕。
但她的身體下意識地大幅顫抖起來,周的手掌便立刻從她的身上移開。
不僅如此,他的嘴唇還離開了真晝,臉上也露出帶有罪惡感的表情。真晝見他這副神情,馬上就把臉埋進了他的胸膛。
她也抓住了那隻始終以她為優先的手掌。
「……那個,我不打算修改、我請求過夜時說的話。」
周多半是把真晝剛才的顫抖當成害怕與拒絕了。
(不對。)
要說完全不害怕,那肯定是騙人。
不論是第一次讓別人碰觸自己,還是體驗沒有體驗過的感覺,又或者是接受他人的欲望。
接受的那一方大多都會感到害怕。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要是把自己的身體交給別人,對方會怎麼對待自己都不奇怪。
即使如此,真晝還是決定要接受周的一切。
她從懷中仰望著周,周剛才的表情又添了一層驚訝的神色。
他終究還是想主動退出。無論周再怎麼亢奮、再怎麼渴求真晝,周還是想要尊重她,等到她做好準備。
真晝不可能拒絕周始終都是那麼溫柔、將她擺在第一位的想法。
周的熱情、心靈和形體等一切的一切,真晝都想接受,將它們占為己有。真晝希望他能理解,想要得到對方的不是只有他而已。
儘管真晝因為害羞而有所節制,無所動搖的決心和令人激昂的深吻還是讓她的視野有些濕潤。接著周呼出了一口氣。
見周這副簡直像是在嘆氣的舉動,真晝頓時開始發抖。周搔了搔頭髮,深呼吸似地重複了幾次呼吸,然後凝視著她。
黑曜石般的眼眸中,蘊含著無法徹底隱藏的旺盛熱情和冷靜光芒。
「我說啊。」
「嗯、是。」
「就我個人而言,我想把妳變成我的東西。」
「……嗯。」
這句話想必是真心話了。儘管這樣說顯得周很下流,但只要稍微往下看,就會看到一個比言語更加確鑿的證明。
「……可是啊。呃,我還沒到能承擔責任的年齡,萬一發生什麼事的話,要傷腦筋的應該還是妳。不,我當然會負責任,但是無法馬上從法律上約定明確的關係。」
周都說得這麼明白了,真晝沒有遲鈍、愚昧到聽不懂這番話的意思。
「正因為我喜歡妳,所以才想尊重妳。當妳將來有了想做的事、想學習的事情,我不希望自己成為阻礙。考慮到我們今後將要陪伴彼此度過很長時間,我認為不應該讓一時的感情和欲望,破壞了妳的人生。」
「……嗯。」
「我已經做好了和妳共度一生的覺悟。只是我……」
「不用再說了。」
周不用再說下去,真晝也能明白。
(這個人真的是……)
他的抉擇一直都是為了真晝著想。
真晝也不是完全沒有想過,愛情的終點或許就是一條新生命的誕生。
避孕並沒有百分百的保證。就算再怎麼小心,採取多少避孕措施,都絕對不可能讓機率降到零。
儘管只有一點點,但機率仍然存在。要是真的有個萬一,真晝就不得在求學時期生產了。
若真是如此,校方可能會予以處罰;就算沒有,也可能會因為衝動行事而受到旁人的責難和指指點點。
而且也不是把孩子生下來就結束,他們必須養育將孩子撫養長大,絕不能親手造就出真晝那樣的小孩──造就出第二個真晝。
(我究竟是多麼幸福啊。)
周將一切因素考慮進去,即使他把解放壓抑至今的欲望,和真晝的未來互相權衡,他還是選擇了後者。真晝輕輕將手伸向他的臉頰。
「我明白你給了我最大限度的尊重,也深深愛著我。能被你這麼珍惜照顧著,我真是……太幸福了。」
胸口好熱。
她真實感受到周是這麼深愛、尊重、重視著她,為她著想。
從開始交往到現在,真晝一直都覺得很幸福,但不知為何,她心中仍有一些小小的縫隙無法填補。不過如今,周這個人把那些縫隙都填補起來了。
原本空洞的內心,全都被周給填滿了。
於身於心,真晝都感受到了無上的幸福。她高興到差點因為太過幸福而掉下眼淚。
她沒有壓抑湧上心頭的幸福感,而是展現蘊含所有思緒的笑容,由自己和周雙唇交疊。
「……我從心底愛著這樣的你。」
現在的她因幸福而滿足,她有自信沒有人能更甚於她。
她的一切都放鬆到快要哭出來的程度,而這次,由周給予了柔和的一吻。
周平靜的吻就像照耀身心的和煦陽光,輕輕包裹住了真晝的身體。
「在我能承擔責任之前,妳願意等我嗎?」
這句話又意味著什麼?
為了讓兩人還能繼續走下去,周想要給自己一些限制。他的聲音正微微顫抖。
他的眼神充滿愛意,卻又帶著些許忍耐、催促和焦急。周光是用這樣的眼神凝視著真晝,將她摟入懷中,真晝也很容易就能想像到,他究竟忍受了多久。
證據就是,因為兩人緊緊貼在了一起,真晝感覺到周壓抑住的衝動化身正主張著自己的存在,彷彿在向她傳達自己的決心。
真晝的視線往下移動,那副景象看得她都害臊了,但她也以此深深感受到周的決心,所以絕對沒有討厭的意思。
面對努力不懈、不斷忍耐的周,真晝靦腆地點了點頭,再次把臉埋進他健壯的胸膛。
突然有陣強烈的心跳迎面而來,真晝的心跳也如共鳴一般隨之加速。
「在那之前,我會好好珍惜自己。」
真晝滿足地說著:「這是多麼幸福的事啊。」同時向周露出微笑。周也滿足地點點頭,接著輕輕重新抱住她。
「我會珍惜妳的。」
聽見這樣的低語,真晝閉上眼睛,心中充滿了甜蜜又柔和的期待。
他們靜靜地互相擁抱後,心跳不斷交疊,她甚至有種兩人融合在一起的錯覺。
「……我說啊。」
在真晝委身於宛如在柔和陽光中打盹的感覺時,她聽見了細微的聲音。
「什麼?」
「我可以說些沒出息的話嗎?」
周不知為何有些難以啟齒,說話含混不清的,真晝不知道他事到如今還在客氣些什麼,便忍不住笑了出來。
「請吧。我會接受我愛的人所有帥氣、或是沒出息的一面,還有他的請求。」
真晝已經做好了所有的心理準備,想要去愛這個人的一切。
儘管她在心裡疑惑周要說什麼沒出息的話,但還是擺出了接受的態度。周猶豫了片刻,就這樣將嘴唇湊近真晝的脖子。
突如其來的接觸讓真晝有些發抖,但她並沒有感受到疼痛,只有呼吸的熱度湧了過來,她也隨之稍微放鬆僵硬的身體。
「……那個……可以稍微觸碰妳嗎?」
聽到這個聲音有些沙啞,卻毫無疑問飽含熱度的請求,真晝眨了眨眼睛。
周自己應該也不打算讓真晝全身心地接受他吧。他考慮過這一點才問真晝可不可以觸碰她,這也代表──
真晝理解了這句話的意思後,血液一口氣湧上她的臉龐,不過她趁羞恥心還沒散去之前抬頭看向周,接著又垂下眼簾。
「……還、還請手下留情。」
她喜歡周觸摸她。就算她明白周或許會帶來自己未有過的感覺,她也不打算拒絕。
只要是周讓她體驗的,都絕不是糟糕的感覺。
而且他們約好了,要兩個人一起填滿彼此的第一次。
她不可能拒絕周給予的第一次。
真晝忍著羞恥的心情小聲回答後,周就開心地咧嘴笑了,拉著真晝的手倒在床上,將她壓在身下。
背著燈光的周,像是慈愛、疼惜、渴望、又或者是懇求似的,熱情地凝視真晝。
在他黑曜石般的眼眸深處,閃爍著無法徹底隱藏、宛如沸騰一般的熱情。真晝光是被那雙眼睛凝視,不可思議地熱起來的身體中就會滲出一股火熱的感覺。
真晝覺得,這股快於平常的噗通心跳聲不屬於自己。
那隻總是溫柔、謹慎地觸碰她的手掌,雖然有些顧慮,卻也帶著明確的意志,沿著身體的輪廓撫摸。
她並不覺得害怕。
「……那個,如果妳不喜歡,或是覺得痛,就好好說出來。我會馬上停手。」
周或許是在意真晝一瞬間因緊張而顫抖的反應,他在碰到真晝的肌膚之前就凝視著她,並且非常認真地如此訴說。
他關心真晝的眼神,認真到讓她懷疑剛才那動人的模樣去哪了,她因此有些忍俊不住。
「……只要你照你喜歡的方式來,我身為女生也會比較高興喔?」
「或、或許是這樣沒錯,但我不想強迫妳。」
真晝聽到這句無比關心自己的話語,便靜靜地笑了笑,把手伸向周。
她一把手放在周可能是因為緊張和興奮而泛紅的臉頰上,周的臉就像補充了燃料一般變得更紅,眼睛也隨之睜大。
「不管你要給我什麼,我都很高興……請讓我接受你全部的心意。」
就算可能會帶來一些痛楚,但只要是周給她的,她都打算接受。因為她知道,周不可能造成她無謂的痛苦,這些都是他們所必須的。
她的決心也包含這一點在內。
真晝注視著周,露出微笑,周便嘟噥了些什麼,像是在忍耐什麼似地把那些話嚥下去,接著用手掌托住真晝的下巴,將它往上一抬。
真晝也不是不知道周想做什麼,於是她闔上眼皮,但她覺得在原本看不見的眼皮另一側,周正掛著有些緊張,想忍住卻又忍不住露出的笑容。
「……我會盡我所能,努力讓妳舒服的。」
周在只是輕觸的柔和一吻之後,悄聲說出了這句話,真晝聞言便輕輕放下了碰觸他的手。
不論於身於心,她都深信自己可以將一切託付給他。
(……沒問題的。)
只要跟他在一起,從今以後都不會有問題。
真晝的心中為如此深沉的安心與幸福所填滿,同時她也接受了周的手掌,讓周溫柔地開拓她從未讓人觸摸過的地方。
真晝早上醒來,發現自己正睡在什麼地方後,頓時繃緊嘴唇。
周宛如包裹住她一般,將她緊摟在懷中,發出平穩的呼吸聲。要是她不把嘴巴閉緊,可能會讓周嚇到跳起來。
她拼命忍住,不讓自己叫出聲,接著安撫起大清早就因瘋狂亂跳而累癱的心臟,同時仰望雙眼緊閉的深愛之人。
或許是因為拉上了窗簾,現在似乎還是太陽終於露臉的時間,忘記關上的床頭燈照得有些刺眼。
周在柔和燈光的妝點下,睡得實在很安穩。
他的表情就像內心得到了滿足似的,比平常多了幾分天真,睡臉十分可愛,真晝光是看著,就自然而然露出了笑容。
他緊抱真晝,充滿臉上的柔和微笑甚至有種心滿意足的感覺,要是旁人看到,或許會覺得他像極了抱著布偶的小朋友。
周這副稚氣的模樣非常可愛,令真晝想起昨晚的他和現在差距頗大──她一回想起昨天的事情,嘴巴又緊抿成一字形。
(……那樣不太好。)
所謂的不太好是指昨晚的周。
儘管他們一無所知,但他們透過這個機會讓彼此都瞭解了各種事情。結果就是他們得到了之前不曉得的知識,也看到了彼此從未見過的一面。
比如說周比真晝想像中還要靈巧、觀察入微,最重要的是他的膽小依然存在。
再來就是他壓抑住的衝動遠超預期。
光是列舉這些例子,真晝又回想了起來,想要更了解她的周,撫摸著她的眼神、指尖和嘴唇是多麼地溫柔。想到這裡,她的臉頰已經徹底紅成一片。
為了看一眼隱藏在被子下的身體,她掀起衣服,又立刻把它穿好,或者說她不得不穿好。
然而她細緻的衣裳已經滿是皺摺,她自豪的肌膚上也遍布過夜前還不存在的花蕾。
光看睡裙就能發現到處都是印記,這些是周獨佔欲與衝動的表現,也是昨晚他們觸碰彼此的證明。
重新體認到這點就讓真晝害羞得不得了,但畢竟這也代表周如此渴求真晝,因此她也不能過度責備。
「真是的……」她呼出一口帶有熱度的氣息,在周摟住自己的臂彎中,將臉埋進他的胸前。
至今她都是隔著衣服來觸摸,因此她感覺不出來,但昨天他們觸碰彼此,讓她體會到周的身軀比看起來的還要緊實、魁梧。
要是沿著他的線條描摹,就會發現他稜角分明的肌肉其實硬得驚人,微微出汗、發熱的皮膚還會散發出一種奇特的性感魅力,這股男人味正大肆撼動真晝的心臟。
正因如此,儘管他們現在的姿勢讓真晝無比害羞,但幸福感戰勝了她的羞恥心,她才會像現在這樣緊貼著周。
(……他真的、成為一個、男人了。)
真晝沒有懷疑周,也明白這件事實,只是平常他紳士般的態度沖淡了富有男人味的印象,連真晝也疏忽了這點。
結果就是真晝用身心徹底明白,周只是拼命把這項特質隱藏起來罷了。
她一想到現在環在自己背上的這雙手,昨晚毫不猶豫地碰觸了自己,她的身體就會莫名發熱。
只要一意識到這點,格外害羞、想要逃跑的心情,就會和繼續待在深愛之人的臂彎中、享受幸福時刻的心情爭執不休。
要是周已經醒來,或許他們還會再花點時間緊擁彼此、增添感情,但現在的周還沒有醒來的跡象。
而且一點點穿過窗簾縫隙、照射進來的光線也越來越強烈,該是準備迎接早晨的時候了。
就算今天放假,真晝的既定行動也幾乎不會改變。
這次他們做的事情也沒有影響到身體,所以是該開始活動了。
真晝沉浸在喜歡的人的香氣和溫度之中,深思了一會兒,最後選擇悄悄掙脫周寬鬆的束縛。
她決定起床打扮,接著準備早飯。
絕對不是因為她想起了不該想起的事情,而害羞到差點叫出聲來,在床上不停打滾、扭動的關係。
真晝小心翼翼地下床,注意不把周弄醒,想盡辦法在不把布料拉壞的前提下,拉平徹底皺在一起的睡裙。她一邊動作,一邊環視房間,尋找時鐘。
接著她看見了桌上用毯子堆出的那座山,不由得輕聲笑了出來。
她注意別發出聲音,穿上拖鞋,走向桌子,釋放了遭受一整晚熱烘烘之刑的貓布偶。
一雙圓滾滾的純潔雙眸隨之出現。它應該不知道昨晚發生了什麼吧。
這隻可憐的貓忍受了一個晚上看不到主人的寂寞,身為它主人的周則是一無所知地熟睡著,發出平穩的呼吸聲。真晝溫柔地拿起這隻貓,輕輕放在周的身旁。
等他醒來看到真晝不在,他可能會覺得不知所措,又或者開始唉聲嘆氣,因此真晝這麼做也是為了關心他,不讓他感到孤單。
周挨著貓布偶,一臉安詳的睡臉實在是惹人憐愛。
昨天他展現出來的精悍神情、藏不住熱情的眼神,如今已經絲毫不存在,只剩下一如往常的──不,正因為真晝知道昨晚的周是什麼模樣,她才會認為現在的周又比往常增添了幾分稚氣與可愛。
(之後偷偷拍幾張照片好了。)真晝想道。要是給本人聽到,他似乎會委婉拒絕。真晝單膝跪在床上,輕輕吻了一下還沒醒來的周的臉頰,接著站起身來。
(來做早餐吧,今天就做周最喜歡的高湯蛋捲。)
期待丈夫起床的妻子或許就是這樣的吧?真晝心裡產生了這種為時尚早又很害羞的想法,開開心心地走出房門,前往洗手間。
觀察入微的人
(糟透了。)真晝在內心低語道,沒把這句話說出來。
早上起床之後她就覺得不太舒服,在學校上課的時候,她開始明白這次身體不適的情況確實蠻嚴重的。
她感覺自己的思緒比平常遲鈍得多,就像腦袋上頂著一顆大石頭似的,越是活動身體,下腹部就越是有彷彿受到鈍器重擊的痛楚,即使如此那裡偶爾又傳來好像被無數根針刺進來的感覺。而且她的身體也比平常還熱,渾身上下無時無刻都有一股倦怠感。
儘管她明白自己生為女性,會碰到這種現象也是無可奈何,可是內分泌失調接踵而來,讓她覺得有點火大。
雖然她覺得自己情緒不太穩定,但還是有辦法控制好它,她勉強用理性讓暴躁的情緒平息下來,同時悄悄嘆了口氣。
不知該不該說她幸運,相較於其他女性的痛苦經歷,她的狀況沒那麼嚴重,只要藥物有發揮作用,她依舊能正常活動。
要是再嚴重一點,去醫院便是迫在眉睫,不過這次的狀況終究是在不舒服的範圍內,並沒有到忍耐不下去、連日常生活都有問題的程度。
每到這種時候她就很後悔自己生為女人,但她也沒有選擇權。
總之真晝吃了藥,不讓不舒服的表情寫在臉上,撐過了這一天。總算盼到自由時間後,她心無旁騖地徑直回家。因為可以讓精神沉靜下來,她便決定在周的家裡安靜地乖乖待著……過了一會兒,就發現拎著購物袋走進家門的周正凝視著她。
「妳今天好早回來。」
「不好意思,今天讓你幫我買東西。」
「沒事,我不在意。我只是在想,妳要我幫忙買東西,結果妳卻蠻早回來的耶?」
真晝今天的確走得很快。
儘管她身體不適,但因為她想要一個周圍沒人,可以靜靜待著的環境,為了滿足這股念想,她還是用很快的步伐來到了這裡。
在周回家之前,真晝又服了一次藥,把鎮痛緩和下來,可藥效畢竟不會這麼快就發揮作用,也無法讓疼痛完全消失,因此緩緩自體內滲出的倦怠感和腹部的悶痛感也依然在折磨著她。
「我想說今天在你家安安穩穩地過。」
她就像是要掩飾腹部輕微的疼痛和不適似的,把手放在腹部處,同時露出微笑,接著周又再一次凝視著她好一會兒。
總覺得他的眼神是在試探真晝。
「怎麼了?」
「不,什麼都沒有。」
周雖然露出像是在沉思的表情,但隨後就開始把從超市買來的戰利品收進冷藏庫,真晝也因此放下心來,看著周手腳俐落的樣子。
他以十分嫻熟的動作快速將食材冰好,接著轉過頭來,隔著吧檯桌喚了一聲「真晝」。真晝原本正把整個身體都靠在沙發背上,程度還更甚以往,但她一聽到周的呼喚,就猛然挺直了背脊。
「我要燒水,妳要喝點什麼嗎?」
「咦,啊,好的。」
真晝沒有多想,就同意了這項突如其來的提案,但不知道周是不是發現到她陷入了疑似恍神的狀態,只見周對她投以比往常更難形容的溫柔目光。
「我擅自決定泡什麼可以吧?」
「哎呀,你要招待我你親手調製的飲料嗎?」
「沒錯。那,我就自己泡囉。」
周願意泡點溫熱的飲品,真晝就覺得很感激了,因此她打算全部交給周決定,不去操心這件事。極端點說,就算周只給她熱開水也足夠了,她只要邊吹涼邊慢慢喝就行。
由於她不怎麼想動,她已經採取全部交給周去處理的方案,又把全身倚在沙發背上,呆呆聽著熱水壺越來越大聲的笛音。不知不覺間,周又回到了客廳。
他的手中正拿著一個杯子。
真晝還在想著「咦?」的時候,周就說了句「來。」同時讓她抓穩杯子。
這個有著兩層構造、拿在手裡也不會燙的杯子裡,盛著淺黃色的液體。
她發現裡面有些疑似纖維的物體,但她剛剛只是呆呆看著,沒有仔細看周泡了什麼,所以也不知道杯子裡是什麼飲料。
只消稍微傾斜一下杯子,就能看到杯中的液體緩緩流動,似乎有些稠度。或許是因為周一直攪拌到剛剛,杯子裡的神秘纖維正描繪出漩渦的圖案,不停地舞動著,就像放進洗衣機裡骨碌碌捲動的衣服一般。
「……這是?」
「蜂蜜薑茶。薑和蜂蜜都對身體不錯,也能暖身子。」
周這麼說道,把掛在餐桌椅子上的毯子輕輕披在真晝的肩膀上,再把某個神秘袋子放在她的大腿上,真晝對此只能楞在那裡。
不僅手中的杯子傳來柔和的溫度,大腿上還多了一股令人安心的溫暖與重量,真晝仰望周,想著「這是怎麼了?」他卻始終是那股平淡的表情。
「把這個放在肚子上。」
真晝這才發現,這個不明所以的袋子原來是個湯婆,為此她差點叫出聲來。
它的重量和它傾斜時發出的聲音讓真晝知道袋子裡裝的是熱水。
周剛才說他要燒水,多半就是要準備湯婆裡的熱水了。真晝沒看到廚房裡有周自己的飲料,看來周剛才問她,只是為了做湯婆和煮茶給她喝。
周坐在她身旁不遠處,臉上的表情並不嚴肅,始終都是一臉淡定,眼神微微流露出擔心的色彩。
「選擇一個輕鬆的姿勢會比較好。喝完之後要不要躺一下?」
「不、不用了,不需要那樣。」
「那就先這樣可以吧?要是真的很難受,記得跟我說一聲。」
周乾脆表示自己發現真晝身體不適,拿起遙控器調了一下溫度,此舉讓她明白她已經被徹底看穿了。
「那個,你、你怎麼發現的?」
「……我感覺到妳身體不舒服,而且妳還會把手放在肚子上。應該說既然妳隔一段時間就會身體不適,我還是會察覺到的。」
周難為情地說明著,不知為何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樣子。
被周看穿還害他擔心的真晝才覺得不好意思,但周似乎還在多慮些什麼。
「抱、抱歉,講這些害妳不舒服。」
「你為什麼要這樣說呢?」
「不是,怎麼說,被異性知道這種事情還被對方擔心,感、感覺一定很差吧。」
畢竟有些人的確不喜歡被別人莫名其妙地關心,甚至有些人本身就不喜歡別人知道這些事情,因此聽周這麼一說,真晝就很清楚他是在猶豫什麼了。
就她來看,周能注意到她的狀況雖然讓她非常驚訝,但並不討厭,也接受了。
話說回來,自從真晝開始往周家跑以來,已經過了頗長一段時間,而且她也蠻鍾意周的,因此放學後她大部分時間都在這裡。說她除了洗澡睡覺以外都在周家應該也不誇張。
要是相處了這麽長的時間,周會發現她定期身體不適也不奇怪。
真晝也明白,周可能會擔心、害怕她因此而避不見面,但對她來說,周有在關注她的安心感反而比較強烈。
「……如果是被不熟的人知道,我的確會覺得不太舒服,但換成認識我那麼久的你,則又是另一回事。畢竟我自己也不小心把不舒服寫在臉上了。」
「妳刻意不讓別人知道?」
「每個月都會痛這麽一回,我也沒有辦法,而且要是我露出不舒服的表情,我一定會害你擔心吧?」
不論如何掙扎,也依然會定期碰到身體不適的情況,這已經是既成事實,而真晝也把它當成無可奈何的現象來接受了。
她對疼痛已經習以為常,因此只要是和別人待在一起的時候,她都會努力不在表情和動作上表現出來,但周終究還是看破了她的狀況,或許她這些努力都是白費工夫。
儘管真晝想盡量不讓周擔心,可一旦周像這樣擔心、掛念她,她又覺得有些開心。她懷抱著這樣矛盾的情緒看向身旁的周,就發現周正露出無比認真的表情凝視著她。
「我怎麼可能不關心身體不舒服的人?我媽這個人很敏感,她讓我學到了很多……只要有我能做到的事,我當然會去做了。」
該說多虧修斗和志保子教得好嗎?每到這種時候,周善良的本性就會格外顯著。
在和周接觸的這半年中,真晝親身體會到周的父母把兒子教得多好。
雖然周有時候講話不太中聽,但他為人率直、身段柔軟,常常關心、不著痕跡地幫助別人。他不為施恩圖報,只是把付出關心當成理所當然,讓真晝覺得周很重視她。
儘管他缺乏自信,對自己的事情總是敷衍了事,但前面提到的優點也足以彌補過去。
最近周也在改善自己虛應故事的缺點,如果還是太廢,真晝也想幫他的忙。對真晝而言,他就是這麼優秀的人,讓真晝發自內心想要這樣做。
「原來你也會這樣啊。」
「不,這很正常吧……我生病的時候,妳不也強行把我搬到床上了?」
「這個嘛……」
「對吧?」
周不知為何自信滿滿地挺起胸膛,看得真晝不由得跟著笑了,但下一秒她的腹部就竄過一股劇痛,讓她瞬間繃起身體。周見狀頓時露出沮喪卻又關愛、帶有一些不安的眼神,擔心地看著真晝。
「要是妳真的很不舒服,我覺得妳還是回自己家安靜躺著比較好,但看起來妳並沒有難受到忍不下去……身體不舒服的時候難免會覺得別人很煩,妳也有可能感到不安,所以還是得靠妳自己決定要不要繼續留在這裡。」
看周慌慌張張、不知所措地小聲說明著,真晝神情自若地笑了。
周始終掛念著她,溫柔地提出建議,真晝真心覺得自己敵不過他。
「……現在和你,待在一起,就可以了。」
如果是現在,真晝覺得自己可以老實地撒嬌。
她原本應該儘快回家,免得造成周的困擾,換作是剛開始和周來往的她,她多半會想辦法找個理由離開。但現在的她選擇依靠周。
對真晝來說,周這個人的存在就是如此深入自己內心柔軟的那塊,不斷帶給她溫暖。對此再次有所體會的她,內心深處有種無法言喻的酥癢感。
「……我沒有很難受,只是每次移動身體都會覺得不舒服而已。」
「嗯,那今天就由我來做晚餐囉。」
「……你來做?」
「放心交給我吧,我的師傅這麼優秀,我也多少能學到一些的。」
「呵呵,我覺得我的徒弟也蠻優秀的喔?」
「是真晝妳教導有方。」
雖然周嘴上這麼說,但他學習能力之高其實佔有很大的因素。
他們剛認識的時候,周的手藝拙劣到只做得出燒焦的炒青菜和不成原形的歐姆蛋,但只要他先看過食譜,真晝再從理論方面給予指導,他馬上就能融會貫通。
周的學習能力本來就很高超,因此當他明白做菜和化學實驗很類似後,他對料理的步驟也就越來越清楚了。
儘管他的技術仍遠遠不到爐火純青的境界,但現在他至少也能做出一道像樣的菜,而且他每天都會幫忙真晝下廚,磨練自己的手腕。
所以真晝並不擔心讓周一個人來做。
「妳有什麼想吃的嗎?」
「……我不是很有食慾,只要夠熱,沒有刺激性就可以了。」
「我知道了。我就靠冰箱裡的食材努力一下吧。」
「你也成長不少了呢。」
「我也是會學習的好嗎~」
「呵呵。」
他們光是進行這種輕鬆的對話,真晝就覺得身體的倦怠感緩和了幾分。
周之所以刻意發出有些開朗的聲音,或許也是想要讓真晝的心思從疼痛上移開。像這樣聊了一陣之後,真晝的確深切感受到自己沒那麼痛了。
「……藥吃了嗎?」
「吃了。」
「這樣啊,那還有其他要吩咐的嗎?」
聽周這麼溫柔地詢問真晝的需求,她怕自己無止盡地撒嬌下去,為此有些猶豫,但周隨即又對她說出「妳要怎麼撒嬌都沒關係唷」這般惡魔似的呢喃,真晝低吟了幾聲後,朝周瞥了瞥。
「我想稍微、睡一下,可是、要回家、又有點……」
要借別人的床來躺實在不太好,所以她想在沙發上瞇一下,這時周卻不停眨著眼睛。
雖然周可能會說「怎麼可以在異性家裡睡覺!」但事實上她已經在周的家裡小睡過好多次,而且她是相信周不可能會對身體不舒服的人做什麼事情,才提出這種無理的要求的。
真晝戰戰兢兢地偷看著周,擔心他會不會反對,隨後周露出了困擾的微笑,不過他看起來沒有討厭,反而比較像是害羞的意思。
他把偌大的手掌放到真晝頭上。
「好啊,妳就安心睡吧,我會陪在妳身邊的。」
「……嗯。」
真晝在這道彷彿要將她包覆起來似的、溫暖柔和的聲音中緩緩閉上眼睛,倚在身旁周的手臂上。
她感覺到周的身體誇張地抖了一下,不過她沒有離開的意思。
(你說會陪在我身旁的。)
那麼,這種程度應該沒問題吧。
從碰觸到的地方一點點傳過來的熱度讓她覺得很愉快。
真晝把頭稍微轉往周的方向,他身上那股真晝已經徹底聞慣的清爽薄荷香氣,還有柔軟精的淡淡肥皂香隨即搔弄起她的鼻腔。
她的臉頰為這柔和、令人心神平靜的香氣而放鬆下來,她就這樣邊著品味幸福的溫暖,邊放開了自己的意識。
真晝從溫暖的夢中醒來,緩緩張開沉重的眼皮後,視野中淨是一片灰。
她用比平常還遲鈍許多的腦袋,心不在焉地回想自己之前都在做什麼,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想起她稍早小睡了一下,這時她眼前的那個物體用一種緩慢的動作抬起頭來。
黑曜石般的光輝映入眼簾。
「早安。」
真晝聽見他用這和藹慈祥的聲音如此低語,剎那間不明所以地渾身僵直。
身為聲音源頭的周,彷彿要讓真晝快點醒來似地,用溫和的語氣接著問了一句「睡得還好嗎?」。
「…………早安。」
至此真晝終於回想起最關鍵的一件事,也就是「她靠著周睡著了」,因此她不禁用發尖的聲音做出回應。
她原本還以為有一股格外溫暖、令人愉悅的熱度正包裹著自己,可畢竟她是一邊感受周的體溫,同時安穩進入夢鄉的,會覺得溫暖想必也是理所當然。
儘管她的身體還有點僵硬,但在精神上,她有種徹底的滿足感,不如用精神舒暢來形容更貼切些。
「呃──我先說好,這個,是真晝妳先握過來的……我不好意思把妳甩開。」
「這個……?」
聽到周這番在有些苦惱的同時提出的申告,一臉疑惑的真晝確認過他所說的「這個」是指什麼後,又把臉埋在他的上臂中。
真晝在不自覺間緊緊握住了周的手,和周十指交扣。她簡直像在表示不會放開周似的,讓自己的手指滑進周的指間,宛如要繫住他粗大的手指一般。
光是靠在人家身上不夠,還跟對方十指交扣──真晝聽到周點出這件事實,只能想盡辦法不讓自己呻吟出聲。
真晝這樣的行為肯定讓周動彈不得,她不僅靠在周的身上,最後還徹底奪走了周其中一隻手的自由,就算是周,想必也會覺得相當困擾。
「抱、抱歉,給你添麻煩了。」
「是沒有啦……我只是在想,妳這樣會不會睡不好?雖然妳都坐著睡到現在,再問這個好像也太晚了。」
「不、不會,我睡得很好!」
真晝試圖擺手,隨後她發現自己還牽著周的手,便慌忙放鬆手指,而周似乎是覺得真晝慌張的樣子很有趣,他從喉頭發出笑聲,用細心的動作溫柔地解開和真晝交纏的手指。
不知為何有種喪失感襲向真晝的心頭,她忍住哀嘆的衝動,隨後重新在沙發上坐好──畢竟總不能一直靠在人家身上──仰望同樣調整好姿勢的周。
周似乎從真晝的模樣察覺到,她的精神比稍早小睡之前好上了許多,周因此露出安心似的眼神。
「藥效出來了嗎?」
「嗯,我覺得身體好多了。抱歉給你添了麻煩。」
如真晝所言,她真心認為自己造成周很大困擾。
真晝不只讓周付出關心,還實際上限制了他的行動,對被固定在沙發上的周來說,這段時間想必讓他非常煩悶。
更因為真晝靠在周的身上,他平白承受了一些真晝的體重,這無疑是在浪費他的體力。
儘管真晝心裡覺得非常抱歉,但周的表情還是一如往常,應該說他一臉不明白為什麼真晝要道歉,他只是頻頻眨著黑色的眼眸。
「幹嘛道歉?我可不覺得妳有給我添麻煩,不如說我很高興妳願意依靠我喔?」
「……請不要試圖寵壞我。」
「明明是妳想寵壞我,妳還真敢說呢。」
「我也要把妳寵壞。」周戳了戳真晝的臉頰,這股癢癢的感覺讓真晝不由得瞇起眼睛。
「這是兩碼子事。」
「什麼嘛,真狡猾。」
「呵呵,誰教我就是這麼狡猾呢。」
要是真晝太過介意,反倒會讓周開始多慮,因此她只是在內心感謝周溫柔又紳士的態度,同時展現不會退讓的立場,接著周便明顯露出不滿的表情,害真晝忍不住笑了出來。
不知是因為真晝睡了一會又開懷大笑,或是單純因為藥效開始作用,儘管她的身體依然有些僵硬,但感覺起來還是輕盈了不少。
她瞥了眼時鐘,看來她睡了將近一小時。
換作平常,現在已經是準備好晚餐的時候了,她一邊反省自己在這種地方也造成了周的困擾,同時試圖起身準備做飯──但她站不起來。
並非身體沉重之類的理由。
而是因為周實際按住了她。
正確來說,周是用伸手制止的方式讓真晝停下動作,他一面溫和地控制力道,同時也充分展現絕對不讓真晝起身的意志。
「真晝妳坐好。」
「咦,可是我已經好多了。」
「但妳還沒完全恢復不是嗎?妳看起來還有點累的樣子,喏,我都跟妳約好我來做晚餐了,就讓我兌現一下諾言吧。」
你的確說過要自己準備晚餐,但其實我已經恢復到能正常行動的程度了──儘管真晝想這麼說,但只要看到周的眼神,就能明白他完全沒有退讓的意思。
這也是真晝和他越來越熟之後了解到的事情。雖然周基本上對別人都是言聽計從,可一旦下定決心後,他就會非常堅持己見。
在這種時候,就算反抗也沒有用,他會堅持到對方放棄為止。
正因為他拒不退讓的理由大多都是為了別人著想,真晝才沒辦法強硬拒絕。
這次換真晝露出了不滿的表情,因此她只能瞪著周,周則是回以苦笑,眼神充滿堅定的意志,沒有一絲退讓的打算。
「妳別再固執了啦……別老想著什麼事都自己來,也多依賴我吧。」
「……好。」
「很好。妳就當作搭上了大船吧……雖然比不上妳的豪華郵輪就是了。」
「真是的。」
儘管周的這番話有點自虐的成分,但真晝知道他是刻意這麼說的,因而笑出聲來,周見狀也跟著笑了,還摸了摸真晝的腦袋。
真晝知道周摸她頭是要讓她放心,所以她只是靜靜地、開心地接受了。
她也確信,周只會對她做出這種特別的舉動。
「……這邊還要花點時間,妳可以再睡一下。」
「你不用擔心,我會在這裡觀賞你的英姿。」
「妳真愛操心耶。」
周感到有趣地笑著,同時走向廚房,真晝則滿懷幸福與安心地目送他。
她想要欣賞周奮鬥的模樣,並不是出於擔心,而是因為周為了她而努力的想法讓她高興得不得了,她要把周的決心與行動烙印在眼中,不放過任何一個瞬間,而這點周想必是不知道的。
周把他樸素的圍裙穿在身上的身影,實在是令她憐愛到無可自拔。
(這樣簡直就像家人一樣。)真晝的腦海中自個兒冒出了這樣的妄想和念頭,同時她也把周和食材搏鬥的模樣牢牢收入眼中。
經過約一小時後,真晝面前出現了一個冒著熱氣與香味的盤子。
在周鄭重的護送下,真晝從沙發移動到餐桌前,對周所製作的料理頻頻眨眼。
剛才真晝說她只要夠熱、沒有刺激性的就好,因此她原本以為周會煮稀飯之類的,不過出她意料的是,周煮的確實是飯類,可料理的來源國完全不同。
盛在深盤中的是感覺有黏性的奶油色燉飯。從香味與外觀來看,多半是奶油燉飯。其中不只有米飯,還放了點野菇和菠菜,茶褐色與綠色顯得有些突出。
「這是豆奶燉飯,我姑且努力用生米做了。另外,我拿了冰箱裡的野菇和菠菜來用,沒關係吧?」
真晝為他這番令人感覺有所成長的解說而目瞪口呆,周見狀則又自信堅定地補了一句「就說我也是能做點像樣的東西的嘛」。
她不是不相信周,只是她沒有想到周還會做這道菜,過於意外的感覺讓她定格在原地。
「你可以用這些食材沒關係的。看起來好好吃。」
「太好了,我還擔心要是妳不喜歡該怎麼辦呢。」
「你不是知道我幾乎沒有特別喜歡或討厭的東西嗎?」
「是這樣沒錯,我只是在想,妳會不會覺得現在不適合吃這個。」
「我隨便提了些要求後就全部交給你,既然你都做給我吃了,我不可能還有意見吧……」
光是周有這份心意,真晝就很高興了。周不只單純為她做好晚餐,還展現了他努力的成果。從他仍對料理一竅不通的時候,他就一直努力至今,而這些真晝全都看在眼裡。她不可能說得出哪怕一句意見。
「真虧你想得到煮燉飯呢。」
「看起來妳也不是完全沒有食慾,所以我就上網查了一下。我沒有放清湯,而是加了白高湯和味噌,我想說這種味道比較能讓妳放心。我也試過了味道,應該是沒什麼問題……」
「你居然還懂自創……」
「瞧妳感動成這樣,我感覺有點複雜耶。我要做也是能做到的好嗎~」
對於真晝疑似僵在原地的舉動,周略感複雜地遞上湯匙,真晝隨即微笑說著「謝謝你」將湯匙接了過來,再次端詳著剛起鍋的燉飯。
「我真的可以吃嗎?」
「嗯,請慢用。」
周或許有點緊張,他正窺探似地偷瞄真晝,對此真晝則是朝他笑了笑,低聲說了句「我開動了」,隨後用湯匙舀起一勺燉飯。
她知道這盤燉飯才剛做好,溫度想必還很高,所以她將食物稍微吹涼後才送進口中,接著她就在舌頭上感受到一股濃厚的味道,還有一種充分保持米粒硬度後煮透的特有口感。
或許是由生米開始做起的緣故,這股口感比外表還要清爽,所剩無幾的黏性讓米粒入口即化。
燉飯一在口中化開,散發柔和香氣的奶油、醇厚的豆漿,還有埋藏在深處、雖然低調但確實位居核心的白高湯,三種食材揉合出一股溫柔的味道。
周說他有放味噌,看來這股樸素卻又濃烈的風味就是味噌的功勞了。儘管它的存在感十分柔和,沒有那麼強烈,但以悄悄帶出味道的深度這點而言,稱它為真正的秘方也不為過。
切得有些小塊的野菇也徹底化為燉飯中的鮮味,整體來說,它口感醇厚,滋味濃郁,這種口味有種令人平靜下來的安心感。
「……怎麼樣?」
「很好吃喔。」
「有幾成是客套話?」
「別不分青紅皂白就以為我會說客套話啦,真是的!」
真晝的確是因為這美味而愣了一愣,但她並不是為了在腦中想出客套話才定格住的。
「話說回來,我們之間根本不需要說什麼客套話吧?」真晝以視線對周如此傳達,周便回以有些抱歉的眼神。
「是真的很好吃哦,我看得出來你下了很大的工夫,你讓食材的原味充分發揮出來,嚐起來有種溫柔的味道。」
「那就好。我也開動了。」
真晝發自內心、直截了當的誇獎似乎讓周頗為害羞,他說完「我開動了」之後便快速吃起燉飯。
畢竟周試過味道,他想必知道吃起來感覺如何,因此他沒有像真晝一樣感動,不過他還是相當滿足地瞇起眼睛。
「雖然很好吃,但比起妳做的,我還是差得太遠了。」
「為什麼你又要比來比去的呢?應該說,要是你能一下子就追上下廚十年的我,你一定很有天份。」
「那首先我就算花一輩子也不可能追上吧。」
雖說周進步神速,可廚藝、經驗與知識終究不是能追上的。說來要是真被追上了,我也會很傷腦筋──儘管真晝這麼想,但無論如何,他們可以一起做飯仍是不變的事實。想到這裡,真晝又覺得希望周能多仰仗自己的想法很小器。
「不過,這真的蠻好吃的……有種溫暖的味道。用安定人心來形容不知道合不合適?你的溫柔已經徹底成為它的一部份了。」
「溫柔是嚐得出味道的嗎?」
「味覺也是會受到精神左右的,只要你是真心誠意在做,美味也能大幅加分唷。」
一道料理並非只能以手藝來評斷。
手藝的高低理所當然會影響到料理的味道,但製作者的心意也會加諸在料理之中。
正因為真晝知道周付出多少努力和關心,她才感覺到這道料理格外美味。
「……再來,也是因為你的廚藝有所精進了,不只米飯的硬度剛剛好,味道也融合得很和諧。」
「能得到您的誇獎,本人深感惶恐。」
「……你不是在捉弄我?」
「我真沒捉弄妳……哎,實在很謝謝妳。」
「要說謝謝的是我吧,真是的。」
周不僅發現她身體微恙、給予關懷、讓她依靠,甚至還為她做了飯。
正因為周是一個如此溫柔體貼的人,真晝才能像這樣撒嬌。
她所得到的,已經多到令她別無所求,對此她只有滿滿的感謝。
儘管周沒有自覺,但他總能理所當然似地,做到溫柔對待他人這種一點也不理所當然的事情,而這也是他的優點之一。
因為真晝的態度顯然完全沒有不高興的成分,周不由得有些疑惑,真晝則看著這樣的他,低聲說了句「就是指你這種地方」,繼續動起湯匙。
兩人享用完晚餐,也稍微喘了口氣後,打算開始收拾的周站起身來,真晝則是仰望著他。
「下次我會注意不讓你承受這麼多負擔。」
儘管這次周的關心讓真晝舒緩了不少,但畢竟還是讓周做了兩人份的晚餐,她覺得單方面造成對方的負擔不是一個很好的行為,因此說出了上述的發言,可周卻一臉無法理解地反問「為什麼?」,這下換真晝睜大了眼睛。
「咦,你問我為什麼……你這樣不是會很累嗎?」
「完全沒有啊?為什麼這樣想?」
瞠目結舌的周看起來有些稚氣,不過接下來他說的話卻很可靠。
「我反倒希望妳多依賴我一點呢。要是身體不舒服還硬要勉強行動,只會讓自己一直不舒服下去而已,妳多休息我還比較高興。」
「可、可是啊。」
「說起來,這麼點負擔根本不算什麼哩。」
看周露出有點不滿的態度表示「我就這麼不值得依靠嗎?」真晝無法正眼直視他,只能垂下目光。
「……要是你這樣說,我就會得意忘形,繼續依賴你哦。」
「僅~管全交給我吧。喏,妳趕快坐下,我來洗餐具,交給我唄交給我唄。」
「……好的。」
似乎完全不把這件事當成負擔的周笑著說「嗯,很好」並摸了摸真晝的腦袋,讓真晝不由得呆呆看著他。
(好喜歡他呀。)
他一直都是這麼溫柔、擅長關心別人、從不怠忽努力,十分值得依賴。
為了不讓真晝有所掛懷,周自己要真晝多依賴他,若非經過長時間的相處,真晝肯定很難發覺到他這種溫柔的地方。
周明白真晝不會老實依賴他,因此他是在很了解真晝性格的前提下才這樣說的。
真晝忍不住開始妄想:這樣的人應該就是所謂的理想丈夫吧。
真晝看著周成熟的笑容看到入神,對此周則是皺起、垂下了眉頭。
「……其實妳身體狀況還是很差吧?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真晝這種呆若木雞的表情,在周看來或許等於她身體不舒服,這毫無必要的擔心讓真晝慌忙搖頭。
「不、不是的!那個……你、你不會笑我吧?」
「怎麼了?」
「……我只是在想,你可以成為一個好丈夫呢……」
真晝自己也為她突如其來又不得要領的發言感到害羞,不過周並沒有討厭的樣子,他只是微微流露出驚訝和害羞的情緒。
「我、我沒有什麼其他的意思喔?我只是,看到你這麼照顧我,又率先採取行動關心我,我才這樣想的。」
無論她如何解釋,聽起來都想在找藉口,想必是因為她明白自己的心情吧。
她不太壓抑得住自己喜歡周的心情,還未經深思就脫口說出驚為天人的言論,為此她深切感受到,自己的情緒在這段期間依然很不穩定。
就算真晝拼命想控制擅自漲紅的臉頰,可她光是想到周正在看著自己,喜悅和羞澀就像燃料一般讓臉頰越來越紅。
真晝忍不住發出「嗚」這種自她出生以來最為丟臉的呻吟,周看到她接著垂下頭來,表情也十分慌張。
「我、我很高興,妳能這麼想,可、可是啊,我這樣做,很普通吧?喏,妳該休息了。」
周有些磕磕絆絆地對真晝說完後,便快手快腳地把餐具放到托盤上,迅速逃向廚房。
真晝沒辦法把頭抬起來,只能低著頭縮著身體。
身體的痛苦已經消失無蹤,接踵而來的,是原本就存在的熱度,轉變成了不會輕易熄滅的火焰,而要控制這股熱量,恐怕得花上很長一段時間。
從今以後的未來
真晝第一次被別人投以明確的敵意,是在年齡進入二位數的時候。
「椎名同學好狡猾喔。」
在放學回家的路上,真晝和她同學兩人獨處的時候,對方突然這麼開口。
平時真晝都是和其他有來往的朋友一起回家,但今天那個人和別人有約,又因為回家方向相同,她就和一個幾乎沒什麼交流的同班女生一起走。
基本上,真晝和任何人都能適當地交流,所以和這個女生聊天並不會讓她感到痛苦,但當她們一邊聊著無關緊要的話題一邊回家時,對方就突然冒出這句話。真晝會滿臉疑惑也是理所當然。
「妳是說,狡猾嗎?請問是哪裡狡猾?」
由於對方沒有先說真晝具體是哪裡狡猾,真晝想不到她是指哪個部份,滿頭問號的真晝等待對方開口,結果對方可能是覺得她的態度太過無關緊要,便狠狠地瞪了過來。
整體來說,真晝平時都是個乖小孩,她沒想到會被人投以如此強烈的敵意,這只讓她感到困惑。
真晝本來就有自覺,自己在學校裡表現得很乖巧。她對人的態度就是始終保持笑容,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
面對這個真晝沒有積極接觸過的女生,她的態度也沒有改變。真要說的話,真晝總是不著痕跡地引導常遭到孤立的她,注意不讓她受到排擠。
如果對方不喜歡這樣,真晝也能理解為什麼她會生氣,但她說的是「狡猾」,似乎也不是反感真晝的處理方式。
真晝完全沒有頭緒,所以只能回答「不知道」,對方或許是對真晝的這種態度氣憤不已,她的眉毛明顯挑起,顫抖著嘴唇說道:
「鈴木同學不是喜歡妳嗎?」
以鬧彆扭來說,她的語氣聽起來相當尖銳,不過至此真晝終於知道她在不滿什麼了。
只是,真晝依舊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被對方說狡猾。
這個女生所說的鈴木,應該是指班上的某個男生吧。最近和真晝有所往來的也只有他一個鈴木了。
鈴木有時候的確會來找真晝說話或捉弄她,但對她來說,真的就只是這樣而已。面對真晝毫無反應的態度,女孩的怒氣繼續升溫。
「他每次都會找妳說話,也會邀妳去玩,還會對妳笑,不是嗎!」
鈴木之所以找真晝說話,無非是因為他是男生圈子裡活絡氣氛的中心人物,而真晝則是女生圈子的中心人物,他們因而有機會說上幾句罷了。
他的確很常關心真晝,他又是那種始終面帶笑容的人,所以要說鈴木對真晝露出笑容倒也不算錯,不過對於平等對待所有同學的真晝來說,因為這種小事就遭受攻擊也只是徒增困擾。
「是我先喜歡上鈴木同學的!妳可以不要把他搶走嗎!?」
「我沒有那個意思。」
真晝很想加上一句「甚至他根本就不屬於我。」但她也察覺到現在的對方聽不進去,所以還是簡短就好。
「那為什麼要和鈴木同學說話?如果妳不喜歡他,就不要跟他說話啊。」
「我們聊的話題沒有超過同學的範圍。」
「妳騙人!」
對真晝來說這些都是事實,沒有什麼說不說謊的,但對方眼中的她想必不是這樣。
不管怎麼說明,女孩都不肯接受,這實在令真晝非常困擾。
對真晝來說,鈴木只是個同班同學,她對鈴木絲毫沒有對於異性的好感。更進一步來講,真要說的話,鈴木是她不擅長應付的類型。
儘管她總是表現得很乖巧,扮演出一個開朗親切的女孩,但她本來就喜歡安靜,不希望自己的步調被打亂。
鈴木則是個開朗又友善的男生,他的友善讓他和別人沒什麼距離感。
真晝和他明明就沒有那麼熟,他卻表現得好像很熟似的,一有機會就接近真晝找她說話。這樣不僅讓真晝覺得不舒服,她更不會對這種無法理解她的感受,只知道死纏爛打的人產生好感。
要是看到對任何人都沒有隔閡、態度不容分說的鈴木,以及用不得罪人的方式對待鈴木的真晝,女孩因而誤會或許也是無可厚非。真晝回想著自己和鈴木相處的模式,稍微反省了一下。
不過我完全沒有表現出喜歡他的態度呀──真晝想到這裡之後,會因此有些傻眼也是無可奈何。
「總之,妳不要跟鈴木同學那麼好。」
「喔,如果井上同學妳覺得這樣就可以了,我是沒有關係。」
雖然真晝不知為何被井上下了命令,但真晝並沒有特別想跟鈴木說話,她只是以普通同班同學的身分,用恰到好處的距離和鈴木相處,因此這樣的命令完全不會讓真晝困擾,而她也坦率接受了。
井上似乎對此心滿意足,她哼了一聲,就像在表示沒有其他事情了似的,以疑似撞人的動作推開真晝,接著頭也不回地跑掉了。
呆若木雞的真晝目送井上一邊奔跑、背上書包隨之搖晃的身影,隨後她喃喃說出「好厲害」的感想。
真晝和這個女生沒有深入來往,她原本以為井上很老成,沒想到那女孩性格還蠻激烈的。
對於這位出人意料的女孩,真晝在心中更新了對她的評價,接著以一如往常的步伐在回家的路上前進。
「大小姐,一旦喜歡的對象有被搶走的跡象,人就會變得很有攻擊性喔,尤其是在心靈不成熟的時候。」
從來沒有談過戀愛的真晝不太了解井上的心情,於是和來家裡做家事的小雪說出剛剛放學途中的事情,接著小雪便帶著苦笑溫柔回應。
這種並非責備,而是溫柔再溫柔、彷彿諄諄教誨的語氣,讓真晝聽完之後更加不明白了。
她完全不懂,為什麼某些人一提到戀愛就會出現攻擊性。她甚至擔心,要是波及到別人該怎麼辦?
「就算是這樣好了,我還是根本不想要他呀。」
「大小姐這話還真辛辣。」
「因為事實上就是不要,所以我只能這樣說。」真晝看向小雪,而對方依然帶著苦笑。
「只要講到戀愛呢,人就會害怕喜歡的人變成別人的東西。如果親眼看到自己想要的東西被搶走,會覺得不安也是很正常的,所以才要競爭對手自己退出。」
「這是牽制的意思嗎?」
「就是這麼回事。」
既然如此,真晝就明白井上的行動原理了,但有些地方她反倒更不明白了。
「可是,鈴木同學本來就不屬於那個女生吧?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選擇『不要搶走』這個詞。她是在什麼時候得到說這種話的權力的呢?」
井上這說法,簡直就像在表示鈴木屬於她一樣,這讓真晝感到很不可思議。
說起來,井上和鈴木之間好像幾乎沒什麼交集……真晝搜尋了一下記憶,但還是不記得井上曾對鈴木發起攻勢過。她是有看過井上戰戰兢兢地找鈴木說話,但也只是這樣而已。
「並不是所有人都像您一樣,能夠將事實和感情分開思考。總有一天您或許也能明白這種心情,所以我現在不能把話說得太難聽。另外,『我不想要他』的說法會招致別人的反感,所以我建議您不要把它說出來。」
「理由是?」
「『我想要的東西妳卻不要,妳是什麼意思?妳是瞧不起很想得到他的我嗎?』──類似這種感覺。」
「明明是對方要我別跟她搶,我說不要她反而生氣,這也未免太奇怪了。」
「畢竟是人嘛。」
小雪的人生經驗遠比真晝豐富,雖然她能接受小雪的說法,但她還是不想和容易過度受到感情左右的人扯上關係。
「在心裡想『我沒打算跟妳搶』和把這句話實際說出來是兩回事。大小姐,您能明白嗎?」
「明白。」
「很好……等到您也有喜歡的人之後,我想您應該就能明白,那種擔心喜歡的人看著其他女生時的感受了。」
「……喜歡的人……」
即使小雪這麼說,真晝依然覺得這個詞和自己不相配。
在真晝建立的人際關係中,她最喜歡的人是小雪,但她對小雪的喜歡並非出於戀愛感情,她也不認為自己對異性抱持的好感能超越小雪。
她曾在書上看過一種說法叫做「女生在精神方面成長速度較快」,而在她看來,班上的男生的確有些幼稚。她不是瞧不起他們,只是這些男生時常衝動行事,真晝有時也會覺得和他們相處很累。
真晝本來就覺得自己有些老成,和實際的年齡不太符合,因此她認為這些男生和自己迥然不同,這樣的想法讓她無法和他們打成一片。或許用「不對盤」來形容更貼切些。
即使她沒辦法清楚想像到自己有喜歡的人,但等她長大之後,說不定就會有了,所以她還是把小雪的叮嚀放在心上。
「就算我真的有喜歡的人了,我也不想讓自己影響到別人。」
「是呀。而且,要是一個人喜歡的對象看到他抱怨別人的樣子,他那位對象或許就很難和他好好相處了。」
「的確是。」
「如果有人說他喜歡您,但又把他任性的情緒發洩在和您很要好的人身上,您會怎麼做呢?」
「我會遠離他。」
真晝也明白,不管怎麼想,她都最好別跟這種人扯上關係。
「沒錯。這種人是很可怕的。」
「是的。」
要是一個人無法珍惜別人重要的事物,真晝實在不認為那樣的人會珍惜她。
她隱約察覺到,這種人會把他擅自認為的「珍惜」強加在別人身上並傷害對方,因此她也不打算和這種人打好關係。
考慮到這一點,先不論鈴木是否真的喜歡真晝,井上就因為這樣而針對鈴木喜歡的人,對真晝而言,井上是有可能危害到她的人。
真晝知道井上為什麼會因為「椎名同學妳好狡猾」這種嫉妒的情緒而出現攻擊性,所以她並沒有生氣,但真晝也很懷疑,井上是不是不知道如何正確利用她覺得真晝狡猾的感情。
「我覺得好不可思議,為什麼她只憑一句狡猾,就不去努力讓喜歡的人喜歡上自己了呢?她覺得只要說別人狡猾,對方就會喜歡自己了嗎?」
如果井上覺得真晝很狡猾,那變得和她一樣不就好了?她是不是該努力讓對方多看自己一眼?
雖然真晝不能斷言井上沒有努力過,但就真晝的觀察,井上幾乎沒有做出實際行動讓鈴木喜歡她。真晝不覺得井上有在積極向鈴木攀談,遑論試圖去理解他喜歡的事物。
光憑這樣就能讓對方喜歡上自己嗎?不了解戀愛感情的真晝也認為這種想法很難實現。
「唔,您不可以對別人這樣說喔。」
「是的。因為這裡只有我們,我才會這樣說的。」
真晝已在至今的人生中看透,說這種話會遭到他人的排斥,為了要表現得像個乖孩子,她一直盡力避免觸怒他人。
雖然她知道不能向當事人提出剛才的疑問,但只靠自己還是沒辦法想出這個問題的解答,因此她才向身為大人,也是她所信賴的小雪問出這個問題。
努力對真晝來說是理所當然的,就算在努力的過程中會碰到痛苦的回憶,努力本身也並非一件苦差事。
只要條件不是相當嚴苛,願意去努力的人都能達成想要的目標。她是這樣想的。
正因為如此,她才感到不可思議。
暫且不論插手別人的人際關係正不正確,總之如果不努力,對方甚至不會看自己一眼,既然如此那為什麼還不努力呢?
只是嘴上說著想要就能得到嗎?
另外,明明她沒有努力過,就得到了真晝想要,但無論如何付出都得不到的愛情,那為什麼她在追尋更深層次的事物時,會覺得自己不用努力就能得到呢?
她是這麼想的。
不知小雪是否注意到了真晝複雜的心境,她只是靜靜微笑,為了和真晝對上視線,她彎下腰來,探頭看向真晝的臉。
「大小姐把努力當成理所當然,所以您可能不知道。」
真晝也聽得出來,小雪的聲音中帶有一絲類似憐憫的苦澀。
「為了不知能否實現的願望,無論多麼痛苦都能努力下去的人,遠比大小姐所想的少。能夠努力不懈也是一種才能。」
「……才能。」
「因為人是一種很容易就……想要不勞而獲的生物。」
「天底下真有那麼好的事情嗎?」
「唔,這個呢……有時候,的確有可能會發生一些好事。問題在於之後。人總會一廂情願認為,突如其來的幸運能永遠持續下去。上次很幸運,所以下次應該也可以……只要嚐到一次幸運的甜頭,不再去努力追求僅有一次的幸運,到頭來就有可能一場空,不但時間白白浪費,想要的東西更是永遠都得不到。」
這番話令真晝聯想到似曾相識的寓言故事,但不知為何,它聽起來又像是小雪的實際體驗。
真晝靜靜聽著這些柔和、但又如說教般尖銳的話語,小雪則是對她微微一笑。
「離題了。您是可以努力不懈的人。我覺得這是您優秀的特質,也是值得驕傲的長處。」
「不過不能用同樣的標準要求別人喔。」小雪如此補充,然後握住了真晝的手。
雖說真晝也有所成長,但大人的手掌畢竟還是很大,可以完全包覆住真晝的手。
真晝並不討厭這樣,她反倒還覺得很高興,而這一定是因為,從來都沒有人真正向她伸出手過。對真晝來說,只有知道她真實想法的小雪,是觸碰到她的時候,能讓她感到愉快的人。
「當您有了喜歡的人以後,您一定要努力讓對方注意到您……能被您相中的對象,想必會是個非常優秀的人。人越是優秀,就越容易吸引他人的目光,如果您不親手抓住,說不定就會錯過這個機會。您應該不願意吧?」
「……嗯。」
真晝點點頭表示同意,但她還是沒辦法清楚想像出來。
真晝想像不出某個她喜歡的人待在她身旁的景象。
說來她從未和別人那麼親近過,所以用「她不知道這樣的景象」比較正確。
「不過,前提是得有喜歡的人對不對?我不覺得自己做得到。」
「您理想的對象是?」
「……可以成為家人的人。」
聽到真晝這句脫口而出的話,小雪的表情蒙上一層陰影,真晝開始後悔自己說出了這句話。
儘管真晝也是如此,但小雪比任何人都還要在意真晝的父母,每次聽到「家人」這個詞時,她也會表現得最為敏感。
真晝已經半放棄了,畢竟無論她如何懇求,就算她哭到眼淚流乾,一直糾纏不休,她的父母還是不會看她哪怕一眼。真晝十分清楚。
正因如此,如果、如果──自己能夠喜歡上別人,她希望那個人是願意陪伴在她身邊,以家人的身分一起生活的人。
「只要您和優秀的人在一起,最後一定就能建立家庭的。不過在那之前,交往的時候您對對方有什麼要求嗎?」
「……只要是願意聽我說話,願意陪著我,待在一起時能讓我平靜下來的人就好。如果我碰到解不開的問題,我希望他能和我一起想出答案;如果我覺得難受,我希望他能陪在我身邊等我。」
儘管真晝還無法想像自己會喜歡上異性。
但如果真的要喜歡,她認為她的對象必須是這樣的人。
願意聽真晝說話、陪伴她、只看著她、珍惜她的人。
(……真的會有人喜歡我嗎?)
真晝自己也很清楚,她這個人從根本來說就是不可愛。
她明白自己表現得像個乖孩子的模樣很討人喜歡,但她很難想像會不會有人喜歡剝去這層外表的自己。
話又說回來,目前真晝並沒有喜歡上別人的跡象,所以她也不可能產生什麼真實感。
她只是認為,抱持「要是真的能遇見就好了」這種淡淡的希望應該就夠了。同時她也抬頭看向握著她的小雪,接著小雪的手稍微加強了力道。
「您一定也能遇到您的真命天子。」
「……嗯。」
「請您千萬小心,不可以被沒用的男人騙。不論是把您當成消費品看待的人、不願平等對待您的人,還是把既定印象強加在您身上的人,都統統不行。請您一定要找到願意注視、接受您的一切,看著您的努力、認同您,既誠實又溫柔的人……我沒辦法一直待在您身邊,我只能祈禱那個人能讓您幸福。」
聽到小雪在最後用沙啞的聲音所補充的這句話,真晝這才明白小雪為什麼要對她這樣耳提面命。
小雪不會永遠陪在真晝身邊。
她不是真晝的母親,只是個受僱的管家,是徹頭徹尾的陌生人。只要哪天真晝的父母心血來潮將小雪開除,她們兩人的關係也會到此為止。
即使小雪像這樣盡到一個母親該盡的的責任,她也絕對不會表現得像個母親。她之所以會稱呼真晝為「大小姐」,為兩人的關係劃出明確的界線,多半也是為了不讓真晝抱持天真的期待。
畢竟無論如何,小雪都無法成為真晝真正的母親。
儘管真晝很久以前就明白,如今這項事實卻又直接擺到她面前,她不禁咬緊嘴唇,而小雪則是再次包住了真晝的手。
手中傳來深深滲入體內的溫暖,接著它蓄積在真晝的眼角,其中飽含了熱度。
「您絕對不能怠於努力,這樣才能讓可以使您幸福的人選擇您。今後或許會有很多人衝著您而來,其中可能有不少想要利用您,又或者是想要貶低您的人。即使如此,您所打磨出來的價值依然不會改變……總有一天,您一定能遇到不是只看外表,也不是只看能力,而是喜歡您的內在的人。」
雖然小雪不是母親,但她比任何人都擔心真晝的未來,還給予建議、溫柔地引導真晝走向光明的未來。真晝的胸口雖然為此感到一陣揪痛,不過她還是輕輕點頭,接著低下頭去。
「哎,多虧小雪阿姨的教誨,我才沒有上了廢柴男的當。」
真晝望著像是泛黃又像是褪色的紙張,感慨地心想(還好小雪阿姨的教導很正確,我的選擇也沒有問題),隨後將翻開的頁面,連同日記本一起闔上。
「啪噠」,空氣被向外擠出、紙張互相碰撞的聲音響了起來,不過真晝對此毫不在意,她把日記本蓋好,抬起腰來,將它放到眼前的桌子上,隨後又再度回到原位。
真晝毫不客氣地將體重壓在周的身上,同時仰面向後,與代替沙發功能的周四目相對。
她算是很習慣坐在周的兩腿之間了,因此儘管她依然有些害羞,她還是蠻高興的──因為這樣比起單純坐在周的身邊,他們更能緊貼在一起。她活用起這張名為周的椅子,但此時周卻微微垂下眉梢。
周剛才還和真晝緊緊貼著,所以他應該不是對這個姿勢有所不滿,(那麼是有什麼原因嗎……?)真晝凝視著他的眼睛,隨後周便沮喪地嘀咕:「我該不會是被損了吧?」
至此真晝才發現周誤解她剛才自言自語的意思了,見周猶豫著該不該抱住她,她連忙把周的手臂拉到自己懷裡,同時搖了搖頭。
「這是誤會,誤會。我只是因為看到日記,想起小雪阿姨曾叮嚀過我,絕不可以被廢柴男勾引而已。」
直到剛剛,真晝都坐在周的雙腿之間回顧著日記的內容。
雖然從周的角度能看見日記的內容,但他或許是顧慮到真晝的隱私,因而沒有偷看;真晝則是邊讀日記,邊告訴周:「你聽我說,之前還發生過這種事……」
「原來還有這種事喔?」「好懷念呢。」他們倆一面歡快笑談,腦中也同時回憶著那時的事情。但當他們回顧到真晝小時候的階段時,周覺得他仍不能對真晝的這段往事置喙,所以真晝也只是安靜地讀著。
周似乎因而誤會真晝不小心說出的自言自語是在諷刺他。
「什麼嘛,原來是這樣。聽妳突然講得別有含意。」
「抱歉讓你誤會了。感覺太懷念,一不小心就說出來了……」
「嗯,沒關係沒關係,我自己也擅自誤會了。」
「……你可不是廢柴喔。」
「我的確就是廢柴。」
「真是的。」
真晝聽到周語氣略帶自嘲,也有些責備似地回應道。
「現在這充其量只是你的自稱罷了。」
「是這樣嗎?」
「你有什麼地方能讓人覺得你是廢柴呢?你不但聰明、家事樣樣精通,還善解人意,既溫柔又誠實,現在這世道早就沒有這樣的人了。」
「妳不是在捧我吧?妳確定?」
「我確定,我說的都是實話。」
「那妳就是濾鏡開太大了。」
「我就說沒有了,真是的。」
周不知為何不肯坦率接受真晝的稱讚,雖然這讓真晝有點傻眼,但她也不是不能理解周的心情,所以她還是決定控制一下捧殺的力道。
儘管周認為自己的能力還遠遠不夠,但從真晝的角度來看,他的手腕已經算是相當高明,應該說他已經達到登峰造極的境界了。
論家務,他無所不通,至少這點是同年紀的男生無法望其項背的。
即使如此,周看起來還是無法接受的樣子,因此雖然真晝很想稱讚周的上進心,但她還是希望周對自己的了解能再更透徹一些。
「你早就是個優秀又獨立的男人了。我反倒希望有時候你也能變成廢柴,稍微墮落一下,這樣我才能好好寵你一番。」
「請妳住手~不要把人變成廢柴~我才想把妳變成廢柴的說。」
「這樣我不就會是一副見不得人的模樣了?」
「雖說妳現在的樣子就已經不能給人看了。」
周笑著把手環在真晝的肚子上,真晝則閉上了嘴。
真晝現在就坐在周的雙腿之間,靠著他的身體,徹底放鬆下來。要是在外面,真晝根本不可能會有這種懶散的姿勢,而這也是她撒嬌的一種方式。要是給別人看到,他們無疑會說真晝被周寵壞了。
不過周似乎很高興真晝向他撒嬌,他也放任真晝喜歡怎麼做就怎麼做,他甚至會主動讓真晝向他撒嬌,因此對於這種狀況,他反而會張開雙手歡迎,看起來他很樂在其中。
「……會更不好看的。」
「就我而言,我是很想把妳變成這樣啦。我希望我們能互相尊重,以對等的態度相處,但這是兩碼子事,我只想一味地疼愛妳,把妳寵壞。」
周以彷彿沁入心脾的柔和嗓音如此低語,同時將嘴唇湊近真晝的後腦杓。真晝很想大聲疾呼,是誰讓周學會現在這種誘惑人心的行為的,但這或許也是她和修斗等人一手造成,所以她決定不再深入思考。
在他們交往幾個月後的現在,真晝也察覺到是自己的言行讓周變成這副溺愛人的模樣,因此就算她想責備周,她也說不出口。再者她也不討厭周疼愛她、對她傾注愛意的行為,於是真晝只能難為情地發出悶哼聲,同時任由周擺布。
雖說周是在疼愛真晝,但他的動作仍同樣謹慎、害羞,他只是親吻真晝的頭髮,輕柔地抱住真晝,彷彿要將她整個人包住似的。
他的座右銘是「不做令人討厭的事情」,因此雖然他嘴上強硬,實際行動仍相當保守。
即使如此,他今天還是想盡情疼愛真晝一番,他將任他擺佈的真晝整個人抱在懷裡,不願放開她。
「……之後得向小雪阿姨報告才行了呢。」
她不但有了喜歡的人,得以和對方交往,對方還如此重視她──她想把這些種種說給最關心她的人聽,也是理所當然的。
「報告我們開始交往的事?」
「是的……我要告訴她,我找到了我理想的伴侶。」
「……理想?我嗎?」
「願意愛我自然是最基本的條件……但我一直都覺得,只要肯把我當成一個女性來尊重、珍惜,肯接受我的一切就夠了。」
也就是說,對於真晝而言,理想中的對象就是能尊重她、愛她的人,而沒有人比周更符合她的理想。
真晝可以斷言,這世上不會有第二個能如此珍惜、了解她,尊重她的決定,愛她愛得深沉的人了。對真晝來說,周是理解她的人,也是宛如光明般的存在。
「我很榮幸能得到妳的青睞。」
「能得到你的青睞,我才覺得驚訝呢。不管怎麼看,我都是個麻煩到不行的人。」
「真晝,妳太小看自己了吧。」
「可是……」
儘管真晝自己和別人都理所當然認為她能力高強,但在她看來,她覺得自己的內在還是有些問題。
雖然她戴著天使的面具,內在卻是完全不留情面,可她同時也容易寂寞不安。明明渴求別人的存在,一方面又堅決不讓人進入自己的內心,這矛盾的具象就是椎名真晝。
周穿過那道堅固的護壁,把手伸向蜷縮在裡頭的那個小孩子,握住了她的手。
周並沒有破壞牆壁,也不是見縫插針,而是從正面敲門,直截了當地向真晝搭話。
他耐心地投入時間,等待真晝主動向他伸手。
周應該不覺得自己既真摯又誠懇,但有這種品行的人的確比較少見了。
(你真的沒有自覺呢。)
若是換個角度,別人可能會覺得他是膽小鬼,認為他不夠強勢,但是對真晝來說,這就是周的優點。
話雖如此,周也不否認自己有太過內向的一面,他還經常為此感到焦慮。
「我不覺得自己能遇到比妳更優秀的人了。」
「哎呀,你這是妥協的意思嗎?」
「妳知道不是吧……說起來,我根本就不會看著妳以外的人。」
「……嗯。」
不用他說,真晝也很清楚他只看著自己,便忍不住笑了出來,不過周以為真晝這一笑是捉弄他的意思,臉上隨即露出有些鬧彆扭的表情。
「妳幹嘛笑啊?」
「沒有,我只是重新體會到自己很幸福而已。」
能夠深切感受到最愛的人正愛著自己,應該沒有人覺得這樣不幸福吧。
「……真晝,妳現在幸福嗎?」
「嗯,我很幸福喔。你看到我的表情還看不出來嗎?」
真晝不是什麼天使,她只是個非常好懂,會對周的言行感到喜怒哀樂的普通女孩。
真晝在周的懷中抬頭看向他,他則像是對真晝放鬆下來的表情感到安心似地垂下眉梢,接著咧嘴一笑。
「……嗯,太好了。」
這句發自內心的高興低語讓真晝不由得害羞起來,伸手把他緊摟住自己的手拉了過來,接著周彷彿在說「妳不用特地這樣做」似的,擁抱也變得溫柔而強力。
「為了讓妳更幸福,我也會更努力的。如果我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夠,就要麻煩妳清楚告訴我了。」
「這個嘛,你有時候只顧著我,對自己的事情蠻不在乎,這個缺點真的很不好。」
周的缺點,就是嘴上老是說著為了真晝,卻始終忽視自己。
即使周以真晝為優先,甚至到使自己蒙受損失的地步,真晝也不會為此感到高興,而且周有時會因為過於拚命,忘記這樣並不會讓真晝幸福。
如果真晝不先向周指出這一點,和他說明白,以後多半會發生對彼此都不好的事情。
「我、我沒有那個打算……對我來說,妳的幸福和我的幸福是息息相關的,如果妳能露出笑容,我就很開心了。」
「你真是個笨蛋呢。」
「……為什麼這樣說啊?」
「因為你應該明白,我也是這樣想的吧?」
聰明的周肯定能理解真晝想表達的意思。畢竟就個性而言,他們彼此蠻相像的。
馬上就意會過來的周,眉梢明顯垂了下來,他沮喪般地說了句:「……抱歉。」真晝聞言,在心裡感慨著:「我就是喜歡你這種坦率的地方。」同時露出笑容。
「很好。我之前也說過了不是嗎?我最喜歡你了,因此要是你開心,我也會很開心……所以,你不要只顧著我,你也要優先為自己著想。」
就像真晝的幸福和周的幸福息息相關一樣,周的幸福也和真晝的幸福劃上了等號。
只要喜歡的人能夠無憂無慮地歡笑,就比什麼都令她開心,光是這樣,她就能發自內心感到滿足。
他們可以分享彼此的這種感覺,真晝想必是個很幸福的人。她相信周也是這樣想的。
「我也想要讓你幸福啊。你不是要『和』我一起幸福的嗎?」
不能「只有」真晝得到幸福,也不能只是由真晝「把」幸福帶給周。
讓周「和」真晝都得到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只要有任何一方沒有得到幸福,真晝就不會覺得這樣叫做真正的幸福;這只不過是不幸的開端罷了。
「……嗯。」
真晝看著有些語塞的周,不久後臉上慢慢浮現融化般的陶醉笑容。原本她是坐在周的雙腿之間、背靠在他身上,這時真晝轉過身來,變成有點像跪坐的姿勢,和周面對面。
接著她讓自己和周的嘴唇稍微重合在一起,彷彿不讓周繼續說下去一般。她在極近的距離下瞥了瞥,只見周緊緊抿起嘴唇,愣住的臉上露出有些害羞,又像是在忍耐的表情。
「……這樣你幸福了嗎?」
真晝惡作劇似地笑了笑,近在眼前的周隨即露出柔和的眼神,彷彿在說「真是敗給妳了」。
「……好像有點不夠耶?」
周也露出惡作劇般的笑容,耍賴似地伸手環住真晝的身體,將她抱向自己,把臉埋進她的脖子裡。真晝的身體和內心都因而覺得有些癢癢的,於是輕笑一聲,用成不了責怪的語氣說:「真是的。」接受了他的吻。
她想在今天還沒寫完的日記上寫下「現在的我非常幸福」。
後記
謝謝各位購買本書。
我是作者佐伯さん。隔壁天使的第二本短篇集,大家看得還開心嗎?
椎名家那位只有提到名字,從未在本篇登場的管家小雪,終於在本集登場了。哎,無論如何她都沒有在本篇出場的機會,因此要不是透過這樣的形式,就很難讓她出場了。
在真晝的人設上,她的外表繼承了父母的容貌,而氣質則和小雪比較相似。在超級萬能的小雪阿姨的養育下,真晝變成了現在的這個樣子,以後的她多半也會給人小雪的感覺吧。
除此之外,我還寫了真晝和周打情罵俏、和門脇同學互探虛實的故事當成番外篇。真晝幾乎可說是藤宮家的新娘了,這些故事我都寫得很開心。
上次的短篇集裡,樹和千歲出現了不少次,所以這次的焦點都集中在優太和志保子等人身上。我原本也想讓彩香出場的說。
寫著寫著我就想到,從真晝的角度來看,感覺周很可靠耶……?而且她好像超迷戀周啊……?
也是啦,看本篇就很清楚真晝對周實在是迷戀得不得了,因此現在才說這個好像為時已晚!
這次はねこと老師也為本書繪製了美麗的插畫。
特裝版的插圖致敬了愛麗絲夢遊仙境,這可是本篇不會有的,可愛到我看了都在地上狂打滾。真晝真的好適合穿圍裙啊……兔耳周也超好看。
一般版的封面也很可愛耶……我有種「穿睡衣的真晝真的是我可以看的嗎!?」的感覺。清純卻又隱約散發出魅力的真晝小姐有夠美的。
特裝版的小冊子另收錄了はねこと老師的圖集,我現在已經處於非常期待的狀態。
就算會收到檔案也還是想要實體書啊……!
那麼,最後要向關照我的各位致謝。
在本作出版過程中竭力協助的責任編輯、GA文庫編輯部和銷售部門的各位工作人員、校對人員、はねこと老師、印刷人員,以及購買本書的各位讀者,真的非常感謝你們。
我們下一集再會吧。
感謝各位讀到最後!
譯者後記
各位《隔壁天使》的讀者初次見面,曾在其他地方見過我的讀者好久不見,我是Naztar,在此向各位獻上《關於我在無意間被隔壁的天使變成廢柴這件事8.5》的中譯本。
本譯文是由我和我在現實中的友人H氏兩個人協力完成,H氏負責翻譯第2~10和12話,我則是負責校訂H氏的譯稿,外加第1和10~11話的翻譯。我和H氏上一次合作,是在我第一本參與翻譯的小說《三坪房間的侵略者!?13》,這次是我跟他睽違十年多再度合作,至於為什麼這次我們會翻譯這本書,其實有個很好玩(?)的原因。
有些人或許知道,這本8.5也有另外一個人在翻,那個人主要發表在B站和嗶哩輕小說。曾有人把他的譯文轉發到LK,結果一發表就引起了我的注意,因為那譯文的翻譯品質實在讓人歎為觀止,文中充斥各種錯譯、漏譯、不可思議的腦補錯誤、過長補語定語和邏輯不通的語死早中文,大小問題族繁不及備載。我尋思機翻大概也翻不出如此之多的錯誤……
後來我跟H氏在討論翻譯問題時聊到了這件事,很久沒翻譯的他對挑戰這本書躍躍欲試,我心想自己沒權力阻止他,不如等著看他表演,怎知快一個月後,他冷不防給了我前6話的譯稿,拜託我幫他校對。念在他有時會幫我解決我翻譯時碰到的疑難雜症,我不好拒絕,就答應了下來,然而光是讀原文,我就覺得這本書難懂到離譜,校對完前6話之後我已經後悔到不行,但秉持有始有終的原則,我還是硬撐著把正文部分全部翻修一遍,更重新翻譯了第1話和第11話。
本集的特裝版另有if番外的小冊子,但那三篇短篇加起來足足有4萬日文字,而正文翻譯完的時候已經是12月,我們怎樣都無法在2月之前把if番外做好,我們的精力也不足以再翻譯這麼長的內容,所以只能選擇放棄。想看的各位請踴躍購買台版,定價650台幣的首刷限定版就有附番外小冊子了,超級划算!
說到特典,本集也是由Animate、Gamers、蜜瓜、駿河屋和虎之穴五家店鋪推出購入特典,我已經全部收集到並翻譯完畢,特典的部份台版只會出兩篇,剩下的三篇是珍稀資源,請各位讀者不要錯過!至於第7~8集台版沒出的店鋪特典、蜜瓜輕小說展的短篇合集和動畫BD的特典小說,我之後會再找時間翻譯,但最快可能得等到第9集完成之後了,我想先休息幾個星期,處理一下因為本書而慘遭放置的其他小說……
關於即將於三月中發行的第9集,由於有另外一個大佬想參加,我也想挑戰看看能多快完坑,所以第9集我們還是會開坑,但第10集之後應該就不會再做了。原文這麼難,台版又出這麼快,何必呢……不管怎樣,第9集應該就是我們最後一次翻本篇了,我會努力不留下任何遺憾!
最後,我要感謝幾乎翻完了整本書的H氏、協助我看懂這本天書的taroxd和追影等超級大神,還有讀到這裡的各位讀者,我們三月再見!
店鋪特典
Animate特典 牽制射擊很重要
「周去打工我會不會寂寞……嗎?」
因為受到彩香的邀約,真晝便和她一起吃午餐,結果過沒多久就聽到了這個問題,讓真晝發出了類似反問的聲音。
今天周和樹還有優太去吃飯,因此真晝和周沒有一起行動,想要去學餐吃的彩香就在這時邀請了真晝。當她們打開各自的便當,正在大快朵頤一番的時候,彩香就突然拋出了這個提問,真晝動筷子的手也隨之停下。
「哎,因為是我帶藤宮同學去打工的,想說要是害妳不安寂寞,我就對不起妳了。」
「唔──要說我不寂寞,那肯定是騙人的……但我不會因為寂寞,就阻止他去打工喔?這是他自己選擇的,我不想拖他後腿。」
周開始打工後,真晝的確很常一個人在家,每天晚上她都引頸期盼周回到家的時刻,更無數次希望他快點回來。
但正因如此,真晝不想因為自己會寂寞就出手制止。她不打算成為周朝向目標邁進的阻礙,而且要是她真的做出這種行為,她一定會對自己非常失望。
「既然周已經決定要去打工,我怎麼會不支持他?他是帶著明確的目的,想要達成自己的目標的。」
「就算他沒告訴妳理由也沒關係?」
「他或許是有自己的想法,才沒辦法告訴我理由。我不想知道太多,也沒有想過強行問出口。」
「……妳不擔心嗎?」
「擔心嘛……我當然不希望有別的女生追他,但我也不覺得他會背叛我。」
周基本上不會鋌而走險,因此不需要擔心這塊,再說她完全不認為周會出軌。真晝知道待她最真誠的人非周莫屬,也知道周的感情就是這麼深厚,一旦得到了,他就一定會好好珍惜。
見真晝斬釘截鐵地回答「所以我不擔心」,彩香不知為何笑得很開心。會聽到唔呵呵的笑聲多半也是真晝多心了。
「該怎麼說,妳真信賴藤宮同學啊。」
「呵呵,這是當然的,他的為人我可是很了解的。」
「我很明白,妳真的非常迷戀他呢。」
「……有、有這麼明顯嗎?」
「應該說,要是有人聽妳剛才講的還聽不懂,那最好還是去看個醫生。你們已經恩愛到外人沒有任何插手的餘地了。」
「恩、恩愛……」
彩香有一瞬間將視線從真晝的身上移開,露出別有深意的笑容,但隨即又把目光挪回去,快活地嫣然一笑。
「畢竟你們眼中只有彼此,完全不會看別人一眼。」
「這是當然的呀,都在交往了,不可能還去注意其他的異性吧?就算受到追求,也不可能會答應……為什麼妳要笑成這樣?」
「沒啦,我只是再次明白妳有多喜歡藤宮同學了,不知道那些人聽不聽得懂呢?」
說到後半句話時,她的音量降低到只有真晝能聽到的程度,而且口氣就像在講別人的事情似的,讓真晝覺得有些突兀。接著她發現周圍的人正時不時往這裡偷看,於是她看著彩香,嘆了口氣。
「……其實我自己可以處理。」
「是我介紹藤宮同學去打工,讓那些人產生不切實際的希望,覺得現在的妳有機可趁的。我只是覺得先不著痕跡的牽制住他們比較好。」
真晝在心裡感謝露出天真笑容的彩香對她如此關心,同時也不禁納悶起來:為什麼他們會以為這樣就有機會?
Gamers特典 犒勞疲累的周
「那個,周。」
「嗯。」
「你很累嗎?」
周正躺在真晝的大腿上,他的臉也緊緊貼著真晝的肚子。當真晝對這樣的周如此發問後,他便小聲地回了一聲:「嗯。」
因為周最近開始打工,平常的生活加上還不習慣的工作似乎讓他倍感疲累。儘管大多時候他都裝出一副沒事的樣子,但他偶爾還是會像這樣向真晝撒嬌,尋求精神方面的恢復。
每到這種時候,周都會乖乖向真晝撒嬌,因此真晝反倒覺得這樣正好,但周畢竟是個害羞的人,基本上他很少真的這樣做。而這次周難得向真晝撒嬌,她原本還想竭盡全力把周疼愛一番的……
「那我覺得你還是上床休息比較好。」
要是周真的很累,真晝覺得他最好還是乖乖上床睡覺。如果不在沒打工的時候養精蓄銳,還沒習慣的作息或許會讓他健康亮起紅燈。
「……感覺在妳身邊就可以充電,好療癒。」
「你要這樣想也可以,但躺在床上更能讓身體得到休息,所以我還是帶你回房間吧。會比睡沙發好哦。」
「……妳都這麼說了,我就去吧。」
真晝如告誡般溫柔再溫柔地這麼低語後,極為聽話的周便從真晝的大腿上抬起頭來,步履蹣跚地起身。真晝靜靜伴著他移動到他的寢室,隨後他就像被床吸進去似地倒在上頭。
「噗滋──」床墊發出有股重量壓在上頭的聲響,周讓身體沉進床鋪之中,同時對真晝投以確實帶有睏意的眼神。
「你看,這床好軟呢……周?」
「真晝,妳今天有事嗎?」
「這個,也沒什麼特別要做、的──」
真晝一回答完,周就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到床上。真晝不覺得痛,她只感覺得到柔軟的床鋪和周結實的胸膛。
這時她才發現自己被抱住了,她緩緩抬起頭來,只見周對她露出充滿睏意、同時又像在請求一般的眼神。
「……那妳可以陪我一下下嗎?」
真晝看他說得這麼客氣,心想:「明明行動這麼大膽,居然還會擔心我不答應。」感到有趣的她隨即笑了出聲。
「真拿你沒辦法……我會一直陪著你,不會只有一下下的。因為這是你的請求嘛。」
「嗯。」
「你想睡覺的時候,真的就是這麼老實呢。」
周抱著真晝的方式根本就像徹底把她當成抱枕一般,讓真晝不由得如此低語,接著周便小聲說了一句:「如果不能這樣,我會撐不下去的。」真晝看到周緊抿住嘴唇,露出苦笑想道:「平常就不會這麼老實呢。」同時真晝也溫柔地拍著他的背,引導他進入夢鄉。
Melonbooks特典 一報還一報
「早安。」
靠在周的肩膀上打盹的真晝緩緩抬起頭來,周見狀便調整視線的角度,讓自己看得到真晝睡眼惺忪的模樣,同時對真晝笑著這麼說道。
真晝一臉懶洋洋又愛睏的鬆懈表情,要這樣的她完全理解周剛才說了什麼,似乎得花上一段時間,因此她在原地發呆了一陣之後,她的臉部表情才彷彿理解眼下狀況似地瞬間緊繃起來。
「……我、我睡著了嗎?」
「嗯,而且睡得很甜。」
「請你把我叫起來啦。」
「咦,妳睡得這麼香,我沒理由叫妳起來吧?」
周知道現在天氣正舒適,會想睡覺很正常,而且他看真晝睡得滿臉幸福,他根本捨不得把真晝叫起來。儘管有一部分理由是他覺得欣賞真晝可愛的睡臉很開心。
「真是的,虧我難得來你家裡,睡著也太過分了。」
「唔──我沒有貶低的意思,可是真晝妳來我家已經不是什麼很特別的事了吧?該說早就是生活的一部分了嗎……啊不是,我完全沒有『妳愛來就來,不來也沒差』這種負面的意思喔?我只是覺得,每天待在同一個空間對我們來說已經是一件很理所當然的事情了,這樣蠻不錯的。」
基本上,真晝幾乎都是在周的家裡生活。說她除了洗澡和睡覺之外都和周在一起也絲毫不誇張。這已經成了周和真晝的日常,這件事實讓周覺得心癢癢的,但又很開心。
「而且我還可以看到妳的睡臉,賺翻了。」
「請、請不要這樣,我會害羞。我這麼鬆懈的表情可不能讓人看到。」
「這是因為妳在我身邊就能安心、放鬆下來嘛,我只覺得妳這樣很可愛,我很高興。」
「你、你又這樣說了……」
真晝死死盯著周,就像是在責備他,也像是在表達害羞的情緒一般,眼神之中摻雜著不滿與害臊的情緒,對此周只是一笑置之。
他想欣賞真晝睡得安穩的模樣,這種心情毫無虛假,而真晝能在他身邊睡得安穩,這讓周覺得非常開心。
雖然真晝說她已經放下了過去的事情,但或許是因為那些經歷仍會出現在她的夢中,她偶爾會睡不好,看起來就像在做惡夢,因此她能像剛才這樣無憂無慮地睡,對周而言可是再好不過了。
周沒有說出這些話,只是笑了幾聲,接著真晝就露出了氣嘟嘟的不滿表情。
「……你自己不是也會在我旁邊打瞌睡?」
「因為只要在妳旁邊,我就很安心,心情也會很不錯嘛。」
「咕、咕呶呶……」
「幹嘛露出這種表情?」
「看你從容不迫我就覺得好不甘心……你都不怕別人看你睡臉嗎?」
「反正我又不會有什麼損失。」
「……那下次你睡著的時候,我一定會看著你的睡臉,而且是目不轉睛地盯著看。」
看來真晝想要一報還一報,但對周來說,給她看根本不痛不癢。
「這樣好玩嗎?」
「當然了。我一定要看你可愛的睡臉看個夠。我很期待下一次的機會。」
「算了,妳喜歡就好。」
「該打點一個可以讓周睡得安穩的環境了……要找個好聽的BGM,還要注意空調和氣溫……」
真晝不知為何充滿了幹勁,周對此小聲嘀咕了一句:「其實只要在妳身邊,我很快就能睡著。」聽見這句低語的真晝滿臉通紅,就像再也忍不住似地對周發起頭錘,周看了也只能把臉轉向一旁,防止自己大笑出來。
駿河屋特典 微小的企圖與擔憂?
「小總,你覺得藤宮同學怎麼樣?」
當總司正在自己房裡鍛鍊的時候,泰然自若地走進他房間的彩香忽然拋出這個話題。
彩香總是擅闖總司的房間,倒不如說她已經得到了總司的許可,所以總司也不會介意,但當他還在想彩香走進來要做什麼時,彩香就突然問了這個問題,讓他有點疑惑。雖說是有點疑惑,可彩香畢竟常常不按牌理出牌,因此總司早就習慣了。
「就算妳問我藤宮怎麼樣……大概就是跟他待在一起時會覺得很平靜吧。」
彩香或許也是想確認,他們倆在打工時處得好不好。彩香不僅和周是同班同學兼朋友,還邀了他去咖啡廳面試,她會在意之後的情況也是很正常的。
總司對這位打工的新同事兼同屆同學印象不錯。
儘管包含彩香在內,周身邊的人幾乎都愛熱鬧,但與其以穩重一詞來形容他本人的個性,不如說他擅於傾聽,態度誠懇。至少他是個有常識的人,待在他旁邊不會覺得難受,就算彼此都不說話,心裡也不會不舒坦。
因此總司認定,和他相處不會有什麼問題或煩惱,但不知為何,彩香竟然咧嘴一笑。
「這樣啊,這樣啊。」
「有什麼好笑的?」
「嗯~?我只是在想,小總你都沒注意到,每次你這樣說,都是你很中意對方的意思。」
聽到彩香如此說破,總司不由得眨了幾下眼睛。每眨動一下,眼中彩香的表情也跟著愉快了一些。
「……那是因為藤宮不會吵吵鬧鬧。」
「畢竟你不喜歡吵鬧的人嘛。」
「彩香妳也很吵就是了。」
「意思是你討厭我了嗎!?」
「才不是……我討厭的是那種沒有常識、不懂得看時間場合,還隨時隨地都很嗨的人。妳在外面是很會交朋友沒錯,但真要說的話,妳更喜歡靜靜沉迷在喜歡的事物裡。」
「所以我才會這麼沉迷你呀~」
「好、好,別一臉沒事地摸我腹肌。」
見彩香用著詭異的手勢觸摸總司正在鍛鍊的腹肌一帶,他便對戀人瞇起眼睛,隨後彩香儘管不服氣地說著「又不會少塊肉」,卻還是老實收手了。因為她知道自己會妨礙到總司。
換作平常,接下來彩香就會笑咪咪地看著總司健身,可今天的她就像對某件事情放下心似地,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哎,這樣啊,那就好。不枉費我介紹你們認識了。」
這句話比起說給總司聽,更像是彩香說給自己聽的。總司輕輕吁了口氣,接著抬起身子。
「我說彩香啊,妳可能會覺得我在學校沒什麼朋友,但其實我從來都不覺得這樣不好。」
比起同年齡的人,他和年長的人本身就更合得來,就算這樣的他不會在班上被孤立,他那種不和特定同學深入來往的態度,也依然和團體的氣氛格格不入。總司自己是覺得沒什麼,但彩香似乎就是擔心這點。
「我已經有很交情很好的朋友了,而且還有妳陪我,我沒有什麼好不滿意的。」
總司是因為喜歡,才選擇了自己現在在班上的位置,因此他也沒必要奮力去爭取什麼。他這樣說完後,彩香就在嘴裡唸著「小總差點在無意識間把我殺了呢,或許就是這樣才會和藤宮同學合得來」之類不明所以的言論,總司聽了也只能一臉疑惑。
虎之穴特典 可愛的孩子
「唉~真晝妹妹的成份攝取不足啊~」
明明前陣子才見過面,志保子卻又說出這樣的話,身為她丈夫的修斗聽了也只能露出苦笑。
志保子視真晝如己出,應該說她已經把對方當成媳婦來疼,每次一有機會她就想關愛真晝一番。
當事人似乎也很高興志保子關心她,因此只要不要太超過,修斗都不打算阻止妻子。而且對修斗來說,真晝也是他想要疼惜的人,所以他並不反對志保子積極關愛真晝的舉動。
「妳真的很喜歡椎名同學呢。」
「這當然了,我一直都想要個女兒嘛。」
聽到志保子以彷彿沉浸在夢中的語氣如此說道,修斗感覺自己露出了和緩的笑容,但這個夢想永遠無法實現的微小痛楚,同時也在他的內心深處鼓動。
志保子無法懷孕,原因並不在於年齡,而是她身體的狀況所致。
她在懷周的時候還沒有問題,但生產時她碰上了命懸一線的危機,後遺症就是沒辦法再生小孩。萬一她再次懷孕,下次就不能保證母子均安了。
要是把這些事情都說給周聽,他一定會很消沉,認為都是他的錯,因此夫妻倆只告訴他,志保子是因為生病而無法再生小孩,未來他們也不打算讓周知道真相。
儘管志保子再也無法生育的事實讓他們很難過,但名為愛情結晶的周得以平安出生,光是這樣就令他們無比高興了。
「啊,我先說好,我對周沒有意見唷?我很高興自己能生下他。他可以平安出生,我真的很開心,也完全不後悔。畢竟他可是我可愛的兒子呢。」
「如果不是這樣,我就不會這麼疼他了。」修斗見志保子露出爽快的笑容這麼說道,他感覺胸口的痛楚一下子消失無蹤。
「但不管怎樣,我還是想要個女兒啊~我想和她穿親子裝,也想跟她辦女生聚會。」
「所以妳才會找椎名同學圓夢,對吧。」
「我並不打算把真晝妹妹當成女兒的替代品……但她這麼可愛,我還是想幫她打扮打扮,而且她不管穿什麼都很合適。按周的個性,我幾乎可以把她當成我的女兒了,這樣不行?」
「只要本人和周同意就可以囉。」
「……周蠻有獨佔欲的,他會同意嗎?」
「誰知道呢,這就要看妳的本領了吧?」
儘管修斗心裡明白,只要真晝不討厭,周多半都會讓志保子怎麼喜歡怎麼做,但志保子幹勁正高漲,他覺得還是別說那些不識趣的話比較好。
志保子已經開始期待下次見面的到來,一副活力十足的樣子。(她不會再露出當時那種悲傷的表情了吧。)修斗暗自放下心來,將過去的記憶再次埋進心底。